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德副主教是远近闻名的人,但他从不轻易接见来访者。一天夜晚,他做完晚课,回到圣母院隐修庭院他那间念经的小室,面对着一只堆满手稿的大柜子。他正沉思默想着,忽然听到敲门声。
“什么人?”这个饱学之士大声问道。
室外有人回答:“是您的朋友雅克·库瓦提埃。”
他走过去开门,果真是御医。这人5旬左右,冷峻的面孔,狡狯的目光。还有另外一个人陪着他。
御医和副主教寒暄一番。
他们落座后,副主教问:“您那幢在拱门圣安德烈街的漂亮宅第,现在怎么样啦?”
“别提啦!营造费用太大,房子逐渐盖起来,我也日趋破产了。”御医说。
“对啦,”克洛德突然喊道,“顺便问一声,您那位高贵的病人身体如何?”
“他给医生的酬劳总是不足。”这位大夫应道,并瞟了他的同伴一眼。
“不会吧,库瓦提埃?”御医的同伴插嘴说。
他的声调既表示惊讶又饱含责备,不由引起副主教对这位陌生人的注意。其实,自从这陌生人跨入这斗室的门槛,克洛德一刻也没有完全置之不理。
大夫仿佛突然才想起来,一点也不热情地说:“对了,克洛德,我带来一位教友,他仰慕您的大名已久,特地前来拜会。”
“先生也是学术界的?”副主教问道。他那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大夫的同伴,那陌生人双眉下的目光也同样逼人,同样充满疑虑。
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出他是个老者,60岁左右,中等身材,身体衰弱,一副病态,却显露出几分威严的气势。眼眶很高,目光炯炯有神。尽管帽檐一直遮到鼻子,仍能感觉出他天资聪颖的宽阔额头在转动。
“尊敬的大师,”来客声音低沉地说道,“您名闻遐迩,一直传到敝人耳边。我特地前来求教。在下只是外省一个可怜的乡绅,应当让您知道我的姓名,我是杜朗若。”
“一个绅士取这样的名字实在奇特!”副主教心中暗道,他凭着高度的智慧,本能地猜出,这个杜朗若的皮帽下面,有一颗智慧不在他之下的脑袋。
“先生,求教不敢当,不知要问哪门学问?”
“向您请教医学方面的问题。”
“医学?”副主教摇头说道,“杜朗若——请转过头去。您看我的答案早已写在墙上了。”
杜朗若转过头去,看见头顶上方的墙上刻写着这句话:“医学是梦之女。”
库瓦提埃本来听到他同伴提的问题就有气,再听到克洛德的回答更恼火了。他贴着杜朗若的耳朵说:“我早就告诉过您,这人是个疯子。可您非来看他不可!”
“这是因为这疯子很可能说得有理,雅克大夫!”这伙伴用同样的声调面带苦笑应道。
“随您的便吧!”库瓦提埃冷淡地回了一句。
然后他转向副主教说道:“克洛德,您学问高深,认为医学只是一场梦幻。这么说,您否认春药对血的作用,否认膏药对肉的作用,否认所有为患者解除病痛的药铺喽!”
“我既不否认药房,也不否认患者,我否认的是医生。”克洛德冷淡地说道。
杜朗若阻止道:“你们不用再争了。我来,是向您求教两件事的:一件是关于我的健康,另一件是关于我的星相。”
“先生,”副主教应道,“如果这就是您的来意,那您大可不必气喘吁吁地爬上我的楼梯啦!我不相信医学,也不相信星相学。”
“真的?”那位伙伴吃惊地说道。
“那您究竟相信什么呢?”杜朗若喊了起来。
副主教迟疑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仿佛是在否定自己的回答:“炼金术。”
库瓦提埃惊叫着问:“当真?炼金术固然有其道理,但您为什么诅咒医学和星相学呢?”
“你们的人学,纯属虚无!你们的天文学,纯属虚无!”副主教认真地说。
“我研究过炼金术,但我认为……”库瓦提埃大叫。
副主教目光逼人,不容他说完,接着说:“而我呀,我研究过医学、星相学和炼金术。瞧,真理就在这里,他边说边从柜子上拿起一只装满粉末的瓶子,光明就在这里!我探究过医学和星相学,都是虚无,虚无!人体,漆黑一团,星宿,漆黑一团!”
“啊!名副其实的可怜疯子!”库瓦提埃喃喃说道。正当雅克大夫低声对其同伴没完没了唠叨着“他是疯子”时,修道院的熄灯钟敲响了。
这次,他那位同伴应道:“我想是的。”
到了这个时刻,任何外人都不能再留在修道院里,两个客人只得告退了。
杜朗若道别时说:“大师,我敬爱学者和贤士,尤其敬重您。明日请您到小塔宫去,您只要问图尔圣马丁修道院的院长就可以了。”
副主教回到住处,惊讶得目瞪口呆,终于明白这个杜朗若是什么人了。因为他想起图尔圣马丁修道院契据汇编里有这么一句话:“圣马丁修道院院长,即法兰西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