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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7
新闻

除了通宵工作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在凌晨的时候打电话来将展泽诚吵醒。他开了灯,似乎一时间还不能适应光线,又看了眼时间,五点不到一些。

是马胜打来的。

电话的内容却让他倏然清醒。他翻身坐起来,电话线被粗暴地一拉,“咯吱”一声,金属在木质的床头柜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此刻他已经不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人了,眼神凌厉,简单地问了句:“你只要告诉我,怎么阻止?”

“晨报已经出刊,进入了物流,来不及了。”

如此地突然,展泽诚深呼吸了一口气,抬眸望向窗外。其实没有一丝光线从厚实的窗帘外漏进来。

未知的一天,风雨欲来。

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天色还蒙蒙亮,整幢大楼静悄悄的。电梯一路上行,他径直拿起了桌上那几份报纸,匆匆扫了一眼,就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甚至还是昨天刚刚拍下的,自己和何孟欣挽手站着,而中间则被一道夸张而刻意的裂痕割开,标题触目惊心:

疯女成为第三者?展何联姻前景堪忧。

展泽诚抿唇,慢慢放下报纸,又坐回去,看着马胜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展总,只能拦下一部分,可是发行一旦进入了流通渠道……就来不及了。”

他默不作声,沉沉地扫过报纸:“能收回多少就收回多少吧。”

“我知道,我知道。事情太突然了,我简单地和几家报社联系了,都说是临时收到匿名的资料和传真,大概是为了抢头条,他们立刻改了头版下印了……”

他再一次拿起了报纸,这次看得十分仔细,而眉峰越皱越紧。

好几份报纸,每一份的内容都各不相同。手上的第一份,有洛遥在心理诊所的咨询报告复印件,只是浅浅地划去了名字。下边还附有独家照片,他记起来,李氏酒会的时候,自己强吻她,是在一间有窗户的工作间里,照片是从那里拍到的,虽然并不算十分清楚,可也认得出那是自己和一个年轻的穿着旗袍的女子拥吻。

再下一份,模糊地提到了这个女孩子的身份,说她曾经被博物馆开除。

最后一张,是她生日的时候,和李之谨坐在路边的咖啡店,他们彼此对视,笑容亲密。

……

每一份都有爆点,除了刻意隐去了真实姓名,这些材料,几乎是一部电视剧的剧情,周旋在男人之间的一个女人,而她又有着精神上的问题,敏感,纤弱,仿佛就是二流的狗血电视剧。

资讯如此发达的今日,网络的人肉搜索几乎可以海底捞针,何况是这样清晰明了的提示?

他重重地将报纸甩回桌面,胸口的怒意勃发,他站起来,沉声对马胜说:“我要这些影响消除得一干二净。”

“我知道,我会查出来是谁……”

他恰好走过马胜的身侧,冷冷地站住:“你听清楚,是谁做的现在不重要,我只要消除影响。”他指着马胜手里的报纸,上边一张女孩子的照片,柔和的笑容灼痛自己的眼睛,“我关心的是她,要么制造更大的新闻把这个掩盖过去,要么就让这些报道通通消失。”

早晨的七点半,是白领们开始上班的时候。这一日的新闻,从地铁站、路边的报刊亭,慢慢地传出去,仿佛是看不见的流水,侵入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车子从大道上开过,或许是因为有些堵车,展泽诚有些焦躁,心神不宁,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得快一些。手机已经握得发烫,可心里十分慌张,仿佛抓不住东西,空落落地发痛。他试着将蓝牙打开,又将手机拿得远一些,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一些东西。

电话迟迟没人接。

他拨了一遍又一遍,动作和心情一并麻木下来。他几乎以为这个号码已经没有人使用时,白洛遥接起了电话,声音似乎还有些困意:“你好。”

展泽诚的心微微一紧,说不请究竟是放松下来,还是更紧张了,只说:“是我。”

那边的声音清醒了一些,她“唔”了一声,低低地问:“什么事?”

“我有急事。你在家么?”

“我在敏辰家里,什么事这么急?如果是关于……”

他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地址?我要立刻见你。”

挂了电话,他简单地对司机说:“掉头。”

恰好是城市的两端,又是交通最繁忙的时候,窗外是汹涌的车流,上班族们不耐烦地摁动喇叭,声音响得震天。

等待的时刻,只觉得漫长,坐立难安。

高池飞出差去了,敏辰打电话让洛遥陪她一起住两晚。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只听到手机一直在响,吵得人心烦意乱。洛遥摸索着去接电话,最后把敏辰也吵起来,问她:“这么早,谁啊?”

洛遥没吭声,她从来没问过好友关于展泽诚的事,此刻只是淡淡地说:“没事。”

敏辰的预产期就在下个月。洛遥住在她家,义不容辞地承担了保姆的责任,简单梳洗了一下,拿了钥匙:“我去买吃的,你想吃什么?”

孕妇坐在沙发上,想了想:“我和你一起下去吧?天气这么好,医生说我应该适当运动。”

她本想劝敏辰不要去,后来一转念,既然人家打算顺产,倒是该多运动,于是点头:“那我们一起出去。”

电梯到了底层,敏辰看了眼信箱:“报纸到了。”

洛遥替她取了,捏在手里:“走吧。”

小区的街对面就有一家远近闻名的豆浆店。洛遥看着敏辰坐好,自己跑去收银台叫早点,敏辰就拿了她随手搁下的报纸翻看着。

片刻之后,她的脸色已经微变,看着洛遥从那边走过来,忙不迭地将报纸收了起来。

“晨报呢?”洛遥坐下来,伸出手去,“分我一半看看。”

敏辰勉强笑了笑:“不要了,报纸上有铅,对身体不好,吃完早饭再看。”

恰好豆浆已经端上来了,洛遥瞬间忘了之前的话题:“来,多吃点。”

吃完了早餐,敏辰的脸色不大好,洛遥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调侃:“情绪反复无常对胎儿不好。”

穿过了马路,恰好经过小区门口的那个公园,地上是刚刚长出的鲜嫩小草,踩上去很柔软,仿佛是刚刚铺开的地毯,触眼也是清新。洛遥忽然站住:“你等等,我接个电话。”

她低低答了几句,很快地挂了电话,然后对敏辰说:“我先送你上去,上午我约了一个朋友。”

敏辰似乎心不在焉,“哦”了一声。

还没踏出草坪,忽然从左手的小路上冲出了几个人,速度很快。洛遥愕然之下,下意识地挡在了敏辰身前。

有人掏出了相机,也有人拿出了速记本和录音笔,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挤在最前头,似乎还有些气喘:“白洛遥小姐?”

洛遥并不认识这些人,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只是站住了脚步:“你们是……?”

前面那个男人眼神立刻兴奋起来,仿佛见到了猎物,声音有些不稳:“请问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你和易钦的展泽诚先生是情侣关系?”

她努力地站在敏辰身前,生怕那些人挤过来,脱口而出:“我不认识他,你们找错人了。”

又有人拿出了报纸,展开了那幅照片:“这是你们在李氏纪念酒会上的照片吧?您和李之谨李先生是什么关系?”

洛遥迅速地瞥了一眼,脸色微微发白,没有理会问题,只是护着敏辰往前走。

可前路都被挡住了,她寸步难行,站在那里,听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请问你是在进行心理治疗吗?恢复健康没有?”

“白小姐,你为什么要辞职?据说是因为工作事故?”

这些都是幻觉……这些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她在原地站着,拼命地咬住下唇,扶着敏辰一步步地往后退,躲避着镜头和那些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

敏辰似乎也受到了惊吓,有些不知所措地踉跄一步。洛遥急忙伸手去扶,一个记者恰好在此时去抓洛遥的手臂,她身体一晃,就没拉住敏辰的手,眼看着她摔在了地上。

一片慌乱的时候,敏辰一脸的痛苦,手抚着小腹,低低地呻吟起来。洛遥慌忙蹲下去,那些记者没有散开,仿佛是黑色的浪潮,将她慢慢地覆住,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

她慌得几乎哭出来,拿出电话就要打120,手指一颤,手机又掉在了草地上,不知被谁踢到了一边。她几乎要绝望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每个人似乎都在抢镜头,冷酷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甚至没有人愿意帮忙拨一个号码。

敏辰的呻吟就近在耳侧,她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洛遥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和濒死的崩溃感,推开一个记者,去找地上的那只手机。

无限的漫长,亦是无限汹涌的绝望。

直到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忽然闯过来,态度十分不客气,将那几个记者推搡到一边。

阳光从那些缝隙里透过来,让她重新看到了一些希望。

她看见展泽诚一言不发地疾步走来,神情紧绷,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了王敏辰,又转头对她说:“走,去医院。”

现场鸦雀无声,那两个人拦着那群记者,不让他们靠近。可是对方人太多,到底还是有个人从旁边溜过来,拿起相机,对着他们猛拍。

展泽诚停下脚步,眼神冰凉仿佛匕首,似是无声的警告,生生地让那个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开。

司机将后座的门打开,他将王敏辰放进去,又扶着车门,等到洛遥坐进去,才“啪”地甩上车门,自己坐在前座,吩咐司机立刻开车。

离最近的医院也有五分钟的车程,洛遥坐着紧张得几乎虚脱。敏辰的下体湿漉漉的,洛遥不敢肯定她究竟是羊水破了,或者是鲜血,只知道自己紧张得发抖,颤着声音问展泽诚:“还有多久到?”

展泽诚并没有回答她,语速很快地在打电话,最后转头对王敏辰说:“忍忍,马上到了。”

连闯了好几个红灯,赶到医院的时候医护人员已经在等着了。敏辰被护士送进急诊室,而洛遥被白色厚重的布帘隔在外边,最后一眼是那个小小的屏幕,上边是绿色的生命数据,不同的峰值,高低起伏一如此刻的心情。

她无力地靠着墙壁,身上忽冷忽热,轻轻颤抖起来,连牙齿都忍不住上下轻磕着作响。

多么相似的一幕……

她为什么又处在了这样情形中?无依无靠,整个世界仿佛静止,然后会跳到最后一幕……就像是喻老师,几乎在一瞬间,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些记者是冲自己来的,骂她污蔑她都没有关系,可为什么要伤害到旁人?似乎有一股血气涌上了头顶,她站起来,双手不自知地握成拳,无限愤怒。可是等到那股热血被压抑下去,她终于还是无力地坐了下去,连眼神都空洞起来……只是害怕,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一心一意地帮自己,到头来因为自己,又是一场生死未卜。

惊惧的感觉太强烈,仿佛是浪潮在拍打并不牢固的堤岸,她闭上眼睛,几乎看见那些黑色的烟雾向自己推进,自我的意识一点点地被淹没其中,直到再也找不到一点点痕迹……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极大的房间里,并不是医院,似乎是一间客房。她的手背发凉,低头看见插着的针,目光顺延着塑料管子而上,是一袋药水。

有人在低声说话,很清晰地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我不信任她。不是她,那些心理治疗资料是怎么传出去的?”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我相信不是林扬。可以接触到病人资料的,除了咨询师,还有几个助手。”

展泽诚的声音听上去心烦意乱,带了些不耐烦:“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大概药水里有镇静的成分,洛遥有些犯困,意识也不是完全清楚,甚至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固执地盯着那一滴滴落下的药水,她不能睡……她还有事情要问展泽诚……她不能睡……

洛遥想开口问他,可是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喃喃得不成话语——最后只能勉强撑开眼皮,一颗颗地数着那些药水一滴滴落下来,晶莹透明得仿佛是泪滴。

护士低低喊了一声:“汪医生,白小姐醒了。”

展泽诚的动作比谁都快,他在她的床头俯下身来,轻轻抚上她的额头,柔声说:“没事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自己的心口,洛遥笑得几乎有些悲怆:怎么会没事了呢?敏辰呢?她的孩子呢?自己躺在这里没事了,可是自己的朋友呢?泪水顺着眼角,划出温热的痕迹,最后又无声地被枕头棉质的布料吸收,仿佛再也难以停止。

他用手指揩去那些带着温度的液体,仿佛明白她的心意,低低地说:“敏辰也没事,母子平安。真的,不用担心。”

洛遥闭了眼睛,只是摇头。

展泽诚双手捧起她的脸,声音带了嘶哑:“你张开眼睛,看着我。我没骗你。敏辰受了惊吓,早产了,可是孩子和大人都没事。”

她只是闭着眼睛,固执地摇头。

汪医生拍了拍展泽诚的肩膀:“放下她,这样对白小姐的情绪不好。”

他回过头去,眼中仿佛能射出光来,亮得不可思议,英俊的脸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地低吼:“她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要我怎么放下她?”

林扬是此时冲进房间的,看到这一切,她十分果断地推开展泽诚,语气沉静:“我是她的临床医生,请你让一让。”

展泽诚凌厉的目光望着她,而她丝毫不示弱,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他终于还是慢慢地将她放开,留出空间给林扬。

林扬蹲下身子,柔和地替洛遥理了理乱发:“洛遥,是我。林扬。”

她仔细地观察白洛遥,看着她微微放松下来的表情,终于松了口气。

“你听我说,你的朋友和她的孩子真的没事,我这就让人去给他们母子拍张照片好不好?”她低声说完,又握住她的手,“如果累了,就好好睡一会儿。照片来了,我就叫醒你,好不好?”

她终于有了反应,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扬的表情远比语气严肃得多。她盯着展泽诚,几乎忍不住发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展泽诚的语气十分生硬:“你问我?我还想问你!这些资料从哪里传出去的?”

“我没空和你讨论这个。”她丧失了耐心,转向汪子亮,“汪老师,我怕这次抑郁症和强迫症并发。”

治疗过程中,有的病人会比平常更敏感脆弱一些,因为此时正卸去自我保护的那些习惯,一旦受到重大刺激,影响可能比平常要大很多。而根据旁人的描述,今天发生的场景,恰恰和白洛遥脑海里最恐惧的画面重叠起来。看她的情形,似乎真的像自己之前担心的那样,已经不是简单地在心理表层断裂开,而是被恐惧从内心侵蚀了。

汪子亮亦是忧心忡忡,低声和林扬商量着接下去的治疗方案,直到有人敲了敲书房的门。

照片传到了手机上,敏辰抱着孩子,脸色苍白,却笑得十分舒心。

还是林扬送进去的,她拍拍洛遥的脸颊:“照片送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她还在沉睡,睫毛沉沉的,一动不动,隔了很久,终于张开了眼睛。可并不望向林扬手里,仿佛是初生的婴儿寻找母乳一般,自动地望向了那袋药水。

一滴……两滴……三滴……

林扬耐心地对她说:“洛遥,药水永远在那里,你要不要先看看照片?”

她连看的意思都没有,目光只是一条直线,投向斜上方。眸子如漆乌黑,衬着脸色如雪,美丽得惊心动魄,偏偏失去了生机,仿佛只是一个傀儡。

林扬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慌乱:“白洛遥,你看着我!还记不记得行为中止?”

洛遥听到了她的声音,其实心里一清二楚,可她不想去理会。她的神志前所未有地清晰,甚至记得行为中止的步骤……出现强迫行为的时候要强力地自控,强迫自己打断……可她干吗要那样做呢?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想这么数下去,自顾自地数下去,只有这样心里才安定、才舒服。

林扬颓丧地站起来,无意识地望向屋外的天色。已是入夜了,可依然看得出云层沉闷而厚重。一夕之间,春日的暖意已经散去,仿佛重回了冬日的寂寥。

年轻的女医生快步走出了房间,对汪子亮低声说:“我想试试电疗。”

汪子亮连连摇头:“不行,病人的身体不适合。”

“我觉得可以,可以用最低刺激的电压。电疗之后她的意识会变薄弱,如果这时候让她知道她的朋友没事的消息,你说能不能一举根除她的病根?”

汪子亮似乎被她说动了,低头沉思。

“如果不能根除呢?”展泽诚忽然在他们身后出声,脸色青郁,“她会怎么样?”

“展先生,你听过以毒攻毒没有?我是想冒险试一试。”她顿了顿,又笑了笑,“其实不算冒险。你看到她现在的状态了,最差也是这样了。如果治不好,或许一直是这样了……”

很快就有人将所有的仪器送来,组装花了半个多小时。林扬对展泽诚解释:“电疗其实算是一种古老的治疗法了。它的效果……怎么说呢,因人而异。病人在电疗之后,可能出现的症状包括短暂性的失忆和意识空白,但是只要控制得当,一般在一两天内就可以恢复,所以这点不用担心。

“一般来说,它对抑郁症病人更有效。你看到了,她现在已经出现抑郁症状,所以,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护士替洛遥拔下了手背上的针,她依然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可怕,一动不动。展泽诚凝神看了她很久,忽然觉得心慌,那么没有生气……她究竟还在不在呼吸?

林扬俯下身,将药水抹在洛遥头部两侧,奇怪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散开,仿佛这是一场献祭仪式。她又将两个金属扣贴在涂抹了药水的地方,仔细地调整了一下,转头对护士说:“毛巾。”

护士递上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林扬叠起来,扶着洛遥的头:“张嘴。”

让她咬住毛巾的时候,一双手蓦地从一侧伸出来,一把抓住了林扬的手腕:“这是干什么?”

他的力道如此之大,几乎将林扬的腕骨捏碎。可是林扬简单地扬了扬眉毛,并不喊痛:“我告诉过你,电疗会稍微有些痛苦,咬住毛巾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们不是给她麻醉了吗?”

“麻醉的剂量是最轻的,我不敢保证她到底能承受到什么程度。”林扬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展先生,我是医生,我希望你记得这一点。”

体征十分平和稳定。汪子亮点点头,林扬慢慢地摁下了按钮。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抓住了自己的头部,拼命地摇曳着,试图将这些千丝万缕纠缠着的神经连根拔起。

明明疼得痉挛抖动,可偏偏觉得酥麻,又有很痛快的感觉,从头部的两侧蔓延到全身。洛遥想呻吟出声,可是嘴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咬得很用力,仿佛一松口,自己就会大喊出声,那些软弱、惊惧就会随之流泻出来。

各色的光线在眼前滑过,似乎是武士流畅的剑法,光芒万丈,而她在适应了这样的疼痛后,终于有力气在脑海的一片空白中慢慢地徜徉和流连。

外人看得惊心动魄。她的身体不住地抖动,脸上的表情似是痛苦,却又仿佛迷醉,一张小脸全都皱起来,紧紧地闭着眼睛,用力得几乎要把纤长的睫毛连根夹断。她的手指此刻一下又一下地抠在展泽诚的手背上,每一次都留下一道红色血痕。

可展泽诚似乎察觉不出来,转身对着林扬,几乎要失控:“她是不是很疼?够了没有?”

林扬记录着数据,手指扶在按钮上,微微咬唇,似乎没听见展泽诚的话。片刻之后,手指稳稳地旋转按钮,调高了电压。

洛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些光线似乎噼里啪啦地发出了声音,意识被抽离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人,那些事,都在飞旋着从记忆深处离开。而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仿佛处处都是新生的血肉,害怕触到任何东西,于是缓缓地弓起腰来,成了一个完美的D字形。

一屋子的人,难道只有自己看出了她这么痛苦吗?!展泽诚放开她的手,强忍着掐住林扬脖子的冲动,目光中闪动着可怖的愤怒:“你他妈给我停下来!我不要让她治疗了,疯了就疯了,你给我住手!”

林扬的手指依然稳健,目光看着仪器,忽然微微闪烁出惊喜:“好了。”

迅速地将电流截断,她麻利地去解开洛遥头部的仪器,拿出她口中咬着的毛巾,将她放回枕头上,然后低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洛遥缓缓睁开眼睛,像是初生的婴儿,目光纯洁无瑕,又带了疑惑,环顾着四周。

林扬将手机递给展泽诚,推他:“去给她看,快,安慰她。”

展泽诚下意识地将洛遥揽在自己怀里,一边将照片放在她面前:“你看,敏辰和她的孩子。中午出生的,他们没事。”

其实头脑里大半还是空白,可是洛遥也隐隐约约地记得上午发生的事。她的目光一点点透亮起来,盯着照片上的母子看了很久,喃喃地说:“他们真的没事?”

没有等到展泽诚的回答,她克制不住胸口的那股恶心,有什么东西从胃里滑出来。她抓住展泽诚的衣服,一下子呕吐起来。

展泽诚有一瞬间手足无措,倒是林扬还十分镇静:“没事,电疗后的反应,很正常。”

其实洛遥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呕出来的也不过是酸水,一摊摊地将展泽诚身上那件浅灰色条纹格子衬衣弄脏。他全然没有介意,抚着她的背,一边问林扬:“可不可以抱她去清洗一下?”

林扬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阿姨和护士都在一边要帮忙,可他只是摇摇头:“我来就好了。”

所有的人看着他带她进浴室,掩上了门,随后是轻柔的水流声。林扬淡淡地叹了口气,对汪子亮说:“汪老师,今天我留下来吧。”

浴室十分温暖。在他的怀里,洛遥缩成一团,她停止了干呕,又用温水漱了口,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他抱着她,将长发拨至她的耳后,柔声地安慰。最后到底说了什么,连自己都忘了,可是只是不停地说,不停地重复,仿佛一停下来,她就会失去意识。

阿姨送来了干净衣服,大概是慌乱了,拿了套他平常的家居服。他替她换上,因为太大,T恤的下摆几乎拖到了大腿的地方,因为身材纤细,愈发像个孩子了。

卧室比浴室微凉一些,她甫一出来,身体轻轻一抖,往他怀里缩了缩。展泽诚皱了皱眉,径直出了客房,穿过走廊,将她在自己的卧室里放下。

林扬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们,直到他放下她,才在洛遥床边坐下,手里拿着一个水滴漏,悄声问:“洛遥,你看。”

她就这么将水滴漏放在洛遥的面前,目光中有一丝期待,也有忐忑。

洛遥看了很久,又把目光移开,浅浅地笑起来:“我看到了,林医生。”

林扬的脸上露出生动的欣喜,她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脚步也是虚的,后背上全是汗,转头对展泽诚说:“看来效果很好。这几天她可能记忆力不大好,意识有些不稳,等到完全康复的时候,强迫症估计也就不会再复发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一片狼藉的衬衣,重又微笑起来,“展先生,你可以先去清洗一下,再来陪她。”

热水从发间钻出来,又在脸上肆意地奔淌。这一天,过得这样曲折,几乎让自己喘不过气来。他甚至顾不上外面世界究竟成了什么样子,直到此刻,才微微地定下心来。他简单地擦了擦头发,换衣服时,手指在衣料上微微一滞,只觉得如云般柔软。是为了抱着她的时候,让她觉得更舒服一些吧?这大概也是阿姨能找到的,自己衣料最柔软的一套家居服了。

神情间有丝怅然,她忽然变得这样脆弱,而他究竟要将多少暖意和温柔给她,她才不会觉得抗拒?

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阿姨在床边放了一杯牛奶和一个新鲜的三明治。将这些东西喂她吃下去就花了很久,她没有胃口,三明治只咬了一个角,就摇了摇头。他叹口气,放在一边,摸了摸她的脸颊:“好了,睡吧。”

洛遥的身体不时地抽搐,又因为睡得十分不安稳,不时地挣扎。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自己半坐着靠在床边,下巴搁在她的头上,低声地安慰:“都过去了。” id7xO54r++xQTZyCkSmnGbfPXROoaYGvRNEqmmYlqC5qM5vJuLSai+IXNOuERl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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