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食堂白天黑夜不间断地营业。
这是个枢纽站,五条铁路线在这儿交轨。车站里总是挤满了人,只有深夜,在两班车的间隙,才能安静两三个小时。
保尔在这里干了两年。在这两年里,他看到的只有厨房和洗碗间。厨房是个大地下室,20多人在里面干活。10个堂倌从大堂到厨房,来回奔忙。
保尔的工钱,已经从8个卢布加到10个卢布。两年来,他长高了,也结实了,当然,也吃尽苦头。在厨房里当下手,烟熏火燎地干了半年,又被撵回洗碗间。在食堂最忙的时候,他端着托盘,一跨四五级,跑到下面的厨房,随即又往上跑。
每天夜里,等到两个大堂都消停下来,堂倌们就聚集在下面厨房的储藏室里赌得昏天黑地。保尔知道,他们每个人当班干一天一夜,捞到的小费就有几十个卢布。
保尔心想:“我哥哥阿尔焦姆,是头等的钳工,一个月才48个卢布。”
夜晚,厨房的角落里、食堂的仓库里,经常发生一些事情。保尔对这些事情已经不感到惊讶。他清楚地知道,任何一个洗碗女工和女招待,如果不肯以几个卢布为代价,把身子出卖给有权有势的人,那她们是干不长的。
在这两年里,保尔看到了社会最底层的肮脏世界,那股霉烂味儿扑面而来。他从心里憧憬着一个未知的清新世界。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一月,天气非常寒冷。保尔做完一班,打算回家,可不见接班的来。保尔去找老板娘,说他已经下班,该回家了。老板娘偏不让他走,要他继续当班。他实在很累了,但只得留下,于是又连续干了24个小时。夜里,他已经精疲力竭,可还得灌满几锅水,好赶在3时的火车进站前把水烧开。
保尔拧开水龙头,不料没有水流出,估计是水塔不出水。他把水龙头开着,自己倒在柴堆上歇会儿。谁知困倦不堪的他睡着了。
几分钟后,水龙头“咕嘟咕嘟”响了,水流进水槽,漫溢出来,顺着瓷砖流淌到洗碗间的地板上。跟往常一样,这段时间洗碗间里连人影儿也没有。
水越来越多,漫过地板,从门底下流进了大堂,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流到旅客们的包袱和箱子底下。直到一个睡在地板上的旅客被水泡醒,人们才赶紧扑向各自的行李。顿时,大堂里乱成一团。水却还在流,越流越多。
斜眼的普罗霍尔闻声赶来,跳过积水,奔到门前,使劲地推开门。屋里被门挡住的水便“哗”地一下,全涌进了大堂。
叫嚷声更高了。几个当班的堂倌跑进洗碗间,普罗霍尔扑向酣睡的保尔。可怜的保尔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被打得眼冒金星,浑身剧痛难忍。
他挨了一顿痛打,一步一瘸地回了家。
早晨,阿尔焦姆看到受伤的保尔,他皱着眉头,听保尔把被打经过说完。
“打你的是谁?”阿尔焦姆瓮声瓮气地问。
“普罗霍尔。”
“好,你躺着。”
阿尔焦姆披上羊皮袄,一言不发,向车站食堂走去。他来到洗碗间,向洗碗女工格拉莎问道:“我要见堂倌普罗霍尔,可以吗?”
“他马上就来,请等一等。”
这个魁梧的男人朝门框上一靠,说:“好,我等一会儿。”
一会儿,普罗霍尔端着一大堆杯盘刀叉,一脚踹开门,走进了洗碗间。
“这就是普罗霍尔。”格拉莎说。
阿尔焦姆跨前一步,一只手重重地按住斜眼堂馆的肩膀,目光逼视着他问:“你凭什么打我的弟弟保尔?”
普罗霍尔想把肩膀挣脱出来,但已经挨了重重的一拳,跌倒在地。他挣扎着站起来,然而第二拳更厉害,打得他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当晚,阿尔焦姆被关进了宪兵队。
六天以后的晚上,阿尔焦姆回来了。妈妈已经睡下。阿尔焦姆走到坐在床上的保尔跟前。
“怎么样,弟弟,好点了吧!”他在床边坐下,关切地问,又说:“没关系的,以后你到发电厂去干活。我已经替你讲好了。在那儿,你还能学到一门手艺。”
保尔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哥哥的大手。就这样,他终于从黑暗的车站食堂里解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