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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的幸福

一天夜里,夏瑞家门口突然来了一个骑马的男人,那是来请夏瑞医生出诊看病的。

夏瑞要赶到拜莱托田庄去,那里有个摔断腿的病人。可是从托特到拜莱托足足有6英里,夜是漆黑的,妻子担心丈夫出事,于是决定让那骑马的男人先走,夏瑞等月亮出来了再动身。同时要求患者那边派个孩子接他,给他带路,开栅栏门。

凌晨4时的时候,月亮出来了,夏瑞把大衣裹得紧紧的,动身到拜莱托去。被窝里的暖气还没离身,他就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骑着脚步平稳的牲口上路了。谁又能知道,这一去将会对他的一生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呢?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开始发亮。在苹果树的枯枝上,栖息着一动不动的小鸟,清晨的寒风使它们细小的羽毛竖立起来。一望无际的田野平铺在眼前,远处一丛丛树木,围绕着一个个相距遥远的田庄,好似灰蒙蒙的广阔平原上,点缀着紫黑色的斑点。

夏瑞时不时地睁开眼睛,后来精神疲倦,又困起来,脑子处于一种迷离恍惚的状态。当快到拜莱托田庄的时候,他看见路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小男孩。

“请问你是医生吗?”小孩问道。

听到回答,那孩子马上提起自己的木头套鞋,跳起身就在前头带路。

夏瑞从带路的孩子口里得知,赖奥特先生是昨晚在邻居家过“三王节”,回来的时候把腿摔断了。赖奥特先生是当地最有钱的庄稼人,他的妻子两年前去世了,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千金小姐,帮他料理家务。

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外表殷实的农家院落。从马厩打开的上半扇门望去,可以看见几匹大马正在安安静静地吃着新槽里的草料。

还有那两辆结实的大车,一应俱全的马具和农具。瞧,在那一群火鸡中,还有五六只孔雀——这是科州田庄的珍禽——居高临下,和鸡争啄食物。羊圈长长的,仓库高高的,墙壁和人的手一样光滑。车棚底下放着两辆大板车,四把铁犁,还有鞭子,轭圈,全副马具,马具的蓝色毛皮上沾满了从楼上谷仓里落下来的浮尘。院子在斜坡上,院里整整齐齐、不疏不密地种上了树木,池塘边上,一群鹅快活得嘎嘎直叫。

眼前的一切都让人感觉到这户人家生活的富足和安详。

这个时候,一个穿着蓝色丝绒长袍的年轻女子,来到门口迎接夏瑞医生,然后把他带到了炉火烧得正旺的厨房,厨房四边摆着大大小小的闷罐,伙计们的早餐正在罐里沸腾,炉灶内壁烘着几件湿衣服,靠墙摆着成套的厨房用具,时明时暗地反映出灶中的火焰,还有玻璃窗透进来的曙光。

接着,夏瑞到二楼看病人,发现病人是一个50岁的矮胖子,他正躺在床上发汗,睡帽扔得老远,床旁边有一把椅子,上面放了一大瓶烧酒,他不一会儿就喝上一口,给自己打打气。现在医生来了他不再发牢骚抱怨个不停,而是开始轻声呻吟起来。

夏瑞开始给病人做检查,发现骨折情况简单,没有什么并发症。他向病人说了各种安慰话,然后开始自制夹板。夏瑞在车棚底下找来的板条中挑了一块,劈成几块小的,用碎玻璃磨光。女佣人撕开一块布作为绷带,爱玛小姐也在缝几个小布垫子。她在缝垫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头,就把手指放到嘴里吸吮了两口。

爱玛小姐的行为引起了夏瑞的注意。快来看吧!她的指甲白净得让人惊讶,亮晶晶的就像那明净的象牙,手不算很美,关节也瘦了点,但是眼睛最漂亮了,睫毛又密又长,使原本棕色的双眸呈现黑色,这双迷人的眼睛毫不羞涩地望着你,那般大胆和天真无邪。

当包扎结束后,夏瑞医生受到赖奥特先生的亲自邀请,在回家之前吃一点东西。

夏瑞来到楼下的厅房里,那里备好了两份刀叉。在靠墙角的地面上,竖着摆了几袋面粉,那是隔壁谷仓放不下的,墙上的绿色油漆一片一片地剥落在墙根下,在墙壁当中挂了一个装饰房间的镀金画框,框子里是用铅笔画的文艺女神的头像,头像下面写着:

献给我亲爱的爸爸。

刚开始的时候,夏瑞医生和爱玛小姐谈赖奥特先生的病情,然后他们谈天气,谈严冬,谈夜里在田野奔跑的狼群。爱玛小姐在乡下并不大开心,尤其是现在,田庄的事几乎全靠她一个人照管。

在冷清清的厅房中,她一边吃一边微微发颤,样子真是迷人!那个厚厚的红嘴唇,她还有咬嘴唇的习惯。她的头发乌黑乌黑的,而脸蛋却是两片玫瑰红。她仿照男人,在上衣的两颗纽扣中间挂了个玳瑁的单片眼镜。

夏瑞医生上楼向赖奥特先生辞行后,又回到厅房里,发现她站在窗前,额头贴着窗户,正在眺望豆架被风刮倒的园子。

她回转身来问道:“你找什么东西吗?”

“对不起,我的鞭子不见了。”他答道。

于是他东翻西找地想把他的鞭子找出来。鞭子呢?它怎么会跑到粮袋与墙壁之间去了呢?爱玛俯身去捡,他也从后面俯身去捡。她立刻感到他的胸脯蹭到了她的后背,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羞答答地将鞭子递给他,但不知这一瞬间他看到鞭子没有。

夏瑞医生本来答应3天后再来拜莱托田庄,可他第二天就来了。以后原定一星期来两次,但不定期的偶尔探望不计算在内。

夏瑞为什么乐意频繁地去拜莱托呢?他的满腔热情不是为了病情严重,就是为了有利可图。然而,真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每次去的时候,他总是很早起床,骑上马匹快速前行,等快到了田庄的时候,他会下马,在草上把脚揩干净,同时赶快戴上那副黑手套。

他喜欢仓库和马厩,他喜欢赖奥特老爹拍着他的手,叫他做救命恩人;他喜欢爱玛小姐的小木头鞋,鞋的高后跟把她托高了一点,她一走动,木头鞋底很快被抬起,和鞋皮一摩擦,发出了“嗒嗒”的声音。

每当夏瑞医生回家的时候,爱玛小姐总是把他送到第一级台阶,要是马还没牵来,她就微笑着一旁等着。告别之后,他们不再说话。周围起风了,吹乱了她后颈窝新生的短发,吹动了她臀部围裙的带子,好像扭来卷去的小旗。

在一个解冻的日子,院子里的树皮渗水了,房顶上的雪也溶化了。她站在门槛上,把阳伞拿来,并且撑开,阳伞是闪色绸子的,阳光可以透过,闪烁的反光照亮了她面部白净的皮肤。天气乍暖,她在伞下微笑,听得见水珠点点滴滴落在绷紧了的波纹绸伞上。

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你猜会发生什么事呢?夏瑞医生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他的妻子没有察觉出什么吗?

夏瑞第一次去拜莱托田庄的时候,他的妻子就打听了病人的情况,后来等她知道了赖奥特先生有一个女儿的时候,又听说赖爱玛小姐是在修道院长大的,还受过良好教育。那她理所当然地会跳舞、绘画、绣花、弹琴了。这简直是忍无可忍。因此,开始本能地恨爱玛小姐。

起初,她要减轻苦恼,就指桑骂槐。但丈夫夏瑞听不懂,她就故意找碴子,直至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为什么还去贝尔托?卢奥先生的病不是好了吗?他的账还没付呢?啊!是不是因为那边有个心上人?有个能说会道、会绣花的女才子?这就是你爱的,你要的是城里的小姐!说得夏瑞哑口无言,她还不肯放过,“卢奥老爹的女儿,一个城里的小姐!去她的罢!他们家的爷爷不过是个放羊的。他们有个亲戚干了坏事,同人吵了起来,差一点吃了官司。这有什么可神气的!何必星期天上教堂还要换上一件绸袍子?难道要冒充伯爵夫人!还有那个可怜的老头子,去年要不是靠了油菜,说不定连欠的账都还不清呢!”

夏瑞被妻子吵得又烦又累,以后不能再去拜莱田庄了。但妻子还是不肯罢休,一定要他发誓:以后决不再去。

她一把眼泪,两片嘴唇,又哭又吻,就像爱情的火山大爆发。夏瑞医生在表面上迁就她,但内心的强烈欲望却要造反,于是他很自然地学会了两面派的手法:你可以不让我去看她,但你阻止不了我用心去爱她?

这个寡妇瘦骨嶙峋,牙齿又长,一年四季都披着一块黑色的小披巾,尖角搭在肩上;她的骨架套上袍子,就像长剑套上剑鞘;袍子太短,露出了脚踝骨和交叉地搭在灰色袜子上的宽鞋带。

夏瑞的母亲时不时地来看望他们,但过不了几天,媳妇的尖嘴薄舌似乎要把婆婆磨成针了,不过,婆婆也不是好惹的,于是枪尖对刀锋,你一言,我一语,舌剑唇枪,都刺到夏瑞身上。他吃起东西来为什么像饿了半辈子似的!干吗来一个人就要喝上一杯酒?怎么死也不肯穿法兰绒的衣服呀!

开春后的一天,保管夏瑞妻子财产的公证人,带了事务所的全部现金逃跑了。原来,他的妻子撒了谎,真是好厉害的一个婆娘!夏瑞的父亲一气之下,把一把椅子都摔坏了,责怪孩子他妈给孩子套上了那样一匹瘦马。

所有的假象都被拆穿了,夏瑞的妻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扑在丈夫怀里,死皮赖脸央求公婆不要欺负她。夏瑞想为她说两句话,父母一生气,就回去了。一个星期以后,她就突然吐鲜血死了。

妻子下葬之后,夏瑞回到只剩下自己的家。楼下一个人也没有,卧室里还挂着妻子的睡衣。夏瑞脑子里开始乱糟糟的,趴在书桌上,沉浸在半睡半醒的痛苦中,不管怎样,她毕竟深爱过他。

夏瑞妻子的死讯也将赖奥特老爹召来了。

一天早上,赖奥特老爹来给夏瑞送医药费来了,同时还拿来了一只母火鸡,打算尽力安慰安慰处在丧妻之痛中的夏瑞医生。

“孩子,我能明白你的感受。”赖奥特老爹拍着夏瑞医生的肩膀说,“当初我失去老伴的时候,就跑到田里一个人待着,倒在树底下,又哭又喊,竟说混账话,感觉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一想到别人正和媳妇待在一起亲热,我就只有拿手杖死命捶地,感觉自己疯了。”

“但是日子是不等人的,冬天过去春天来,夏天过去秋天到,最后事情也就被日子淹没了。我的意思是说,不要把什么东西都压在心里,那样不好,我们不能对自己太苛刻,也不能糟践自己,不能因为别人死了,自己就也想死。夏瑞医生,打起精神来吧!事情总会过去的。有时间来田庄看看我们,我们陪你到树林里打野兔去。我女儿还总提起你呢!她还说什么你把她忘啦!”

赖奥特老爹的话起了作用,夏瑞又回到拜莱托田庄。那里的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梨树已经开花,赖奥特老爹不再卧床不起,而是到处走动,这就使田庄变得更热闹了。

在那里,赖奥特老爹尽一切可能体贴夏瑞,他求他不要脱帽,以免受凉;他同他低声细气说话,似乎把他当做病人;如果为他准备的食物不够清淡,奶酪不是小罐精制的,或者梨子没有煮过,他甚至会假装生气。他给他讲故事,不料夏瑞居然笑了,但一想到亡妻,夏瑞的脸又沉了下去。咖啡一端上来,他又忘记了妻子逝世的事情。

就这样,夏瑞开始习惯一个人过日子,脑海里关于亡妻的影子也越来越少。他不再感到忧愁,再说,妻子的死并没有给他帮倒忙,找他看病的人反而增加了。

因为一个月来,大家老是说:“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他多么倒霉呵!他的名气大了,还可以随意到拜莱托田庄去。他怀着不明确的希望,感到模糊的幸福。”

一天下午15时左右,夏瑞又来到拜莱托田庄,人都到地里去干农活了。他走进厨房,起初没有看见爱玛,因为窗板是关上的。爱玛在窗子和炉灶之间缝东西,她没有披围巾,夏瑞可以看到她裸露的肩膀上冒出的小汗珠。

根据乡下的习俗,爱玛要请夏瑞喝一杯。夏瑞不答应,但爱玛一定要他喝,最后她边笑边说,就当做陪她喝一杯好了。

于是她找来一瓶柑香酒和两个小玻璃杯,把一杯斟得满满的,另外一杯几乎没有斟,碰杯之后,就把酒杯举到嘴边。由于她的杯子差不多是空的,她不得不把脖子仰起来,头朝后,嘴唇向前,还没有尝到酒就笑出声来了。同时把舌尖从两排又顿又白的牙齿中间伸了出去,一点一滴地舔着杯底。

然后爱玛又坐下来,拿起那需要织补的白线袜,埋头干起来了,不再说话,夏瑞也不开口。

风从门底下吹进来,吹起了石板地上的微尘;他看着尘土沿地面散开,只听见自己的太阳穴一蹦一蹦地跳,还有母鸡下了蛋在院子里“咯咯”叫。

过了一会,爱玛张开手掌摸摸自己发热的脸,然后再摸摸壁炉前铁架上冰凉的小铁球。她抱怨说,夏天一来,她就觉得头昏脑涨,她问海水浴管用不管用。然后,爱玛她谈起她的修道院,夏瑞也谈起他的学堂,这下他们有了话说。他们上楼到她房间里去,她拿出从前的音乐本子,修道院奖给她的小册子,还有扔到衣橱底层去了的橡叶花冠。

她还谈到她已故的母亲,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她都要从花园里摘一束花,放在她母亲的坟上,但她抱怨家雇佣的花匠不懂这一套,还说住在乡下太无聊。

爱玛的声音有时忽然没精打采,拖腔拉调,变成了自言自语;有时高兴起来,睁开天真的眼睛,马上却半闭双眼,目光无神,不知思绪又飞到哪里去了。

当夏瑞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他开始一句句推敲爱玛说过的话,尽全力回想,然后补充话里的意思,想了解在他们相识之前,她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

于是他又寻思,她要是结了婚会怎样呢?她会和谁结婚?爱玛的形象总是出现在眼前,他觉得口干舌燥。水,根本浇不灭心头的欲火,他只得将头转向拜莱托田庄的方向。

夏瑞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有机会就向爱玛求婚,反正他并不冒什么风险。可是,每次机会来临的时候,他害怕说话不得体,内心的想法总是说不出口。

赖奥特老爹知道女儿待在家里,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他很希望有人把他的女儿娶走。他很理解自己的女儿,觉得有才气的女儿是不能在庄稼地里耗一辈子的。

赖奥特老爹发现夏瑞靠近他的女儿就满脸通红,这不意味着夏瑞终有一天会向她求婚吗?于是,他在脑子里把这件事彻底考虑了一番。

他认为夏瑞容貌不出众,不是一个理想的女婿。不过人家都说他品行好,很节省,有学问,应该不会太在意嫁妆的事情了。

“要是他来求婚,我就答应他吧!”赖奥特老爹心里盘算着。

在9月份里,夏瑞来拜莱托田庄待了3天。当他要离开的时候,赖奥特老爹送他回去。他们走的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马上就要分手了。夏瑞心里盘算着还是到了篱笆转角再开口吧!最后,篱笆也走过了。

“赖奥特老爹,我想和你谈一件事。”夏瑞低声说。

他们停下脚步,夏瑞却开不了口。

“说吧!我的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吗?”赖奥特老爹和气地笑着说。

“哦!赖奥特老爹……赖奥特老爹……”夏瑞结结巴巴地说。

“对于我来说,我是求之不得呢!”赖奥特老爹,“虽然女儿和我是一样的意思,不过,总得问她一声才能算数。好了,我回去问问她,要是她答应,你用不着走回头路,为了怕你着急,我会把朝墙的窗板推开,开得大大的,那样你伏在篱笆上就看得见。”然后,赖奥特老爹就回去了。

夏瑞把马拴在树上,他待在路上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忽然响起了撞墙的声音,折叠的窗板打开了,靠外边的那一块还在震动。

第二天不到9时,夏瑞就赶到了田庄。他一进来,爱玛脸红了,勉强笑了一笑,装装样子。赖奥特老爹拥抱了他未来的女婿。喜事要等到明年开春前后,因为那时候夏瑞的服丧期满,那样才合乎情理。

冬天在期待和喜悦中度过。赖奥特小姐忙着办嫁妆,夏瑞一来田庄,他们就谈婚礼如何筹划,喜筵摆在哪个房间,应该上几道菜,头一道正菜上什么好。

爱玛的想法与众不同,她打算在半夜举行火炬婚礼,但赖奥特老爹不理解她这古怪的想法。于是只举行了普通的婚礼,婚宴吃了16个小时,第二天还接着吃,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hXM1ubN8IkoqjDs4NXMlBEw4weJ4LX2WUgaCCcgH0/18lYzsO6V26EUpCIF0Odz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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