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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亲

一个难忘的清晨,苔丝步行到了依山为镇的沙斯顿,又在那里坐上了一周两次的大篷车,去拜访住在特兰岭教区的那位神秘本家——德伯老太太。

德伯老太太的宅第建在狩猎林的边儿上,当苔丝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儿时,一所红砖门房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房屋的四周爬满厚密的常春藤,为整个宅第增加了一丝神秘色彩。

但这还并不是宅第的全部,当苔丝惶惶不安地来到院子里时,才发现这里还有漂亮的马厩,精致的帐篷,以及顺着斜坡一直延伸到坡下的小灌木林里的玻璃花房子……这一切简直就像教堂一样华丽。

苔丝•德北傻傻地站立在院子中间,有些发晕。“还以为是个老门户呢,原来竟全都是新的!”她不禁喃喃自语。

这里的幽静安逸、华丽耀眼使她还没来得及辨清方向,就已不知不觉地信步走开。这儿的房屋和庭院已经出乎了她的想象,她突然感到很后悔,觉得不该就这样听从了母亲的怂恿,为了改变家中的境况,她似乎应该再想想别的办法。

此时的苔丝并不知道,事实上这所宅第的主人并非德伯家族的后裔。在本郡或附近地区,古老的德伯家族唯一真正的嫡系子孙还真的就苔丝一家。而此处已经过世的主人原名叫西蒙•斯托克,是北方的一个商人,为了摆脱精明的买卖人形象,他在来此处定居之前,在大英博物馆里花了很长时间找到了。“德伯”这个看起来比较高贵的姓氏,于是便把“德伯”与自己的姓氏连接起来,变成了德伯家族的一支,当然,是冒名的一支。

苔丝迟疑地站在房子前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一个人从房子中走了出来。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嘴里还叼着烟卷。他皮肤暗黑,两片厚嘴唇虽然红润饱满,但并不端正;它不过二十三四岁,但嘴上却早已留了两撇八字须,两个尖儿还朝上撅着。

从他的身形和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里,苔丝看到了一些粗鄙的习气。他叫亚雷克,是已经去世的西蒙•斯托克先生的独生子。

“嗬,大美人儿,你上这儿来有什么事儿啊?”他走上前来,发觉苔丝站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接着说,“我是德伯先生,你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尽管说。你是来找我的吗?还是找我母亲的呀?”

“先生,我是来找您母亲的。”在苔丝的想象中,德伯先生应该是一位相貌端正、德高望重的老人,有着丰富的学识和阅历,而眼前这位,不仅与她心中勾勒的形象大相径庭,还给她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流氓气息。

“她正在生病,有什么事儿你就和我说吧!”

“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哎呀……”现在的苔丝,觉得这次拜访竟然是荒谬可笑的,让她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她那玫瑰花瓣似的红唇张张合合,局促不安的神情可爱极了,让那位留着八字胡须的先生看着心痒难挠,“没关系,说吧!好姑娘。”亚雷克貌似和蔼可亲。

“这事儿说起来像个笑话,是我妈妈让我来的”,苔丝窘迫地说,“她让我告诉你,我们跟你们是本家。”

“哦?姓斯托克?”

“不,姓德伯。”

“对,对,我说的也是德伯。”

“村里的人有时念白了也叫我们德北,我们家还有非常古老的徽章和一把银钥匙,上面还刻着城堡呢!”

“不错,我也有那玩意儿。”他温和地说。

“我们家最近出了事,死了一匹马,母亲说我们是本家,所以应该来跟你们说一声儿。”

“噢!我明白了,这倒没什么不好的。你家住在哪儿?你父亲是干什么的?”亚雷克边说边打量着苔丝,弄得她脸都红了。

苔丝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之后就要向亚雷克道别。

“要想等到大篷车,还早着呢?本家小妹妹,我领着你在这周边转一转吧!”

苔丝本想拒绝,但青年的热情使她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得跟着他参观了附近的花圃、温室以及果园。

“爱吃草莓吗?”亚雷克打破寂静。

“嗯!爱吃。”苔丝乖巧地说。

亚雷克将她带到一片草莓中间,弯下身去采摘了好多草莓塞给苔丝,后来,他摘了一个品种非常名贵、口感非常甘甜的草莓,直起腰来,亲手要往苔丝嘴里送。

“别——别!我自己来就好。”苔丝赶紧伸出手挡住了递过来的草莓。

“别动!”亚雷克坚持把草莓塞进了苔丝的嘴里,苔丝一脸尴尬。

接着,他们来到了一大片的玫瑰花旁,他挑选了一些漂亮的花戴到苔丝胸前,又选了一两枝花苞插在她的帽子上,最后还摘了好多放在她的篮子里。苔丝在惶恐之中,一切都由着他摆布。最后,他带着苔丝回到房子里,等着大篷车返回。

“花儿漂亮吗?”

“哦!是的,先生。”苔丝•德北天真无邪地摆弄着篮子里的玫瑰花儿,压根儿没有看到亚雷克正坐在她的对面,一面吸着烟,一面眯着眼睛透过缕缕青烟,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当然,她更加没有料到,在迷蒙的青色烟雾后面,正隐藏着她人生舞台上的悲剧……

也许,作为旁观者的我们不禁会想:美丽单纯的苔丝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她就不能遇到心中的白马王子,一个真正儒雅的绅士?然而世事就是这样,真正彼此相配,彼此相爱的人却总是得不到恰当的时机,上天也很少肩负起指点迷津的重任,对那些可怜的人们说一声“小心”,或是对一个痛苦的灵魂回答一声“我在这里”……

苔丝•德北走后,亚雷克坐在房子里,翘起二郎腿,低声淫笑,“哈,真是有趣!上哪儿去找这种好事儿?好一个迷人的小妞儿!”

与此同时,大篷车上的苔丝在低头的一瞬间,被戴在胸口的玫瑰的尖刺意外扎到了下巴,“这似乎是个不祥之兆!”苔丝隐隐约约地觉得。

一个礼拜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苔丝坐上了亚雷克•德伯所驾的崭新明净的双轮马车。她接受了德伯太太的邀请,前往特兰岭去照顾老太太的养鸡场。

车子在美丽的布莱克摩山谷奔驰,亚雷克就坐在苔丝的旁边,轻便的双轮马车用不了一会儿的工夫就把那些装箱子的大车甩得老远。一路上,亚雷克不停地和苔丝逗话。

山路越来越高,山脊旁,大片美丽的风景从他们眼前掠过,转眼间,车子便来到了一个山顶上。

自从上次“王子”出事以后,苔丝•德北特别害怕马车,车子稍有些晃动,她就惊慌不已。现在亚雷克驾车一路狂奔,她自然害怕得要命,嘴唇都咬得死死的。

“怎么,害怕了?”亚雷克扭过头来看了看她,咧开两片厚嘴唇笑了起来,露出了不是很白的牙齿。

“你慢点儿!”苔丝尽可能地想稳住自己的声音。

“没想到我的本家小妹妹也会害怕?亲爱的,你不觉得策马疾行的感觉非常好吗?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的呢?”

“你最好还是慢一些,太危险了!”

“唉!”他摇了摇头,接着说,“其实快慢也不能完全由我一人做主。蒂勃这匹马脾气可坏着呢!都已经摔死一个主人了,我把它买到手后不久还差点儿摔死了我,后来虽然驯服了些,但脾气依旧大得很,所以呀!快慢与否,还得看它的脾气呢!”

他们开始下坡,马车飞奔,车轮子嗡嗡直响。有时,车轮子似乎飞起来半天不着地;有时,一块石子被马蹄踢得直打旋儿;还有时,车轮与路面碰撞的火花耀眼夺目。

路两边的景色在马车的颠簸中飞驰而过,苔丝也在车上被颠得头脑发胀,两眼直冒金星,她的头发随着风儿向后高高飘舞,因为她并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恐惧,所以手也开始不自觉地抓住了亚雷克的胳膊。

“别抓我胳膊!抱住我的腰!否则咱俩都得完蛋!”

她抱住了他的腰,就这样马车飞奔到了山下。

“谢天谢地,终于平安了,你太能胡闹了!”她松开了手臂,气鼓鼓地说。

“哎!你不能一脱离危险,就不理我啊!”亚雷克无赖地说。

苔丝坐在那儿,半天没吱声,脸上渐渐恢复了红润。然而,转眼间,他们又来到了另一个山坡上。

“可准备好了啊!又要下坡了!”亚雷克说道。

“别,别!别再胡闹啦!”

“可是,已经在这么高的顶儿上了,还能不下去吗?”他倒是振振有词。

亚雷克把缰绳一松,车子再次向前飞去。

“亲爱的,要是害怕,就再搂住我的腰吧!”

“我不!”苔丝坚定地说。

“你要是让我吻一下你那樱桃小嘴儿,或是让我亲一下你那张红红的小脸蛋儿,我就叫车停下来,我说话绝对算数!”

苔丝瞪大眼睛,像看猛兽一样看着他,急忙往后缩,亚雷克见状又打马狂奔,车摇晃得更加猛烈了。

“别那样,行吗?”她绝望地喊道,一双大眼睛瞪着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儿。

“不行!”他非常冷酷。

“好吧!好吧!我不管啦!”她满脸通红,因为惊吓,更因为气愤。

他放慢了马车,刚一转身想要有亲昵的举动,苔丝便本能地往旁边一躲。

“嗨!他妈的,你还要不要命了?”这位车夫大声骂道。

“好吧!我不动了!还说是我的本家呢!就知道欺负我,如果我早知道,就不来了。”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她竭力忍住自己的哭声。

亚雷克丝毫没有动容,强吻了苔丝。他刚亲完,苔丝就害羞得掏出手绢,在脸上擦了一下。而这一幕,恰好被亚雷克看个正着。

拿手绢往脸上擦,只是出于苔丝的本能,而这对于亚雷克来说却是一个大大的羞辱。没过多久,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山坡。

“我得让你为刚才的行为后悔!”他的口气里显然带着余恨,“除非你同意让我再亲一下,并且不擦。”他边说边挥舞着鞭子。

“好吧,先生!”苔丝叹了口气。

“哎哟,我的帽子!”

一阵风将她的帽子吹到了路面上,亚雷克停住马车,正要去捡,可苔丝却趁着这个空挡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

“我不上去了,先生。”她捡起帽子,拿在手里说。

“你说什么?那你怎么走?”

“我可以步行。”

“可还有很远呢!”

“再远我也不在乎。”

“你这个诡计多端的丫头片子!快说,你是不是成心让帽子吹掉的?”

她故意不回答,证实他猜中了。

亚雷克不禁咒骂起来,许多不堪入耳的话都从他的嘴里蹦出来。

“你真粗鲁!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要回家,我不去啦!”苔丝也动了气,像小孩子一样鼓着腮帮子。

见到她发脾气的模样甚是可爱,亚雷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生气的模样真招人喜欢。好了,我们不闹了,我也不逼你了。来!上车吧!”

苔丝仍旧没有上车,她满腹心事地向前走着,亚雷克驾车跟在她的身后。她、正在思考是否该掉头回家,后来她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就这样回去,未免太孩子气了,太对不起父母了,她决定还是去养鸡场。

苔丝的这份新差事,是去照顾喂养一大群公鸡和母鸡。

养鸡场的主人德伯太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她已经年近60岁,是一个瞎子,她非常喜欢鸡,尽管她的宅第装饰华贵,富丽堂皇,但是,房前羽毛飞舞,草地上到处摆着鸡笼。

每天她都要坐在一楼起居室里的一把扶手椅上,把鸡一只一只地放到膝上摸过一遍。在检查鸡的时候,她的面部表情多变,完全不像真正的瞎子,她总是能轻易地分辨出每一只鸡,并且能够非常清晰地指出哪只鸡的羽毛有异样,以及哪只鸡吃的是什么,是否吃得太多或是太少。

来到养鸡场的第一天,德伯太太见了苔丝。像往常一样看过鸡后,古怪的太太突然向苔丝问道:“你会打口哨吗?”

苔丝和大部分乡下姑娘一样,会打很好的口哨,于是温顺地承认了。

“那么你每天早晨吹一回。从前这儿有一个小伙子,口哨吹得可好啦!不过他已经离开了。以后,我要你像他一样,也对着我的宝贝儿们吹,让它们跟着你学,已经好几天都没人管它们了。”

“太太,今儿一大早德伯先生还对鸟儿打了口哨呢!”女佣伊丽莎白说道。

“他呀!呸!”

老太太显出一副很厌恶的样子,没再答话。

德伯老太太并不知道苔丝之前来认亲的事,亚雷克跟她只字未提。对于德伯太太的行为举止,苔丝也没觉得怎么奇怪,她只是从老太太的表情中,猜想这位瞎老太太和儿子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很好。但是她却不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德伯老太太也只是对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而已。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苔丝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开始练习起打哨儿来。她郑重其事地将嘴唇撮起,却发现她从前的本领已经有所退化,吹不出清晰的音调了。

正在这时,亚雷克出现了,他答应教苔丝怎样吹口哨。一遍,两遍……在他的带领下,苔丝终于成功了,一个圆润的声音从她的嘴中发出,她高兴极了,对亚雷克不禁莞尔一笑……

苔丝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按照德伯太太的要求,每天她都会对着鸡打口哨。而亚雷克•德伯则处心积虑地与苔丝接近,想方设法地讨好她。

时间久了,苔丝便渐渐放松了警惕,与他熟悉了起来,但是,她却始终没有产生别的情感,只是,由于不得已寄身在他母亲的篱下,而在一定程度上对他有所顺从罢了。 YDInYXr7T/8nM9XQ0Gy6Owne6B3KmjSIZghwkMOcGK02wBfMzcSskLdGnIE7Ha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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