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箕本是占卜底一种,它底流行多由于文人官僚底信仰。文人扶箕大槪起于宋朝,而最流行的时期是在明清科举时代,几乎每府每县底城市里都有箕坛。尤其是在文风流畅底省分如江浙等省,简直有不信箕仙不能考中底心理。扶箕为问试题,问功名,一次底灵验,可使他终身服膺。居官时,有不能解决的事,也就会想到扶箕。像叶名琛因信箕示而失广州一类底事,恐怕也不少见,不过记载缺乏,后人不能尽知罢了。年来北平某公因信箕示而不出去当傀儡,广州某公因信箕示而举兵造反,利害虽然不同,信箕示底势力可以说不比科举时代减少。现在把科举时代问箕底事情略举在底下。
一 问试题
回答题目底箕示用隐语或谜语底很多,直点题目底却很少。
(三一)直示题目 夷坚志(卷四十三):“邓端若少时传得召紫姑咒,而所致皆仙女,喜作诗。绍兴甲子岁(公元一一四四),科举将开之前,在家塾与数客会食,或请邀问试闱题目者,诵咒才毕,仙已至,乃尽诚叩之。答云,‘经义赋论,吾悉知之,然天机严秘,不容轻泄,姑为预言省诗题,慰诸君意。’于是大书‘秋风生桂枝’五字。客皆不信。已而果然。”
(三二)预示文题中二字 同上书(卷二十一):“莆田方翥,次云,绍兴丁巳(公元一一三七)秋,将赴乡举,常日能邀致紫姑神,于是以题目为问。神不肯告,曰,‘天机不可泄。’又炷香酌酒,祷请数四乃书‘中和’二字。翥时年十八岁,习词赋,遂遍行搜索,如‘天子建中和之极’;‘致中和,天地位’,‘以礼乐教中和’,‘中和在哲民情’,如此之类,凡可作题者,悉预为之。是岁举子多,分为两场,其赋前题曰,‘中兴日月可冀’,后题曰,‘我和戎,国之福’,始悟所吿。翥试前赋,中魁选。……”
(三三)猜谜式的指示 子不语(卷二十一):“康熙戊辰(公元一六八八)会试,举子求乩仙示题。乩仙书‘不知’二字。举子再拜,求曰,‘岂有神仙而不知之理?’乩仙乃大书曰:‘不知,不知,又不知。’众人大笑,以仙为无知也,而科题乃‘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三节’”
“又甲午(公元二七一四)乡试前,秀才求乩仙示题。仙书,‘不可语’三字。众秀才苦求不已,乃书曰,‘正在不可语上。’众愈不解,再求仙明示之。仙书一‘署’字。再叩之,则不应矣。已而题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一章。’”
这两段故事,上段也属预示题中二字,下段”署”用拆字法,预吿题目有四个“者”字。而”不可语”却又近乎邪僻了!但看真了,也近乎两可之词。如题出底不对,就解作“不知”“不可语”也没人敢说箕仙不对。
(三四)清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卷三):“嘉庆丁卯(公元一八0七)浙江乡试,有人以闱题叩乩仙。批云,‘内一大,外一大,解元文章四百字。’及出题,乃‘天何言哉’三句。‘一大’者,天也,‘内’、‘ 外’者,题内题外也;”四百字”,则指‘四时’‘ 百物’矣。”
这样猜谜式的回答,使我恍然觉得科举时代诗钟与灯谜底盛行,原来是士子练习来解释箕示底一种法宝。
(三五)清薛福成庸盦笔记(卷六):“道光甲午(公元一八三四)科,江南乡试,题为‘执圭’一节。合肥县诸生有先期扶乩问题者。乩盘大书‘唐伯虎’三字,遂寂然不动。诸生沈思苦索,有悟者曰,‘唐伯虎自号六如’,此题必有六‘如’也。因检论语,得‘执圭’一节。为文会者十人,是岁合肥诸生举者七人,而六在会课中,惟李玉泉封翁以乡居未与于此会。”
“又道光癸卯(公元一八四三)科,浙江乡试题为‘子曰,加我数年’,两章。杭州诸生亦先期扶□问题。乩盘大书‘在白云红之间’,当时无能解者。及题既出,始悟题之上为‘于我如浮云’之‘云’,题之下为‘叶公’之‘叶’字,与‘红叶’之‘叶’字音异而文同。塾师敎童子读论语,向于‘叶’加一小红圈,读作‘叶公’之‘叶’字,则乩书‘红叶’之‘红’字亦有着落矣。”
道光十四年底“执圭”试题,箕示以“唐伯虎”,因为伯虎号六如。这样射法不能说是十分准确。因为六如不一定是唐伯虎,宋朝有全州进士唐伯虎、并不号六如(见宋王山随手杂录。)而且“执圭”一章实有七如,“入公门”一章也有七“如”,箕示实在不切当。清牛应之雨窗消意录(卷三)也记癸卯年“白云红叶之间”底试题,作者说这事出现于荻堽纯阳宫,降箕底是关帝。关帝是正直忠义的,泄漏题目给少数人,未免有点不直罢。晴代考试,弊端很多,焉知这不是主考或他身边底人与外边交通,藉箕示来掩饰呢?陆长春香饮楼宾谈也有同样底记载。可知这回底箕示被一般擅于猜谜底秀才所称道底时间很长。
(三六)壶天录(下):“苏阊万童生扶乩,问试题。降乩者为玉壶寓公,云,‘题在论语中,孟子上。’更求详示,复书—‘六’字而去。及入场,题为‘娶同姓谓之吴’六字。由后思之,果不谬也。”
这简直是没回答。‘六’字除字数外,与题旨有什么关系?‘论语中,孟子上,’六字为句底文很多,更不知所谓。
(三七)清吴□厈客窗闲话初集(卷一):“某年童子试,诸生群集请仙。鸾书曰,‘今日上真皆赴元帝会,不暇降坛,命我土地权摄。诸生何问?’众曰,‘明日小试,请问试官所命何题?’鸾曰,‘题目在我堂内,尔等自往寻之。’于是众皆执香入土地祠堂,跪拜讫,遍览一周,并无只字。拜祷之,鸾不动矣。皆腹诽土地谬。翌日赴试,题纸下‘土地”二字。此神可谓现身说法。”
这个题目的确难猜。假如土地祠内连香炉烛台等等都没有,也许可以猜到土地底偶像。所以猜题也不见得能猜得准。
(三八)子不语(卷十九):“抚州太守陈太晖未第时在浙乡试,向乩神问题。批云,‘具体而微’。后中副车,方知所告者非题也。
这个问题目底可谓晦气!他若不从“具体而微”底意思去预备文章,也许解元也有他底份。
二 功名
这本与问题目差不多,但问者或于文章已有把握,或已得到官职,所要知道底只是前程如何。这样的问法,时间比问题目还要早些。但有时也会有所问非所答底现象。
(三九)宋徐铉稽神录(卷六):“江左有支戬者,余干人,世为小吏,至戬独好学为文,窃自称秀才。会正月望夜,时俗取饭箕衣之衣服,插箸为嘴,使画盘粉以卜。戬见家人为之,即戏祝曰,‘请卜支秀才他日至何官。’乃画粉宛成‘司空’字。……戬后为金陵观察判官检校司空。……
(四十)夷坚志(卷十三):“吴兴周权,巽伯,干道五年(公元一一六九)知衢州西安县,招郡士沈延年为馆客,邀至紫姑神。每谈未来事,未尝不验。尤善属文,清新敏捷,出人意表。周每余暇,必过而观之。尝闻窗下鹊噪甚急,周试叩曰,‘鹊声颇喜,未审报何事?’即书一绝句,末聊云,‘窗前接接缘何事?万里看君上豹关。’周笑曰,‘权乃区区邑长,大仙一何相奉过情耶?’是日,周与小吏执箕,箕忽跃而起,奋笔涂字。俄而昂首举笔向周移时,若凝视状,诸人皆悚然。徐就案书数十字,大略云,‘……三七日内,必有召命之喜,当切记之,毋谓谑语。’时十月下旬也。至十一月十三日,大程官自临安来报召命。越二日,省帖下,以周捕获伪造楮券迁一官,仍越都察审察。距前所说十八日云。”
(四一)明闵文振渉异志:“浮梁东隅有昭烈庙,祀唐张巡,设像傍侍者曰张太子。永乐戊子(公元一四0八),士人卜秋举,降箕曰,‘玉霄一点坠云端。难失佳人一不全。敲断凤钗文不就。贵人头上请君看。’盖‘王英高中’四字也。是秋果然。……”
四句诗暗藏四个字,也是占卜文字里所常见的。这是一个好列。
(四二)明董谷碧里杂存(下):“成化中,杭郡庠生陈璟,陈珂,以功名事扶栾召仙。仙至,题诗曰,‘天风吹我上湖山,回首中原只惨颜。一纸灵符来野垄,又骑黄鹤到人间。’二生问,‘前程如何?’书曰,‘二子皆有成,但令弟更显达耳。’二生请问大仙姓名。书曰,‘吾宋岳飞也。吾有心事,为子白之。’其词曰:……(词长不录)……二生曰,‘他日功名有成,即以此歌立石于庙。’又书曰,‘自颂功德,非臣子所宜。汝若立石,吾以雷霆碎之。’后璟中会试,为蜀府长史;珂中进士,至大理卿,果如其言。……(全文见丛书集成二九一一所据盐邑志林本,页八四。)
(四三)子不语(卷二十一):“邓宗洛秀才云:伯祖开禹公少时赘宁海陈大司空家。众人请仙,公亦问终身。乩判云,‘余赵子昂也。’五字宛然赵书。公在旁微笑云,‘两朝人物。’乩随判诗一首,云,‘莫笑吾身事两朝,姓名久已着丹霄。书生不用多饶舌,胜尔寒毡叹寂寥。’后公年八十,由岁贡任来安训导,十年而终。”
(四四)同上书:“刘大櫆丙午下场请乩。乩仙批云:‘壬子两榜。’刘不解,以为壬子非会试年,或者有恩科耶?后丙午中副榜,至壬子又中副榜。”
(四五)阅微草堂笔记(卷四)滦阳消夏录(四):“姚安公未第时,遇扶乩者,问有无功名。判曰,‘前程万里。’又问‘登第当在何年?’判曰,‘登第却须候一万年。’意谓或当由别途进身。及癸巳(公元一七一三,康熙六旬庆典。)万寿恩科登第,方悟‘万’之说。后官云南姚安府知府,乞养归,遂未再出,并‘前程万里’之说亦验。”
(四六)清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九):“道光戊子(公元一八二八)乡试,余年十七。闱前;偕二三友人闲游西湖,行至苏公祠,见人在内扶鸾,因入观之。其仙则吕祖也。其人多应试者,叩功名事,答以俪语,语在可解不可解之间。余固不之信也,第为人均肃恭致问,姑长揖问己之功名。乩忽奋迅大书曰,‘尔甲子举人也。”戊子距甲子三十六年,众皆视余而笑。余亦笑而出,曰,‘不灵。’乩复书曰,‘到期自知。’众追而吿余。余又一笑置之。然自是屡踬秋闱,至同治甲子(公元一八六四),余年五十三矣。时在宁郡总办厘捐局务,浙江甫经收复,并不开科。余偶忆乩语,辄笑其诞。至冬间,左季高爵相荐举浙江人才,以陈鱼门,丁松生,及余应诏。奉旨以直隶州知州发往江西补用。……后见刘崧严中丞,在坐有言乩仙不可信者,余因述‘甲子举人’一说以证之。中丞沈思良久,曰,‘如子所言,乩仙颇可信矣。子非于甲子年荐举人才乎?明明是甲子举人,何尚不悟乎?”余闻是论,不觉恍然。忆乩语诚巧,或真有仙降耶?”
(四七)清胡承谱续只尘谭(卷下):“丙子丁丑间,虞山有扶乩者,王汉阶先生来降,时某学使方校士,言自玉峰巡场来。问某某有名未?曰,‘无’。某某如何?曰,‘已取’。案发果然。顷之去,乩复动,称‘天下第四人’,则何义门老人也。来寻金坛王二。或求题小圃,书曰,‘近自然’ ,笔迹宛如生前。夫生英而没神,此理之常,无足怪者,独汉阶先生行本居一,而易称二,未知何故。义门老人既称为‘天下第四人’,则以上三人未知其皆为谁。惜当时问者率意梼昧,未曾逐细訉厥明白耳。盖闻之二山何飞凤云。”
为功名问乩,往往也会所问非所答。如问科名而答以试题,问自己而答以别人,未问而乩自说出,或用戏谑的态度指示,或藉乩谴责,方式很多,现在举几条出来。
(四八)子不语(卷二十一):“缪焕苏州人,年十六入泮,遇乩仙问科名。批云,‘六十登科。’缪大恚,嫌其迟。后年未三十一,竟登科,题乃‘六十而耳顺也。”
(四九)同上书(卷十六):“扬州吴竹屏臬使,丁卯秋闱,在金陵扶乩问中否。乩批‘徐步蟾宫。’吴大喜,以为馆选之征。及榜,不中。是年解元乃徐步蟾也。”
这与问自己中否无关。说他人中,未必就是指示自己不中。“六十登科”不能说是指遇题目有“六十”字眼底时候就中底意思。中国文人每好猜,好附会,影响到文章上,把重要的字省掉,以为”古洁”,所谓”蠢才”,当是指此辈而言。这种箕示也可以说是低能的。
(五十)壶天录(下):“丙子(光绪二年,公元一八七六)春闱后,苏郡某孝廉之父望其子甚切,请乩示以中否。乩诗云,‘为筑花窠燕子忙。香泥枉自落空梁。’坛中人味语不吉,复叩,‘获隽者谁何?’续书云:‘一枝红杏苏堤畔,赢得马蹄都向阳。’后得南宫榜,乃知‘窠’者‘科’也;‘子’者‘子’也;‘落空梁’ 者,末获登科也。‘苏堤’,吴也;‘一枝’者,一姓也;‘马蹄’者,四数也;一章,一汪,两王姓,皆阳韵,故曰‘都向阳’也。”
这样指示,真要善于猜谜底才能理会,否则只好等到事实成就以后慢慢去曲解罢了。
(五一)清钮锈觚胜(卷六.):“陕西粮盐道祖公允图事乩仙甚谨。康熙丙子(公元一六九六)科,祖襄典试,出闱,偶询他事。乩忽书云,‘我乃延安府清涧县受冤人李奉河也。’问‘何以至此?’又书‘我随仇生入场,污其卷而出。’祖公潜访其实,为之雪冤,适被召入京,未果。……”
冤鬼入场破坏考生功名底事例很多,但由鬼用箕指示考官底真不多见。人如有过失,在考场里很容易发起自问自悔底心情,觉得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底,有时甚至自杀。将考卷涂污,或不做文章而自写供状底,几乎每场都有。在箕里所示底“仇生”,也许只是随公从污卷中得来底暗示,因而坛上降了李奉河罢。
(五二)清采蘅子虫鸣漫录(卷二):“乩仙有极灵者。王朴轩言:己未冬,与同人集建德观请仙,各问安砚之所。魏可斋者,判云,‘秀而不韵。’当时不解。后就恽中丞幕,不久,恽薨,而接受毓中丞,乃知‘秀’中含‘毓’姓,而‘韵’‘ 恽’同音也°此外寿姓者,判云,‘周南召南’,以居停之名兴诗也。又某,判云,‘水漫金山待老僧,’得高安县馆,悟水至则高处者安也。惟朴轩,云,‘章门对岸’,则现来崇仁,殊不应,不知灵于何日也。”
这些判语也都是事后猜得底。在许多事情中,总会碰到一两件,在意义上,字音上,或地域上,偶然相符或略似底情形,信者便诧为灵验了。
(五三)客窗闲话初集(卷一):“大比之年,有父子同叩鸾仙,问得失。鸾书曰,‘速往南行,路遇疯僧,问之不已,可决前程。’父子大奔而去。其子年少足捷,果追及一僧,问之不应,牵袖苦缠不休。僧瞪目大骂,曰,‘入你娘的!中!’生怒欲殴,经众劝释。是科其父捷,始悟其言。”
这是岂有此理!原来箕仙底下级意识也没除净,可怪。野僧底话,如在”的”字一顿,意义是完全不同的。既然“瞪目大骂”,依理就不是笑着说,也就不会说“入你娘的中”了。
(五四)同上书:‘有诸生群集鸾坛问功名者。鸾书曰,‘赵酒鬼到。’众皆詈曰,‘我等请吕仙,野鬼何敢干预?行将请大仙剑斩汝矣。’鸾乃止而复作曰,‘洞宾道人过此。诸生何问?’诸生肃容再拜,叩问科名。鸾书曰,‘多研墨。’于是各分砚研之,顷刻盈碗,跪请所用。鸾曰,‘诸生分饮之,听我判断。’众乃分饮,讫。鸾大书曰,‘平时不读书,临时吃墨水。吾非吕祖师,依然赵酒鬼!’诸生大惭,而毁其坛。”
这个戏弄得好。科举时代底读书人真是平时不读书底多,偶因侥幸,中得一科两榜便骄傲起来。这班人当中必有一两个稍有“胸无点墨”底自觉心因而想到“吃墨水”底讥诮底。从这暗示引起赵酒鬼底再来,请大众吃墨水,真可谓对症下药。
三 生死
问命运,子女,生死底箕卜中,以预吿死期底为最多,也有说到前生事业底。
(五五)明莫是龙笔尘:“近时有善召乩仙者,术甚奇。余偶过上海潘方伯家以他事召仙,而余适入坐。然余未有意求问也。方伯强余叩之。因焚香,稽首甫毕,而仙至,运乩大书:‘云卿前揖,生欲接淅,何以罄悃?莫生能为右军点画,左氏文章。扪□高谈,宛王景略之玩弄,围棋遣兴,几谢安石之风流。眼底尚物何人,今乃拜手玄教,欲知生前因乎?生原玉帝右史,为草酒中勅,待罪数年,得谪今世。’余问,‘何勅?’‘便是立世宗勅,还记否?生酒中所草者词极佳,子但不应酒中撰。代子一传,何如?’
这话没凭没据,怎样信得过?
(五六)清张泓滇南忆旧录:“……时婣家金某为瑞昌令,与先大夫有忘年之好,访之,握手道故。金公言署中别祠有元君降乩事。先大夫斋祷卜归隐。乩动,直书曰,‘将军莫把雄心退,列戟门前大可观。’又祝子嗣维艰。复书曰,‘不是傍枝不发枝。’后先大夫官终三品。先嫡慈白太夫人因病无出,畲为马太夫人出。乩语皆验。”
(五七)壶天录(下):“扬州万佛楼未被灾时,有二士子,皆巨家也,借其楼下扶乩问子,同许大愿。谓楼名万佛,未必足数,倘获生子,情愿补足,存者悉为装金。盘上判一诗云,‘德门有后不须求。神火光中一例收。愿大难偿偿大愿,请看永叔自千秋。’下书‘颠僧漫笔。’当时不解所谓。未几楼灾,都转欧阳崇如履新,命湘鄂四岸票商集赀复建,有不敷者,自任之。始悟‘永叔’者,隐示以欧阳姓也。”
(五八)清钱泳履园丛话(卷十五):“锡山有司马问渠者,喜吟咏,馆苏城华阳桥顾氏最久,死后降乩,适顾氏有人在乩前,间家中休咎。乩云,‘兄弟睽违同燕雁,君臣遇合唤鸳鸯。’不解其语。是年顾氏侍萱,名翔云者,北闱中式,首题‘君君臣臣’四字。从弟秋湄得信,即遣婢至侍萱夫人处报喜。|婢名鸳鸯,斯亦奇矣!后侍萱兄春浦常客河南,不得聚首。如燕雁之代飞,更奇。”
(五九)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二)滦阳续录(四):“温铁山前辈尝遇扶乩者,问寿几何。乩判曰,‘甲子年华有二秋。’以为当六十二,后二年卒,乃知‘二秋’为二年,盖灵鬼亦能前知也。”
“又闻山东巡抚国公扶札问寿。乩判曰,‘不知。’问,‘仙人岂有所不知?’判曰,‘他人可知,公则不可知。修短有数,常人尽其所禀而已;若封疆重镇,操生杀予夺之权,一政善,则千百万人受其福气,寿可以增,一政不善,则千百万人受其祸,寿亦可以减。此即司命之神不能预为注定,何况于吾?岂不闻苏颋误杀二人,减二年寿,娄师德误杀二人,减十年寿耶?然则年命之事,公当自问,不必问吾也。……”
第二段故事里底乩仙可谓答得很圆滑,但也是真话。世间真能知道人底死期底,也许只有预定自杀底或被判死刑底罪犯与判人死刑底法官罢。
(六十)子不语(卷九):“李敏达公,卫,未遇时,遇乩仙自称零阳子,为判终身,云,‘气概文饶似,动名卫国同。欣然还一笑,掷笔在秋红。’旁小注曰,‘秋红,草名。’当其时无人能解者。后公为保定总督,劾总河朱藻而薨。后人方悟 ‘朱’者‘红’也;‘藻’者‘草’也。”
“红草”可射作“朱藻”,但“秋”字射什么?如说“秋红”射”朱”,那就无从捉摸了。
四 国事
关于国事底箕词多近于谶语。例如:元末江南大乱,缀耕录(卷二十七)记有乩诗预言当来的情状,说,‘天遣魔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任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睽车志(卷二)记李若水得关大王书,预言靖康祸变。闽中小记(图书集成神异典第三百十卷,记事之八),记明侯官张经奉命讨倭之前,关圣降乩诗,‘万里纵横事已空,战袍裂尽血犹红。夜来空有相思梦,雨暗关河路不通。’终为赵文华所谮而死。至于直说出来底也有,但也不免有语意在可解不可解之间底情形。
(六一)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下):“均州武当山,真武上升之地,其灵应如响。均州未变之前,鞑至,圣降笔曰,‘北方黑煞来,吾当避之。’继而真武在大松顶现身三日,民皆见之。次年有范用吉之变。鞑犯武当,宫殿皆为一空。有一百单五岁道人,首杀之,则知神示人有去意矣。”
这真武神可谓太不负责任,有难苟免,还说什么福国佑民?而且真武底坐镇方面原是北方,北方底黑煞来到,正该由他去扑灭,他反而跑掉,使那一百单五岁底道人被杀,真是可怜。信者不能解释,只好说是劫数应当如此。
(六二)陶宗仪辍耕录(卷二十六):“至元十三年(公元一二七六),江南初内附,民间盛传武当山真武降笔,书长短句曰西江月者,锓刻于纸,黄纸模印贴壁间。其词曰,‘九九乾坤已定;清明节候开花。米田天下乱如麻,直待龙蛇继马。依旧中华福地,古月一阵还家,当初指望作生涯,死在西江月下。”
这首西江月,郞瑛七修类稿(卷二十七),“候”作“后”,“作生涯”作“瓮生涯”。陶氏以为是真武降笔,而程敏政宋遗民录则以为是刘秉忠所作。郞氏解说,“其初二句乃言元世祖灭宋,德佑封为瀛国公时,至顺帝至正十五年,我太祖三月起兵和阳,正当九九八十一年之数。是知乾坤已定九九,而三月乃清明时也。‘米田’,言番人也。‘直待龙蛇继马,’是太祖至正甲建国即位,乙巳伐元都,至丙午元亡,岂非‘龙蛇继马’耶?‘古月一阵还家,’乃言胡人皆去北矣。’当初揩望瓮生涯’,此宁宗之后瓮吉刺氏不立己子而取顺帝,是无生涯矣。(程注云云,略。)予考之,元惟七主娶弘吉刺氏,余皆他姓。且弘吉非瓮吉,不知程何所据,今姑依之以解。‘死在西江月别下”,独言顺帝北殂于应昌,猝取西江寺梁为棺之验耳。胡不通解,而注一句,又似非是。今补之,而瀛瓮吉国公之事明矣。”
当时人有顺帝系宋恭帝(瀛国公)所生底一说。宋遗民录说元明宗取恭帝子为养子,后立为帝,幽徙文宗底皇后,放杀文宗底儿子,到失国底时候,走死在应昌,仓卒间取西江寺梁为棺,明太祖谥他为“顺”。这一宗公案底真假还要等历史家提供充足的证据才可以断定,但不是现在所专谈底,故不加讨论。
(六三)关帝圣迹图志:“明崇祯皇帝请仙问国祚。吕祖降乩曰,‘当问之伏魔帝。’崇祯曰,‘若何致之?”云,可遣大兴令往正阳门庙中迎请。’……俄而帝降,拜行君臣礼。崇祯亦答拜,以国事问。帝曰,‘妖魔太多,不可为矣。’(周)延儒问,‘妖魔何在?’帝微笑曰,‘你就是第一个妖魔!’延儒惊骇不能起。”(图书集成神异典第三百十卷,降笔记事之八。)这故事好像关帝与崇祯帝面谈一样,关帝底微笑也可以被看出来了。其实是迎神像到箕坛,问者向着它扶箕,记载底人便说得活龙活现。没有偶像底箕仙,有时也会显形,有时求他显像,却被申斥一番。现在信者们用照像法,据说可以把灵像照出来。但要留心假冒,不可轻易置信。关帝是伏魔底大帝,反而对崇祯帝说‘妖魔太多,不可为,’不晓得他底本事在那里?按理他应当挥起‘青龙偃月刀”为明家杀尽‘妖魇’才是。这也是录箕语底人头脑不清楚,把伏魔大帝说得太没本领了。怎能信得过?
(六四)庸盦笔记(卷六):“曾文正公尝吿幕客曰,‘余向不信扶鸾等术,然亦有奇验者。李忠武公续宝之克九江也,余方衔恤家居。一日,偶至余弟沅甫宅中,塾师方与人为扶鸾之戏,问科场事。余默念此等狡狯,何足为凭?乩盘中忽写:‘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余言:此系旧时灯虎作‘败’字解,‘所问科场事,其义云何?’乩盘中又写‘为九江之言也,不可喜也。’余诧曰,‘九江新报大捷,杀贼无遗类,何为言败?’又自忖九江去此二千里,且我现不主兵事,忽提及此,亦大奇事。因问‘所云不可喜者,为天下言之乎?抑为曾氏言之乎?’乩判:‘为天下大局言之,即为曾氏言之。’时戊午年(咸丰八年,当公元一八五八年)四月初九日也。余始悚然异之,而不解所为。至十月而果有三河之败,全军尽殁,忠武公及余弟温甫咸殉焉。乩仙自言姓彭,河南固始县人,新死于兵,将赴云南某城隍之任,道经湖南云。……”
这事如记载准确底话,可以视为下意识活动底好材料。本来是问科场事,因为曾公一到,便从“败”字联想到九江底战役。自然几个月间底军事行动,变化是很大的,如有一点可以连得上,就很容易教人想到全部也有关系。本来那时底天下事也就是曾氏兄弟底事,如败下去当然也于曾氏不利的。
(六五)庸闲斋笔记(卷二):“乩仙多系鬼狐假托,昔人论之详矣,然世人仍多信之。以余所闻,则无锡唐雅亭明府受祸最酷。雅亭以县尉起家,累擢至浙江之慈溪令,为人有干才,能飮酒度曲,上官俱喜之,而顾极信扶鸾,每事必咨而后行。在慈溪任时,乩仙忽吿以大祸且至,宜亟去官。雅亭遽引疾,上官留之不可。未半载,滨海乡民入城滋事,后任官竟至罢斥,于是益神之。又询以卜居之所,乩言:天下且有事,惟金华府之武义县最吉。遂徙往居之。置田营宅,极园亭之胜,飮酒按歌,望者疑为神仙中人。咸丰戊午(公元一八五八)二月,贼至处州,叩之,曰,‘无碍。’既破永康,又叩之,曰,‘必无碍’且云,‘迁避则不免。’遂坚坐不出。比贼至,全家被虏,雅亭为贼拷掠,死甚惨。贼退后,余偕李太守赴县城办抚恤,至其家,断壁颓垣,焦原荒土,尸骸狼藉,为之一叹。噫!此殆宿冤,又异乎鬼狐之假托矣。”
这位唐先生可以说是一个最不会达权底人。侥幸心与迷信心混合起来缠绕着他,使他失掉理智的思维,以致结成这样惨果。这有什么宿冤可溯呢?宿冤只在少读书,不用脑而已。
还有些箕诗解答疑问纯是要人去猜,却也不是谶语。如坚瓠补集(卷四)引濯缨亭笔记说明天顺丁丑,山阴罗周听见御史沈性要荐他去就河南府学训导,便于元旦扶箕。箕仙先了一首诗给他,说,“风雷不改旧山河,华屋年深蔓薜萝。仙掌云销金气冷,凤台人去月明多。英雄早听青铜吼,感慨谁知白石歌。回首五湖烟水阔,且将闲兴托鱼蓑。”诗是好诗,回答底却是什么?据解释说首二句说国家事靠不住,其实也是强解。那年英宗复辟,罗周底训导也做不成,因而生出劝他不必仕底解法,否则怎样解释都能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