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这散修……是哪一家商队雇佣来的护卫么?可留下影像了?”缓过一口气来,林天通才想到问这个问题。
“暂时还不知道,我看过那人留下的脚印,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又是老副长回答。“还有赌客中曾有人见过一人跑上二楼,侦寻司的人正在照他们所说的复原那人的模样。”
“你怎的不早说?这般不懂事!”林天通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带着其他几个副长朝着侦寻司的房间而去。
侦寻司专门搜寻那些胆敢在世家城池中作奸犯科,而又有些隐匿手段的散修,原本是卫戊所中比较重要的部门,但湖东城中常年无事,即便有些小事守卫们自己也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因此也有些废弛。幸好还一直留着必要的几个核心人员,这时候一个穿着守卫制服的鬼仙修士正在伸手施法,无数细密如丝的藤条从他手中的符咒中蔓延出来,相互纠缠编织成一个等身人偶来。这时候他对面站着的是一个矮胖子和一个年轻女子,正一脸紧张地看着那人偶逐渐成型。
“不对,那小子的鼻梁要更高一点,眉毛也更浓一点,眼神很活,一脸的机灵像……”矮胖子看着那人偶指手画脚。鬼仙修士手中的藤蔓也不断随着他的指引去修改,这些藤蔓不止极为细腻,还能随着修士的操控不断变换颜色,不一会就构筑成一个活灵活现的少年人模样来。
“对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矮胖子拍手。“这小子连赢了几把,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对他印象深得很。特别是最后一把他可押中了点数,庄家赔了足足十倍的筹码!他却是看都不看就跑到了楼上去!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赌坊中的托儿呢。妹子,哥说的是不?”
“……是,是……”
指挥着法师构筑人偶的胖子是李家商队的一位主薄,而那年轻女子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赌坊侍女,听说之前意图勾搭的少年居然和杀害城主府执事的凶案有关,早吓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什么。
“不对。”那叫韩乐的老副长看了一会那构筑出来的人像,忽然开口。“从脚印的步幅来看,这少年的身高应该再高两寸左右,腿占一寸五分,身占五分,还有肩要再宽一寸。”
那侦寻司的人白了老副长一眼,并不说话。倒是那胖子主薄连连点头:“对对,是极是极,这位长官说得是。我刚才想说好像要高些呢。”
有了胖子的肯定,侦寻司的守卫这才又操控着手中的丝线,将人像按照老副长所说的拉高了两寸左右。
眼看已经弄出了这个散修的相貌身形,林天通面上也终于露出了微笑,旁边立刻有副长说道:“在接到赌坊告警的时候属下就已经命人封锁了城门,没有城主府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外出,城墙上也加派了人手,相信这少年散修定然还在城中。监察司那边让夏大师稍微留意一下,同时全城大索,找出这个小子不是轻而易举么。”
“全城大索就不必了,不过一小毛贼胆大包天趁乱杀人劫财而已,何必弄得人心惶惶,显得我唐家浅薄。须得举重若轻,尽量不动声色地速速将之捉拿归案才好。”林天通微微一笑,一句话就将这事给定下了基调。“至于方朗卓那边,等这阵风波之后再开始追查好了……”
“等等……这小子好像我见过……”一位副长皱眉看着那人偶一会,忽然开口说。“应该是和白副长一起的那个小子。”
“白副长?”林天通和几个副长对视了一眼,确定在这里的人中没有人姓白。“是说济世教的那个姓白的丫头么?”
“对,就是那个姓白的丫头。”这位副长也立即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卫戊所的上至林天通下至寻常守卫,确实没人会把这济世教的女人当做真正的守卫副长,连这次的紧急照会都没有通知她。“前几日那丫头不是去城外捉了几个散修么?后来那几个散修不知怎的又在集市里和人斗殴杀了几个人,那丫头又说他们是冤枉的要为他们作保什么的,我随便看了几眼,其中就有这个小子。”
“哦?”林天通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的肥肉和横肉也一起往中间挤拢。
“难不成是白丫头指使这小子去赌坊的……要不一介江湖散修,提着脑袋也只为赚取几个灵石,能进到金钩赌坊里去?”
“难说,济世教的人向来多事,所以我就说无忌大人千万不能放开口子,让那些人进城来立庙传教……”
“哼,那白丫头仗着无忌大人的赏识一贯地任性胡来,刚上任那天不就和出去巡视城外的兄弟起了冲突么,前几日还阻碍我部下一位什长收取商税……”
周围的副长们也交头接耳,站在他们的角度,济世教并没比森罗殿好到哪里去,甚至更为讨厌。至少森罗殿不会来碍手碍脚,若是让济世教在城中立了足,那整天要和这些人扯皮的时候就多了。就算这些人没根基成不了什么气候,就像苍蝇一样在眼前飞来飞去地嗡嗡嗡也烦人得很不是?
“……但是无忌大人喜欢,那又有什么办法?要不然我们多多搜寻一下,看多找些各种美色来让无忌大人挑选,他若能多找几个也许便不会在意这济世教的丫头了……”
“只是无忌大人的眼光实在太高啊,只是容貌还不够,必须得气质独特,灵韵天成,还得看他当时的心情……这个实在是不好捉摸……”
“…实在不行便去找爱晚楼,出高价让他们选几个女人来吧,只是听说爱晚楼的背景有些深呢,就怕到时候……”
副长们的话题不知不觉地朝着女人的方向歪了过去。这也是难免的,在湖东城中唐无忌大人便是一切,便是天,是比三神还不可违逆的存在,一切问题都源自于他,他的态度似乎也能解决一切问题,所以大家不管考虑什么事情,都会慢慢地朝着他的身上靠过去。
林天通没参与副长们的讨论,只是独自一人皱眉深思,他脸上的肥肉横肉扭了又扭,挤了又挤,任谁一看之下都能感觉到他正在以十二分的力气绞尽脑汁。同时他的眼睛余光看似不经意地从几位副长身上掠过,这些名义上虽然是他的下属,但只有两个是他的真正心腹,有两人是大总管的人,有三个则是湖东城中的土著小世家,虽说没什么深厚的背景来头但根深蒂固也不可小觑。自己上位不久,权威还未建立,屁股下的位置其实并不怎么牢靠,这事一旦处理不好,惹了无忌大人不快,说不定就有人会借此去向无忌城主进言,将自己给顶下去。
但只有林天通自己才清楚,自己屁股下这统领之职是来得多么地艰难多么地不容易,又饱含了自己多少的心血。当初他还只是唐家堡附近一座大镇的守卫统领,机缘巧合之下事先知晓了唐无忌大人极有可能要履湖东城城主一职,而且麾下缺少可用的精擅实务之人,他就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找了父亲当年的几名老兄弟,找到了马上就要跟着鸡犬升天的唐坚的路子,将家里所有能筹集的灵石灵晶都凑了起来,再将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凑齐了五百晶一起供奉上去,连名字都专门改成了这个‘林天通’,就是想着能在唐无忌大人面前讨个好口彩。
最后听唐坚大总管说,其实另外一个备选供奉上的灵晶要比他多不少的,但唐无忌大人也就果然看在了他的这个名字顺耳,正合湖东城旁通天湖之意,将制御下最为紧要之一的守卫统领之职给了他。这事让他激动得几天没睡着觉。这番拼尽了身家的一搏赢得太漂亮了,不是赢在虚无缥缈的运气,而是赢在他博尽全力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更赢在他对细节把控,对无忌大人心思的准确揣测的智慧上。
而这以智慧和勇气赢来的位置,也必定要以智慧和勇气来守住。现在这场面无疑是一场危机,必须要小心应对,不能给人以任何可以借机攻击的把柄,要让无忌大人满意,最好还要让这些手下的人也满意。然后此事一成,自己的权威就能借此逐渐地更加巩固一步。所以必须要搞明白,无忌大人要的是什么,手下这些人又要的什么……
半晌之后,林天通扭在一起的眉头和脸上的肉才终于豁然散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此事我看颇有值得深究之处。白副长这段时日的所为实在是有负无忌大人的厚爱,视我湖东城法度为无物,阻碍守卫执法,妨碍收税什么的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和外来散修勾结,误杀城主府执事王兴……”
统领大人一开口,周围的副长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仔细听着。而且林天通措辞的变化,重新称呼那济世教丫头为白副长,便表示这不再是私下的谈话,而是代表了湖东城卫戊所的正式态度,众人更是听得全神贯注。
“……那南宫领的散修自然是要速速地抓捕,不过白副长也难辞其咎。我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务必要让她明白自身的过失,去向无忌大人承认错误才行。也给那些外来世家的商队们看看,这济世教以济世之名扰乱地方的嘴脸,南宫家那是妖兽太多,要倚靠着这帮傻子疯子来帮忙应付,但我唐家却是用不到这种惑乱人心的东西的。”
“正是如此!统领大人高见!”
“对!须得让那白丫头自己去向无忌大人认错才行!让大家明白这济世教不是个好东西。”
“林统领眼界高远,考虑问题如此周全,确实不是我们所能比的……”
周围的几位副长连声称赞,林天通也面有得色,他也对自己想出的这一手借力打力颇为满意。相对于森罗殿阴邪鬼修什么的,这些才是和大家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东西,不为下属们的利益着想,不为城主大人的喜好和面子着想,这统领之位的价值如何能显现出来?这位置如何能坐得牢靠?
“但是杀死王兴的确实应该是那李刚城……”唯独只有那个老副长一脸的为难之色,好像对林天通的说辞不大满意。“这样将罪名直接安在外来散修和济世教上,是不是有些不妥?而且森罗殿之人实在不可以常理度之,方朗卓潜伏于湖东城十余年,所图必定甚大,还是尽快找出来为好……”
林天通眼睛一瞪,还没有喝骂出来,旁边的副长就拍了拍老副长的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老韩啊,难怪你这么多年都只能做个什长,也就只有统领大人心胸宽广唯才是举,才让你有能和我们一起站在这里的资格。做事不能只盯着眼前的这一点事情上,要放在更广更远的地方才行,明白不?”
老副长脸上的皱纹皱了皱,做出一个半是不解半是为难表情出来,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只是看起来并不能完全明白。林天通暗骂一声烂泥扶不上墙,也懒得再去理会这呆朽不堪的老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