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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来的野孩子

呼啸山庄是大约300多年前由恩肖家族修建的。直至前不久,它还是这个家族的住宅。

我来画眉田庄之前,几乎总是住在那儿的,因为我还是个婴儿时,母亲就来给哈里顿的父亲辛德雷•恩肖当保姆了。我小时候与辛德雷和凯瑟琳玩得很熟悉了。我也干点零碎活儿,也帮着翻晒干草。庄园里只要有人给我派点活儿,我都乐意去效力。

一个晴朗的夏日早晨,老主人恩肖先生下楼来,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他给约瑟夫安排好当天要做的事,转身问孩子们他从利物浦为他们带回点什么最好,并说必须是些小玩意儿,因为他来回都要步行,每一程要走60英里。

结果,辛德雷要一把小提琴,凯瑟琳要一根鞭子。凯瑟琳那年虽然还不足6岁,但马厩里的马没有她不敢骑的,所以,她喜欢耍鞭子。恩肖先生亲了亲孩子们,就道别走了。

他走以后的3天中,我们都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第三天晚上,恩肖太太为了等他回来一起吃饭,把晚饭推迟了一个又一个时辰,可他仍没踪影。天已很黑的时候,她本要送孩子们上床睡觉,但在孩子们的苦苦哀求下,她又等了一会儿。

大约夜里11时,门悄然无声地打开了,主人走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累得筋疲力尽,但却乐呵呵的。他解开被叠成包袱状始终抱在怀里的那件大外套。

“我的爱妻,你看这是什么!他虽然黑得像个小魔鬼。但他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礼物。”

我们都涌上前去,我从凯瑟琳的头顶望过去,看到那是一个衣衫褴褛,全身都很脏的黑头发小孩子。从面目上看,他的年龄比凯瑟琳还大,早已到会说话和行走的年龄了,但一让他站在地上,他只会傻愣愣地瞅着四周,嘴里反复“咕哝”着一些谁也听不清的声音,我很害怕,恩肖太太准备随时把他扔到门外去。

主人是在利物浦的街头碰到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的。当时他快要饿死了,也不会讲英语,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主人不忍心丢下他不管。但由于时间加上经济都比较紧张,主人想最好还是把他马上带回家去。

因为他已经决定既然发现了他就不能不管。那么,结局是我的主妇抱怨够了,安静了下来。恩肖先生吩咐我给他洗澡,换上干净衣服,让他跟孩子们一块睡。

在吵闹时,辛德雷和凯瑟琳先是甘心情愿地又看又听,直至秩序恢复,两个人就开始搜他们父亲的口袋,找他答应过的他们的礼物。辛德雷是一个14岁的男孩,可是当他从大衣里拉出那只本来是小提琴,却已经挤成碎片的时候,他就放声大哭。

至于凯瑟琳,当她听说主人只顾照料这个陌生人而失落了她的鞭子时,就向那小笨东西龇牙咧嘴啐了一口以发泄她的脾气,然而,她这样费劲却换了他父亲一记很响亮的耳光,这是教训她以后要规矩些。

他们完全拒绝和他同床,甚至在他们屋里睡也不行。我也不比他们清醒,因此我就把他放在楼梯口上,希望他明天会走掉。不知是凑巧呢,还是他听见了主人的声音,他爬到恩肖先生的门前,而他一出房门就发现了他。当然他追问他怎么到那儿去的,我不得不承认。

就因为我的卑怯和狠心,我得了报应,被主人撵出家门。

这就是希克厉到这家来开头的情形。几天后我返回来时,发现他们都管那孩子叫希克厉。这本是恩肖夫妇一个夭折了的孩子的名字。但自那以后它既是名字又是姓。

凯瑟琳小姐现在和他倒很友好,但辛德雷恨他,每当看到他受到虐待时,太太也从不劝阻。他似乎是个忍耐性强,郁郁寡欢的孩子,或许已经习惯于冷酷无情的生活,他总是一声不吭地忍受辛德雷的毒打。

当恩肖先生发现儿子欺辱这个举目无亲的可怜的孩子时,不禁勃然大怒。他不可思议地喜欢上了希克厉,甚至比对凯瑟琳还要溺爱,因为凯瑟琳过分任性、调皮,不讨父亲的欢心。

所以,一开始,他就在这家里惹起了恶感。不到两年,恩肖夫人死去,这时小主人已经学会把他父亲当做一个压迫者而不是当做朋友,而把希克厉当做一个篡夺他父亲的情感和他的特权的人。他盘算着这些侮辱,心里越发气不过。

有一阵我还同情他,但当孩子们都出麻疹时,我看护他们,担负起一个女人的责任,我就改变想法了。希克厉病得很危险。当他病得最厉害时,他总是要我常在他枕旁。我料想他是觉得我帮他不少忙,还猜不出我是不得已的。

无论如何,我得说:他可是做保姆的我从未看护过的最安静的孩子。他与别的孩子不同,迫使我不得不少偏一点心。凯瑟琳和她哥哥把我磨得要命,他却像个羊羔似的毫不抱怨——虽然他不大麻烦人是出于顽强,而不是出于宽厚。

他死里逃生,医生肯定说这多亏我,并且称赞我看护得好。我因为他的赞赏而得意。对于这个因他而使我受了称赞的孩子,也就软化了。就这样辛德雷失去了他最后一个同盟者。

不过我还是不能疼爱希克厉,我常常奇怪我主人在这阴沉的孩子身上看出哪一点会让他这么喜欢。

根据我的记忆,这孩子可从来没有过任何感激的表示以报答他的宠爱。他对他的恩人并非无礼,他只是漫不经心。虽然他完全知道他已经占有了他的心,而且很明白他只要一开口,全家就不得不服从他的愿望。

举一个例子,我记得有一次恩肖先生在教区的市集上买来一对小马,给他们一人一匹。希克厉挑了那最漂亮的一匹,可是不久它跛了,当他一发现,他就对辛德雷说:“你非跟我换马不可。我不喜欢我的了。你要是不肯,我就告诉你父亲,你这星期抽过我3次,还要把我的胳臂给他看,一直青到肩膀上呢!”

辛德雷伸出舌头,又打他耳光。

“你最好马上换,”他坚持着,逃到门廊上,又坚持说:“你非换不可,要是我说出来你打我,你可要连本带利挨一顿。”

“滚开,狗!”辛德雷大叫,用一个称土豆和稻草的秤砣吓唬他。

“扔吧,”他回答,站着不动,“我要告诉他你怎么吹牛说等他一死你就要把我赴出门外,看他会不会马上把你赶出去。”

辛德雷真扔了,打在他的胸上,他倒下去,可又马上踉跄地站起来,气也喘不过来,脸也白了。要不是我去阻止,他真要到主人跟前,只要把他当时的情况说明白,说出是谁惹的,那就会完全报了这个仇。

“吉卜赛,那就把我的马拿去吧,”小恩肖说,“我但愿这匹马会把你的脖子跌断。把它拿去,该死的,你这讨饭的碍事的人,把我父亲所有的东西都骗去吧!只是以后可别叫他看出你是什么东西,小魔鬼。记住:我希望它踢出你的脑浆!”

希克厉去解马缰,把它领到自己的马厩里去。他正走过马的身后,辛德雷结束他的咒骂,把他打倒在马蹄下,也没有停下来查看一下他是否如愿了,就尽快地跑掉了。

我非常惊奇地看见这孩子如何冷静地挣扎起来,继续做他要做的事——换马鞍子等,然后在他进屋以前先坐在一堆稻草上来压制住这重重的一拳所引起的恶心。我很容易地劝他把他那些伤痕归罪于马。他既然已经得到他所要的,扯点瞎话他也不在乎。

的确他很少拿这类风波去告状,我真的以为他是个没有报仇心的人。我是完全受骗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斗转星移,随着时光的渐渐流逝,恩肖先生开始衰老了。他突感体力不支,心头常常燃起无名之火。

这时,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由于他过分喜爱希克厉,人人便都特别憎恨那孩子,甚至一心想伺机伤害他。这对年幼的希克厉来说,却形成一种并不很美妙的结局。因为我们不愿招惹主人生气,都迎合他的溺爱,这样就使得这孩子的傲慢情绪和坏脾气与日俱增。

辛德雷出言不逊,瞧不起那孩子,惹得父亲怒不可遏,恩肖先生举起拐杖想痛打他,却又由于自己的力不从心气得浑身剧烈发抖。最后,我们的牧师出主意说,还是把辛德雷送到大学念书为好。恩肖先生尽管心里极不乐意他离开,竟也同意了。

我想这下该平安了。如果不是凯瑟琳小姐和约瑟夫,我们倒真相安无事呢!那老东西日复一日地抱怨希克厉和凯瑟琳。

这个凯瑟琳,她身上确有一些别的孩子从没有的怪习惯。她一天中就有50多次使我们忍无可忍,从早晨下楼到晚上睡觉,搅得我们一分钟都不能安宁。她总是处于高度兴奋状态,舌头整天不歇一会儿——唱啊,笑啊,谁不附和她,她就缠着不放。

她真是个又野又坏的小东西,但是她那美丽动人,脉脉含情的眼睛,甜蜜蜜的富于情韵的微笑在我们这一带是无人能与之媲美的。她走起路来,姿态是那样的婀娜轻盈。

我敢说,她虽然不断地搅扰我们,却在本意中从来不想伤害别人。她很喜欢希克厉。于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大的惩罚就是把他们俩分开,她因此而受的责骂比我们仆人保姆所受的要多。

恩肖先生结束尘世间恩恩怨怨的时刻终于来临了。10月的一个夜晚,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安详地辞别了人世。

大风绕屋咆哮,并在烟囱里怒吼,听起来狂暴猛烈,天却不冷。我们都在一起——我离火炉稍远,忙着织毛线,约瑟夫凑着桌子在读他的圣经。凯瑟琳小姐病了,这使她安静下来。她靠在父亲的膝前,希克厉躺在地板上,头枕着她的腿。

我记得主人在打盹之前,还抚摸着她那漂亮的头发——看她这么温顺,他难得的高兴,而且说着:“你为什么不能永远做一个好姑娘呢,凯瑟琳?”

她扬起脸来向他大笑着回答:“你为什么不能永远做一个好男人呢,父亲?”

但是一看见他又恼了,凯瑟琳就去亲他的手,还说要唱支歌使他入睡。她开始低声唱着,直至父亲的手指从她手里滑落出来,头垂在胸前。这时我告诉她要住声,也别动弹,怕她吵醒了他。我们整整有半个小时都像耗子似的不声不响。

本来还可以呆得久些,只是约瑟夫读完了那一章,站起来说他得把主人唤醒,让他做了祷告去上床睡。他走上前去,叫唤主人,碰碰他的肩膀,可是他不动,于是,他拿支蜡烛看他。他放下蜡烛的时候,我感到出事了。

他一手抓着一个孩子的胳臂,小声跟他们说快上楼去,别出声——这一晚他们可以自己祷告——他还有事。

“我要先跟父亲说声晚安,”凯瑟琳说。我们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已一下子伸出胳臂,搂住了他的脖子。这可怜的东西马上发现了她的损失,就尖声大叫:“啊,他死啦,希克厉!他死啦!”他们两人就放声大哭,哭得令人心碎。

我也和他们一起恸哭,哭声又高又惨。可是约瑟夫向我们说,对一位已经升天的圣人,这样吼叫是什么意思。他叫我穿上外衣,赶紧跑到吉默吞去请医生和牧师。

当时我猜不透请这两个人来有什么用。可是我还是冒着风雨去了,带回来个医生,另一个说他明天早上来。约瑟夫留在那里向医生解说一切,而我便跑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门半开着,虽然已经过半夜了,他们根本就没躺下来。只是已安静些了,不需要我来安慰了。

这两个小灵魂正在用比我所能想到的更好的思想互相安慰着:世上没有一个牧师,能把天堂描画得像他们在自己天真的话语中所描画的那样美丽。当我一边抽泣,一边听着的时候,我不由得祝愿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地一块到天堂去。

辛德雷先生赶回家来参加葬礼。他自身的事情又引得邻居们耳语阵阵,闲言纷纷——因为他自外面带回来一个妻子。他的这位妻子是什么人,什么地方出生,他始终缄口不谈。或许由于他妻子出身寒微,没脸炫耀吧!不然,他怎么会背着父亲结婚呢?

她倒不是个为了自己而会搅得全家不安的人。她一跨进门槛,所见到的每样东西以及她周围发生的每项事情:除了埋葬的准备,和吊唁者临门外,看来都使她愉快。这时,我从她的举止看来,认为她有点疯疯癫癫的。

她跑进卧室,叫我也进去,虽然我真该给孩子们穿上孝服,她却坐在那儿发抖,紧握着手,反复地问:“他们走了没有?”

然后,她就带着神经质的激动开始描述看见黑颜色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她吃惊,哆嗦,最后又哭起来——当我问她怎么回事时,她又回答说不知道,只是觉得非常怕死!我想她和我一样不至于就死的。

她相当地瘦,可是年轻,气色挺好,一双眼睛像宝石似的发亮。我倒也确实注意到她上楼时呼吸急促,只要听见一点最轻微的突然的声响,就浑身发抖,而且有时候咳嗽得很烦人。

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病预示着什么,也毫不同情她的冲动。在这里我们跟外地人一般是不大亲近的,洛克乌先生,除非他们先跟我们亲近。

年轻的恩肖,一别三年,大大地变了。他瘦了些,脸上失去了血色,谈吐衣着都跟从前不同了。他回来那天,就吩咐约瑟夫和我从此要在后厨房安身,把大厅留给他。

的确,他本想收拾出一间小屋铺上地毯,糊糊墙壁,当作客厅。可是他的妻子对那白木地板和那火光熊熊的大壁炉,对那些锡镴盘子和嵌磁的橱,还有狗窝,以及他们通常起坐时可以活动的这广阔的空间,表现出那样的喜爱,因此他想为了妻子的舒适而收拾客厅是多此一举,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为能在新相识者中找到一个妹妹而表示高兴。开始时,她跟凯瑟琳说个没完,亲她,跟她跑来跑去,给她许多礼物。但是不多久,她的这种喜爱劲头就退了。

当她变得乖戾的时候,辛德雷也变得暴虐了。她只要吐出几个字,暗示不喜欢希克厉,这就足以把他对这孩子的旧恨全都勾起来。他不许他跟大伙在一起,把他赶到佣人中间去,剥夺他从牧师那儿受教诲的机会,坚持说他该在外面干活,强迫他跟庄园里其他的小伙伴们一样辛苦地干活。

起先希克厉默默忍受了这种虐待。因为凯瑟琳把自己学到的东西都教给了他,并常常陪伴他在田野里干活,在风光优美的田园间嬉戏。他们就这样粗野地成长着。而年轻的主人只要他们不在跟前刺眼,就丝毫也不关心他们的行为举止。

他甚至也没留意他们星期日是否去礼拜堂,只有约瑟夫和牧师看见他们不在的时候,才来责备他的疏忽。这就提醒了他下令给希克厉一顿鞭子,让凯瑟琳饿一顿午饭或晚饭。

但是从清早跑到旷野,在那儿待一整天,这已成为他们主要娱乐之一,随后的惩罚反而成了可笑的小事一件罢了。尽管牧师随心所欲地留下多少章节叫凯瑟琳背诵,尽管约瑟夫把希克厉抽得胳臂痛,可是只要他们又聚在一起,或至少在他们筹划出什么报复的顽皮计划的那一分钟,他们就把什么都忘了。

有多少次我眼看他们一天比一天胡来,只好自己哭,我又不敢说一个字,唯恐失掉我对于这两个举目无亲的小家伙还能保留的一点点权力。

有个星期天,他们俩因为在一起喧闹被撵出起居室。可是,直至我叫他们吃晚饭时也没有再见到他们,别人都上床就寝了,庄园里一片安静,过了好长一阵子,我才听见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走来。只有希克厉一人回来了。

“凯瑟琳小姐呢?”我放他进来后就急匆匆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在画眉田庄呢,”他回答,“让我先脱掉湿衣服,然后再详细告诉你。”

我告诫他小心点,不要惊动主人。他一边脱衣一边接着说:“我和凯瑟琳从家中跑出去,想自由自在地玩一两个小时。我们望见了画眉田庄隐约闪烁的灯光,就想过去看看林顿家的星期日晚上是如何度过的,我们从这边山顶一步不停地跑了过去——凯瑟琳远远落在我的后边,因为她已经跑掉鞋子成了光脚丫了——明天你得去泥滩里找找她的鞋子。

“接着我们从一个破篱笆洞里钻进去,靠近窗户,登上窗下的花坛。然后我们爬上窗台,看见——啊!漂亮极啦!一个富丽堂皇的客厅,桌子、椅子上都套着红色的布套,地上也铺着红色地毯,纯白的天花板上镶着金边,中间垂吊着一串串用银链串起来的玻璃珠子,反射出一条条柔和的光线。那里只有埃德加和他妹妹俩人,我想他们应该很幸福的。”

“你猜猜他们在干什么?原来,伊莎贝拉——我相信她只有11岁——正躺在房间的一侧哭喊呢!埃德加呢,站在炉边也是呜呜咽咽的。桌子的中间坐着一只小狗,几乎被他们撕成了两半。他们在那样地寻开心呢!我们讥笑那两个宠坏了的宝贝孩子。”

“我想你见过我争夺凯瑟琳喜爱的东西吧?就是我在这里只有如此可怜的地位,我也不愿与埃德加•林顿在画眉田庄的地位相换,而且再转生1000次我也不干!”

“轻声点儿!”我赶忙打断他,“你还没告诉我凯瑟琳为什么没回家呢?”

“我告诉过你我们曾嘲笑他们,”他回答说,“他们听见了,便呼唤他们的爸爸妈妈。可我们做出怪叫声又把他们吓了一阵。这时有人从外边进来了,我们就跳下窗台。我拉着凯瑟琳催她快走,不料她突然摔倒了。”

“他们放开了看门狗,她的脚踝被咬住了。她没有喊叫——不!她会鄙视那么做的。我捡起一块石头,使劲塞进狗的嘴里,但狗仍不松口。仆人过来后叫住了狗,扶起凯瑟琳,她却晕倒了。我敢说,她不是由于害怕,而是疼痛难支。

“‘抓到什么啦,罗伯特?’林顿先生在门口嚷嚷。

“‘是个小姑娘,先生,’他答道。‘还有个男孩,似乎是一个小偷,’他说着又擒住了我。‘林顿先生,请把枪准备好。’

“他把我拖到灯光下,林顿太太把眼镜架到鼻梁上,吓得直摆手。那两个胆小如鼠的孩子往近处凑了凑,伊莎贝拉叫喊道:‘把他锁起来,爸爸。他与偷了我的小鸟的那个吉卜赛人的儿子一模一样。’这个时候凯瑟琳苏醒过来了。她听到最后那句话,‘咯咯咯’地笑了。埃德加这才认出她。因为他们在教堂里见过我们。

“‘那是恩肖小姐。’他向母亲耳语说。

“‘恩肖小姐?别胡说啦!恩肖小姐能像吉卜赛人一样在荒野里到处乱跑吗?哟,真是这样——她的脚出血啦!’

“‘她哥哥也太粗心大意啦!’林顿先生感慨地说。怎么能把她教养成这个样子!她在哪儿招惹来这么个同伙呢?这个十恶不赦的崽子,决不适合住在一个有头面的人家。你听见他那满口秽言了吗?’

“我又开始叫骂,因此仆人奉命把我赶出来。窗帘并没有拉上。我就站在那儿朝里窥探,如果凯瑟琳要回家,我就把他们的玻璃打碎,除非他们放她走。她倒镇静地坐在沙发上、女佣人端来一盆热水,给她洗了脚。林顿先生给她倒了一杯热饮料,伊莎贝拉把满满一盘子饼干搁在她腿上。

“后来他们把她漂亮的头发擦干,梳理好,让她坐在火炉旁边。她高兴极了,我就丢下她走了,让她在林顿一家人傻乎乎的蓝眼睛中燃起生命的火花。我看见他们愚昧地敬佩她。她永远比他们高贵,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高贵——不是吗?”

“希克厉,要是被辛德雷先生知道了,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我告诉他。

事情的结果与我预料的一样。

第二天林顿先生前来拜访,和少爷谈起了他对妹妹应负的责任。辛德雷气得暴跳如雷,希克厉被警告说,他如果再敢和凯瑟琳说话,就把他彻底撵走。

凯瑟琳在画眉田庄住了5周:一直住到圣诞节。那时她的脚踝已治好,她的举止也大有改进。

在这期间,女主人常常去看她,开始了她的改革计划。先试试用漂亮衣服和奉承话来提高她的自尊心,她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因此,她不再是一个不戴帽子的小野人跳到屋里,冲过来把我们搂得都喘不过气,而是从一匹漂亮的小黑马身上下来一个非常端庄的人,棕色的发卷从一支插着羽毛的海狸皮帽子里垂下来,穿一件长长的布质的骑马服。

她必须用双手提着衣裙,才能雍容华贵地走进。辛德雷把她扶下马来,愉快地惊叫着:“怎么,凯瑟琳,你简直是个美人啦!我都要认不出你了。你现在像个贵妇人啦!但莎贝拉•林顿可比不上她,是吧,弗兰西斯?”

“伊莎贝拉没有她的天生丽质,”他的妻子回答,“可是她得记住,在这儿可不要再变野了。艾伦,帮凯瑟琳小姐脱掉外衣,别动,亲爱的,你要把你的头发卷搞乱了。让我把你的帽子解开吧!”

我脱下她的骑马服,里面露出了一件大方格子的丝长袍,白裤,还有亮光光的皮鞋。在那些狗也跳上来欢迎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高兴得发亮,可她不敢摸它们,生怕狗会扑到她漂亮的衣服上去。

她温柔地亲我:我身上尽是面粉,正在做圣诞节蛋糕,要拥抱我可不行。然后她就四下里望着想找希克厉。恩肖先生和夫人很焦切地注视着他们的会面,认为这多少可以使他们判断,他们有没有根据希望把这两个朋友分开。

起初找不到希克厉。如果他在凯瑟琳不在家之前就是邋里邋遢,没人管的话,那么,后来他更糟糕。除了我以外,甚至没有人肯叫他一声脏孩子,也没有人叫他一星期去洗一次澡,像他这样大的孩子很少对肥皂和水有天生的兴趣。

因此,姑且不提他那满是泥巴和灰土已穿了3个月的一身衣服,还有他那厚厚的从不梳理的头发,就是他的脸和手也盖上一层黑。他看到走进屋来的是这么一个漂亮而文雅的小姐,而不是如他所期望的,跟他配得上的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他只好藏在高背椅子后面了。

“希克厉不在这儿吗?”她问,脱下她的手套,露出了她那由于待在屋里不做事而显得特别白的手指头。

“希克厉,你可以过来啦,”辛德雷喊道。语气中是为他受到的耻辱而幸灾乐祸。“你出来,像佣人那样给凯瑟琳小姐接风洗尘。”

他一出来,凯瑟琳就奔过去在她的朋友脸上亲了七八次,然后停下来,后退几步,细细审视着他,不禁一阵放声大笑,她高声道:“哎哟,你怎么那么黑,那么讨厌呢!不过,这大概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埃德加和伊莎贝拉的缘故吧!”

“握握手,希克厉。”辛德雷盛气凌人地吩咐他。羞耻和自尊心驱使着那孩子,他竟纹丝不动。

“我不!”他最后果断地说,“我不能忍受别人的嘲笑。”他想从人群中逃走,被凯瑟琳小姐拉住了。

“我并没有嘲笑你,”她诚恳地说,“不过你看上去很古怪。怎么这么脏呢?”

她边说还很不放心地瞅瞅自己的衣服,生怕也被他给弄脏了。

“你用不着碰我,”他愤愤地说着,牢牢盯着她的眼睛,“我愿意多脏就多脏。”

说完他就一扭头飞快地冲出屋外,背后传来主人和太太的阵阵讥笑声。凯瑟琳闷闷不乐,不理解他为何这样乖戾。

我作为女仆侍候了这位新来的人之后,把蛋糕放在烘炉里,在大厅与厨房里都升起旺火,搞得很像过圣诞节的样子。完事后,我就准备坐下来,唱几支圣诞歌来使自己开开心,也不管约瑟夫断言说什么我所选的欢乐的调子根本够不上是歌。

他已经回到卧房独自祷告去了,恩肖夫妇正在用那些为她买来送小林顿兄妹的各式各样漂亮的小玩意吸引她的注意力,这些是用来答谢他们的招待的。他们已经邀请小林顿兄妹第二天来呼啸山庄,这邀请已被接受了,不过有个条件:林顿夫人请求把她的宝贝儿们和那个“顽皮、好咒骂人的男孩”小心隔开。

因此就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闻到烂熟了的香料的浓郁香味,欣赏着那些闪亮的厨房用具,用冬青叶装饰着的擦亮了的钟,排列在盘里的银盆——它们是准备用来在晚餐时倒加料麦酒的。

我最欣赏的是我特别小心擦洗得清洁无暇的东西,就是那洗过扫过的地板。我暗自对每样东西都恰如其分的赞美一番,于是我就记起老恩肖从前在一切收拾停当时,总是怎么走进来,说我是假正经的姑娘,而且把一个先令塞到我手里作为圣诞节的礼物。

从这我又想起他对希克厉的喜爱,他生怕死后希克厉会没人照管为此所感到的恐惧,于是我很自然地接着想到现在这可怜的孩子的地位。

我唱着唱着,哭起来了。但是一会我就猛然想到,弥补一下他所受的委屈,总比为这些事掉眼泪还有意义些。我起来,到院子里去找他。他就在不远的地方。我发现他在马厩里给新买的小马抚平那有光泽的毛皮,并且和往常一样在喂别的牲口。

“快,希克厉!”我说,“厨房里挺舒服。约瑟夫在楼上呢!快,让我在凯瑟琳小姐出来之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你们就可以坐在一起,整个火炉归你们,而且可以长谈到睡觉的时候。”

他继续干他的事,死也不肯把头掉过来对着我。

“来呀——你来不来呀!”我接着说,“你们两个一人一小块蛋糕,差不多够了,你得要半个小时打扮好哩!”

我等了5分钟,可是得不到回答,就走开了。凯瑟琳和她的哥哥嫂嫂一块吃晚饭。约瑟夫和我合吃了一顿不和气的饭,一方在申斥,另一方也不客气。他的蛋糕和干酪就一整夜摆在桌上留给神仙了。他干活直干到9时,然后不声不响,执拗地走进他的卧房。

凯瑟琳忙到很晚,她在为新朋友第二天的拜访做准备。她也曾到厨房来寻她的老朋友说话,但他已不在那儿了。

翌日,希克厉起得很早,因为那是个假日。他似乎平静了许多。他一度犹豫着靠近我,然后鼓起勇气对我说:“内莉,帮我打扮一下。我要学好啦!”

“正是时候,希克厉,”我说,“你已经把凯瑟琳搞伤心啦,她挺后悔回家来,我敢这么说!看来好像是你嫉妒她似的,只因为她比你多被人关心些。”

这嫉妒凯瑟琳的念头,他是不能理解的,可是使她伤心这个念头,他可是十分明白的。

“她说她伤心啦?”他追问,很严肃的样子。

“今天早上我告诉她你又走掉了,那时候她哭啦!”

“唉,我昨天夜里也哭的,”他回答说,“我比她更有理由哭哩!”

“是啊,你是有理由带着一颗骄傲的心和一个空肚子上床的。”我说,“骄傲的人给自己招来悲哀。可是,如果你为你那种暴脾气惭愧,记住,在她进来的时候,你一定得道歉。你一定得走过去请求亲亲她,而且说——你很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要诚心诚意地去做,不要认为她穿了漂亮的衣服就变成陌生人似的。现在,尽管我还要把中饭准备好,我还可以抽出空来把你打扮好,好让埃德加•林顿在你旁边显得像个洋娃娃:他是像洋娃娃。你虽比他小,可是,我可以断定,你高些,肩膀也比他宽一倍,你可以在一眨眼工夫就把他打倒。你不觉得你能够吗?”

希克厉的脸色开朗了一下,随后又阴沉下来,他叹气。

“可是,内莉,就算我把他打倒20回,也不会使他不漂亮些,或者使我更漂亮些。我愿我有浅色的头发,白白的皮肤,穿着和举动也像他,而且也有机会变得和他将来一样的有钱!”

“而且动不动就哭着喊妈妈,”我添上一句,“而且要是一个乡下孩子向你举起拳头的时候,就发抖,而且下一场大雨就整天坐在家里。啊,希克厉,你这是没出息!到镜子这儿来,我要让你看看你该期望什么吧!你看到你两只眼睛中间那两条纹路没有,还有那浓眉毛,不在中间弓起来,却在中间低垂。”

“还有那对黑黑的眼睛,埋得这么深,从来不大胆地打开它们的窗户,却在底下闪闪地埋伏着,像是魔鬼的奸细似的。坦率地抬起你的眼皮来,把恶魔变成可以信赖的、天真的天使,什么也不猜疑,对不一定是仇敌的人永远要当做朋友。不要现出恶狗的样子,好像知道被踢是该得的报酬,可又因为吃了苦头,就又恨全世界。”

“换句话说,我一定要希望有埃德加•林顿的大蓝眼睛和平坦的额头才行,”他回答,“我真心愿望——可那也不会帮助我得到那些。”

“只要有了好心,就会使你有张好看的脸,我的孩子,”我接着说,“哪怕你是一个真正的黑人,而一颗坏心就会把最漂亮的脸变得比丑还要糟。现在我们洗呀,梳呀,闹别扭呀,都搞完啦!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挺漂亮?我要告诉你,我可觉得你简直像一个化装的王子哩!谁知道呢?”

“也许你父亲是中国的皇帝,你母亲是个印度皇后,他们俩中间一个人只要用一个星期的收入,就能把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一块买过来!而你是被恶毒的水手绑了票,才带到英国来的。如果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要对我的出身编造出很高的奇想。而且一想到我曾经是什么人,就可以给我勇气和尊严来抵得住一个小农场主的压迫!”

我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讲着,希克厉才又高兴起来。我们的谈话突然被庄园前道路上滚动的车轮声打断,接着有马车进了院子。我们从窗户里望见林顿兄妹下了家用马车,穿着毛皮大衣,恩肖他们也下了他们的马,凯瑟琳一手牵着一个朋友,把他们领进房内。

我催促我的伙伴快点去,彬彬有礼地迎接他们,但事不凑巧,他刚打开通向厨房的一扇门,辛德雷也同时推开了另一扇,他们相遇了。主人看见他打扮得干干净净,又满脸喜气,心里就冒火了,也许他又想起了林顿先生的话,便用劲地把他往后一推,吩咐约瑟夫把他赶到楼上去,晚饭结束前不许他下来。

“滚开,你这吉卜赛崽子,”他恼怒地吼道,“好啊!你还要和主人比打扮!等着我收拾你那撮毛吧——瞧我会不会把它再揪长点儿!”

“它已经够长啦,”埃德加•林顿在门口指指点点附和地说,“都跟马鬃无异了。”

希克厉的火暴脾气岂能忍受一个他似乎已看做情敌而痛恨的人这般侮辱他呢?他抓起一盘热苹果酱,就一股脑照他脸上扣了过去。

埃德加顿时又哭又叫,伊莎贝拉和凯瑟琳也急忙跑进来。辛德雷先生把希克厉拖到院子里,我用一块抹布恶狠狠地揩着埃德加的鼻子和嘴。凯瑟琳站在一旁,茫然无措,为这一切感到羞愧难当。

“你不应该跟他说话!”她教训着林顿少爷,“他脾气不好,现在你把这一趟拜访搞糟糕啦!他还要挨鞭子,我可不愿意他挨鞭子!我吃不下饭啦!你干吗跟他说话呢,埃德加?”

“我没有,”这个少年抽泣着,从我手里挣脱出来,用他的白麻纱手绢结束剩余的清洁工作。“我答应过妈妈我一句话也不跟他说,我没有说。”

“好啦,别哭啦,”凯瑟琳轻蔑地回答,“你并没有被人杀死。别再淘气了。我哥哥来啦,安静些!”

“喏,喏,孩子们——坐到你们的位子上去吧!”辛德雷匆匆忙忙进来喊着。“那个小畜生倒把我搞得挺暖和。下一回,埃德加少爷,就用你自己的拳头打吧——那会使你开胃的!”

一瞅见这香味四溢的筵席,这小小的一伙人又安定下来。他们在骑马之后已经饿了,而且那点气也容易平下来,因为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恩肖先生切着大盘的肉,女主人的谈笑风生使他们高兴起来。我站在她椅子背后侍候着,而且很难过地看着凯瑟琳,她毫无眼泪的眼睛带着漠然的神气,开始切她面前的鹅翅膀。

“没心肝的孩子,”我心想,“她多么轻易地就把她从前游伴的苦恼给撇开啦!我没法想象她竟是这么自私。”

她拿起一口吃的送到嘴边,随后又把它放下了。她的脸绯红,眼泪涌出来。她把叉子滑落到地板上,赶紧钻到桌布下面去掩盖她的感情。没过多久我就再不能说她没心肝了,因为我看出来她一整天都在受罪,苦苦想着找个机会自己待着,或是去看看希克厉——他已经被主人关起来了——照我看来,她想私下给他送吃的去。

晚上举办了舞会,凯瑟琳请求把希克厉放出来,因为伊莎贝拉没有舞伴。但她白费口舌,只好由我去填补那个位置。当一个15人组成的乐队和另外一些歌手到场时,我们的兴致达到了高潮。年轻的恩肖太太喜欢音乐,他们也就尽兴地演奏。

凯瑟琳也喜好音乐,可她托词说要到楼梯顶上去听音乐才最动听。于是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楼梯。我意识到了什么,就尾随在她后面。欢乐的人们关着下面的门,谁也没注意到我们离开。她并没有在楼梯顶上止步,又爬上一架梯子登上阁楼。希克厉就囚禁在那里。她透过门缝和他交谈。

当音乐停止时,我忙去警告她。她已不在门外,我竟听见她在里边说话。那个调皮的小东西原来从阁楼的一个天窗钻进去,沿着天花板边沿爬过去,然后又从希克厉头顶上的另一个天窗钻出去了。

我费了很大劲儿才劝她又爬出来,希克厉也跟着出来了。我告诉他们我并不鼓励他们玩弄这种把戏,但希克厉从昨晚以来还没吃过一口饭,我就闭着眼让他欺骗辛德雷先生一次吧!

他下楼来,我让他坐在厨房里的火炉旁。他病了,食欲不佳。他两只手托着脑袋,闷声闷气地坐在那里。我问他在想什么,他答道:“我在打算怎样报复辛德雷。我不在乎要等待多久,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就行。”

“羞啊,希克厉!”我说,“惩罚恶人是上帝的事,我们应该学着饶恕人。”

“不,上帝得不到我那种痛快,”他回答,“但愿我能知道最好的方法才好!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要把它计划出来。这样在想那件事的时候,我就不觉得痛苦了。”

可是,洛克乌先生,我倒忘记了这些故事是不能供你消遣的。我再也没想到絮叨到这样地步,真气人。你的粥冷啦,你也瞌睡啦!我本来可以把你要听的关于希克厉的历史用几个字说完的。

管家这样打断了她自己的话,站起来,正要放下她的针线活,但是我觉得离不开壁炉,而且我一点睡意也没有。

“坐着吧,迪安太太,”我叫着,“坐吧,再坐半个小时!你这样慢条斯理地讲故事正合我的意,你就用同样的口气讲完吧!我对你所提的每个人物或多或少都感到有兴趣哩!”

“钟在打11时啦,先生。”

“没关系——我不习惯在12时以前上床的。对于一个睡到10时才起来的人,已经够早的啦!”

“你不应该睡到10时。早上最好的时间在10时以前就过去啦!一个人要是到10时还没有做完他一天工作的一半,就大有可能剩下那一半也做不完。”

“不管怎么样,迪安太太,还是再坐下来吧,因为明天我打算把夜晚延长到下午哩!我已经预感到自己至少要得一场重伤风。”

“我希望不会,先生。好吧,你必须允许我跳过3年,在那期间,恩肖夫人——”

“不,不,我不允许这样搞法!你熟悉不熟悉那样的心情:如果你一个人坐着,猫在你面前地毯上舐它的小猫,你那么专心地看着这个动作,以致有一只耳朵猫忘记舐了,就会使你大不高兴?”

“我得说,是一种很糟糕的懒性子。”

“相反,是一种紧张得令人讨厌的心情。在目前,我的心情正是这样。因此,你要详详细细地接着讲下去。我看出来这一带的人,对于城里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居民来说,就好比地窖里的蜘蛛见着茅舍里的蜘蛛,得益不少。

“这并不完全我是个旁观者,才得出这种日益深刻的印象。他们确实更认真,更自顾自地过着日子,不太顾及那些表面变化的和琐碎的外界事物。我能想象在这儿,几乎可能存在着一种终生的爱,而我过去却死不相信会有什么爱情能维持一年。

“一种情况像是把一个饥饿的人,安放在仅仅一盘菜前面,他可以精神专注地大嚼一顿,毫不怠慢它,另一种情况,是把他领到法国厨子摆下的一桌筵席上,他也可能从这整桌菜肴中同样享用了一番,但是各盆菜肴在他心目中、记忆里却仅仅是极微小的分子而已。”

“啊!你跟我们熟了的时候,就知道我们这儿跟别地方的人是一样的。”迪安太太说,对我这番话多少有点莫名其妙。

“原谅我,”我搭腔,“你,我的好朋友,这是反对那句断言的一个显著证据。我一向认为的你们这一阶层人所固有的习气,在你身上并未留下痕迹,你只是稍稍有点乡土气罢了。我敢说你比一般仆人想得多些。你不得不培养你思考的能力,因为你没有必要把生命消耗在愚蠢的琐事中。”

迪安太太笑起来。

“我的确认为我自己是属于一种沉着清醒的人,”她说,

“这倒不一定是由于一年到头住在山里,老是看见那几张面孔和老套的动作,而是我受过严格的训练,这个给了我智慧,而且我读过的书比你想象的还多些,洛克乌先生。在这个图书室里,你可找不到有哪本书我没看过,而且本本书,我都有所得益。除了那排希腊文和拉丁文的,还有那排法文的,但那些书我也能分辨得出。

“对于一个穷人的女儿,你也只能期望这么多。只是,如果你希望我像闲聊一样,把整个来龙去脉都要细讲,那我就这样说下去吧!而且,时间上不跳过3年,就从第二年夏天讲起也可以啦——1778年的夏天,那就是,差不多23年前。”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古老的恩肖家族的最后一人哈里顿降生了。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然而大夫讲,他的母亲患了肺病,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死神已在向她召唤。

辛德雷先生却硬是不信。可是有天夜里,她正缠绵地靠在他的肩头时突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赶忙把她抱起来,而她用两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脸色突然一变,就向这个人世辞别了。

幼小的哈里顿只得完全交给我来照看。他的父亲只要看见他长得健壮结实,听不到他的哭声,也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他自己,变得绝望了,他的悲哀是属于哭不出来的那种。他不哭泣,也不祷告。他诅咒又蔑视,憎恨上帝同人类,过起了恣情放荡的生活。仆人们受不了他的暴虐行为,不久都走了。约瑟夫和我是仅有的两个愿留下的人。

我不忍心丢开我所照应的孩子,而且,你知道我曾经是恩肖的共乳姐妹,总比一个陌生人对他的行为还能够宽恕些。约瑟夫继续威吓着佃户与那些干活的,因为待在一个有好多事他可以骂个没完的地方,就是他的职业。

主人的坏作风和坏朋友给凯瑟琳与希克厉作出一个糟糕的榜样。他对希克厉的待遇足以使得圣徒变成恶魔。而且,真的,在那时期,那孩子好像真有魔鬼附体似的。他幸灾乐祸地眼看辛德雷堕落得不可救药,那野蛮的执拗与残暴一天天地变得更显著了。

我们的住宅活像地狱,简直没法向你形容。牧师不来拜访了,最后,没有一个体面人走近我们。埃德加•林顿可以算是唯一的例外,他还常来看凯瑟琳小姐。 TSgG+6oXCP+VoFYDMtHqcsxQ3ertNCU2bvTQL7WFChuLkK1ZMHNZ8CbT52zRPF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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