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8年8月27日,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正南约200俄里的一个名叫雅斯纳亚·波良纳的庄园里,俄国19世纪著名作家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出生了。
托尔斯泰的父亲尼古拉,在父亲伊里亚伯爵去世的时候只有26岁。父亲留给他大量的债务,以致他拒绝继承遗产。但尼古拉要养活人口众多的家庭,而且他的母亲习惯于奢华的生活,在吃、穿、用等方面很挑剔,因此,在别人的安排下,1822年,他和富有的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沃尔康斯卡妮结婚。
玛丽亚的父亲尼古拉·塞尔盖耶维奇·沃尔康斯基公爵是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宠臣,27岁任女皇的侍卫官,后来因俄土战争的功勋晋升为少将,1799年获得上将军衔。同年11月退休,住在雅斯纳亚·波良纳庄园。他仅有一个独生女,就是列夫·托尔斯泰的母亲。
1822年,玛丽亚和尼古拉结婚时,玛丽亚已经32岁,比新郎大4岁,她的嫁妆就是雅斯纳亚·波良纳庄园和800个农奴。此后,托尔斯泰一家人一直生活在这里。玛丽亚受过良好的教育,会讲五国语言。她性情温和,态度优雅娴静。
尼古拉与玛丽亚结婚后一直住在雅斯纳亚·波良纳,后来他又赎回了父亲典当出的自家领地。至1832年,他有7处领地,农奴1500多人,成为当地的一个富有的地主。
玛丽亚和尼古拉·托尔斯泰一共生了5个孩子,4个男孩子和1个女孩,托尔斯泰是男孩中最小的一个。据说,他出生时有网膜,这在俄国是被当作好运气的预兆。
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常常带着孩子们在花园中的林荫路上散步,带他们到庄园外沃隆卡河上的磨坊去玩耍。孩子们常常坐在大树下围绕着妈妈,听她讲故事。
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成为真诚、谦逊和勇敢的人。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在弥留之际感到难过的是自己的子女还都没有长大成人,尤其是她最疼的小儿子托尔斯泰才只有一岁半,更让她觉得割舍不下。
当时,家里人都围在她的床边。她用目光在周围寻找,唯独不见小儿子托尔斯泰。于是她看着丈夫,意思是说,托尔斯泰在哪里呢?保姆把托尔斯泰抱进屋里,小托尔斯泰此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挥舞着小手开心地笑着。
但是当他看到妈妈苍白的面孔时,好像预感到可怕的命运已降临在自己头上,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眼里含着泪水,伸出颤抖的手在托尔斯泰的面前画了个十字。愿上帝保佑孩子,保佑他平安、健康、快乐地成长。
托尔斯泰始终热心侍弄母亲亲自开辟的花园,使草木更加茂盛。他一直珍惜地保护着池塘旁边的一条长椅,那是母亲当年常坐的地方。托尔斯泰已到垂暮之年,还常常指着那条长椅子向人介绍说:“我爱这个地方。您瞧,您爱您的母亲,而我却记不得我的母亲了,听人说,这儿曾是我母亲喜爱的地方。”年已八旬的老人一谈起自己的母亲,还总是热泪盈眶。
尼古拉·托尔斯泰有一个远房表妹,名叫塔姬雅娜·亚历山大罗芙娜·叶尔戈里卡亚。她是一个孤女,由托尔斯泰的祖父抚养成人。她长得很美丽,又具有温柔贤惠的品性。她爱上了托尔斯泰的父亲尼古拉。在托尔斯泰的母亲去世后,托尔斯泰的父亲尼古拉曾向这位远房表妹求过婚,请她做5个孩子的母亲。
塔姬雅娜是个矮小的女人,有一头浓密的黑色头发,温柔、和气,并且仁慈。托尔斯泰的童年是在这位善良亲切的女人的庇护下度过的。同时,她的性情与爱憎也深深渗入托尔斯泰的心中,影响着他的一生。比如托尔斯泰一辈子都厌恶体罚,而且他对于完美纯洁的赞许,都源自这位姑姑。
托尔斯泰的家庭是当时典型的俄国地主家庭。他们一家过着安逸享乐的生活,作为主人,他们从来不用参加劳动。他们的庄园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农庄,全家的一切衣食用品,都来自农奴们的劳作。
在托尔斯泰的家庭中,有一项是与众不同的,那就是绝对禁止对孩子们进行体罚。这一点在当时是相当难能可贵的。当时俄国贵族家庭教育子女普遍采用体罚的方法,并且坚信这是行之有效的办法,甚至皇室子女也不例外。所以托尔斯泰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令他感到十分庆幸。
家里的人都厌恶体罚,这给托尔斯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塔姬雅娜姑姑。比如有一次,家中的一群小孩子跟教师散步,回来走近谷仓的时候遇见管家安德鲁和马车夫柯兹玛,当孩子们询问安德鲁去做什么时,他回答说去谷仓里处罚柯兹玛。
晚上,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姑姑塔姬雅娜,姑姑当时十分生气,并叱责小托尔斯泰为什么不阻止他。姑姑的话令托尔斯泰痛苦不堪,他从来没想到过他可以阻止、干涉这样的事。这件事可以说让列夫·托尔斯泰铭记了一辈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时想起,并深深地自责。
一天早上,他的塔姬雅娜姑姑为他穿上那件背上缝着带子的宽大的衣服,一面吻着托尔斯泰,一面拥抱他,并把背上的带子系在他的腰上。姑姑把他带到楼下,让他开始和男孩子们一起生活。
在离开幼儿室后,小托尔斯泰感到了一阵阵悲哀,不是为了离开妹妹、保姆和姑姑这些人,而是因为离开了他的小床和枕头,并且对未知生活有一种恐惧感。他试着感受新生活那令人愉快的一面,试图接受家庭教师费道尔的甜言蜜语,尽量不理会那些比他大的男孩子对他的轻蔑,小小的心里感到要失去他幼儿时的快乐和天真。
塔姬雅娜姑姑是一位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女人。她当年没有嫁给尼古拉·伊里奇的主要原因是考虑到他的幸福,认为他娶沃尔康斯基公爵小姐会帮助这个家庭摆脱经济困境。但她对尼古拉·伊里奇的爱始终没变,她完全抛弃了个人的幸福,把全部身心都献给了尼古拉和他的家庭。
玛丽亚死后,塔姬雅娜自觉地担负起抚养和教育她的子女的全部任务,把自己的爱完全倾注在孩子们身上。这种爱纯洁、无私,是伟大的母性的爱。小托尔斯泰深深地沉浸在这种爱里。因此,托尔斯泰虽然过早地失去了母亲,但仍生活在爱的包围中,仿佛母亲就在他身边。托尔斯泰曾在自传里这样写道:
塔姬雅娜姑姑对我的一生影响最大。从我的幼年时代,她就教给了我爱的精神方面的快乐。她不是用语言教我这种快乐,而是用她整个的人,她使我充满了爱。我看见,我感到,她怎样喜欢爱别人,于是我懂得了爱的快乐。
除了塔姬雅娜姑姑对孩子无限的爱以外,家里的其他人也深爱着这些孩子。父亲很爱子女,在饭桌上常常讲些笑话,逗得孩子们前仰后合。他还时常给孩子们画画,启发他们的想象力,有时也带他们到外边散步。
每逢孩子们到父亲的书房里来,他不管多忙,都要跟他们一起玩一会儿,如果他在读书或与客人谈话,小托尔斯泰就爬到他的后背上玩耍,觉得开心极了。祖母也为人慈祥,疼爱孙儿,不准别人对他们进行体罚。托尔斯泰小的时候没有挨过大人的打骂,为此不能不感激他的祖母。
托尔斯泰和他的3个哥哥、小妹妹玛丽亚,都是很友好的,他们一个比他大五岁,一个大两岁半,一个大一岁半,玛丽亚比他小一岁半。
在小托尔斯泰眼中,他的大哥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他一点儿也不虚荣,并且也毫不关心别人对他的看法。他有一种优良的、艺术的感觉,一种极度发达的辨别分寸的能力,和一种忠实的、非常道德的人生观;他极富幽默感,脾气非常好,而且对于这一切他没有半点自负。他的想象力是那样丰富,以至于能够一连几个钟头用拉德克里芙夫人的风格讲述神仙或者鬼怪的故事,娓娓道来,形象生动,使听的人都忘记这全是他自己编的。
托尔斯泰的二哥塞尔盖是一个帅气、骄傲、爽直、真诚的人。小时候,小托尔斯泰非常羡慕哥哥帅气的外貌和婉转的歌喉以及他的快乐,尤其是塞尔盖本能的自负。托尔斯泰常常想到自己长得太不好看,因此他失望极了,他希望上帝赐予他一副塞尔盖的容貌,把他变成美男子。
至于三哥德米特里,昵称米京卡,他只比托尔斯泰大一岁多,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也最多,他们两个在一起相处得很好。
托尔斯泰的性格温柔、和气顺从,并且决不粗鲁,尽管他喜欢开玩笑。假如别人抚爱他,他眼里就会噙满泪水;若是哥哥们欺负了他,他就走到一边去哭。如果有人问他怎么啦,他会回答“他们欺负我”,于是哭个不停。
他总爱哭,所以绰号叫“爱哭的列夫”。他的悲伤常常是由于生活中的不愉快的事情引起的。比如花园里树上的寒鸦会突然从窝里掉到地上摔死;厨师常常把活泼的母鸡杀死,拿到厨房里去做菜;悲哀可怜的家庭教师会受到欺负而闷闷不乐;与孩子们非常友好的司膳员瓦西里突然被调离雅斯纳亚·波良纳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经常发生,使托尔斯泰难过极了。
托尔斯泰爱哭,常常也因为他不满意自己。在他5岁的时候,父亲让他教玛丽亚认法文字母。起初两个孩子学习得很好,可是后来大概是由于小姑娘疲倦了,教她的字母她总是念不对。但托尔斯泰一定要她念,于是她开始哭了,托尔斯泰也哭了。等到大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哭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托尔斯泰的苦恼和悲伤更多的是来自对不幸者的同情,对爱的无限需求。有一次,管院子的福卡拿着鞭子抽打一个打杂的男孩子。他满脸怒气,一边打一边说:“你再敢,你再敢!”
男孩子哭着说:“不敢了,不敢了!”
托尔斯泰看到这里,他伤心透了,不由得轻轻哭泣起来。他爱周围的人,从父亲到马车夫,在他看来,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人。他总是看到他们最优良的性格,而且相信他们也都爱他。
常常在入睡之前,托尔斯泰躺在床上,默默地想:“我爱保姆,保姆爱我和米京卡;我爱米京卡,米京卡爱我和保姆。塔拉斯爱保姆,我爱塔拉斯,米京卡也爱我们。爸爸爱我和保姆,保姆爱我和爸爸。大家都爱,大家都好。”在这童稚无邪的默祷中,他渐渐地睡去了。
托尔斯泰从一出生就由女奴给他喂奶,长大一点后,又有保姆、厨师、听差、车夫等各种农奴殷勤地侍候他。由于长时间的接触和他们的悉心照料,使小托尔斯泰对他们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托尔斯泰兄妹们也与奴仆相处得比较融洽,很少在奴仆面前摆主人的架子。
比如,托尔斯泰有一次想骑一匹叫作“渡鸦”的老马,他非常喜欢骑马,但是他的哥哥们每人都骑过一次了,“渡鸦”已经太疲劳了,不肯从马厩里走出来;于是托尔斯泰就鞭打它,直至他的马鞭在它的腰部被打断了。他让管马的奴仆再拿一根粗点儿的马鞭来,但是这个人回答说:“少爷,你为什么连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它已经二十多岁了,而且也非常疲倦,差不多都喘不过气来了。虽然是一匹马,它和季莫费奇一样老。你还不如骑在季莫费奇的背上,用一根马鞭把他赶得像‘渡鸦’一样的受不了,你就不可怜他吗?”
托尔斯泰听了这话,就从马背上下来,看到马冒着热气的肋骨在抽搐着,用鼻子费力地吸着气。于是他感到很对不起“渡鸦”,他开始吻它汗湿的脖子,并请求它原谅。后来长大了,托尔斯泰对马一直是十分同情的,不让别人虐待它们。
托尔斯泰十分喜爱父亲的跟班彼待鲁沙和马特尤沙。老仆吉洪是个很有才华的“演员”,他幽默滑稽的表演,常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托尔斯泰尤其喜欢司膳员瓦西里,这个和蔼的人常常把孩子托在托盘里,运到厨房或别的什么“神秘的地方”去。孩子们十分喜爱这个游戏,争先恐后地要坐在托盘上。后来,瓦西里转到别的农庄工作,托尔斯泰十分难过和悲伤,他第一次感到人生无常和生离死别。
托尔斯泰在众多仆人的环绕下一直长到五六岁,还没有直接接触过大自然。他最早的室外活动是在雅斯纳亚·波良纳庄园的花园里。这里花草树木和鸟兽虫鱼都生机盎然,一派繁荣景象,使托尔斯泰第一次感受到墙壁以外的世界的美妙。他在阳光照耀下的花园里玩耍,常常流连忘返。树上的鸟、地上的昆虫和各种奇异的植物,都让他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托尔斯泰还十分喜欢饲养动物。他曾自己养过一只母鸡和几只小鸡,也养了一只黑色的猎狗,叫米尔卡。他也常常跑到马厩里,给马添料加水。
夏天时,托尔斯泰常常和大人们一起去野餐,但他对喝茶聊天不感兴趣。他喜欢躺在白桦林中的草地上,看天上变幻无常的云朵,听耳边小虫的鸣叫声,静静地感受大自然的温馨与恬美。他也常常钓鱼或去附近的农庄游玩。品尝新鲜的奶酪和奶油,看农奴们捕鱼和收割。冬天的时候,兄弟们常常在山坡上滑雪橇,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久久回荡。
当然,俄国农奴主们最喜欢的活动是打猎,这有利于培养孩子们的勇敢精神。托尔斯泰小时候经常看着父亲和哥哥们去打猎,他心里羡慕极了,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有朝一日也去猎场。
终于有一天,父亲允许托尔斯泰跟随大家去打猎了。到了猎场以后,绰号“土耳其人”的猎仆被吩咐去轰赶野兔。父亲让托尔斯泰用手帕拴住一个叫“热兰”的猎狗的脖子,然后沿着大路跑,跑到树林中那块空地上停下来。并且强调,打不到兔子就别去见他。
托尔斯泰和“热兰”狂奔到指定地点时,他已经摔了好几跤了。托尔斯泰挑了个阴凉而平坦的地方躺下,“热兰”蹲在一边开始等待。猎场上的猎狗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亮,汇合成一片轰响、嘈杂的喧闹。
听见这片响声,托尔斯泰呆如木鸡,一动不动,脸上汗流如注,他觉得这种紧张的局面实在太要命了。猎狗时而在树林边上狂吠,时而又跑到猎场中央,树林里烟尘滚滚,就是不见一只野兔。托尔斯泰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热兰”也拼命挣扎、狂叫,然后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于是托尔斯泰坐在一棵树的下面,开始观察苔藓上面爬来爬去的蚂蚁,时间仿佛凝住了。突然,“热兰”吠叫起来,猛地往前一冲,险些撞倒了托尔斯泰。他回头一看,原来一只野兔在树林边上跳跃,热血涌上了托尔斯泰的脸,他刹那间忘了一切,狂叫起来,松了狗,纵身跑过去。但他刚刚这样做就后悔了,因为那只兔子蹲下身子往前一纵,钻进灌木丛就不见了。
当“土耳其人”跟着猎狗来到林边的时候,托尔斯泰羞愧极了。那人看见托尔斯泰犯了过错,轻蔑地瞪了他一眼,只说一声:“唉,少爷!”但他那语气让托尔斯泰感到了极大的耻辱,他觉得,如果“土耳其人”把自己像兔子那样吊在马鞍上,他还会舒服些。
他心灰意懒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拍着大腿不停地说:“天哪、天哪,我这是干了些什么呢?”
打猎结束后,人们在小树林边上吃着水果和冰激凌,望着远处的田野。现在正是麦收的大忙时节。一望无际的金色的田野上到处都是麦垛和农民。稠密高大的黑麦中间,有个女人弯着腰在割麦,另一个女人在拾一处处散落的麦穗。另一边,男人们只穿着一件衬衫站在大车上,堆着麦捆,干燥炎热的田野上方扬着灰尘。
苦艾、干草和马汗的气味,炎热的阳光在淡黄色的麦茬、远处蓝色的树木和淡紫色的云片上,洒下万般色彩和明暗色调,白色的蛛丝飘浮在空中或者落在麦茬上。美丽的景色多么宜人,托尔斯泰眺望着远方,渐渐忘却了刚才在猎场上不愉快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