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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碎裂

第二天洛遥醒来的时候,已近正午。昨晚和李之谨说到了几点,自己也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她很久没有睡那么长的时间了,幸好是休息天,她又重重躺了回去,要不是胃部饿得发疼,她还真是不愿意这么快就起床。

她洗完澡,回到厨房一看,杯子和茶壶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在洁白的瓷砖上。洛遥苦笑着拍拍自己的额头,忽然觉得自己的习惯实在可怕。昨天等到李之谨走后,自己还是硬撑着整理完毕,才安心地回去睡觉。

屋外阳光灿烂,世界都是鲜活明亮的,恍如隔世,又像换了新颜,昨晚的一切,就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讲了那么长的时间,又是那么长的故事,把自己的激烈情绪都冲淡了好几分。

门口传来嘎嘎的声音,有人在敲防盗门。洛遥去开门,李之谨亦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我把你的东西拿回来了。”

原来是落在宾馆里的大衣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资料。洛遥请他进来,说了句谢谢,除此之外,因为有些尴尬,只好不说话。

“你吃饭了没有?”李之谨随随便便地拉她一把,“出去吃饭吧。这么好的天气,就该出去走走。”

坐在车里,大把大把的阳光洒落进来,给苍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李之谨扶着方向盘,并不看她,只淡淡地说:“昨天的事,如果你希望我不记得,我一定不会再记得。”他想了想,依然不去看她,“咱们就当喝醉了,说完就忘。”

洛遥抿嘴笑了笑,侧头去看他:“你这么说,我倒觉得你是真的不会忘记。”

他笑了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车里不算大的空间,浮起一种特殊的韵律,他的唇侧划出清浅的坚毅,似是在让她放心。

奇怪的是,他这么一说,洛遥心里还残存着的尴尬却一扫而空了。她兴致勃勃地建议:“我们去买些菜自己做吧。”

洛遥是咬着白面馒头做饭的,因为实在太饿,需要充饥,于是此刻手下的动作愈加麻利了。培根片夹上奶酪,再放上金针菇,用牙签串起来,整整齐齐地叠成了一盘,放进烤箱里,等到浓浓的奶味飘出厨房时,蚝油汁也经淋在了生菜叶上。洛遥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做菜了,李之谨惊叹连连:“太贤惠了。”

他很配合地将所有菜一扫而空,洛遥的虚荣心很是满足,于是笑眯眯地谦虚:“也没有很好吃啦,随便做做的。”

杯盘狼藉,李之谨很积极地说:“我可以帮你洗碗。”说着就要站起来收拾。

“不要。”

话一出口,洛遥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甚至下意识地去掸开他的手。她把手收回来,低头收拾:“你是客人,我自己来好了。”

刚才那一瞬,自己在想什么?怕他洗不好么?于是硬生生地拂去他的好意?她微微摇了摇头,将一大摞餐具端回厨房。

她一个人在厨房忙,杯盘碗碟不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重复的动作,有暖气的冬天下午,叫人昏昏欲睡。洛遥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李之谨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她默默地在李之谨身边的地板上坐下。有大团的光亮,仿佛金色的绒线,落在了她面前的地板上,又暖洋洋地撩拨着头发。她看见他的侧脸,线条清爽,鼻梁很挺,睫毛因为轻缓的呼吸而轻轻地颤动。

洛遥忽然很想伸出手去,轻轻地描摹一下他鼻梁的形状。手都伸出了一半,却忽然惊醒,于是又收回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的声音却出其不意地传过来:“白洛遥,你刚才要是把我当做了那个人,我会很失望。”

她吓得几乎跳起来,大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却只是不在意地坐直了身子,目光慢慢地落在她的身上,忽然笑了笑,仿佛孩子一样:“你忘掉他吧,我可以帮你。”

因为他常常笑,洛遥对他的笑容并不陌生,有太阳下青草的味道,可以很轻松地扫到人的心底。整个后背都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洛遥半边脸颊压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笑起来。

如果可以轻易忘记,谁不愿意?

客厅安静到只剩下秒针走动的声音,空气里有微小的尘埃,像是小人在跳舞。洛遥并没有回答他,站起来,很快活地说:“我泡蜂蜜红茶给你喝。”

李之谨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这会是他最后一次提起这个话题,他亦很有信心,将来的时间这么长,有些东西,他可以让她彻底淡忘。

周一正常上班,午休的时候林大姐和洛遥一起吃饭,又说起了上个周末的晚会。

“怎么后来没再见你啊?”

洛遥嘴里还有饭没吞进去,只嗫嚅了一句。

其实林大姐没有逼问的意思,善意地笑了笑:“吃完了?走吧,今天还要拍电视呢。”

洛遥放下餐盘,伸个懒腰,抱怨似的说了句:“今天才开馆,人好像多了一倍。还拍电视,真是凑热闹。”

电梯正在飞速上升,展泽诚微微仰着头,似乎对墙上那块液晶屏饶有兴趣。

门已经打开了,清晰地映出他修长的身影和专注冷峻的神色。

他似乎没有要跨进去的意思,助理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于是只能伸出手去,摁了一下马上要关闭的电梯门,一下不够,又一下。

今天的液晶屏里没有广告,正儿八经地放起了文岛市的新闻。

其实是昨天的新闻了。文岛市博物馆的陶瓷馆修整完毕,正式对外开放。头一天,邀请了李征远先生的后人,著名的企业家李耀辉先生及夫人参观新馆。镜头一点点地拉远,在热热闹闹却又不失秩序的人群的后边,他看见了李之谨。他身边的女孩子,穿着规规矩矩的藏青色套装,侧颜十分柔和……看起来,很般配。

短短一则画面早就跳过了,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却依然没动,仿佛神游天外。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们在一起,他的心底,仿佛已经慢慢地被抽空了焦灼和怒气。

不断有人从这里经过,目光总是落在展泽诚身上,然后匆匆走开了。

展泽诚身后抱着大堆资料的秘书狠狠朝李助理使了个眼色,小李又一次摁下按钮,又吞了口口水,勉强说了句:“展总,电梯里……也有液晶屏可以看。”

秘书几乎要笑出声来,连展泽诚也微弯了一下唇角,迈步进了电梯里边。

会议室里除了李耀辉,还有李之谨。展泽诚在门口微微驻足,目光中有一丝兴味。李之谨站在父亲身后,微微向他点头,亦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这两人都已经将那一晚的对峙淡忘了。

他开口的时候,已然带着浅浅的赞赏:“我们的合作很需要艺术家的鉴赏力。”

李耀辉哈哈大笑,转头拍拍儿子的肩膀:“好好学着,幸好现在开始也不晚。”

李之谨只是点了点头,眼中滑过一丝嘲讽,话到嘴边,却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了。”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只在李之谨第一次开口的时候,气氛终于变了变。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图纸:“我有些不解。”

展泽诚坐在他的对面,微微扬起眉:“请说。”

“要配合宗教游的方案我很赞同,为什么要否决?西山历史上就佛法兴盛,这么大一块地方,难道你们没有试着去找一个有些历史的建筑?”

其实李之谨是对着双方的与会人员在说话,只是侧了侧脸,看似随意地望进展泽诚眼里,似乎有些挑衅,专注地等他回答。

只是展泽诚全无反应,他只是略略低下头,翻了翻手里的资料,转头便对一旁的人说:“记下来,修订的时候考虑李先生的意见。”

将近中午,展泽诚率先合上了手里的资料,前边演示幻灯片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把程序关闭。会议室一时显得有些杂乱,李之谨站起来,在展泽诚身边停了下来,微微俯下身去,说了句话。

旁人只当他们关系熟稔罢了,可是展泽诚却倏然扬起眉峰,一贯没有情绪的眼中,忽然翻滚起骇浪。李之谨却依然神态轻松,甚至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展泽诚将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似乎仍然觉得难受,于是将领带一并扯了下来。手边是一沓还未批阅完的文件,他烦躁地推到一边,手指忽然触到了滚烫的杯壁——是一杯秘书刚沏好的绿茶。

滚烫如同热炭的杯子。他慢慢地拿起来,其实他并不渴,可是无法遏制愤怒,茶叶、茶汁,连同雨过天青色的瓷杯,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咔嚓”一声,和墙上的字画框碰撞,掉落下来,撞得粉碎。

李之谨临走时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如果云初寺还在,现在就省力得多。”

他靠回了椅背,终于想明白,是什么激怒了自己。

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样胆怯,仿佛不愿去触碰他们曾经的一切,原来可以这样轻易地告诉一个相识不过月余的陌生人。

秘书在门口敲了敲门,又探进了半个头,目光扫到了一地的陶瓷碎片,连语气都小心翼翼:“展先生……”

展泽诚星眸中滑过愈来愈沉的寒意,没有说话。秘书吓得飞速关上了门。展泽诚下颚的线条越来越紧,打开手机,拨了通讯录里第一个号码。

此刻的白洛遥,穿了工作服,正坐在工作室里,给手里的文物做清洁消毒。

工作室里就她一个人,安静得可怕。她屏着呼吸,半边脸在口罩后边,药水有一种很奇特的味道,因为闻惯了,倒有几分熟悉的亲切。

同事推门进来:“洛遥,你的手机响了一个下午了,你看看吧,别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哦”了一声,小心地将文物归位,又摘下手套,从工作台上下来:“谢谢你。”

以往她从来都不把手机带进工作室的,一时间也想不起会是谁来找自己。已经数个未接来电了,号码长长一串,没有名字。

她皱皱眉,手指一僵,连表情都冷淡下来,把手机放在一边,转身继续工作。

高口杯浸在药水中,可以看见杯壁上红色的小鱼,因为水波轻漾,仿佛振了振尾翼,像活了一样。

又是振动的声音。洛遥微微偏过头,不想去理会。可是手指一颤,几乎捏不住光滑的杯壁。

那个声音不依不饶。

她试着专心,用特制的软刷扫过杯壁,忽略一切嘈杂的声音。然而振动似乎越来越剧烈,那个频率发出了如同锯木头一般的干涩声音,又仿佛割在自己的神经上。她发现自己连一秒钟都忍不下去了,很快地站起来,把三鱼杯往工作台上一搁,一边焦躁地摘手套,打算去拔手机电池。

走出一步才发现满手的水,湿漉漉的有些冰凉,于是将手套往工作台上一掷。

离手的那一刻,洛遥才像被惊醒了,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真像是慢动作的电影,一帧帧地在眼前发生。

淡黄的橡胶手套碰到了那尊纤美的瓷器。

那个洁白如雪的瓷杯,杯壁上那几条嫣红小鱼仿佛要活泼地跃出来,它开始倾斜,慢慢地往地上滑落。

所有的气血一下子涨满了自己的脑海,洛遥疯了一样回身,踉跄着试图去抓那个不断往下掉的杯子。

——终究来不及了。

清清脆脆的“咔啦”一声。

一地的素瓷,仿佛刚刚凋谢的、尚在风中颤抖的玉兰花瓣。

膝盖重重地跪在地上的时候,将椅子也顺势带倒了——这一切不过是让情况更糟罢了。洛遥知道自己的左膝肯定是磕破了,可是此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目光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一低头,会是满目的碎瓷,在恒温的屋内,因为灯光清冷,又仿佛身处碎星满天又寒意逼人的冬夜。

宣德年间的瓷器,馆里刚刚接受的捐赠品,李家一直将它当作传家宝,自己只在故宫见过一次的绝世珍宝……她只知道……自己犯了清理文物时巨大的、不可饶恕的错误,用最蠢的方式打破了最热爱的一个梦想。

洛遥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仿佛重放,耳中神经质地开始响起了一次又一次的破裂声。

她可以责怪别人吗?怪那个同事把手机带下来给自己?怪那个人一次次地给自己打电话?她抿紧了唇,一时间大脑又陷入恐怖的暂时空白中。

可她感激这次空白,就像自己溺在水中,而肺里的空气只够支撑最后几秒……而这几秒之后,或许又将被迫浮出水面,激灵灵地回到现实的世界。

如果可以溺毙该多好……如果只是个噩梦该多好……

可心里还有个隐秘的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不是噩梦。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每次她都这么麻痹自己,最后却发现,自欺欺人醒来的那一瞬,才是真正钻心剜骨般的痛楚。

手机又响了起来,她得给自己找些事做,于是像行尸走肉一般,挣扎着从地上起来。这一次她连号码都没有看,很直接地接通,亦没有让对方先开口。

“展泽诚,你有什么事非要在我工作的时候找我?”

对方的声音很冷:“你终于愿意接了?”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几乎要吼出来:“你……”然而片刻之后,洛遥收敛了语气,有些心灰意懒地将语速放慢,将眼泪重新忍了回去,“我现在很忙,有什么事,你晚点的时候再联系我,行不行?”

展泽诚握着电话,只是觉得她的声音不对,他瞬间有些迟疑:“你怎么了?”

洛遥慢慢地把手机拿离耳朵,声音越来越低:“我求你了……真的不要再来找我……”

很微弱的声音,展泽诚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说了句“喂”。可是那边已经挂了,只剩下令人不安的忙音。

他看不见她的脸,可却熟悉她的声音,也熟悉她的手足无措和强忍住的哭意。又看了一眼时间——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时候,她的上班时间,会发生什么事,让她这样失魂落魄。

第一个冲进工作室的是范馆长,然后是一个个同事,人人如临大敌。每个人的神情都告诉洛遥,她已经闯了大祸,而这个大祸,恰巧又是不能弥补的那种,因为她看见馆里修复瓷器的专家已经将碎片收集在工作台上,小心翼翼地比对,然后轻轻地摇头。

有片碎瓷正对着自己,如血的胭脂红,像是电视里用来割腕的瓷片道具。

就这么出神的时候,馆长已经走到洛遥面前:“你跟我出来一下。”

她不敢去看老人的眼睛,因为她知道老先生向来是把馆里每一样藏品都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珍视。走到门口也不过数米的距离,她跟着老人的脚步,竟分不清此刻是希望时间快一些好,抑或是慢得永远走不到尽头。

范馆长也是很久没说话,银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闪亮,他的语气显然经过了斟酌。

“洛遥,今天开始你就暂且休息吧,等上面的通知。具体怎么解决,我们还要再考虑。”

她的手指轻轻捏着自己工作服的侧襟,一声不吭,馆长的话里竟然没有半分责怪,这让她更加地难受和焦躁。

“你要有思想准备,行政处分是肯定有的……至于其他……”老人叹了口气,“以后再说吧。”

洛遥低低地答应了一声,依然沉默着,连头都没抬起来,转身就往办公室走去。其实她知道自己本该说一句对不起,可是木已成舟,一句对不起又显得何其苍白和脆弱。

她连一句微弱的抗辩,或是询问都没有,仿佛这条走廊通向的是自己所钟爱的事物的终点。

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因为听到同事们在说话。

“唉,她来了三年,一点错都没有,怎么一下子就……”

“不知道会怎么处分她啊?一个年轻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有谁叹了口气:“怎么处分也不归老范管。你们记得前几年那次事故吗?那人打碎了一个哥窑瓷枕,最后还坐了牢。”

那还是她在博物馆志愿者培训时听到的一个案例。课上讲,根据文物的珍贵程度和不同程度的损坏情况,最严重是要追究破坏者刑事责任的。当时自己重重地点头:“就是啊,暴殄天物的人最可恶了。”

是真的该坐牢……她在心底对自己说,有的错误,是需要惩罚的。如果坐牢可以让那个瓷杯被修补得完美如初,她一定毫不犹豫;如果坐牢可以让自己稍稍舒缓此刻的心情,她也绝不退缩。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只是不敢进去,生怕一进去,同事们会一窝蜂地过来安慰自己。她还没想好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回应,于是费力地想了很久,摸出更衣室的钥匙,转了方向离开。

工作制服的领子还是皱皱的,软软的没有力道,洛遥用手指用力抚了一遍,整齐地叠好,锁上了柜门。大衣落在了办公室没拿,索性就这么出了大门。

拦到出租车的时候,身体已经冻僵了,暖气拂在关节上,却丝毫不能缓解冰凉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木偶,只要轻轻一动,关节就会嘎吱作响。

这个时候,应该也没有人在乎自己是不是旷工了吧?回到家里,因为心底强烈的不安和焦灼,洛遥几乎无法安静地坐下来。她的目光不时地掠过厨房,仿佛那里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她知道这样做是饮鸩止渴,可是她没有办法……意志最后还是被击垮了,她一步步地走向那里,轻轻旋开了水龙头,一滴滴的水珠正接连而下,有很轻微的“噗、噗”的声音。她坐回沙发上,目光晶莹而专注,心底开始缓慢地计数。

直到天色慢慢地变暗,直到心里的数字大得不可思议,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门铃声。

李之谨按了很久的门铃声,明明一切迹象都表明她不在家,可心底就是有种不安,好像觉得如果自己离开,就会错过什么。他发泄般地一拳砸在了门上,心底却涌起了无力感,只有此刻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出了这件事,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其实洛遥知道门外是谁,最后的那一声敲门声,仿佛是闷雷,在心底炸开。可是——她怎么能去开门?她知道他是赶来安慰自己的,他的脾气素来温和,对自己又好,一定把整件事说得仿佛自己打碎了一个超市里买的玻璃杯那么轻巧。

如果真的是打碎了一个玻璃杯,那该多好?敲门声逐渐在耳边淡去,她胡乱地想着,抱了个靠枕,在重新恢复的静谧中睡着了。

从沙发上起来,已经是夜晚,洛遥也分不清究竟是突然发烧了还是上火,嗓子疼得难以忍受。想来想去,只能打电话给王敏辰。

这样凄凉的夜里,白洛遥觉得人生真是无比的惨淡。她摸摸自己的额头,滚烫滚烫,又带着歉意问高池飞:“没打搅你们休息吧?”她往下迈了一步,膝盖一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才记起自己的膝盖还摔破了。

高池飞扶着她下楼,一边说:“没事,我们还没睡呢。”他觑了一眼洛遥的脸色,有些担心地说:“哎哟,真发烧了,脸都红成这样了。”

高池飞开始倒车。片刻之后,又迟疑着往后看一眼,转过脸来看着洛遥,脸上似乎有些疑惑。

洛遥没发现他的异样,嗓子里像吞了热炭,连吞口水都觉得万分艰难:“师兄,真是麻烦你了……我本来熬到明天去医院也行的,这么晚了……”

他神色自若,摇头说:“都这么熟了,还和我客气什么?发烧可大可小,不能拖。”他的目光又抬起来看了眼后视镜,隔了一会儿,说:“你靠着睡一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洛遥知道自己的病根是在李家的纪念酒会那天种下的。那天自己真是勇敢,穿了件旗袍就敢往零下的屋外跑,一直零零碎碎地咳嗽到现在,到底还是撑不住了。她靠着椅背,迷迷糊糊地想,其实发烧了也好,脑子一下子轻灵起来,很多事就像窗外的流云,轻轻地一吹,就不知道散到哪个角落去了,不记得也就不记得了。

她安静地坐在大厅里测体温,高池飞替她跑前跑后的,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语气收敛着,似乎怕刺激到王敏辰。

“我刚才在洛遥楼下好像看见一辆车……不知道是不是……”

王敏辰立刻接了句:“谁?不会是展泽诚吧?”

“天太黑了,我也看不清楚,但是真的有点像。洛遥又病得这么重,他们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

敏辰沉默了一会儿:“他怎么还不愿意放过她?隔了这么久了,爱得再死去活来也是过去的事了……哎,她现在怎么样?”

比起一般的感冒,还是严重了许多。因为体温太高,医生要求洛遥留院观察,于是住进了病房。等到把腿上的伤口包扎好,护士又拿着几袋药水进来输液。高池飞体贴地问了句:“你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快凌晨了,也就便利店还开着。他走出医院大门,并没有走向马路对面那家灯火通明的小店,却拐个弯,径直走到一辆车前,俯身敲了敲车窗。

车子的前灯并没有打开,望进去漆黑的一片,仿佛里边不曾坐着人。

车窗缓缓地放下来,露出一个年轻男人的侧脸,线条从模糊变得清晰。

果然是他。

高池飞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让展泽诚下车。

那双漂亮而凛冽的眸子此刻有些闪烁,又带了些担忧和急切,仿佛并不属于那个素来沉默而冷静的展泽诚。他的声音清冷:“她怎么样?”

“高烧,医生留她住院了。我去给她买点吃的。”

展泽诚倚在车门上,说了句“谢谢”。话一出口,又愣住,似乎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替她道谢。

高池飞没说什么,僵硬地点点头。毕竟是自己的老板,可现在他们的交集却是为了往日的私事,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很快地转身走了。

高池飞看着她吃了些东西,又关照了护士,走的时候也挺放心,最后叮嘱她:“记得去单位请个假,这副样子,肯定不能上班了。”

洛遥在床上翻了个身,“哦”了一声,心底却闷闷地一疼。也不知道是药水真的起了效果,还是真的折腾累了,睡意又一阵阵地袭来,连嗓子都不觉得疼了。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陷入了很深很深的黑暗。

极冷的夜,忽然开始下雪。因为没开雨刮器,展泽诚看见雪花落在玻璃上,然后凝成小冰晶,最后细细地化成一道水样的涟漪,缓缓地滑下去。高池飞走前又过来说了句“她睡着了”,他也明白,那是在提醒他,现在可以去悄悄看她一眼。

在病房外踌躇很久,值班护士经过,疑惑的目光落在这个修长俊朗的年轻男人身上。他终于不再犹豫,从容不迫地将手放在了门的扶手上,轻轻地推门进去。 +B2nwBBpxSd/Tl9BUVFj2/Gj23UDDofdCknBNm1DSsS5GbX1WyQhgMpUPU17MSn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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