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论》已有完整的体系,距今一千七八百年。而中医的产生发展比《伤寒论》要早得多,其辨证施治不会是在某一个基础理论之上建立起来的。因为限于当时科学技术水平,我们的祖先欲对疾病本质有个明确的认识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在人身体的反应(即证候)上想办法治病,很不容易,时间是相当长久的,所以中医是长期观察、实践而来的认识规律。进而产生一套治病方法——“辨证施治”,此为六经治病之一般规律。
中医治病的专书,比较早的是《汤液经》,此书问世较晚,但成书较早,亦称《伊尹汤液经》,即此书为伊尹所作。这种说法当然错误。因中医的发展不限于一个时代,更不是因为某一个人,而是在长期与疾病斗争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仲景《伤寒论》是从《汤液经》而来,林亿云:“仲景论广汤液为十数卷,用之多验。”其中的《伤寒例》为王叔和所作,是搜集仲景旧论而成。王叔和亦言:“今搜采仲景旧论,录其证候诊脉声色对病真方有神验者,拟防世急也。”可以想象,《汤液经》此书,犹如《神农本草经》一类,总是方剂为主。仲景不然,先列出病,再论治方。
中医是通过实践而来的,其一切方法、规律,均属在实践中总结出的结论,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的反应,所以是千古不易的。中医辨证,是研究疾病发展之一般规律的,故其方法适用于一切疾病,而不是专对某一种病。我们在学《伤寒论》前,首先要有这样一种认识。本人几十年临床,所运用的方剂基本上是古方(即经方)。认为“古方不能治今病”者,纯属荒唐。认为古方“只能治伤寒,不能治杂病”的认识是狭隘的,事实上已经反驳。古方用之恰当,确有神验。有一点,关于《伤寒论·自序》中言“撰用《素问》《九卷》……”一段,与皇甫谧、林亿所言矛盾,疑似有误。因《伤寒论》原文内容与《内经》似乎毫无关系。
《伤寒论》此书把病分成两大类,疾病发生不外太过与不及两种,阴阳即矛盾的两个方面。阳代表积极的一方,反应在证候上即兴奋、热、发扬;阴代表消极的一方,反应在证候上是抑制、寒、沉衰。临床对此确有体会,阴阳平衡为常,反之为病。既为病,则生理机能要改变,首先改变的是代谢机能。这种改变,属阳性者见狂、喊叫,脉洪、大、浮、实、数,此均为太过;属阴性者见消沉、欲寐、嗜卧,脉沉、微、细、涩,此均为不及。此阴阳来于生理机能,主要是代谢机能。可见疾病万变仅有两大类,不是阴就是阳,不阴不阳者即无病。古人看法如此。进一步讲,这种证候的反应要有着落,反应在表,即体表、躯干、窍道之阳证,叫表阳证;同样,反应在里之阳证,叫里阳证。此“里”指消化道而言,“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此外,不在表也不在里者,为半表半里证。其在何处?答曰:胸腹腔间,一切脏器均属于半表半里范围。
三阳证,即阳证的三种类型:太阳为表阳证,阳明为里阳证,少阳为半表半里之阳证。三阴证,即阴性的三种类型:太阴为里阴证,少阴为表阴证,厥阴为半表半里之阴证。
人体受外来之邪侵犯,有抵抗之本能,即“正邪交争”。这是古人的一大发现,即人体受病,不是病邪自己在进展、延续,而是人体与病斗争,这种斗争的反应即证候。此见解首见于《素问·评热病论篇》:“人之所以汗出者,皆生于谷,谷生于精”,即谷气可以化生精气,精气是一种养人的物质,即现在所说的营养物质。又云“今邪气交争于骨肉而得汗者”,即在表之时,外邪与人的精气在体表打仗,“骨肉”即躯窍,使得机体达到汗出。“是邪却而精胜也”,说明精气胜邪,则人体不再发热,即“当能食,不复发热”,乃胃气亢奋。“复热者,邪气也……不能食者,精无俾也”,说明胃气虚,不足以化生精气抗邪,所谓精却而邪胜也。此时汗出,乃精气泄于外也,再不能食,精气不能补充,致使邪留于内,“病名阴阳交,交者死也”。
此即说明病在表者,人体利用水谷之气与外来邪气抗拒于表,如表证“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脉浮即里面充血,尽量达表以作汗。今之生理学讲,人汗出前,毛细血管都扩张,一扩张,体内水分尽量至于此,血管极度充血,尤其以上半身为甚,如脑、颈部等筋脉突起且疼痛,属压迫性,欲汗出而不得之情形。为何恶寒?由于体液向外充斥于体表,热在体液中,体温加高,与外界空气温差加大,尽管外面没有风没有寒,人仍然怕冷。关于这一点,古人错把现象当成本质,恶风即中于风,恶寒即伤于寒,人体已有风寒邪气等,是认识错误。如桂枝汤证,虽然汗出,但精气不足以祛邪,汗出邪气反倒深入,“桂枝本为解肌”,故虽然有汗,但需加强精气,方可胜邪,这是太阳病。
阳明、少阳同样是“正邪分争”,若抗病在表支持不了,正气没有胜邪的机会和能力,则转移阵线,拿少阳讲则退居“胁下”斗争。人体之良能,或者说人体之本,始终也不消除,不过是转移部位,退居胸腹腔间。干什么?乃借用一切脏器组织的功能,共同来抗邪。由呼吸道(肺)、泌尿系(肾)等等各方面来完成抗邪。里也是同样,即正气将病邪整个包围到胃肠里面,欲行吐下这种自然疗能来解除病邪。可以想想,表、里、半表半里,是机体祛除疾病的三大途径,只有此三个方面,没有别的。因此就把疾病的反应固定到一定的病位上,这是机体自然的反应,自然构造仅此三方面,万人皆通,其证候全是机体与病邪交互作用的反应。
古人发现这个规律,难能可贵!用经络解释,这反应了古人对人体的认识,源于想要解释疾病的要求,但限于当时的科学技术水平,这种认识是原始的,甚至很不完全的。当然,中医的起源和发展是先有针灸,很早就有针石(砭石),由于针灸穴道的关系,搞出了一套治病规律,十二经、十四经、奇经八脉等,这也是客观存在的规律。但疾病是不是由经络发病?这是个问题,是个认识问题,这个问题不研究,中医理论就不会有大的提高甚至突破。我们可以说,中医不讲阴阳五行、脏腑辨证行不行?我说行,而且很行!疾病存在规律,我们掌握了这个规律,据之以治病就行。所以说,辨证施治的发现很了不起!
《伤寒论》这部书,好就好在不是一人所成。皇甫谧言是“论广汤液”,我认为是对的。《汤液经》在《汉书·艺文志》有记载,也不是伊尹作的,而是长期实践汇集而成。《汤液经》内容是类似记载方剂的一本方书,仲景可能是《汤液经》的一位杰出的传人,对其有所整理和发挥而产生了《伤寒论》。故皇甫谧云仲景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并没有说照抄,但此书是据《汤液经》而来。如仲景书中有“本云桂枝汤,今加芍药”,即可能是本有桂枝汤,今我加芍药而成方。若说《伤寒论》是仲景一人所著,怎么可能?实无这么大的精力。创造这样的治疗体系,一个人甚至一代人是不够的,不可能的。既提出发病规律,又提出具体证治、方剂,百试百效,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此书六经与《内经》六经不一样,《内经》讲递传,临床上没见到过阳明传少阳之病,更无六经递传之后,回头再传太阳。再一点,《内经》云:“三阳皆主表,可汗而已。”此《伤寒论》之少阳、阳明不可发汗。二者有什么联系呢?我认为这都可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