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一家被生活所迫,一直住在马西夏监狱里。
忽然有一天,芭罗的亲戚詹姆斯·拉默特先生来到了他们家,查尔斯是认识他的,因为当年住在查塔姆和卡姆登镇的时候,他们曾经住在一块。
拉默特对狄更斯一家落魄到如此地步,不由得又生气约翰,又可怜芭罗和孩子们。
拉默特拉着唯一支撑家庭的查尔斯的手,抚摩着他干瘦的肩膀,转过头对约翰和芭罗说:“我倒有个想法,让查尔斯到我那家黑鞋油作坊货栈去干活吧,我每星期付给他6先令工钱。你们看好不好?”
夫妻俩喜出望外,他们忙不迭地答应了。因为家里现在太需要钱了。
看到父母对拉默特千恩万谢,查尔斯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也只好默认了。他在心里感叹命运对自己的不公:“本来以我的成绩,可以顺利地升入大学。但那也不会像每周收入6先令让你们如此兴奋。”
拉默特的作坊位于亨格福德码头,而货栈就设在河岸上。货栈里到处都是破烂的杂物,腐烂木头的气味呛得人头脑发晕,大大小小的老鼠在它们的乐园里嬉戏追逐着。
拉默特安排查尔斯在楼上干活。同时还有两三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在楼下与他做同样的活,但拉默特给他们的钱比查尔斯还要低。
查尔斯就在这老鼠成灾的货栈里干着他厌烦的活。
有一天,查尔斯很晚才回到家里。芭罗看着满身疲惫的儿子,心疼地问:“查尔斯,你在货栈干得怎么样?能撑得住吗?”
查尔斯看着同样疲惫的母亲——他出去做工,家里的活就全包给母亲了。他不想让母亲知道他工作的地方肮脏而破烂,口气轻松地对母亲说:“妈妈,我在那里很好,工作特别简单,一点也不感觉累。”
他看着母亲似乎不相信,就用手比画着说:“我的工作是给一瓶瓶糊状的黑鞋油封口,先盖一层油纸,再盖一层蓝纸,用绳把这两层纸在瓶口扎牢,然后把纸剪平,这瓶鞋油就像药房里卖出来的一瓶油膏一样好看了。几十个鞋油瓶都这样完美地包装好以后,我就在每个瓶子上贴一张印好的标签,接着再去包装别的瓶子。”
听着他那轻松形象的描述,一家人都不由被逗笑了。
芭罗还是不太放心:“你这么小就一个人出去做工,又时常犯病,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千万记住不要和其他孩子打架。”
查尔斯轻松地对母亲说:“这你就放心吧妈妈。我在头一星期就认识了一个男孩,当时他穿着破围裙,头上戴着纸帽,他到楼上来教我扎绳打结的窍门。他叫鲍勃·非勒,他比我大点。可笑的是,他竟然称我‘一位年轻的绅士’。”
约翰生性好客,他听查尔斯说到这里,不由得责备儿子:“既然有这么好的朋友,为什么不带到家来让我们都认识一下?”
查尔斯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他本来也说要来,但我没让。”
他看着爸爸妈妈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态,又继续说:“有一次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是鲍勃·非勒自始至终护理着我。当时我疼得难以忍受,他们在账房间我平时休息的地方临时找了些稻草,铺了一张地铺,而我则在地板上到处乱打滚。”
约翰和芭罗听到这里,都不由得紧张得大叫了一声:“呀——”
查尔斯故作轻松地说:“不过很快就没事了。鲍勃就把一些个空鞋油瓶灌了热水,把它们轮番贴在我的胁下,弄了好半天。我好受些了,等到黄昏的时候就完全舒服了。我要独自回家,鲍勃并不同意,一定要护送我回去。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们住在监狱的事,我几次想摆脱他,但是鲍勃出于好心,对此毫不理会,于是我在靠近索思沃克桥萨里那一边的一幢房子的台阶上和他握手道别,为的是使他相信我就住在那儿。为了装得逼真,防备他万一回头发现,我还敲了敲门,当屋里的女人开门时,我就问那儿是不是罗伯特·非勒先生的住宅。”
芭罗一边听儿子绘声绘色地叙述着,一边不停地抹着眼泪。而约翰则羞愧地低下了头。
为了节省开支,查尔斯总是在监狱里和家人一起吃早饭、晚饭,但中午饭却没有空回监狱去吃。当时那里的午饭通常是一个面包卷或一份布丁或面包夹奶酪,有时难得会送上一杯啤酒。
有一回,他实在熬不住了,就来到德鲁里巷克莱尔小巷里的一家牛肉馆,要了一小盘牛肉来下饭。
当他吃得正香,忽然发现餐馆里的一个跑堂和另一个伙计,就像看什么新鲜事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还有一次,他豁出去了,走进威斯敏斯特议会街上的一家小酒店,挺直了胸板,像一个大人一样对老板开口说:“你们这里最好的淡色啤酒多少钱一杯?要最好的。”
老板告诉他:“两便士一杯。”
他豪爽地说:“那么就请给我来一杯吧,倒得满一点!”
老板完全被这个“年轻的绅士”给镇住了,他给了查尔斯一杯淡色啤酒,然后悄悄把老板娘叫了出来,他们向这位“年轻的绅士”问了几个问题,而对方的回答让他们不知所云,老板娘激动地上前吻了他一下。
但是,这种“聊发少年狂”的事,对查尔斯而言,是难得有足够的钱来如此奢侈一次的。
查尔斯对周末充满着期待,因为每当这天,他就会往口袋里装进6先令。他在回家的路上,可以向沿途的商店、书店里张望一下,有时还能买一块有点变味的低价点心犒劳一下自己。
可是这微薄的收入对于这个破产的家庭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是,查尔斯不仅要以惊人的意志承受一个幼弱身体所无法承受的劳累与折磨,还要以最大的毅力承受一颗稚嫩心灵所难以承受的冷酷与侮辱。
尽管生活是悲惨和凄凉的,但查尔斯对人间众生相的观察兴趣却从来也没有减弱过。他依然对这种观察充满了好奇。
每天晚上,回到马西夏时,总是很高兴地听母亲讲她所知道的有关监狱中的各种见闻,以及里面各色负债人的来历。
而自己也把沿途经过的伦敦塔、泰晤士河以及监狱附近的建筑物,编成一个个稀奇古怪的精彩故事讲给一家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