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周赶到了那发出光芒的房舍中。看到了那个面白无须,高鼻吊眉的男子正站在存放急讯符鹤的密柜前,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子,墙上的灵石灯发出的光芒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他身上已经湿透,好像一只从雨里钻出来的幽魂。
“周庆,是你?你在干什么?谁准许你来激发符鹤的?”田不周怒喝。也只有这个田霁的贴身亲随,算是田家大宅的半个管家的人才会知晓这个急讯符鹤,也才拥有激发这个符鹤的能力。这原本是为了防备有超出田家应付能力的强大妖兽,或者有其他十万火急的意外而向唐家求援的传讯符咒,唐家接到了这样的符鹤之后就会第一时间派高手赶来这里。
但要说现在田不周和田霁最怕见到的,无疑就是唐家的人。他们的布置还没有完成,田不周的晋升还没有成功,这一切都还没有变作既成事实,这里的还不是可以让唐家为其掩盖劣迹的果实,只是一滩可以引来三神门的腐臭烂泥。
唐家会怎么做,田不周不需要去猜。对于底下人搞出的破事,事后明白和事前就知晓在上位者眼中可完全是两回事。就像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颗下人奉上的晶莹剔透的果子,事后才知道那其实已经内中腐烂发臭,那碍于面子也不能发作,只要下人能痛哭流涕及时认错说不定还要笑语盈盈显示自己的大度和包容,这样才好让其他下人心悦诚服地继续安心跟着自己。而一旦事先就明白有下人摆下了烂摊子还妄图遮掩,那自然是要对这种胆敢给自己惹来麻烦的东西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唐家的严惩,田不周可是亲眼看见过的,那可是真正让一个小家族从此彻底消失。所以他是真的怕。
“.你是谁?”周庆挪动着眼珠,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个遮住面目的守卫。
“是我!”田不周没有扯去面上的遮盖,实际上即便扯去了,那还没有长出皮肤的血肉烂脸周庆也认不出。但田不周相信周庆能认出自己的声音,这个家生子自小就伺奉了田家几十年,田家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他。
“是你?田不周?”周庆果然认出了,只是称呼和神情中都不见丝毫应有的敬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和戾气。
“好个贱奴!”田不周的怒火再也忍耐不住,朝着周庆猛扑过去。
周庆一个转身,朝着屏风后面跑去,那里有道后门,他应该就是从那里进到这里来的。
田不周扑去的速度快,周庆的脚步也不慢。他也算半个田家人,能在清河镇担当镇守的贴身亲随,当然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转眼之间他的身影就从屏风后消失了,外面雨地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田不周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唐家人即将来到的恐惧此刻完全化作了对这个背叛仆役的怒火,他可以肯定这一切绝对是有意为之。暴怒之下的他直接将前面的屏风撞得粉碎,朝着后门外的脚步追去。
咔嗒一声,田不周的脚下传来一个奇怪的触感和声音,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剧痛就传了上来,他只感觉小腿好像被人用巨斧猛劈开了一样。田不周低头,借着背后隐约的灯光,他能看到一个狰狞的钢铁夹子正吊在他的小腿上,巨兽一样的利齿切割进筋肉,看起来几乎把他的腿切作两半。
“啊~~~!”剧痛和震怒揉合在一起,让田不周大声惨嚎。他认出这是猎人所用的捕兽夹,而且明显是加强过上面的机簧力量,让他武道化境的筋肉对外力的自动反弹都没能将这钢夹给挡住。
前方雨地里周庆转过身来,看着踩中陷阱的田不周,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贱奴!”田不周又惊又怒到了极处,伸手就去扳那脚上的捕兽夹。但他刚刚才一俯身,晃眼间就看到一道漆黑的影子穿过雨幕朝着他急速射来,他连忙伸手一拨,一只狼牙重箭被拨歪从他头边射过,噗的一下将后面的立柱给彻底射了个对穿。
从这箭射来的方向上看去,田不周才发现原来有一个身材矮壮的黑影躲在另一边的屋檐下手里拉着一张硬弓,这时候正重新抽出箭来搭上。
“来人啊!周庆胆敢串谋外人谋害家主,给我抓起来!”狂怒之下,田不周早就忘了要掩藏身份,吼声带着内力激荡而出在雨中远远传了出去。有几个正在附近的田家守卫立刻循声赶了过来。
这些守卫刚刚露面,周庆并没丝毫逃遁的意思,反而立刻大叫了起来:“田不周身为田家家主,却在这三年来杀了数十清河镇镇民,吸血练功,如今此事已被唐家大人知晓,唐家大人即刻便要前来将他们绳之以法,现在再跟着他们的人通通都要死!只有先把他们给拿下来给唐家大人发落,才能将功赎罪!”
周庆的声音嘶哑尖利,远不如田不周的宏亮,但落到田不周的耳里却如同重锤擂鼓。那个几守卫也是满脸的愕然,面面相觑。
脸上一痛,是那个屋檐下的弓手又射来一箭,田不周恍惚间居然没有注意,直到箭矢几乎飞到眼前才凭着本能歪头闪开,箭头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寸许深的伤口。但是田不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心中弥漫开的绝望早已将一切都掩盖了。唐家大人即将到来,此事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他晋升先天的希望,田家复兴的希望
很快地,一点火星从心底深处生出来,将这片漆黑的绝望全数点燃。田不周抽刀一挥,刀光爆闪中,脚上那个精钢锻造的捕兽夹就被削为两截,随着他脚上的筋肉一收一弹咔朗一声落到地上。他的一双眼中全是血丝,全是被狂怒和兽性煎熬出来的杀意。
“贱奴!贱民!”田不周咆哮一声,单脚一跳朝着周庆扑去。
周庆朝旁疾扑,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才擦着头皮险险躲过田不周劈来的一刀。而田不周的冲势过猛,那受伤的一脚踩在地上不自觉地一软,人也踉踉跄跄地冲出几步,单脚着力才又重新站稳。
周庆在雨地里一个翻滚,却没看向差点将他砍成两片的田不周,反而对着屋檐下那个手持硬弓的矮壮汉子大吼:“薛老三!你不是说你的麻药就算妖兽也能放得倒么?”
“总.总要些时间才成.这可是田家大人,比一般的妖兽厉害多了”屋檐下的矮壮汉子回答,手上的弓也没停下,依然拉开朝着田不周射来。
被这两人一说,田不周才察觉到脚上的剧痛居然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已经完全消失,而且连同整只脚都没有了感觉,好像胯部下面连着的只是一根木头。但这只是稍稍分散了点他的注意力而已,这种寻常猎户都能配制的药物,再厉害也难以威胁到他这个摸到先天门槛的武道人仙,只需稍稍运转气血就能将这些药物逼出。
更何况只要将这些人全数斩杀,以血肉精气补充,这区区的一点伤势很快就能痊愈。对了,既然消息都已经走漏了,那干脆便百无禁忌,一口气将这整个清河镇的人全数杀了,全数当作滋补灵药喝了血肉,说不定还能赶在唐家人来到之前冲入先天!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生成,就瞬间壮大不可抑制,将其他所有的一切心思情绪都挤得无影无踪。田不周仰天长啸,声音尖利刺耳,其中满是暴戾狠毒,仿佛不似人类。他身上的气劲猛然爆发,将衣衫和头脸上的面具一起震得粉碎,露出下面那一身还没长好的狰狞皮肉。
“就是这老怪物了!这几年杀了我们多少朋友亲人!”墙壁上忽然又冒出一个身影来,那是个比屋檐下那矮子更矮上几分,更胖上一圈的矮胖子。随着他的现身,又有几个人从旁边的回廊中走了出来,有些是这大宅中的守卫,有几个则是之前在猎户屋中的男子。清河镇并不大,镇中的人基本上都是相互认识了多年的,这矮胖子趁乱带着人进来居然连守卫也没拦他们。
墙头上矮胖子手里提着一把铁锤,另一只手指着田不周,对着那些有些手足无措的守卫大吼:“你们没听见周庆说么?大家现在合力把这老怪物擒杀,等唐家大人来了只会有功无过!”
“铁胖子,不是叫你去找救那几个散修么?田霁呢?”周庆在下面对着墙上的人大喊。
“田霁早被那散修打得重伤昏迷了,那几个散修也趁机跑了。”胖子跳下墙壁,他身材虽然矮胖,但行动间居然颇为敏捷,挥动着铁锤居然主动朝着田不周冲去。“现在就剩这老怪物了,大家一起上!”
“找死!”田不周的刀光如雷,照着冲来的矮胖子劈下。矮胖子似乎也被这一刀的威势给吓到了,脚下猛踩却还是止不住前冲之势,只能举起手里的铁锤遮挡。
嗤的一声火花四溅,矮胖子手中的铁锤锤头被这一刀生生地削去一小半,不过这一刀也被卸开了,矮胖子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然后连滚带爬地飞速逃开。也多亏了田不周的一只脚近似残疾着不上力,要不然随便转身的一刀就能把他砍做两半。
一只箭猛地插在了田不周的肩上,让他整个人都是一晃,他旋即转身瞪向了远处那躲在屋檐下的矮壮身影,双目赤红。这弓射箭的矮壮汉子正是之前和张宏正有过冲突的那个猎户,至今为止田不周身上的所有伤势都是出自他手,也只有这种设陷阱用弓弩远射的法子才能伤到田不周这样高他一大截的修行者。
被田不周那满是血丝的妖异眼睛一瞪,猎户立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股面对妖兽时的彻骨寒意和危机感突然临头,他想也不想提着弓转头就跑。
他刚刚起步,一道刀状的水幕就擦过他的身边,无声无息地将还在半空中的弓和他的一只手分为两截,然后夺的一声在后面的墙上斩出一到深达寸许的痕迹。这是田不周将刀伸进雨地的水洼里反手一撩,内力暗劲借物而发的一击,远比弓弩强出太多。
猎户惨叫着翻滚出去,捂着断臂跌跌撞撞地逃开。田不周也没去追赶,反而单脚一蹦跳过来先捡起了地上那一截断手,凝神运劲,断手立刻涌出血雾被他吸入口中,断手也随即枯萎了下去。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是惊吓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些询声赶过来的田家守卫,他们之前还对周庆和那个铁胖子的话将信将疑,现在这亲眼看到田不周吸取精血,才知道这赫然是真的。一时间有惊慌失措大叫出声的,也有呆若木鸡愣在原地的。
“不要怕!不要怕!薛老三的箭上涂有毒药!这老怪物一只脚也是瘸的,大家并肩子上~!”周庆的叫喊声嘶哑又慌乱,根本对这些守卫起不到什么鼓舞的作用,他自己也是缩在了墙角拐弯处,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对于周围的乱象田不周毫不在意,那一口精血入腹,他能感觉到伤势有了明显的好转。周庆的叫喊反而让他心中暴虐和杀意更盛。
轰的一声,却是有一个拿着火灵铳的守卫将火铳对准了田不周扣动了扳机,田不周的后背上立刻血花四溅。
但也仅此而已,弹丸只打破最外层的皮肉,触碰到筋肉之后就田不周筋肉自然而发的弹动卸去了力道。这种粗浅的火器对于真正的修行者来说还不如强力一些的弓弩有用。
田不周扭头看向了火铳射来的方向,那是三个聚在一起的守卫,其中一个手里正拿着冒烟的空铳,此刻就像看到了蟒蛇的青蛙一样,只知道站在那发抖。
田不周怪笑一声,单脚一个蹦跳就跳到了那三个愣在那里的守卫面前,刀光闪过,一个守卫的腿软瘫在了地上,剩下的两个守卫脑袋就飞了起来,热气腾腾的血柱从颈项处喷出。田不周运功一吸,喷泉一样的血柱就在空中拐了个弯全都被他吸入口中,他的肚子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
这前所未有毫无顾忌的痛快吸取精血元气的感觉,体内的气息运转,感觉到那生机在不断转化过来,滋润滋补着自身力量,田不周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舒爽,一时间仿佛连那什么被唐家人发现都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口鼻中的血腥味是如此的香甜,如此的鲜美,连他脑海中的杀意都被滋润得更加茁壮更加不可抑止,他要不断地杀,不停地杀,将这整个清河镇上的人全数杀光吃光.
一股冰凉的触感突然自下而上地从小腹处一直贯穿到背心,就像一股浸入骨髓的冰泉一样,给田不周灼热得快要发狂的神智降温下来,他愕然下看,看到那个因为腿软而瘫倒下去的守卫正手持一把长刀,刀柄已经直抵到了他的小腹,整个刀身一直贯穿了他的小腹小肠肝脏脾脏还有小半个胃部,从脊椎旁擦过再从背后冒出一截。
这还不算完,就在他的腹部肌肉自动反应将这刀给夹住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震动从刀身上传出猛然在他的内脏中振荡爆发开来。这是人仙武道的暗劲冲击,即便相较于他的内劲,这冲击的力道并不算什么,但在措不及防之下越过了筋肉的保护在内脏之间猛然发作,他感觉好像有几十发爆竹在他肚子里一起爆炸。
“是你.”田不周张口,刚刚吞下的鲜血和着他自己的部分内脏一起倒喷了出来,他目眦欲裂地盯着地上的那个人,虽然是一身守卫的打扮,但那张脸的模样赫然就是应该逃跑了的那个少年散修。
“学你的,还给你。”张宏正咧嘴一笑。他放开了手中的刀柄,从田不周的腿间滑过,然后猛然挺身从后面跃起,一脚踩住田不周的后腰,双手用力扳住了田不周的双手。同时他对着那些还在发呆的人大喊:“还愣着干什么?”
田不周双臂一震,但并没摆脱张宏正的钳制。胸腹内脏的重创带来的不只是剧痛,还有气息的紊乱,内劲连一半也用不出来,这一用力反而更是让他再吐了半口血出来。
率先反应过来还是那个铁胖子,挥舞着还剩半个锤头的铁锤跳了过来,抡起就向田不周砸了过去。田不周几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半截铁锤硬砸在自己的胸口上,这一次他口中的血几乎是喷射出来的,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血泉。
“刚才那是我姨娘的,这一下是我那徒弟的~!”铁胖子怒吼,举起铁锤再度砸下。
格拉一声。田不周拼命飞起一脚直接把矮胖子给踢了出去,只是矮胖子这一锤也砸在了他的脚上,他的脚立刻以一个平常见不到的角度歪了下去。
一只脚折断一只脚重伤,田不周连站都站不住了,但就在他刚刚要软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影从侧后面的阴影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下腹上的那个刀柄,一扭再朝着旁边猛力一拉。
哗啦一声,田不周的腹部侧面几乎全被这一刀给拉开了,就像一个装满了水和杂物的袋子破了,里面原本就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掉落出来。田不周还勉力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似乎也被这个近乎腰斩一样的口子泄走了,整个人一下彻底瘫软了下来,口中发出呻吟一样的惨叫。
“这是小晴的。”这个人握着刀,惨白狰狞的脸上还带着田不周溅出的血点,好像一只复仇的幽魂。正是之前一直躲在旁边的周庆,居然在这时候冲出来担当了最后一击。
张宏正松手,任凭田不周烂泥一样地摔在雨地里。那边爬起来的铁胖子又冲了过来,似乎还觉得这样不保险,挥起铁锤通通两下砸在田不周的胳膊上,直接将他两只手一起打断这才作罢。
张宏正长舒一口气,气息中隐隐有血腥味,田不周最后的挣扎也让他费了很大的力气,那双手上传来的内力暗劲震荡不休,换做是这里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都有可能拉不住,真让这个老怪物重新抽刀出来再杀几个人,没准还能治好伤势反杀他们。
不过幸好终究还是赢了。田不周还没有断气,人仙武道修炼到他那样的地步,生命力之强大比起一些妖兽也不差,但手脚俱断,几乎被腰斩的他也只是剩下一口气而已,睁大着眼睛躺在雨地里,嘴巴张合着不断呢喃:“杀杀杀”
周围的人都不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周庆,铁胖子,还有四周赶来的守卫都愣在那里,看着地上这个奄奄一息的老怪物。这时候的雨早已经从之前的滂沱大雨转为了微微细雨,天地间一片诡异的沉默。
张宏正咳嗽了一声,把这沉默打破,对周庆和周围的守卫拱了拱手,说:“恭喜各位大仇得报,这些年残害诸位乡亲父老的怪物已经伏诛,接下来的唐家大人必定会对你们赞赏有加。我们这些外人就还是早早退避了”
“不行。你不能走。”周庆转过头来看着他,惨白的脸上还沾着血迹,带着几分狰狞和诡异。“你走了我们怎么向唐家大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