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格迩咔是护林员的老儿子,他整天脚不出小木屋,真快憋疯了。他向窗外看了看,森林深深的积雪都快把窗子淹没了,皑皑白雪笼盖了整个森林。
依格迩咔想起了森林中的那块空地。那可实实在在是个好去处!聚集着好多的沙鸡,你走到哪里都会惊起一群,“扑啦啦、扑啦啦”地,飞得你眼花缭乱,随便抬手开枪便能打下几只。
沙鸡算不得稀罕!还有很多大野兔呢!前几天,依格迩咔还在那里看到,不知什么动物留下的脚印,跟狐狸的有点像,但又比狐狸的脚印长一些直一些。
依格迩咔多么希望能跟踪着这种奇怪的脚印,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动物啊!这肯定不是一只小野兔,如果能探明白究竟是什么,那爸爸肯定会夸自己的小儿子长出息了。依格迩咔越想心里越激动,他实在不能再闲下去了,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到那儿去。
护林员正在窗口那儿做长筒靴。
“爸爸!”
“啥事?”
“我想去林子里打那些沙鸡。”
“净说傻话,你看看天都马上黑了。”
“爸爸,我就去一会还不行吗!”依格迩咔撒着娇恳求着。
护林员并没有出声。
依格迩咔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唉,爸爸不会答应的。”
护林员也不想看着儿子闲得太无聊了。常言道:只要愿意干,累死也无怨。毕竟这么整天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儿,让他出去活动活动也好吧……
“你非要去也行,但是必须小心,天黑时要马上回家。不然的话,我就按家法处置:收缴你的猎枪,并用皮带抽你一顿。”
猎枪是依格迩咔14岁时,爸爸专门从城里买给他的生日礼物。他给这支单筒步枪取名叫呗旦,打鸟打动物都非常管用,他爱如珍宝。爸爸也知道,呗旦是依格迩咔的心肝宝贝,只要拿呗旦来威胁他,保准管事。
依格迩咔果然答应道:“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就穿上皮上衣,伸手摘下呗旦。
护林员不放心地叮嘱着:“你自己说的啊,一会儿就回来!每天晚上你也听到外边狼叫声,自己一定要当心吧!”
最后这一句不知依格迩咔听到没有,因为他早就走出去了。他来到院子里,蹬上滑雪板,像小鹿一样的速度钻进了森林。护林员放下手里的靴子,抄起一把斧头,到仓库把他的滑雪器又修理了一下。
天色逐渐暗下来。护林员心情焦急,站了起来,放下手里还没完的活。
晚饭时间到了,但依格迩咔还没有回来。这期间他倒听到过枪响,但响过3声后就再没有声音了。
护林员沉吟了一下,然后走进屋去,把灯点亮并把灯芯拨了拨。他取下了放在炉子上熬粥的砂锅。
依格迩咔仍然没回家,这孩子上哪儿去了?
他盛上粥自己先吃了,然后走到屋外站到台阶上。外边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四周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侧耳细听,一片寂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大森林里万籁俱寂,就连树枝折断的声音也没有。静得让人心里发憷。黑暗中,森林里究竟正发生什么呢?
“呜哦!呜哦!”
护林员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不会是错觉吧?
同样的声音接着就传来了:“呜哦!呜哦!”
确实是狼!随后第二只、第三只……整整一群狼都跟着嗥叫起来。他的心顿抽紧了,感一阵慌张:不好!肯定是这些狼在围攻依格迩咔!
“呜哦!呜哦!呜哦!”
护林员闪身进屋,随即转身出来,手里已经握着一管双筒猎枪。他把枪抵在肩膀上,按动扳机,枪口冒出耀眼的火光,枪声传向远方。
群狼叫得更疯狂了。护林员仔细谛听,希望会听到儿子回应他的枪响。
“砰!”果然,从黑暗的森林中,隐约传来一声微弱的枪响。
护林员一跃下了台阶,穿上滑雪板,挎上猎枪,立刻奔向黑暗的森林,向刚才那声枪响的地方疾驰而去。森林里暗得让他都快哭出来了!他的衣服不时地被枞树枝刮住,脸也被刮得生疼。树林像一堵厚墙挡在前面,根本穿不过去。
但不过去是万万不行的,狼群就在前面,它们正扯开嗓子拖着长音嗥叫呢——
“呜哦——哦呜呜呜……”
护林员停了一下,又一了一枪。只听见狼嗥,没有听到依格迩咔的回答。
糟了!他继续奔向密林深处,奔向狼群的叫声。
现在他心里只在默念:“既然狼叫得这么厉害,就说明它们还没得逞……”
他正想着,叫声突然停了。一切都陷入恐怖的寂静之中。又向前走了几步,护林员站住了。
他连着开了两枪,接着,凝神仔细倾听。寂静——寂静得头皮都竖立起来了。
“该去哪儿呢?到处都是黑暗,但我仍然要走下去!”护林员心想。
他约摸着选了个方向,但愿不会错。因为不论向哪个方向,森林都越走越浓密。他不停地开枪、叫喊。一直没有回声。他失魂落魄地到处穿行,自己都弄不清向哪儿走,但不走是不行的。
他一直走到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嗓子也喊哑了。他只得停下来,因为他已经迷路了,不知道往哪儿走,护林员也不知道回家该怎么走了。他定了定神,仔细一看:透过树林似乎有灯光闪过来。是灯光还是狼的眼睛在闪光?
他径直走向亮光。没想到竟然走出了森林。眼前现出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有一幢木屋,灯光从窗户里透射出来。护林员看着看着,心里感到万分惊讶:这不正是自己家吗?
原来,他费尽辛苦在密林里转了这么半天,竟然围自己家绕了一个大圈!
他站在院子里,绝望地放了一枪。仍然没有回声。也再听不到狼嗥了。显然它们正在分撕猎物。
我的儿子啊!恐怕是没命了。护林员丢下滑雪板,闯进小木屋里,连皮衣也没脱就一下坐在了炕上,双手抱头,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桌子上的油灯灯花太大了,慢慢地只冒黑烟,又晃了几下就灭了。护林员竟然没有发觉。窗外天色逐渐朦胧起来,转眼即将破晓。护林员木然地站起身来。一夜之间他竟然衰老了许多,背都似乎变驼了。
他把一个大面包揣进怀里,又带好子弹背起猎枪。他来到院里,天色已经大亮。地上的积雪闪着点点寒光。
昨天依格迩咔的滑雪板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平行的轨迹,轨迹从大门一直伸向森林里。护林员看了一眼,悔恨地跺了跺脚:如果昨晚有月亮该多好啊!那样我就能循着轨迹找到依格迩咔了。现在再找一找吧,能找回几块骨头也是好的——如果活着就更好了!这种事也不是没有……
护林员穿好滑雪板,沿着依格迩咔的滑雪板痕迹追出去。依格迩咔留在雪地上的轨迹七弯八拐,带着护林员奔向林边。
护林员一路寻踪疾驰,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地上,不肯放过每一个脚印和爪痕,犹如在阅读一本写在雪地上的书,辨别着一切痕迹和符号。这本书中详细叙述了依格迩咔昨晚遭遇的一切情况。护林员阅读着就会明白:依格迩咔经过哪里?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哦,儿子就是沿着森林边缘前进的。雪地一侧,留下了鸟爪细细的痕迹和尖尖的羽毛印下的标记。依格迩咔肯定惊飞了这里的喜鹊。四周有林鼠拐来弯去的痕迹——喜鹊当时肯定正在捕捉它们。他再走过一段,从地上捡起一只小兽。
这只松鼠当时从这片硬雪地上跑过。这些脚印是它的。它后腿长,所以后腿的脚印也长。松鼠从地上跳着前行时,后腿前伸到前腿前面。而它的前腿林比后腿短得多细得多,所以前腿留下的痕迹是一些小点点。
护林员判断,依格迩咔追着松鼠来到这里,松鼠上了树,依格迩咔一枪把它从树枝上打了下来,掉进这块积雪中。
他酸酸地想:“这孩子的枪法还不赖!”
随后他看到,依格迩咔是到这里捡起了猎物,然后又向林中走去。依格迩咔在林里绕了好几个大圈,就来到了那块林中空地上。看哪,依格迩咔肯定在这里仔细观察过雪地上野兔留下的足迹。野兔的足迹形成了纵横交错的小路和小雪丘,绕来绕去,蹦来跳去。看来依格迩咔对野兔这种小花招并不感兴趣。平行的滑雪板轨迹越过野兔的足迹径直向前。
前面一块积雪被刨松了。雪上有很多鸟的足迹和一个烧过的填弹塞。这是一群沙鸡,它们一整群都睡在这积雪下面。
依格迩咔把沙鸡惊飞了,“扑啦啦”一群都飞在半空。依格迩咔开枪了。有一只沙鸡“叭嗒”一下摔在地上,很显然它在这里扑腾了一会。
行啊,小伙子够棒的:飞着的鸟都能打中!这种能耐的猎手不会轻易被狼群困住,应该能够有办法摆脱啊。护林员心里一急,不由得更加快了脚步。足迹来到一片丛林,突然中断了!
发生什么事了?
依格迩咔到丛林后面停止前进,他就在同一个地方踩着滑雪板转圈,他弯腰向地,一只手撑疾速拐向一旁。足迹向前笔直地延伸了40多米,然后开始转圈。看哪,已经发现了动物的足迹!脚印与狐狸的差不多大,这个是前爪……
这是什么动物?护林员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足迹呢:脚不大,而爪子却差不多有五厘米长,而且笔直笔直的像一根钢钉。
这里已经出现了血迹。前面,这动物已经是三足着地了,显然,依格迩咔一枪打断了它的右前腿。依格迩咔东奔西走在丛林中追捕那只动物。
他怎么还可能回家呢,世上所有的猎手都不会丢弃已经被自己打伤的动物而回家。
这陌生的动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的爪子是不是很厉害?如果它受伤后狂怒之下反扑,把尖利的爪子刺向孩子的胸腹……依格迩咔能逃过这致命一击吗?
依格迩咔的遗迹一直延伸到丛林之中,而且越来越深了,贴着一个个树墩擦过去,从一棵棵倒伏的大树旁绕过去,又继续向前延伸。唉,儿子呀,这样你很容易被树墩绊倒的,那会把你的滑雪板撞断。
唉,到底还是少喝了几年汤啊!是为了节约子弹?比方就在这个地方,动物已经到了这拔起的树根后面,它已经没地方躲了,就应该把它一枪干掉。
为什么要空手捉动物呢?尤其受伤的动物,你伸手捉它试试——就是只小仓鼠也会在狂怒之下咬断你的手指,况且这看来还是只不算小的动物——你看它在雪地上的脚印可真深啊!
咋啦,怎么下起雪来啦?那就坏了,雪会掩埋踪迹的,我该怎么办?赶快追上去!动物不停地在丛林里绕来转去的,依格迩咔在后面紧追不舍,两种足迹看不到尽头。
雪逐渐下大了。再往前,树林变稀疏了,透进缕缕的亮光。一棵棵大树傲然挺立。这样雪就会把足迹掩埋得更快,那就很难辨认了。
依格迩咔终于追上了动物。雪地上的痕迹非常杂乱,不时有血迹和粗硬的灰毛夹杂在印痕里。好好看看这些动物毛吧——也许会辨认出是什么动物。但这里的雪似乎脏得有些不寻常……
依格迩咔两膝碰地,难道他跌倒在雪地上了?哦,前面是什么东西扎在雪里?是一块滑雪板!这里又是一块!那里有几个又深又长的雪坑:依格迩咔肯定是跑着跑着就跌倒了……
出乎意料,路的左、右、前方,出现一串大狗一样的脚爪印,横着拦住了依格迩咔。——那是狼!这些该死的围住了依格迩咔!
护林员站住了:右脚上的滑雪板被什么硬东西碰了一下。他仔细一看,却是依格迩咔心爱的呗旦枪。一定是这样:头狼扑倒了依格迩咔,他的脖子被咬断了……呗旦枪从他手里跌到雪中。一群狼都赶了上来……
一切都完了!护林员抬眼望了望前面:就算捡回儿子的衣服碎片也行啊!突然,树丛后面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就传来了喑哑的嗥叫和尖利的吠叫,好像有两只公狗在那里咬架。
护林员一挺身,把猎枪端在手上,快步向前冲去。来到树后,那里有一堆鲜血淋淋的骨头,上面站着两只虎视眈眈的狼,它俩正龇牙咧嘴、颈毛倒竖地对峙着。四周还有几只,它们或蹲或躺,似乎早已吃饱了。
护林员一声怒吼,抬手就是一枪。巨大的双筒猎枪的后坐力撞得他一个趔趄,两腿一软跪倒在雪地上。硝烟散尽,狼群已经消失了。
但他的耳朵里还似乎响着“嗡嗡”的枪响。其中夹杂着依格迩咔呼唤他的声音:“爸爸!”
护林员的视线模糊了:可能是大片大片的雪花遮住了他的眼?他摘下帽子,蒙在脸上。
“爸爸……”清晰地传来依格迩咔的轻声呼唤,但护林员依然听得不是很真切。
他喃喃地回答着:“我亲爱的依格迩咔!”
“爸爸,抱我下来!”
这次他听真切了,不由一下跳起身来:“儿子!”他向发出呼唤的那棵大树飞扑过去。
依格迩咔像一只面口袋跌进了爸爸怀中——他已经冻僵了。护林员把儿子放在背上,一口气背回了家。但他半路上只得停了一下,因为依格迩咔不停地嘟囔:“爸爸,我的呗旦,把它捡起来,呗旦,我的呗旦……”
屋里炉火正旺。护林员坐在炕边上,手里拿着小茶碟不停地喂依格迩咔喝着热茶。依格迩咔躺在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熟羊皮,他全身都被烤暖了。
依格迩咔对爸爸描述着当时的情景:“我听到狼追到附近了,我一慌,呗旦竟然脱手了,滑雪板也陷进雪堆里,我干脆扔了用脚跑。我刚刚爬上最近的一棵树,它们就追到树下了。这群该死的家伙,它们不住地向上蹿着,咬得牙‘咯吱、咯吱’直响,总想着一口把我给扯下去。哎呀,真是吓死人哪!”
“好了好了,儿子,我们不说这些了,亲爱的孩子!还是说说你打断了一只腿的是只什么动物吧?”
“哦,那是只胡獾,爸爸,可肥的一只胡獾呢!跟你养的那头猪一样胖。你看到它的足迹了?”
“你说那是胡獾吗?这我倒没料到。它的腿掌前面长着尖利的爪子。不用着急,你等天不冷了,它就会睡够了再爬出来的!这么冷的天儿,它会一直睡大觉,冬天很少出来活动的。你等着看吧,天暖和了,我带你到它的洞那里去看看。它的洞可讲究了!狐狸是别想挖出这样的洞的。”
但后面的话依格迩咔并没听到。他脑袋向旁边一歪,眼皮打着打着架就合上了。他进入了梦乡。
护林员放下手里的小茶碟,轻轻地给儿子掖了掖盖在身上的羊皮。然后,他静静地站在窗前。窗外暴风雪仍然肆虐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轻舞飞扬着,掩埋了森林中各种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