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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奥哈拉

主人公思嘉在塔拉庄园的暮景中出场,她为何如此迫切地向父亲确认艾希礼订婚的消息?

思嘉·奥哈拉长得并不美,但是男人一旦像塔尔顿家孪生兄弟那样给她的魅力迷住,往往就不大理会这点。她脸蛋上既有母亲那种沿海地区法国贵族后裔的优雅,也有父亲那种肤色红润的爱尔兰人的粗野。

眼睛纯粹是淡绿色的,眼眶缀着浓密乌黑的睫毛,稍稍有点吊眼梢。两道又浓又黑的剑眉,在木兰花似的洁白皮肤上勾画出一条十分惹眼的斜线。

1861年4月,有一天下午阳光明媚,她在父亲的塔拉庄园宅前门廊的荫处,同塔尔顿家两兄弟斯图特和布伦特坐在一起。她穿着那件绿花布的新衣,把她17英寸的腰肢衬托得更见纤细。

虽说才16岁,熨帖的紧身上衣把她乳房裹得格外显眼。尽管她长裙舒展,显得仪态端庄、举止文静,但故作娇憨的脸上那对绿眼睛爱动、任性、生气勃勃,才显出她的本色呢!

孪生兄弟刚被佐治亚大学开除。布伦特漫不经心地谈起来:“我们反正得在学期结束前赶回家的。”

“为什么?”思嘉不解地问道。

“打仗呀,傻瓜!一打起仗来,你想我们谁还会留在大学里呢?”斯图特笑道。

“要知道根本不会打什么仗,”思嘉生气地说。“只是说说罢了。艾希礼·威尔克斯和他父亲上星期刚跟我爸说过,我们驻华盛顿的专员要同林肯先生就南部邦联问题达成一项友好协议。反正,北方佬太怕我们了,不敢打。”

思嘉老大不耐烦地把嘴一撇。

“如果你们再说一声‘打仗’,我就进屋去。我爸和所有的小伙子都净谈这个,今年春天什么宴会都没一点儿乐趣。”

她可不是说着玩的,因为她根本容不得人家谈话不把她当成主要话题。可是她说话时还是脸带笑容,故意把酒窝显得更深。哥儿俩果然给她迷住了,赶紧向她赔不是。

“你们明儿去参加威尔克斯家的烤肉野宴吗?但愿明儿别下雨才好。”思嘉说。

“啊,明天准晴,”斯图特说。“瞧那晚霞。”

他们都朝着杰拉尔德·奥哈拉那片无边无际的新垦棉田对面红彤彤的地平线放眼望去。这里是一片原始的红土地,雨后遍地血红,是世界上最佳产棉地。这里是一片安乐土,有白色的房屋,有宁静的耕地,有缓缓流动的黄浊河流。干农活的黑人和骡子从田间回来了,屋里漾出了思嘉的母亲埃伦·奥哈拉温柔的声音。

“听我说,思嘉,”布伦特说,“明天你得跟我跳第一支华尔兹,跟斯图特跳最后一支华尔兹,你还得跟我们一起吃晚饭。你要是答应的话,我们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思嘉听了这话像个孩子似的来了劲,大声叫着说。

“就是我们昨天在亚特兰大听到的事,是佩蒂小姐告诉我们的。就是艾希礼·威尔克斯的表亲,查尔斯和媚兰的姑妈,她告诉我们开舞会时要宣布一项订婚喜讯。”

“哦,这事我知道,”思嘉失望地说。“她那个蠢侄子查尔斯·汉密尔顿跟霍妮·威尔克斯两个人呗!这事大家都知道好几年了。”

“明天要宣布的可不是他订婚,”斯图特得意洋洋地说。“是艾希礼跟查理的妹妹媚兰小姐!”

思嘉脸色虽不变,嘴唇却发白了。直至目送那对孪生兄弟离开,思嘉才像个梦游人似的回到椅子上去。

艾希礼要同媚兰·汉密尔顿结婚了!

唔,这不可能是真的!艾希礼不会,不会爱上媚兰这样一个耗子般的小个儿。思嘉怀着轻蔑的心情想起媚兰瘦小得像孩子的身材,她那张严肃而平淡得几乎有点丑陋的鸡心形的脸。她思嘉才是艾希礼所爱的那个人呢,她知道!

这时她忽然想起她父亲骑马到威尔克斯家的农场十二橡树村去了,为了商量购买他那位管家波克的胖老婆迪尔茜。迪尔茜是十二橡树村的女领班兼接生婆,自从6个月前结婚以来,波克就没日没夜地缠着要主人把她买过来。

爸会知道这个可怕的传闻是不是真的,思嘉心想。她悄悄地走下屋前的台阶,沿着石径向车道迅速跑去。她很快便到了车道尽头,走上了大路,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来等待父亲。她分分秒秒地期待着听到马蹄声,可是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杰拉尔德还是不见回来。

“啊,艾希礼!艾希礼!”她心里喊着,心跳得更快了。

童年时思嘉并不觉得艾希礼有何动人之处,直至两年前那一天,当时艾希礼刚从为期3年的欧洲大陆旅游回来,到她家来拜望,她才爱上了他。那时她正在屋前走廊上,他骑着马远远而来。

他一看见她就立即跳下马朝她望着,那双朦胧的灰色眼睛瞪得大大的,流露着微笑;他的金黄色头发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顶灿烂的王冠。

那时他温和地说:“你都长成大人了,思嘉。”

然后轻轻地走上台阶,吻了吻她的手。就在这最初一刹那,她觉得她需要他,像要东西吃,要马骑,要温软的床铺睡觉那样简单,那样说不出理由地需要他。两年以来,他尽管从来不像塔尔顿兄弟那样频繁,可每星期都要到塔拉农场来拜访。的确,他从来没有向她求过爱,可是仍然,仍然,思嘉知道他在爱她。在这点上她是不会错的。

他为什么不对她说明呢?这一点她无法理解。她无法理解他的地方还多着呢!他经常很客气,可又那么冷淡,那么疏远。

他对县里的种种娱乐,如打猎、赌博、跳舞和谈论政治等方面,都跟任何别的青年人一样精通,可是这些愉快的活动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人生的目的。他单单对书本和音乐感兴趣,并且很爱写诗。她爱他,她需要他,可是她不了解他。

思嘉不明白,既然他的心对她的心是那样陌生,为什么他竟会迷住她呢?他身上那些她所无法理解的东西只有使她更加爱他,他那种克制的求爱态度只能鼓励她下更大的决心去把他占为己有。

她从不怀疑他总有一天会向她求婚。现在,好比晴天霹雳,这个可怕的消息突然降临。艾希礼要娶媚兰了!

啊,只要爸回来就好了!这个疑团她实在再也忍受不了啦!

这时思嘉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杰拉尔德·奥哈拉飞奔着回家来了。他驰上山冈,长长的白发在他脑后飞扬着。思嘉心中尽管充满了焦急不安的情绪,但仍然怀着无比的自豪感望着父亲,因为杰拉尔德是个真正出色的骑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旦喝了点酒便要跳篱笆,”思嘉心想。“他还对母亲发过誓,答应再也不跳了呢!”

那匹大马跑到篱笆边,弯着前腿纵身一跃,便毫不费力地飞了过去,它的骑手也高兴地叫喊着。这时思嘉大声笑起来。杰拉尔德随即便认出了她,红润的脸上堆满了边讨好边挑战的表情,跳下马向她走来。

“好啊,小姐,”他说着,拧了一下她的面颊,“那么,你是准备到你母亲面前去告我的状了吧?”

这时思嘉便挑剔而又嗲声嗲气地伸出手来将他的领结拉正了。

“不会的,爸,我不是苏埃伦那种搬弄是非的人。”

杰拉尔德身高只有5英尺多,但谁也不会有胆量把杰拉尔德当做可笑的矮个儿看待。他今年60岁了,鬈发已白如银丝,但是他那精明的脸上还一点没皱纹,两只蓝眼睛也焕发着青年人无忧无虑的神采。他那张纯粹爱尔兰型的脸,圆圆的、深色的,短鼻子,宽嘴巴,满脸好战的神情。

杰拉尔德·奥哈拉虽然外表粗暴,但心地却十分善良。他不忍心看到奴隶们受惩罚时的可怜相,不过他很害怕别人发现他的这个弱点。他从来不曾想到过,在这个农场里人人都服从的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他太太埃伦的柔和的声音。

思嘉对他的脾气和吼叫比谁都更不在乎。她是他的头生孩子,在3个儿子都去世以后,杰拉尔德以男人对男人的态度来对待她,而这是她所最乐意接受的。如今思嘉望着父亲,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一到他面前心里就舒服了,他身上有一种生气勃勃的粗俗味儿吸引着她。

思嘉轻轻挽住父亲的胳臂,一边说:“我在等你呢!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把迪尔茜买下来了。”

“买是买下来了,可价钱要了我的命。买了她和她的小妞儿普里茜。约翰·威尔克斯几乎想把她们送掉,可我决不让人家说杰拉尔德·奥哈拉在买卖中凭友情占了便宜。我叫他把两人共卖了3000。”

“我的天,爸爸,3000哪!再说,你也用不着买普里茜呀!她是个又鬼又笨的小家伙,”思嘉不顾父亲的吼叫,只平静地接下去说。“而且,你把她买下的主要理由是,迪尔茜央求你买她。”

杰拉尔德倒了威风,显得很尴尬。思嘉不知怎样才能把话题转到艾希礼身上而又不让杰拉尔德怀疑她的用意。

“‘十二橡树’村那边的人都怎样了?”

“大体和往常一样。那位小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你知道,艾希礼的表妹,啊,对了,媚兰·汉密尔顿小姐,她和她哥哥查尔斯已经从亚特兰大来了,并且……”

“唔,她果真来了?”

“她来了,真是个可爱的文静人儿。”

思嘉一听到这消息心就沉了,而且听到连父亲满口赞赏媚兰那文静的品性,迫使她不得不摊开来谈了。

“艾希礼也在那里吗?”

“他在那里。”杰拉尔德放开女儿的胳臂,转过身来,用犀利的眼光凝视着她的脸。“如果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出来等我的,那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说?”

思嘉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中一片纷乱,脸都涨得通红了。

杰拉尔德说:“今天下午我听说,艾希礼千真万确要跟媚兰小姐订婚。明天晚上就要宣布。”

那果然是真的呀!思嘉心头一阵剧痛。她父亲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你这不是在出自己的洋相吗?”他厉声说,“你这是在追求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了?你本来是谁都可以挑的呀!”

愤怒和受伤的自尊感反而把思嘉心中的痛苦驱走了一部分。

“我并没有追求他。只不过感到吃惊罢了。”

“你这是在撒谎!”杰拉尔德大声说,接着,又显得十分慈祥地补充道:“我很难过,女儿。但毕竟你还是个孩子,而且别的小伙子还多着呢!下星期我带你到查尔斯顿去看尤拉莉姨妈,包你不到一星期就把艾希礼忘了。”

杰拉尔德又警告说:“你要是懂点事,早就该同斯图特或者布伦特结婚了,而且……”

“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了,好吗?”思嘉嚷道。“我不去查尔斯顿,也不要同双胞胎结婚。我只要……”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但已经为时过晚。杰拉尔德的声音显得出奇地平静,他慢吞吞地说着。

“你唯一要的是艾希礼,可是却得不到他。而且即使他要和你结婚,我也未必就乐意答应。”这时他看到她惊惶的神色,便接着说:“你同他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啊,我会的,我会的!”

“你不会的,女儿。只有同一类型的人两相匹配,才有幸福可言。”

思嘉心里忽然起了一种恶意,想大声喊出来:“可你不是一直很幸福呀,尽管你和妈并不是同类的人,”不过她把这念头硬压下去了。

“咱们家的人跟威尔克斯家的人不一样,”他字斟句酌地慢慢说。“他们是些古古怪怪的人,最好是和他们的表姐妹去结婚。”

“怎么,爸爸,艾希礼可不是……”

“别急呀,姑娘!我并没说这个年轻人的坏话嘛,因为我喜欢他。我说的古怪,并不就是疯狂的意思。我喜欢他,可是对于他所说的那些东西,我几乎全都摸不着头脑。老实告诉我,你理解他关于书本、诗歌、音乐、油画以及诸如此类的傻事所说的那些废话吗?”

“艾希礼能够跟最出色的骑手骑马,也能跟最出色的牌友玩扑克,他喝起酒来能使甚至塔尔顿家的人也醉倒在桌子底下。所有这些他都行,可是他的心不在这上面。这就是我说他为人古怪的原因。”

思嘉一声不响,她的心在往下沉,因为她知道杰拉尔德是对的。

杰拉尔德明白她这沉默的意思,便拍拍她的肩膀得意地说:“好啦,思嘉!你承认我这话说对了。你要艾希礼这样一个丈夫干什么呢?”接着,他又用讨好的口气说:“刚才我提到塔尔顿家的小伙子们,不过,如果是凯德·卡尔弗特,这对我也完全一样。等到我过世的时候,我要把塔拉农场留给你和凯德。”

“你把凯德用银盘托着送给我,我也不要,”思嘉气愤地喊道。“我不要塔拉或什么农场。农场一钱不值,要是……”

她正要说“要是你得不到你所想要的人”,可这时杰拉尔德被她那种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她居然那样对待他送给的礼品,那是除埃伦以外他在世界上最宠爱的东西呢,于是他大吼了一声。

“思嘉,你真敢公然对我说,塔拉这块土地一钱不值吗?”

思嘉固执地点点头。她内心太痛苦了,已经顾不上考虑这是否会惹她父亲大发脾气。

“土地是世界上唯一最值钱的东西啊!”他一面嚷,一面做出非常气愤的姿势,“因为它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东西!它是唯一值得你付出劳动,进行战斗直至牺牲性命的东西啊!”

杰拉尔德正准备痛痛快快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这时他看见思嘉满脸悲伤的神色,便止住了。“不过,你还年轻。将来你会懂得爱这块土地的。别生气了,无论你嫁给谁,只要他跟你情投意合,是上等人,又是个有自尊心的南方人就行。女人结了婚便会产生爱情的。”

杰拉尔德把她的臂膀挽起来。“咱们得进去吃晚饭了。这件事你也用不着跟你妈妈说。”

他们走近屋子时,思嘉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看见走廊暗影中的母亲。她戴着帽子、披肩和手套。嬷嬷跟在后面,脸色阴沉得像满天乌云。她是个大块头老婆子,纯粹的非洲人,她曾经做过埃伦的嬷嬷,后来埃伦结婚时跟着她从萨凡纳来到了内地。嬷嬷手里拿着一个黑皮袋,那是埃伦出去给农奴们看病时经常带着装药品和绷带用的。

“奥哈拉先生,”埃伦一见父女俩便叫了一声。埃伦是地道的老一辈人,她尽管结婚17年了,可仍然讲究礼节。

她说:“奥哈拉先生,斯莱特里那边有人病了。埃米的新生婴儿快要死了,可是还得给他施洗礼。我和嬷嬷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真是天晓得!”杰拉尔德一听便嚷嚷开了,“为什么这些下流白人偏偏在吃晚饭的时候把你叫走呢?去吧,奥哈拉太太。我知道,只要外边出了点什么事,你不去帮忙是整夜也睡不好觉的。”

“她总是一点不休息,深更半夜给黑人和穷白人下流坯子看病。”嬷嬷自言自语咕哝着下了台阶,向等在道旁的马车走去。 zFWjcxV16iAodte5pT5kv5s6tYSriAkO/KqRTPWFg+wA/ZAcntcTrE29eG2ktY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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