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马克·安东尼从斐理比（Philippi）战役（42 ）至亚克兴（Actium）战役（31）在东地中海的政治和军事决策，绝非易事。考虑到安东尼在屋大维／奥古斯都治下被抹黑的情况，现代学者长期面对这样的困难：我们理解这些东方事务所依赖的那些文献材料，在多大程度上掺杂了反安东尼修辞 ^[1] 。由此看来那些呈现安东尼阴暗面的部分就自然受到了关注。不过这些现代学者的判断，往往基于古代关于奥古斯都宣传的表述，因而并无说服力。关于安东尼36年远征帕提亚的史料分析，就是一个独特的例子 ^[2] 。虽然学者们已经意识到在记述这场远征的古代文本中的反安东尼计划，但这一计划的向度尚未得以充分展示 ^[3] 。因对此缺乏理解导致的一些瑕疵，似乎仍然在关于这次远征的战略和政治目的的学术讨论中清晰可见。关于这次军事远征的目的，更少偏见的解释尚未出现，本文就旨在填补这一空白。在简要叙述远征的过程和结果，并概观前代学者基于现存史料提出的远征目的之后，我将展现安东尼的军事计划最可能的主要目标。

[1] 关于屋大维的反安东尼宣传的相关细节，参考 K. Scott， ‘The political propaganda of 44—30 B.C.’， Memoir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in Rome 11 （1933） 7—49， q.v. 35—49; R. Syme， The Roman Revolution （Oxford1939）， 270—275， 459—475; P. Wallmann， Triumviri Rei Publicae Constituendae. Untersuchungen zur politischen Propaganda im Zweiten Triumvirat （ 43—30 v.Chr. ）， Europäische Hochschulschriften III: Geschichteund ihre Hilfswissenschaften 383， Frankfurt a/M 1989; M.-L. Freyburger-Galland， ‘Political and religious propaganda between 44 and 27 BC’， Vergilius 55 （2009）， 17—30.

[2] Plut. Ant. 37—52 和 Dio Cass. 49.23—33 提供了关于帕提亚远征的主要叙述。 11.13.3—4; 11.14.9; Vell.Pat. 2.82.1—3; Flor. 2.20; Frontin. Str. 2.3.15;2.13.7; 4.1.37; Just. Epit. 42.5.3; Eutr. 7.6; Oros. 6.19.1 也简要提及了这场远征。

[3] C. Pelling， Plutarch. Life of Antony （Cambridge 1988）， 220—221; M. Reinhold， From Republic to Principate. An Historical Commentary on Cassius Dio’s Roman History Books 49—52 （ 36—29 B.C. ）， AmericanPhilological Association Monograph Series 34 （Atlanta [GA] 1988）， 56—57; M.-L. Freyburger / J.-M. Roddaz（eds）， Dion Cassius Histoire romain livres 48 et 49 （Paris 1994）， cxxxi-cxxxiii. 一般认为昆图斯·戴理乌斯（Q. Dellius）的目击记录是普鲁塔克《安东尼传》和迪奥·卡西乌斯《罗马史》相关记载的基本史料。但是最近，B. Kelly， ‘Dellius， the Parthian Campaign， and the Image of Mark Antony’， in: C. Deroux （ed.）， Studies in Latin Literature and Roman History 14， Collection Latomus 315 （Brussels 2008）， 209—234对这种假说提出了质疑。 tFJpV7VxlOEvguyvc+caibEPGi7pyxgwmxCA4Jjfc6c8KHOtgDJNrADRD2WeAq45

帕提亚远征的过程与结果

远征帕提亚发生在一段颇为混乱的时期。罗马共和国被统治精英的政治内斗撕裂，近东地区则正在从持续两年的帕提亚入侵（40—38）中逐渐恢复，罗马将军P. 文提迪乌斯·巴苏斯（P. Ventidius Bassus）刚刚经过苦战击退了这场入侵 ^[1] 。36年春，安东尼从叙利亚起兵发动了这次远征。先前克拉苏（M. Licinius Crassus）征伐帕提亚时，于53年在卡莱（Carrhae） 附近兵败身亡，安东尼并没有像他一样选择东进，取道泽乌玛（Zeugma）跨越幼发拉底河进入美索不达米亚这种直通帕提亚的路线 ^[2] ，而是在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瓦斯德斯（Artavasdes of Armenia）的坚持下从北部取道亚美尼亚和米底亚—阿特罗帕泰耐（Media Atropatene）进军帕提亚，他做此决定的原因可能是这里多山的地形会保护他的军团免受帕提亚骑兵的攻击 ^[3] 。从叙利亚北上通过美利泰耐（Melitene）后，他在36年晚春进入亚美尼亚，并在那里集结了全部远征军 ^[4] 。他掌握着十三到十六个军团，还有将近三万辅助军和一万骑兵 ^[5] 。集合全部军队后，安东尼向东南进军，跨过阿拉科塞斯河（Araxes）进入米底亚—阿特罗帕泰耐王国，该国国王已经放弃向他的盟友帕提亚增援，而帕提亚国王弗拉泰斯四世（Phraates IV）正在美索不达米亚，为罗马军队可能从西进犯未雨绸缪 。安东尼看到了机会，并继续南下到达坚城弗拉塔（Phraata），米底亚—阿特罗帕泰耐国王的妻儿此时正居于此 ^[6] 。不过，为了加快进军速度，安东尼把攻城武器、一些辎重和两个军团交给奥比乌斯·斯塔提阿努斯（Oppius Statianus）指挥，留在后面 ^[7] 。这个选择嗣后直接葬送了远征的胜果。没有了围城武器和足够的给养后，安东尼在尝试攻城时处于劣势。雪上加霜的是，帕提亚和米底亚—阿特罗帕泰耐敌军从翼侧击溃了斯塔提阿努斯的两个军团，而安东尼却发现自己早先的盟友亚美尼亚国王，在激战正酣时撤军回国了 ^[8] 。这些后备事务迫使三巨头之一的安东尼中断远征，并未进至帕提亚而是撤回了亚美尼亚 ^[9] 。

[1] 关于由帕提亚王子帕克鲁斯（Pacorus）和罗马变节者昆图斯·拉比恩努斯（Q. Labienus）领导的帕提亚对黎凡特和安纳托利亚一部的入侵，可参考N.C. Debevoise， A Political History of Parthia （Chicago [IL]1938）， 108—120; A.D.H. Bivar， ‘The Political History of Iran under the Arsacids’， in: E. Yarshater （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III.1 （Cambridge 1983）， 21—99， q.v. 57—58; Pelling， op. cit. n. 90， 193—199; Reinhold， op. cit. n. 90， 45—52; Freyburger / Roddaz， op. cit. n.90， cx-cxxii; J. Wolski， L’empire des Arsacides ， Acta Iranica: Textes et mémoires 18 （Leuven 1993）， 128—134等作品。正面刻有Q LABIENVS PARTHICUS IMP的著名钱币，相关论述参C. Hersh， ‘The Coinage of Quintus Labienus Parthicus’， Schweizerische Numismatische Rundschau = Revue suisse de numismatique = Rivista svizzera di numismatica 59 （1980）， 41—49; C. Lérouge-Cohen， ‘Entre légende monétaire et légende noire: de nouveau sur Q. Labienus Parthicus Imp（erator）’， Historia 59 （2010）， 176—188.

[2] Plut. Crass. 19.3; Flor. 1.46.3—4; Dio Cass. 40.17.3; Cic. Div. 2.22; Vell. Pat. 2.46.4; Liv. Per. 106; Oros. 6.13.2.关于克拉苏54—53年征伐帕提亚，参A. Günther， Beiträge zur Geschichte der Kriege zwischen Römern und Parthern （Berlin 1922）， 14—38; Debevoise， op. cit. n. 5， 78—93; B.A. Marshall， Crassus: a Political Biography （Amsterdam 1976）， 139—161; A. Keaveney， ‘The King and the War-lords: Romano-Parthian Relations circa 64—53 B.C.’， American Journal of Philology 103 （1982）， 412—428， q.v. 417—426; A.N.Sherwin-White， Roman Foreign Policy in the East 168 B.C. to A.D. 1 （London 1984）， 279—290; J. Wolski， L’empire des Arsacides ， Acta Iranica III : Textes et mémoires 18 （Leuven 1993）， 128—134; C. Lerouge， L’image des Parthes dans le monde gréco-romain. Du début du I ^er siècle av. J.-C. jusqu’à la fin du Haut-Empire romai （Stuttgart 2007）， 67—75等作品。

[3] Dio Cass. 49.25.1 提到，是亚美尼亚的阿尔塔瓦斯德斯说服安东尼通过自己的国土。但迪奥又宣称安东尼是在视察幼发拉底河渡口并发现其被敌军把守的情况下，决定选取这条道路，把远征转向针对米底亚·阿特罗帕泰耐国王的。考虑到稍晚时全军在亚美尼亚集结，且需大量准备工作，这点颇不可靠。安东尼在视察幼发拉底河渡口（在泽乌玛城）后突然改变全部战略规划也不大可靠。但这也不意味着迪奥关于安东尼向幼发拉底河的运动的说法应予放弃。Sherwin-White， op. cit. n. 93， 309—311主张，安东尼可能希望跨过幼发拉底河、穿越美索不达米亚到达亚美尼亚，因为这是最短的路径。不过，安东尼也可能在准备一个钳形攻势，以其军一部从西部、另一部从北部挺进。

[4] Dio Cass. 49.25.1; Strabo 11.13.4; 参考Plut. Ant . 37.2—3中错误地宣称，在安东尼将克莱奥帕特拉送往埃及后，“他途径阿拉伯和亚美尼亚前往军队集结地，那里还有他的盟友诸王”。 （“ἐχώρει δι' Ἀραβίας καὶἈρμενίας， ὅπου συνελθούσης αὐτῷ τῆς δυνάμεως καὶ τῶν συμμάχων βασιλέων”） 军队在亚美尼亚集结的具体地点仍有争议：亚美尼亚西部的Carana （Erzerum）和王国东部的Artaxata都有提及。参见J. Kromayer， ‘Forschungen zur Geschichte des II. Triumvirats’， Hermes 29 （1894）， 556—585， q.v. 82 和Sherwin-White， op. cit. n. 93， 311关于支持两地论点的简要综述。

[5] 并不清楚安东尼掌控的军团数，参看古代作家给出的不同数据：Plut. Ant. 37.3， 50.2; Vell. Pat. 2.82.1; De vir. ill. 85.4; Just. Epit. 42.5.3; Flor. 2.10.1; Liv. Per. 130; Strabo 11.14.9.

[6] Plut. Ant. 38.2 （Φραάτα）; Dio Cass. 49.25.3 （Πραάσπα）。 Cf. Strabo 11.13.3 提到的是Vera （Οὔερα）。关于这种指涉及相关的可能问题，参考V. Minorsky， ‘Roman and Byzantine Campaigns in Atropatene’， 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 University of London 11 （1944）， 243—265， q.v. 258—262;Bivar， op. cit. n. 5， 63—64; R. Scuderi， Commento a Plutarco ， Vita di Antonio ， Firenze 1984， 83; SherwinWhite， op. cit. n. 6， 314 n. 42; R. Syme， Anatolica: Studies in Strabo ， ed. by A. Birley （Oxford 1995）， 82—83;Kromayer， op. cit. n. 8， 78; Debevoise， op. cit. n. 6， 125—126; H. Bengtson， Zum Partherfeldzug des Antonius （Munich 1974）， 24—30等。Takht-i-Sulaiman， Myanduab， Saqqiz和Maraga都被认为是弗拉塔的潜在地点。

[7] Plut. Ant. 38.2; Dio Cass. 49.25.2—3.

[8] Plut. Ant. 38.2—39.1; Dio Cass. 49.25.3—49.26.1. 参见H. Prantl， ‘Artavasdes II. — Freund oder Feind der Römer?’， in: A. Coşkun （ed.）， Freundschaft und Gefolgschaft in den auswärtigen Beziehungen der Römer （ 2. Jahrhundert v.Chr. — 1. Jahrhundert n.Chr. ）， Inklusion/Exklusion. Studien zu Fremdheit und Armut von der Antike bis zur Gegenwart 9 （Bern / Frankfurt a/M. 2008）， 91—108， q.v. 99—105给出的亚美尼亚的阿尔塔瓦斯德斯撤军的解释。

[9] Plut. Ant. 39.1—51.2 and Dio Cass. 49.26.1—31.4. tFJpV7VxlOEvguyvc+caibEPGi7pyxgwmxCA4Jjfc6c8KHOtgDJNrADRD2WeAq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