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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9
离开

林扬赶到那家咖啡店,又对了对地址,这才推开门。这是一家极幽静的小店,甚至没有什么客人,阳光落进来,李之谨穿着比棕色沙发颜色略微深一点的大衣,里边的衬衣领口敞着,正心不在焉地拨弄那把银色的小匙,在看到她的时候,目光陡然一亮,手里的力道控制得不好,小匙轻轻地划出了一道弧线,“叮”地落在了地板上。

就落在自己脚前的地方,细长的柄还在微颤,带着几滴褐色的液体,组成了凌乱的图案。林扬皱眉,抬脚跨过,对着那个站起来的年轻男人简单地说:“你好。”

他开口时,语气带了焦灼:“我找不到她。”

林扬沉默地低下头想了想,最后说:“她没事,在展泽诚那里。”

低低的一声叹气,李之谨一时间只觉得复杂难言,于是侧过脸望向窗外。

像是放心,又似乎是沮丧,那声叹气里,就连局外人也听出了不少东西。林扬跟了一句:“她没事,你不用太担心,展泽诚对她挺好的。”

“展……他怎么会对她不好?”李之谨似是讽刺地笑笑,“洛遥她……原谅他了?”

这个问题太棘手,林扬只能沉默,最后谨慎地说:“我不知道。”

隔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纠缠,原谅这个词,真的太轻飘飘了。

林扬想起出来见李之谨前,她去看白洛遥,那时候她已经醒了,靠在床上微微出神,余光见到了她,于是坐起来微笑:“林医生。”

林扬忍不住问她:“电疗之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低低地“哦”了一声:“原来那是电疗啊。”像是想起了昨晚,身子轻轻瑟缩了一下,“真的很疼。”

林扬也略有歉意:“对不起,昨晚眼看难以控制了,电疗的力度大了一些。”

可她却轻声笑起来,目光遥遥地望向窗外,淡粉色的肌肤仿佛是怒放的蔷薇,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美丽和欣喜。

“不,谢谢你。”她慢慢地说,“我觉得很好。”

林扬看着她,忽然失语,之前想好的种种话语,末了,只能草草地说:“你的意识……还好吗?”

她愣了愣,旋即摇头,长发就在肩上拂动,是一种深棕色的色泽:“林医生,电疗之后,那些事,我好像不大想得起来了……至少,只要我不去想,它们就不会再困扰我。这样很好,真的很好……就像隔了一层纱一样,只要我不去看,就什么也看不到。”

林扬在心底忍不住长叹,她其实和白洛遥差不多年岁,可是此刻,忽然觉得她像是自己的妹妹,她在旁边看着,明知她入了歧途,明知她这一步跨出去,很可能就此粉身碎骨,却偏偏不能大声地喊出来。这一杯鸩酒,看着她慢慢地饮下,自己却实在无能为力。

于是最后只能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语气艰涩:“你要有心理准备,那些东西并不是真的不在了。昨晚的治疗……只是给你遮了一层纱,总有一天,雾气会散开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唇畔的笑分外浓烈,像是盛极而放的花朵,无一处不透着惊人的艳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那个笑回忆起来,给了林扬惊心动魄的感觉,仿佛是看到繁花烈焰后的一场虚无缥缈。她竟微微分了神,没听清李之谨在说什么,最后抱歉地笑笑:“你说什么?”

“我想见她。”

林扬点点头:“好,我帮你问问她。”她站起来,“恐怕这几天不行,她的病情还有反复,等到稳定了,我会告诉她。”

李之谨抿着唇,点了点头。

木头架子上还搁着今天的报纸,她望过去,想起了什么,淡淡地问:“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

有凝重的神色顷刻间覆上了这张英俊的脸,李之谨靠回了沙发的椅背,语气中有一丝波澜不惊的凉淡笑意:“我在等着看他怎么收场。”

林扬轻轻喟叹了一声:“是啊,他那么个人……做出的事……”

李之谨不轻不重地截断她,语带微笑:“这世界上,很少有人会为了爱情发疯到那种程度的。”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林医生,我劝你不要那么早下定论。”

林扬愕然,傻傻地看着,又回味不过来,只能说:“什么?”

他敛去了笑,淡淡地摇头:“没什么。”

阿姨关上门,又走过来,小声地问他:“晚饭准备好了。”

展泽诚点点头,何孟欣是怎样失魂落魄地走开的,其实他一一看在眼里。那个从小像是洋娃娃的小妹妹,一步步地成了今天的样子,他有些倦漠地想着,摇了摇头,想要上楼,才跨了一步,就愣在那里。

洛遥并没有在房间里休息,而是站在楼梯转弯的地方,看着自己。那是一种古怪的神气,似是悲悯,又像在追忆,或许……还有一种嫌憎,就这么看着他,可心思分明又不全在他身上。

他几乎是快步冲上去,站在她身侧,问她:“怎么出来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的手轻轻触到她的肩胛,还没有把掌心放上去,她的身体就像是触到了烙铁一样,轻轻后退一下。

展泽诚的脸色刹那间苍白下来,那只手停在了半空中,既不敢再接近,却又不忍离开,有什么东西掠去了自己的呼吸,只是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的眼珠如琉璃一般,清澈透明,淡淡地看着自己,仿佛真正清醒了过来。

他屏住呼吸,在等她说话,或许只等了一秒钟,可是于他,却不啻万世万劫。

“你……为什么对她这么狠?”洛遥的声音有些恍惚,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在说谁,记忆如此辽远,那个她,或许是刚才那个女孩子,也或许是很久很久之前那个人,坐在医院里,数着他的步子,等他回头。

“她心里一定很难受,真的是难受……展泽诚。”她喃喃地说,一点点靠近他,双手环住他的腰,又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的身体还是僵硬着,似乎没有回过神来。素来的冷静自持,在她靠过来的时候,化作惧怕后的虚脱。片刻之后,他伸手用力揽住她,吻她的额角:“我马上向她道歉,好不好?对不起……”

他轻吻了一下,又一下,但还是觉得不够。她刚才的退缩和逃避,那种眼神,他几乎以为她回到了从前……那种惊惧仿佛从稀薄的空气里钻出来,向自己逼近,无处不在,这才觉得后背都是冷汗,心里开始苦笑,这样的忐忑,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林扬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她甫一坐下,洛遥微笑着给她夹菜:“林医生,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

“嗯,洛遥,我见到李之谨了,他想见你。”林扬条件反射一样看了展泽诚一眼,可他只是在吃饭,连最细微的表情都没有表露出来。

洛遥点点头:“好。”

他极体贴地给洛遥舀汤,又问:“什么时候出去?我给你安排车子。”

洛遥眉眼弯弯地笑:“明天吧。林医生,你们在哪里见面的?”

林扬随口就报了个地址。

隔了很久,似乎一直喝完了那碗汤,她才静静地抬起头:“哦,那里啊,我知道。”洛遥安静地放下碗筷,侧头望向展泽诚,“是你特意为我开的,是不是?”

林扬低头在吃饭,心里尚有些惊讶,可是没有抬头,如今她也知道,那个人为洛遥做任何事,都不会再惊诧到自己了。

展泽诚的目光中全是光亮,他回望她的眼神,似乎在心底仔细地描摹她此刻的模样,一丝一毫,尽量不出一点的差错。最后,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你都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洛遥的眉梢轻轻地挑起来,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回他:“我知道的。”

林扬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开眼神,这样的氛围里,她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么漂亮的两个人,那么甜蜜契合的场景,她却仿佛在看水中的倒影。可即便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她的心底,却依然划过不安,似乎只要有谁轻轻一触,或者低垂的柳枝浅浅一拂,就会烟消云散。

最后只记得提醒她:“吃完了休息一会儿,我们还要做一次治疗。”

展泽诚的声音很适时地贯穿了这个空间,带了明显的不悦:“为什么还要做?她恢复得很好。”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洛遥轻轻掐了一下他的手,制止了他,柔和地说:“好,我知道了。”

“你放心,这一次不会再有不适感,只是稳固下疗效而已。”她淡淡地转向展泽诚,“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林扬推门进去的时候,眼前的画面让她顿了一顿。洛遥换了睡衣,安静地靠在床上,就着展泽诚的手在慢慢地喝水,又皱眉问他:“什么药?”

那个男人明显有一瞬间的怔然,似乎说不出话来,可重新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安神的,林扬吩咐的。”

她“哦”了一声,闭了闭眼睛,躺下去:“我准备好了。”

他微笑着去抚了抚她额头上的散发:“好,我去让医生进来。”

直到站起来,他才看见林扬站在门口,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

“你给她吃什么了?我不记得我关照你照顾她吃药。”

展泽诚回身看了一眼关得很严实的房门,面无表情地走开几步,“你可以进去了。”

她严厉地看着他,抿紧了唇:“那是什么?”

“我问过汪医生,避孕的药物不会影响治疗。”他平静地说,“还有什么问题?”

她看见他的手指蜷曲起来,握成了一个拳头,就在身体的一侧,捏得很紧。这个年轻的男人有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此刻一动不动地注视自己,她看不出任何情绪和波澜,只是觉得害怕——只是出于心理医生的直觉,她知道那些平淡之下,他正在用惊人的意志控制情绪,否则,绝望和失落就要溃堤。

林扬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说话也断断续续起来:“为……为什么?”

“你看不出来么?她在自欺欺人……我陷得深没关系,可她不一样……我不能让她更恨我。”

护士在给洛遥打麻药,她看着针管慢慢地戳进自己的肌肤,问林扬:“林医生,我还要做几次电疗?”

林扬微笑:“如果效果稳固下来了,这就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哦”了一声,很轻很短,似乎有些别样的情绪包含在里边。展泽诚抿着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从刹那的锋锐转向柔和,隔了很久,才蹲下来,目光几乎能和她平视:“也该好起来,不是吗?”

她闭上眼睛,无声地点点头。

就像林扬说的那样,这一次的治疗很快就结束了,洛遥睡得很平稳,连护士替她卸下仪器她都毫不知晓。展泽诚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低声问林扬:“怎么样?”

林扬忙着记录数据,来不及说话,只是点头:“很好。”

窗帘被拉了起来,一丝光线都没有再漏进来,他等着所有的人都出门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前根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一片,可是这一刻感官这样敏锐,就连那细微的呼吸声都仿佛落在了耳侧。有种轻轻的瘙痒在心底泛起来,他想起有一簇长长的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上,其实还是有诱惑的,想去替她拨开,可是只能忍住。

展泽诚回过身子的时候,女医生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目光里有些探究和好奇,可更多的似乎是同情。他短促地笑了笑:“谢谢你。”

“她是我见过最矛盾的病人,不过,你似乎比她更矛盾。”

展泽诚想了想,点点头,语气有些随意:“可能是吧。”

“展泽诚,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你,可是刚才你让我改观了。”林扬淡淡地叹口气,“我以为,你会希望她一直电疗,最后丧失那些记忆。”

他本来已经走过她的身侧,听到这句话,却又停下来,半抬起头,眼神中光亮和阴暗交错而过,最后开口的时候,笑意有些无奈,又有淡淡的好奇:“林医生,有那种疗法吗?”

林扬立在原地,微笑:“有,可是我不提倡。”

他英俊的眉宇间似乎浮出了清浅的愕然,片刻间划过踌躇,最后展眉笑了笑:“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林扬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说:“被你看出来了。”

他的声音如轻风喟叹:“就算有……我又怎么能替她作出这样的决定?”

林扬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喃喃地问:“你不留下陪她吗?”

展泽诚的背影僵硬在那里,他正弯腰去拿茶几上的钥匙,一不留神,划过玻璃,发出轻轻的声响。就像是咖啡店门口的一串风铃,声音有些生锈的涩意,粗砺地划过人心处最柔软的地方。

迟早是要离开的……他正想说话,又仿佛记起了什么,那串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几面上。是啊,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不论此刻她是醒是睡,明天是记得或者忘记,他都要去说。

白洛遥是被他吻醒的。她在睁开眼的瞬间还有些迷茫,只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在自己眼前微颤,嘴唇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细微的呻吟。他吻得很用力,时间又长,似乎要将这一生的缱绻在此刻耗尽。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头脑有些发蒙,只能抓着他的肩膀,用力地推了推。

展泽诚在黑暗中,凭着直觉去抚摸她的脸颊,有很温柔的触感在指尖荡漾开,声音哑了哑,竟然说不出话来。

洛遥伸出手去握他的手,低低地问:“怎么了?”

他不答,只是俯下身,安静又轻柔地去吻她的脸颊,最后唇落在她的额上,长久地凝滞。

“洛遥,你等我。”他轻声说,又捧着她的脸,“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洛遥的呼吸几乎要窒住,她想不出来,是什么让他的声音变成了这样。很深很稠的沉重,他似乎在沼泽边缘,努力挣扎着求生。

所以才关着灯吧?漆黑一片,他是不愿意被她看见的。这个男人,什么时候这样脆弱过呢?或许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才拼命地压抑着,不肯让她发现分毫。

洛遥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手指痉挛着去拉他的衣袖。她想要去安慰他,可自己分明也已经泪流满面,连声音都哽咽了,泪水浅浅地滑过他的手心,仿佛噬骨的毒药。

他们之间,一直维系的那根细细的绳索,仿佛已经风化成纤薄如羽的琉璃脆片,哪怕是最轻的触碰也会让它在瞬间碎裂。

这样的时候,该谁安慰谁呢?

繁花散尽,华缎褪色。没有谁的演技可以支撑悠长的一生,就像没有雾气可以弥漫遮掩整个世界。

彼此早就知晓的一幕,迟早会来。

不如沉默。

他辗转着吻着她,低低地说:“你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她点头,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却已经混沌成一片,再也分不清楚了。

他终于放开她:“记得就好。好了,睡吧。”

洛遥握着他的手,声音还有些虚弱:“你不走?”

“我不走。”似乎是为了安慰她,他将她的头轻轻托起来,放在自己膝上,慢慢地说,“我陪着你。”

刚才肆意的泪水,片刻之后的狰狞,恍然又不见了,只剩云淡风轻般的安宁。他在黑暗中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容颜,却只是徒劳。等她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无声地放开她,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你说过的,要等我。”

初春的夜晚,其实温度已经不再那么低了,展泽诚却觉得冷,去拉车门的时候,手心一滑,清晰的“咔嗒”一声,竟没拉开。心底暗暗诧异,借着灯光,看见了手心湿漉漉的汗。从门口走到这里,十几米的距离,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吃力,仿佛踏在火海或者是刀山上,烈灼、剜剐,一道道、一寸寸的疼逼近了自己的神经深处。

他驾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穿行,开得并不快,停下等红灯的时候,无意往窗外看了一眼。一旁的车子半开着车窗,副驾驶座上是一个年轻女孩子,侧着头,似乎在说笑。他看见驾驶座上那个年轻男人,伸出手去,拉近那个女孩子,飞快地吻了一下。

原来旁人的爱情,这么轻松惬意。

偏偏只有自己,从来咬牙忍着,时时刻刻仿佛是绷紧的弓,没有一刻可以彻底地松弛下来。

谁都会有累和痛的时候,可他怕她痛苦,于是只能比她更累更痛,或许这样……才能让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放弃、离开她,这条她憎恶他的路,她就不会一个人走下去。

车子一拐弯,前面就是凯悦酒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偌大的城市,他一处处的家中,回想起来只有冰凉的感觉,那么不如住在宾馆。

门童替他泊车,金色的旋转门仿佛是“呼啦”一声,涌出了很多人。他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群人停下脚步。有几个人同时喊了一声“展先生”,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牢牢锁住了人群中间那个年轻男人。

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李之谨慢展泽诚半个身位,电梯门堪堪要合上,他伸手一拦,笑了笑:“你真是不慌不忙。”

一语双关。

展泽诚的目光仿佛是冰霜凝成的,半晌,问他:“找我什么事?”

“哦,没什么。”他随意地靠在了电梯里,身子修长,有些懒散,又带了兴味,“问你一声,炒作得差不多了吧?”

展泽诚终于微微笑了,电梯还在飞速地上升,他站在那里,气定神闲:“你是着急?抱歉,这个新闻暂且拖累你们公司了。”

李之谨支起身子,微微地摇头:“当然不。你借着保护古建筑炒作西山的二期开发,自然是已经和我父亲沟通过了,他也是求之不得的。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收场?”

他抬脚跨出电梯,安静地说:“我自然有办法。”

套房的迷你吧里只有黑方,恰好两小瓶,展泽诚拿了出来,“哐当”一声,合上了红木壁橱,又扔给他一瓶。展泽诚旋开,直接就倒在杯中,并不顾忌什么,大口地灌进去。

李之谨拨弄着那瓶酒,并不打开,若有所思。

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饮完了杯中的酒,目光出奇地清亮,声音中略有些酒意:“你想要见她?”又低低笑了一声,“她很好,多谢你的关心。”

“你……有什么立场替她说这句话?”李之谨声音十分平静,嘴角带了微笑,语气中却全是讥诮,“是,你可能很爱她,或者她根本忘不了你。可你想过没有,她一次次地被卷进来,她愿意吗?

“况且这一次,我不得不说,你在商业上真是有天赋。就算初衷是为了帮她掩去新闻,可这第二次炒作,还真是到位。接下去搞几次宣传攻势,介绍那几个慈善基金和回收流失文物的壮举,然后一下子就漂白了形象?

“我猜,你现在还瞒着她吧?我真是不敢想象,她知道了你拿这件事炒作会是什么反应。感激你自曝家丑替她做了幌子,还是前后联想起来,发现你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到底还是为了公司?”

展泽诚不置可否地笑笑,连辩解的欲望都没有,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对袖扣,末了,终于淡淡地点头:“你也不赖,倒像你一起参与制定了企划一样。”

李之谨站起来:“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方便,我明天可以把她接出来。”

他快要出门的时候,那个陷在沙发里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出声:“她是我的。”声音并不大,却斩钉截铁,不知是说给他听,抑或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李之谨从门口回望过去,那个男人的容貌依然俊美,只是戾气太重,于是那丝语气仿佛是绝望后的脱力,又像是挣扎着的愤怒。

李之谨“哧”地笑了一声,似是不屑,又有些傲然:“你真的配吗?”他将门甩上,大步走了。

洛遥起来洗漱完,才发现阿姨来过一次了,为了让房间透气,将窗户开了一半,又知道她很少出房间,便事事体贴,桌上的早餐也已放置齐全。

她一直睡的是展泽诚的卧室,窗帘是墨蓝色的,浓烈的阳光透进来,将那样浓厚的色泽打薄,泛着浅浅的淡蓝,被风一吹,仿佛是起伏如波的海浪。那层水浪并未卷到身上,只是有些凉,她穿着睡衣,觉得略有些冷,于是站起来,随手就去打开一旁的柜子,想要找一件外套披上。橱门都半开了,洛遥才摇摇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犯傻。他的衣服向来放在一旁专门的衣帽间里,哪里会随便地放在这里?

柜子很大很空,却真的放着一件衣服。烟灰色的毛衣,开襟,纽扣是银白的贝壳,摸上去手感很好,指尖只觉得轻软。她觉得眼熟,偏偏又记不起来,于是伸手拿了出来,怔怔地看着,仿佛这件衣服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

不知道坐了多久,手心冰凉,于是徒劳地攥着衣角,衣服皱成一团叠放在自己膝上。有人敲门,她没作声,仿佛没有听见,直到脚步声靠近,才听见阿姨的低呼声:“啊呀,这件衣服……”

洛遥缓缓抬起头,略带迷惘地看着阿姨。

阿姨不知所措地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语气有些为难:“这件衣服……展先生从来不让人碰的,这个……”

洛遥“啊”了一声,连忙站起来:“我不知道,我这就放好。”

阿姨忽然笑了笑,摆摆手:“是我糊涂了,没事没事,你就算把它剪了,展先生应该也不会说什么的。我就是来看看你早饭吃完没有。”

洛遥看了一眼桌上的牛奶,略带歉意地笑笑:“还没。”

阿姨过去触了触杯壁,温和地说:“我再去拿一份热的,这个都凉了。”她拿起杯子,又停下脚步,“其实……这几天就连展先生也跟着瘦了很多。我这个人也说不来什么话,可是展先生对你……真的挺好的。”她踌躇了一会儿,也不再说什么,匆匆地就出去了。

洛遥低着头,触目是一片烟灰的色泽,枯槁而涩然,没有半分暖意。她想起他们一起过的那个圣诞,冷得自己一直在打喷嚏,他们走进街边那家小小的服装店,她要让他试一件毛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牌或是高级定制,可是看上去不错。可他不愿意,最后到底还是没买。

原来就是这件,如今被自己攥在手里的这件。

连这样的小事都想起来了,还有什么是记不清、记不得的呢?

过往纤毫毕现的时候,她忽然记得昨晚自己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吻醒自己,就像童话里吻醒睡美人的那个王子,面容英俊,动作温柔。他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可是现在她坐在这里,却只觉得像是一个梦,梦里的男人有着极薄的唇形,对自己轻轻地说着话,可那句话太遥远,她听不清,于是只能徒劳地张着眼睛,干涩地去寻找答案。

阿姨再进来的时候,又递给她一包东西:“展先生吩咐交给你的。”

她慢慢地打开袋子,里边有自己的手机、钱包和其他用得上的东西。她不知道要不要开口问一问,可阿姨自己说了:“他在这里陪了你两天多,可能集团有事吧,昨晚走的。我去问问他今晚要不要来吃饭。”

手机里有数不清的短信和未接来电,都是李之谨的。她看了这个名字很久,才回过神来。两天时间,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变了一个人,过去的种种,有的已经彻底远离了,有些完全放下了,唯一不变的,可能是划刻下很久的鸿渠,她怎么努力,总也横亘在那里,未曾变浅或者消失。

只是开机后的第一个电话,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洛遥一度有些胆怯,心惊胆战了一会儿,生怕是哪个媒体的电话,可最后还是接了。对方声音很有礼貌:“白洛遥吗?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们三年前见过面,出版《楹联》那本书的时候,我是那时候的责编。

“是这样,我们这边正在策划一个宗教文化的专题,忽然就想起你来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洛遥拿着电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能请对方再重说一遍。

编辑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继续说:“是这样,这个项目是可以由出版方提供经费的,你可以选择去外地考察你感兴趣的一些寺庙。当然,在这之前需要一份策划和报告,我们会交给出版社审查,但是我想,对于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挂电话前,神差鬼使,洛遥喊住了编辑:“等等……请问,为什么要找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或许是习惯性地认为那个人会为自己做些什么,也或许只是为了心中的几分不确定。

编辑笑了笑:“上次的合作让我印象深刻。”

洛遥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她自然是记得这位严苛的女编辑的。因为老师的突然去世,她留下的这个项目一时间就被搁浅了。可其实洛遥一直在做,那段时间她放下了所有的事,连开题都耽搁了,只是用心地在做书,整理资料,编排图文。可是对方打电话来,抱歉地说:“这个项目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觉得意外,暂时就冻结了,抱歉。”

白洛遥在电话那头沉默很久,最后挂了电话,直接去了编辑部。她当着编辑的面打开那份文稿,语气很执着:“请问,您是对哪里不满意?我还可以再改。”

所有的注释和介绍,文字优美,细节清晰,连错别字都没有。编辑粗粗浏览了一遍,惊讶:“我们确认了一遍……喻教授她确实没有做完……”

她疲惫地笑:“你们和谁确认的?这个项目一直是老师她指导,我在整理。这些……都是她的心血。”

很顺利地过稿、出版。直到看到老师的名字印在上边,她才松了一口气,这或许是她可以完成的、老师交待她的最后一件事。即便多么不起眼、多么微小,即便没有人在乎这样一本书能不能出版,可在自己心里,都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那时她拿到样书,忽然觉得像是一种告别,仿佛那一切,真正地终结了。

洛遥答应下来。对于那个项目,其实脑海里还没什么头绪,可是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排斥自己的专业了。或许治疗是真的成功了,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林扬一直陪着她,而展泽诚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阿姨在给她们添茶的时候,都在奇怪地咕哝:“展先生不来了吗?”

她听见了,可是只是笑笑,转头对林扬说:“你是说我现在可以停止治疗了?”

林扬翻看着她正在做的方案,点头说:“出去走走也很好。”

此刻她们更加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聊,再也没有以前的谨慎和紧张。

“你真的不去见李之谨?”

洛遥怔了怔:“不去了。我想了想,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再说项目一通过,经费批下来,就是这几天了,我马上会走。”

林扬知道出于医生的责任,她已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接下去想说的话,更像是朋友之间的私聊,她犹豫了很久,心不在焉地拿指腹在杯壁上滑来滑去,却拿不准到底要不要问出来。

洛遥扬眉看她一眼,“扑哧”就笑出来:“你想说什么?”

林扬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讷讷地说:“我好像八卦了一点,可就是想知道,你接下去……会怎么办?”

她合上电脑,目光沉静地回望着医生,笑容间已经没有任何芥蒂和隔阂:“这道坎儿都跨过来了,其实接下去他会做什么,我反而不关心了。”

她想起之前老师教给自己的那些东西,中国人的老规矩是“凡事预则立”,是说任何事都要有规划,否则就会一败涂地。可是偏偏禅宗里头叫人不要老想着计划,说是一旦有了计划在脑子里,做起事来总是不自然,效果也会勉强,不如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走下去,顺其自然。

三日后,易钦集团新闻发布会现场。

会场是宴会厅改成的。文字记者端坐在前排,手里是录音笔和速写本。摄影记者则全等在了门口。安保们如临大敌。

展泽诚在门口微微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去看手表,却又看到右手上那颗黑曜石,于是分了神,停滞了数秒。助理察言观色,在他耳边说:“展总,现在三点,整点。”

他“嗯”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玻璃窗巨大得仿佛是一扇无形的门,望出去可以看见静谧而悠远的蓝天,白云仿佛静静的丝絮,与世无争地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飘荡。忽然有一架飞机从旁边一扫而过,撕裂了那朵云,离开时又勾出了数条絮带,仿佛是风筝的尾翼,空荡荡地挂着,又似是风中的浮萍,让人看得心里发虚。

或许就是她坐的那架飞机。

三年后,她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城市。

有人先他一个身位恭敬而悄然地拉开了大门。他在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思绪,修长的身形仿佛是奇峻的山峰,或许比之前消瘦了些,气质却一如既往地清贵,从容地踏了进去。有记者迫不及待地开始高声提问,他蹙眉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沉默着不动声色,可那一眼的压迫感,仿佛是阴密的云刹那间压在了顶峰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闪光灯在他面前组成了一堵巨大的光墙,强烈的光亮仿佛火光,几乎能灼烧眼球。可他连眼睛都没有眯起,仿佛只是闲庭信步,直到在发布席上坐下。

发言人的声音终于让这个会场安静下来。

“以下易钦集团对于西山开发计划的说明,将由集团主席展泽诚先生亲自向各位说明。”

其实我所有的努力 堆砌

堆砌 这些 有韵脚的字句

都只是为了让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无懈可击的

爱你

——方文山《韵脚游戏》 BWdUXtbUj5qaGA/dFBjNXrOi7lt8xePeiWfEn1GQWr9JbzSJdXEbVE3EW6DaJK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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