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5年,在欧洲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法国军队终于在滑铁卢被彻底打败了。法国的革命政权一夜间轰然倒下,一代天骄拿破仑被流放到地中海的一个孤岛上。
然而就在法国,这场政治风暴还未吹到像迪涅这样的小镇上。小镇里住着一位德高望重的主教,他约75岁,名叫米里哀。
米里哀主教早年丧妻,膝下无子,和他住在一起的,只有他年老的妹妹巴迪斯丁和女佣人马格洛老太太。他们的佣人只是一个和巴狄斯丁姑娘同年的女仆,名叫马格洛大娘,现在,她在做了“司铎先生的女仆”后,取得了这样一个双重头衔:姑娘的女仆和主教的管家。
马格洛大娘是个矮老、白胖、臃肿、忙碌不定、终日气喘吁吁的妇人,一则因为她操作勤劳,再则因为她有气喘病。
任何人初到一个说话的多而思考的少的小城里总有够他受的,米里哀先生所受的也不例外。尽管他是主教,并且正因为他是主教,他就得受。
总之,牵涉到他名字的那些谈话,也许只是一些闲谈而已,内容不过是听来的三言两语和捕风捉影的东西,有时甚至连捕风捉影也说不上,照南方人那种强烈的话来说,只是“胡诌”而已。不管怎样,他住在迪涅担任教职9年以后,当初成为那些小城市和小人们谈话的题材的闲话,都完全被丢在脑后了。没有谁再敢提到,甚至没有谁再敢回想那些闲话了。
米里哀主教刚来迪涅的时候,就叫镇上的人体会到了他的善心。原来,一上任,米里哀主教就访问了主教公馆旁的一家贫民医院。
这是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医院,仅有五六个小病房,却收留了20多位病人,显得非常拥挤。米里哀主教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他看了看自己这座高大的主教公寓,就去对院长说:“这座医院实在太挤了,空气很不好,这一定不利于病人的康复。这样吧,你们都搬到我的公馆里住,那儿可容得下60多人。而我家才3个人,就让我们住医院吧!”
于是,第二天那些可怜的病人就幸运地住进了主教公馆里。当然,主教现在住着的房子就是原来那座简陋的医院。但主教倒也过得怡然自得,因为他们一家时常打扫,小小的房子倒因此显得干干净净。更重要的是,米里哀主教觉得:“这样的享受,可不是从穷人身上榨取的。”
主教时常救济穷人,因此他家徒四壁。唯一值钱的,就只有放在他床头小壁橱里的6个银盘子和摆在睡房炉子上的大银烛台。主教乐于助人,对自己的生活漠然处之。但每当用他的银碟子吃饭时,他也由衷地觉得那是一种享受。至于银烛台,那是他大姑妈的遗物,平时是不用的,只有晚上有客人时,才会将它摆在桌上。
这就是米里哀主教,他怀着主一样的慈悲心肠。米里哀先生的家庭生活,正如他的社会生活那样,是受同样的思想支配的。
和所有老年人及大部分思想家一样,他睡得少,但他的短暂的睡眠却是安稳的。早晨,他静修一个小时,再念他的弥撒经,有时在天主堂里,有时在自己的经堂里。弥撒经念过以后,作为早餐,他吃一块黑麦面包,蘸着自家牛的乳汁。随后,他开始工作。
主教总是相当忙的,他得每天接见主教区的秘书——通常是一个司祭神甫,并且几乎每天都得接见他的那些助理主教。他有许多会议要主持,整个宗教图书室要检查,还要诵弥撒经、教理问答、日课经等;还有许多训示要写,许多讲稿要批示,还要和解教士与地方官之间争执,还要办教务方面的信件、行政方面的信件,一方是政府,一方是宗教,总有做不完的事。
那些无穷尽的事务和他的日课以及祈祷所余下的时间,他首先用在贫病和痛苦的人身上;在痛苦和贫病的人之后留下的时间,他用在劳动上。他有时在园里铲土,有时阅读和写作。他对那两种工作只有一种叫法,他管这叫“种地”,他说:“精神是一种园地。”
将近14时,如果天气好,他去乡间或城里散步,时常走进那些破烂的人家。人们看见他独自走着,低着眼睛,扶着一根长拐杖,穿着他那件相当温暖的紫棉袍,脚上穿着紫袜和粗笨的鞋子,头上戴着他的平顶帽,三束金流苏从帽顶的三只角里坠下来。
他经过的地方就像过节似的。我们可以说他一路走过,就一路在散布温暖和光明。孩子和老人都为主教而走到大门口来,有如迎接阳光。他祝福大家,大家也为他祝福。人们总把他的住所指给任何有所需求的人们看。
他随处停下来,和小男孩小女孩们谈话,也向着母亲们微笑。他只要有钱,总去帮助穷人;钱用完了,便去找有钱人。
由于他的道袍穿得太久了,却又不愿被别人察觉,因此他进城就不得不套上那件紫棉袍。在夏季,那是会有点使他不好受的。
晚上20时30分,他和他的妹妹进晚餐,马格洛大娘立在他们的后面照应。再没有比那种晚餐更简单的了。但是如果主教留他的一位神甫晚餐,马格洛大娘就借此机会为主教做些鲜美的湖鱼或名贵的野味。
所有的神甫都成了预备盛餐的借口,主教也让人摆布。此外,他日常的伙食总不外水煮蔬菜和素油汤。城里的人都说:“主教不吃神甫菜的时候,就吃苦修会的修士菜。”
晚餐过后,他和巴狄斯丁姑娘与马格洛大娘闲谈半小时,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事写作,有时写在单页纸上,有时写在对开本书本的空白边上。
他是个文人,知识颇为渊博,他留下了5种或6种相当奇特的手稿,其中一种是关于《创世记》中“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那一节的研究。
在另外一篇论文里,他研究了雨果关于神学的著作——雨果是普托利迈伊斯的主教,本书作者的叔曾祖;他还证明在前世纪以笔名巴勒古尔发表的各种小册子都应是那位主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