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里的一个傍晚,苔丝和其他伙伴一起到小集镇切斯堡游玩。直到23时15分,他们才陆续地踏上了通往家乡的山道。
游玩的时候,这些伙伴们喝多了酒,因此在途中,嬉笑打骂不断,最后,一个有着黑桃王后之称的醉妇卡尔•达齐竟然毫无缘由地辱骂刁难起苔丝来,苔丝夹在一群醉鬼之中,又羞又恼。
正在这时,亚雷克•德伯骑着大马在拐角处出现了,他跟随苔丝等人已经有一段路程了,自然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向苔丝俯下身子,“上来,我带你走,转眼间,我们就能把这群醉鬼甩远!”
如果是在平时,苔丝绝不会上马,但刚才情势的危急,对她的刺激太强烈了,她差一点儿没晕过去,现在只要她的脚一跳,尴尬和愤怒就会被她甩开,所以她什么都没想,直接就跳了上去。
苔丝一路上抱着亚雷克,心情难以平复。不过对于亚雷克,她也难以完全没有忌惮,她请求把马儿放慢一些,亚雷克照办了。
“真痛快,是不是,亲爱的苔丝?”他过了一会儿说。
“嗯!是啊!”她说。“我真应该好好谢谢你。”
“你真的感激我吗?”
她没回答。
“苔丝,为什么我吻你,你总是不愿意呢?”
“我想那是——因为我不爱你吧!”
“真是这样吗?”
“嗯!有的时候我还会生你的气呢!”
“啊!别,别,我最害怕的就是你生气。”虽然如此,亚雷克听了苔丝的这番自白,并没太在意。他知道,不管怎样,都比苔丝倔强起来好。“不是每次和你在一起,你都生气吧?”
“有几次。”
“多少次?”
“你自己知道的。”
“哈!我每次一和你亲近,就会惹你生气,是不是?”
苔丝不再说话,马渐渐地走了很远,走到后来,一片迷蒙的雾气把他们紧紧包围了起来。这片雾气本来是弥漫在山谷里的,现在散布得到处都是,仿佛把月光也遮住了。
不知是出于这个原因,还是由于心不在焉,或是累了一天,苔丝睡意变浓,她没有发现他们早已过了通往特兰岭的岔道口,而亚雷克并没有带她走上回家的道路。
亚雷克勒住马,在马背上侧过身子,搂住昏昏欲睡的苔丝。
她立刻惊醒过来,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亚雷克没加防范,差点儿失去平衡,从马上掉下去。
“你怎么不识好歹!我只是看到你有些迷糊,怕你摔下去。”
她非常窘迫,烦躁不安地扭动身体,凝望远方,“请你原谅,我只是——哎呀!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啊?”
这时,她才发现他们早就偏离了原来的大道,行进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她又一次大声问道。
“我们正走在树林里。”
“怎么会有树林?我怎么不记得来时走过这儿?”
“这个狩猎林是英国最古老的一片树林——我只是觉得夜色很美,想多骑一会儿罢了,这样不好吗?”
“你太胡闹了啊!”苔丝惊愕地说道,开始挣扎着要从马上下来,“看样儿我还真没错怪你!我要下去,我自己走回去!”
“傻丫头,时间这么晚,路程又这么远,你根本走不回去呀!不要说回家了,就连这片林子,恐怕几个钟头你也走不出去!”
“这个不用你管。”她执拗地说,“放我下马,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总之我要下去!”
“你啊!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吧!是我把你带到这儿的,不管怎样,反正我觉得把你安全地送回家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你抬头看看,这大雾越来越浓,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方向,更何况是你!听话,你先在这匹马旁等我,我去探探路,回来再让你走,到时,是骑马还是步行,都随你!”
她用沉默表示同意了这个方法,他们相继下马。
“我是不是得牵着马儿啊?”苔丝问道。
“不用。”他把马牵到灌木丛中,拴在一棵树上,又在堆积得厚厚的干树叶子中间,给苔丝铺了个窝儿。
“你坐在这儿就行,马你不用管,跑不掉。”他顿了顿,又说,“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儿,今天别人给你父亲送了一匹新马。”
“别人?是你吧?”
德伯透过雾色,看着她,点了点头。
“啊,你真好!”她勉强地说道。
“我还给孩子们买了一些玩具。”
“啊?你也给了他们东西?我——宁愿你什么也没送!”她嘟囔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为什么?”
“这样,我会觉得欠你很多。”
“难道你不会因此而有点儿爱我吗?”
“对你,我真的很感激,但恐怕我还是不……”意识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使她很难受,一颗泪珠禁不住慢慢滚落,接着又是一颗,一颗接着一颗……
“别哭,别哭!你坐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苔丝没有反抗,坐到亚雷克堆的树叶上,用手蒙住脸,哭泣仍然止不住。
月亮已经掩去了它的光芒,现在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整个狩猎林浓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苔丝!”亚雷克探完地形后回到原地。
附近依旧一片黑暗,除了脚边那一片朦胧的灰白云雾外,亚雷克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而那片灰白云雾就是身穿白纱裙的苔丝的美丽身影。
亚雷克跪下身子,听到了苔丝轻柔均匀的呼吸声,她正在酣然沉睡,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她呼出的气息吹到他的脸上,暖暖的。他凝视了一阵儿,最后俯身上去……
黑暗统治了一切。在这个原始树林里,鸟儿正安详地打着瞌睡,猫头鹰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不时地发出几声叫唤,野兔们偷偷地在林中蹿来蹿去……可是,又有谁能保护美丽的苔丝呢?天使哪儿去了?上帝又到哪里去了?
善良的苔丝,如同白雪一般纯洁,如同天使一样美丽,却偏偏遭此厄运,实在令人痛心。从此,我们的女主人公,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少女,她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几个礼拜后,苔丝选择离开特兰岭。这段生活使她深深明白,有美丽的鸟儿欢唱的地方,也都隐藏着残忍的毒蛇。拖着沉重的包袱,苔丝望向前面的山谷,难过得不能自已。
一辆双轮马车从后面追了上来,是亚雷克!
“你怎么跑啦?之前也不打声招呼?我一发现便赶快驾车追过来。干吗偷着跑啊?谁也不会拦着你。再说,拿着这么重的东西多累啊!我送你一程吧!当然,你要是能跟我回特兰岭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亚雷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不回去。”她面无表情。
“唉!我猜你也不会回去了,那么好吧!把东西给我,上车。”
她机械地把包袱放到车上,自己也上了车。他们继续前行,为了打破彼此间的尴尬,亚雷克谈论起了路边的景物,苔丝一声不吭。也许亚雷克已经忘记了,就在几个月前,也是在这条路上,他无赖地对待苔丝。
那时的苔丝,是那样的害怕,无助——可现在,她已经不怕他了,这也正是她的伤心所在。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坐在车上,面无表情,亚雷克问她话时,也只是“哦”“啊”地简单应付。但当她看见一片茂密的树丛,而那身后就是她的家时,却再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哎,你怎么哭了啊?”
“我——只是在想,那儿是我出生的地方。”苔丝抹了一把眼泪。
“嗨,这有什么可哭的啊。”他一脸不解。
“可我宁愿没有出生,不管是在哪儿,都不要出生,不要这样活着!”
“嗨,那哪儿由得了你?当初你还不愿意去我家呢,最后不是也去了吗?”
她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你在我家这么久,从来就没爱上过我吗?”
她转过头,眼睛里充满了仇恨。“是的,如果我什么时候爱过你,如果我现在还爱着你,我就不会这样了,我现在真恨不得杀了你!”
“女人都喜欢这么说。”他耸了下肩膀,不以为然。
苔丝死死地盯着他,嘴唇颤抖,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啦!”他笑着说,“对不起,我伤害你了。是我不对,我道歉。”突然他又变得一副很激愤的样子,“不过,你也不给我机会啊!你完全可以不用再到养鸡场里去干活,完全可以穿得体体面面的,我养得起你。”
苔丝露出鄙夷的神情,冷笑了两声。
“哼!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玩物?”
“瞧你那样儿,你还真以为你是名门望族,是公主啊!好啦!我亲爱的苔丝,我什么也不说啦!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坏人,一个心眼儿坏透了的人。但是,以后我不对你坏了,我发誓。如果你以后有什么困难,我能效劳的,就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最近我可能不在特兰岭,要到伦敦去,我实在忍受不了家里的那个瞎老婆子,不过你可以给我写信,我会回来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苔丝,实话告诉你,其实你根本用不着那么伤心。就凭你的美貌,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谁也比不上你,所以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别等到容颜老去,要好好把握青春!”
看苔丝又射过来一道鄙视的目光,他住了嘴,小声说道,“好啦!苔丝,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还能跟我回去吗?我是真的不想就这样让你离开。”
“不,绝不可能!”
“哎!那再见吧!我的本家妹妹,漂亮的妹妹!”
亚雷克目送苔丝跳下车,慢吞吞地走在弯弯曲曲的路上。太阳从山后慢慢露出了头,那忽隐忽现的光线,一点点地落在苔丝的头上,伴着她向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