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7年复活节假期,安托沙收到了亚历山大寄来的一张去莫斯科的火车票,于是马上到莫斯科去探望家人。
莫斯科是多么美丽而文明啊,安托沙心中一直对它无限向往。但是,他们一家的生活却很惨。
一家人租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而且是一间比街面更低的又小又暗、又潮又冷的半地下室。从小小的像通气孔的窗口望出去,看不到阳光和天空,只能看到大街上来往行人的腿脚和路面上飘来飞去的纸屑灰尘……
安托沙感到无比压抑,然而家里的状况则更让他伤心:父亲仍然失业,整天烦躁,脾气更坏了;母亲仅仅半年多就有了白发,脸上多了许多皱纹;14岁的妹妹玛丽雅无钱上学,待在家里打理家务;还不到12岁的小弟米舍尔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莫斯科的冰天雪地里为生活而奔波;两个哥哥在外面教点书,替别人抄抄写写,合伙出点小画报挣点钱。但是,他们经常在外面喝得大醉,回到家里就和父亲争吵,而对家里的困难则不闻不问。
莫斯科之行,使安托沙心里更焦急和难过。他回到塔干罗格后,更是努力四处给人补课。
安托沙很穷,但当他知道有一个同学比他的生活还苦的时候,便主动提出两人轮流去教学馆,平分一个月3卢布的所得。
房东的侄子皮埃尔是安托沙的学生,对他很好,皮埃尔的父亲是顿河流域的地主,每年暑假皮埃尔都邀请安托沙到自己家的庄园度夏。安托沙在那里学会了打枪、狩猎和骑马。而且,在那里他还看到了开挖煤矿和修建铁路,听到了吊桶落在矿井的声音和火车的“隆隆”声响,并且还亲眼看到过货车车厢与火车头脱钩溜下坡去的场面。
中学的最后3年,安托沙生活中的主要内容就是读书,他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广泛涉猎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著作,甚至向大哥索取大学的理科教材。
在思想的迅速成长时期,安托沙更醉心于音乐和戏剧,经常到市立公园听免费露天音乐会。安托沙常常在树影花丛下欣赏一支支世界名曲。
在独立生活的3年中,安托沙写了不少习作,登在学校的杂志上,他还把这些作品寄给两个哥哥,征求他们的意见。
安托沙从不抱怨,他认为自己前进的道路上铺满了玫瑰,他不仅坚持自我教育,也特别注意关心教育自己的兄弟和妹妹,从思想上去教育开导家人,使他们成为独立自主的人。
1879年4月,他给14岁的小弟米舍尔写了一封信,可谓用心良苦、语重心长:
亲爱的弟弟米舍尔:
正当我心情十分沮丧,倚在大门口打呵欠时,接到了你的信。从这一点你可以想象这封信是多么受欢迎,它来得太及时了!你的字写得很好,而且全篇信里也找不出一个语法错误。
但是,你的信有一点我很不喜欢。你为什么把自己说成是“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兄弟”呢?你知道吗,应该在什么地方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呢?在上帝面前,在智慧、美和大自然的面前,可能是渺小的,但不是在人的面前。在人的面前,你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你是诚实的人,难道不是吗?
因此,你要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诚实的人。要记住,一个诚实的人从来就不是一个渺小的人。别把谦逊和自卑混为一谈。
你在看书,这很好啊!保持这种良好的习惯吧,日久天长,你就知道这个习惯的作用了。
你读读下面几本书吧:《堂吉诃德》,好小说,人们几乎把他和莎士比亚并列。如果我的兄弟们还没有看《堂吉诃德》和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那我一定要劝他们读读。如果你想读一本生动有趣的游记,那就去读冈察洛夫的《巴拉达号战舰》吧……
后来,安托沙在寄给大哥亚历山大和二哥尼古拉的一封信中,强调必须克服自己小市民的自卑感。因为他知道,从祖父那辈到父亲这种状况,都难免会加深兄弟们心中的自卑感。而他要努力彻底消除他们兄弟们身上的这种习性:
必须克服小市民的习性,必须有意志力,必须为此日以继夜地劳动,不断地读书和钻研,才能把自己身上的奴性挤出去,一点一滴地挤出去。
我们的周围是一个十分阴险狠毒的世界,在这种生活环境中,不尊重自己,奴性十足,忍气吞声的人,生活是多么糟糕和无聊!
安托沙怀念母亲,在给母亲的信中,总讲一些好听的笑话,想以此尽量使老人振作起来,减轻点儿精神压力。
而作为一位慈爱的母亲,叶甫盖尼亚除了对儿子寄予希望的轻责之外,更多的还是表达对身在故乡、孤苦伶仃的儿子安托沙的深切担心与想念之情:
你快来吧,我每时每刻都祈求上帝让你早点来。你赶快中学毕业到莫斯科来吧,我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而且一定要进医学系。我再说一句,安托沙,如果你真的热爱劳动,莫斯科是永远不愁找不到工作的。
我总觉得只要你一来,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了。
巴维尔却和妻子不一样,他已经对几个儿子完全失望了,说:“安托沙来了也会和他两个哥哥一样,成天只知道出去游荡,一点儿正经事也不干。”
叶甫盖尼亚坚信安托沙是个好孩子,她大声反驳丈夫说:“安托沙和亚历山大、尼古拉不一样,他不会出去乱窜,他爱劳动!只要劳动,在莫斯科就能挣到钱!”
接到母亲的信后,安托沙深深地感到了自己对家庭的责任和义务。
1879年夏天,他以优异的成绩中学毕业。但是毕业后,他却没有急着马上就去莫斯科。而是在塔干罗格城四处奔走了一个夏天,请求市政府能够给他发放十分难得的奖学金。
这种奖学金每年只有一个名额,它是由塔干罗格市特殊设立的,由塔干罗格市参议会发放给在中学学习成绩优异,而且将继续在高等学校求学的塔干罗格市的学生的,每个月25卢布。
安托沙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于以优异的成绩,加上诚恳的态度和不卑不亢的人格魅力,获得了渴望中的奖学金。
而且在开学前,他一次性从参议会领到了过去4个月的100卢布奖学金!
8月6日,安托沙怀着激动和快乐的心情,与两个同学踏上了开往莫斯科的火车。一声长鸣,火车载着安托沙的希望和梦想,风驰电掣般向西驶去。
在市政府签发的正式迁移许可证上,像所有俄国人在更换居留地时所作的那样,他填写了如下各项:
年龄:19岁;头发和眉毛:浅栗色;眼珠:栗色;鼻子、口、颏:无异像;脸型:略长,浅肤色;特征:发下前额有一伤疤。
安托沙把头贴在车窗上,百感交集地望着不断远去的塔干罗格,心里默默地念着:“再见了,塔干罗格!再见了,少年时代的伙伴!再见了,我的故乡!”
下车后,安托沙让两个同伴过两天来找他,他自己辗转来到了他的家人挤住的地下室。当他到了家门口下车时,正好迎面碰上弟弟米舍尔坐在门槛上晒太阳。这孩子起先没认出他来:哥哥变化太大了,两年中,一个胖乎乎的少年一下变成了一个细高个的大人,面目清秀,两颊苍白。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破旧服装,戴着一顶太小的圆帽,留着长发,嘴唇上蓄着一撮稀疏的胡须。有点儿像和善的、目光深邃的基督教徒。
“基督”用圆润的嗓音低声问:“你好吗?米舍尔·巴甫洛维奇!”
这时,米舍尔才意识到哥哥站在自己面前,他兴奋地叫了起来:“安托沙来了!”然后急忙跑回屋里。
全家欣喜若狂,一起扑向安托沙,拥抱、喊叫。母亲在圣像前画了十字,叫米舍尔去给父亲发电报。父亲很快就回来了。
但是,安托沙一进入那窄小的房屋空间,与家人团聚的欢乐顿时化为乌有。
同时,安托沙也了解到了家里的真实情况:父亲年老体弱,最近刚刚找到一份为纺织厂看仓库的活,一个月30卢布,食宿用掉后就剩不下什么了;亚历山大在外面独自闯荡,时好时坏,本来他不缺少才华和学问,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机遇展示,从而心灰意懒借酒浇愁,还学会了撒谎;尼古拉绘画、音乐上很有天赋,但是性情懒惰,体弱多病,染上了抽烟酗酒的毛病;伊凡与哥哥们相反,打算当个小学教员,他沉默寡言,勤奋好学,老成持重;米舍尔和妹妹都由于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在家……,整个家如同一盘散沙,没有一个主心骨,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儿勤奋向上的朝气。
安托沙下定决心:我绝不仿效亚历山大,为了个人而置全家的苦难于不顾。我要把这个家支撑起来,拯救我的家庭!
他首先想到:先把父母都接到家里来,他们年纪都大了,不能在外面再干繁重的工作,应该过安稳的日子了;然后给弟弟妹妹交上学费,让他们尽快恢复学业;对两个哥哥,能帮多大忙就帮多大忙,尽力去发挥他们的才能,使他们重燃生活的希望……
一个月后,安托沙用他的奖学金在莫斯科的科波格伊斯基大街租了一栋有5个房间的楼房。这里宽敞明亮,还带有长满树木的花园,阳台前是一大片草坪。
叶甫盖尼亚喃喃自语道:“我早就说过,安托沙一来,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安托沙的到来,不仅仅是带来了100卢布的奖学金和两个寄宿学生每个月60卢布的房租,给家里增添了一些收入,更重要的是他给全家带来了欢乐和力量。
安托沙勇敢沉着地挑起了一家之主的重担。父亲一开始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失落和生气,但后来只好默认了。但安托沙依然尊重父亲。
安托沙深信说服胜于威胁,他要以自己的行动为大家作出表率。他宣布,一周里他负责一天家务,其他几天由弟妹们轮流负责。对年幼的米舍尔,安托沙则温和地规劝他应该穿着整齐,不要说谎,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公正无私。
渐渐的,安托沙那平静态度所蕴藏的权威征服了所有的人,兄弟们都敬重他,连专横、顽固的老巴维尔也不得不承认,安托沙实际已是一家之主了。
每当家中遇到问题时,大家会异口同声地问:“安托沙怎么说?”“安托沙怎么想的?”
米舍尔常常说:“如果安托沙没有及时从塔干罗格来莫斯科,谁知道我们家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全家以安托沙为中心,休戚与共。”
这样,几周之内,情况就改观了。一直在家中无所事事的米舍尔和玛丽雅分别进入了语法学校和拉伊耶夫斯基女子学校学习。伊凡也为当小教员而刻苦读书。安托沙本人则去莫斯科大学报考医学系一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