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可爱的老太太是邓肯一家的朋友,常去他们家消磨晚上的时间。她从前在奥地利的维也纳住过,她说:“伊莎多拉使我想起了范妮·艾斯勒。”
范妮·艾斯勒是意大利著名芭蕾舞演员,曾在欧洲各大城市演出,颇受欢迎。老太太常常给他们讲述艾斯勒大获成功的故事。她总是说:“伊莎多拉将成为范妮·艾斯勒第二!”
她的话激励了小邓肯的雄心壮志。
老太太让邓肯母亲把她送到了旧金山一个著名的芭蕾舞教师那里去学习。但是,邓肯并不喜欢这位教师的课。
在第一天上课时,老师教小邓肯把脚跟踮起来,这让邓肯很难理解。她问老师:“为什么要这样跳呢?”
老师回答说:“因为这样美。”
“不!老师,我觉得这很丑!”邓肯继续对老师说,“您不觉得这样做很不自然吗?”
老师有些生气了,他不客气地对邓肯说:“我们这是在跳芭蕾,你懂吗?”
邓肯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芭蕾舞,上完三节课以后,她就不去了,而且永远也没有再去。
在邓肯看来,那个芭蕾舞教师称之为舞蹈的那些僵硬而陈腐的体操动作,只是扰乱了她的理想。她追求的是一种与此不同的舞蹈。她说不清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然而她探索着,走向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一旦找到钥匙,她就能够进入这个世界。
邓肯渴望着到家乡以外的地方去闯一闯,她不停地对母亲说:“我一定要离开旧金山,不能再等了。”
“伊莎多拉,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执意要走,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你虽然懂事,但毕竟太小,还需要妈妈。”
“那可太好啦,妈妈,我们俩先去,等赚了钱,再让姐姐和哥哥们去。”
“嗯,好吧!”
1890年夏天,母女俩将身上所有的钱估算了一下,顶多只够买两张去芝加哥的车票。
邓肯目光坚毅地说:“那我们就去芝加哥。”
她们到达芝加哥时,正是大热天的6月。她们随身只带了一只小提箱和祖母的一些老式首饰,外加25美元。邓肯盼望能立刻得到聘用,这样一切事情便会十分顺利和简单。
但事实并非如此。她拜访了一位又一位经理,给他们表演舞蹈,但他们都像最初的那位一样,说:“好倒很好,只是不适宜舞台演出。”
在一家职业介绍所,柜台上的女服务员问她:“你会干什么?”
邓肯准备饥不择食了:“我什么都会。”
“哼,依我看,你什么都不会!”
邓肯气极了:“最没用的人才给别人介绍职业。”这一次有力的反击,让她大大痛快了一回。
过了几星期,她们的钱渐渐花光了,典押首饰也没有弄到多少钱。后来,不可避免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们付不出房租,行李全被扣留,再后来,她们被拒于门外,身无分文,只得流浪街头。
邓肯的外衣衣领上有一个小小的上等真丝花边,在炎炎烈日下,她东奔西走,转了一整天想卖掉它,总算在傍晚的时候把它脱了手,卖了10美元,足够再租一间房子了。至于剩下的钱,邓肯买了一箱西红柿。
以后,她们整整一个星期靠吃西红柿度日。由于吃不上盐,虚弱的母亲已经撑不住了。
幸运的是,共济会教堂屋顶花园的经理最终看中了这个亭亭玉立的小女孩,但显然,他并不喜欢门德尔松那些玩意儿。
经理含一支大雪茄,帽子斜盖在一只眼睛上,用一种毫不在意的神气,看着邓肯说:“你长得挺俏,姿势也不错,不过如果你肯变一变,跳点富有刺激性口味的,我就马上请你。”
邓肯不解地问:“怎样才够得上您所说的刺激呢?”
经理直言不讳:“得穿短裙,越短越好,修点小花边,就像那种荷叶边裙子,朦朦胧胧的。跳的时候,你要转动裙子花边,甩开大腿,用脚踢踢。知道吗?你必须从那些贵族们发晕的眼神里去捞钱,你必须先把那些人的目光拉得直直的,才会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从那里流出来……”
“啊!要这样啊?”
经理理解地说:“你还小,我们不会强求你。但看得出,你太需要钱了。”
“嗯……那我明天再来吧!”
接着,邓肯就去准备花边的裙子了。但是她已经没有一分钱了,想预支工资是不可能的,该怎么办呢?
她走到大街上,突然看见一家百货公司。邓肯直接面见了百货公司的经理,并向经理解释自己在明天上午需要一件带有花边的衣服,请求经理能够赊给自己。
经理答应了邓肯的请求,第二天晚上,邓肯穿着新衣服去了那家剧院。邓肯的表演令经理大喜过望,他的腰包也因此胖胖地鼓了起来。他预付了邓肯50美元周薪,使她们母女俩不至于坠入地狱。
虽然幸免饿死,但这种违背自己的理想,只是取悦观众的事,邓肯真不想再干了。她这样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了周末,邓肯还是坚决拒绝了续约的要求。
这一年的夏天是邓肯一生中最为痛苦的时期之一。以后再到芝加哥的时候,每次看见大街,她就会感觉到饥饿、恶心。
但是,在这次可怕的经历中,母亲从来没有提出要回家去。
恰在这时,有人介绍邓肯结识了新闻记者安勃,她是芝加哥某报社的助理编辑,当时已经年过半百,但她以充沛的精力组织着一个“波希米亚人俱乐部”。
波希米亚民族因其热情奔放、浪荡不羁而成为诗人艺术家部落的代名词。安勃便把邓肯和她的母亲邀请到“波希米亚俱乐部”去。
俱乐部只是一幢高大楼房顶部的几间空荡荡的房间,里面有几张桌椅。尽是些与众不同的人物,是邓肯从未见过的。
安勃站在他们当中,用男人般的嗓子大声喊道:“豪放的波希米亚人,一起来吧!豪放的波希米亚人,一起来吧!”
她每喊一声,他们就举起啤酒杯,用欢呼和歌唱来回答。
邓肯很快就成了这个俱乐部最受欢迎的客人。那些艺术狂徒们歇斯底里的叫嚣和不合常理的举止虽然让人侧目,但他们对舞蹈的理解却使邓肯感到相见恨晚。
这是一群最奇特的人,诗人、戏子,各国的人都有。他们好像只有一点是共同的:都是一文不名。他们聚在这里,找着一些点心和啤酒,而这些全是安勃编辑慷慨捐助的。
邓肯美妙的形体、流畅的线条以及符合内心律动的节奏,牵扯出“波希米亚人”被劣质啤酒淹没的宗教情绪,他们亲切地称邓肯为“希腊小姑娘”。
在这里,邓肯注意到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总是穿越聒噪与混乱的迷雾,凝望着她。这种目光邓肯已经不陌生了,她曾经在韦尔龙那里体验过。她知道,它之所以如此灼热,是因为那里面藏着一束爱情的火焰。
这火焰来自米罗斯基,他比邓肯大20多岁,红色的蓬松长发,红胡子,但只有眼睛是湛蓝的,大海般深不可测。邓肯和他在一起,就像是在海边玩耍,掬一汪海水,撒一把贝壳,好久没有这样随意了。
米罗斯基狂热地爱上了邓肯,他也非常穷,不过常邀请邓肯和母亲到小饭馆去用餐,或者带着她们乘电车到乡下树林里去野餐。他很喜欢野菊花,不管什么时候来看邓肯,总是抱一大堆野菊花。因此,以后一见金红色的野菊花,邓肯就会联想起米罗斯基的红头发和红胡子。
在郊外的一片林子里,野餐后,米罗斯基抱了一大堆金黄色的菊花向邓肯求婚。邓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仪式有些茫然,茫然之间,米罗斯基的吻就像惠特曼的诗句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在心醉神迷中,邓肯答应了这位大男人的求婚。
夏季过去,秋天到来,邓肯母女并没有在芝加哥找到她们的理想,于是她计划着到纽约去。恰好此时,邓肯在报上看到,著名的奥古斯丁·戴利和他那个由艾达·里恩担任明星的剧团正在芝加哥。她决定去见这位大人物,因为他享有美国最喜好艺术、最有审美能力的剧团经理的美誉。
接连好几个下午和傍晚,邓肯站在剧场通往后台的门口,一次又一次将她的姓名通报给戴利,求他接见。但是人们告诉她,他太忙,只能让她见他的助理。邓肯坚决不肯,说一定要见戴利本人,有十分重要的事情相告。
通过几天的努力,终于在一个黄昏,这位著名人物终于传出口信,愿与邓肯晤谈,时间在5分钟以内。
一走进戴利的办公室,面对着这位令人望而生畏的著名人物,邓肯二话没说,把在心中酝酿了几天的演讲倾吐而出:“戴利先生,我要告诉您一个伟大的主意,在全国中恐怕只有你能懂得这个主意:我发现了舞蹈,这种已经失传了2000年的艺术。
“你是一位兴趣高雅的舞台艺术家,但您的舞台上正缺少了这种东西,生命意识和悲剧精神。舞台上没有这种舞蹈,好似人之有头有身,而无两足,不能前行,我现在将这种舞蹈贡献于您的面前。
“我这种思想,要改变整个时代的潮流。我从什么地方发现了这种思想呢?是从太平洋的滚滚波涛里,从内华达山脉起伏的松树林中,我看见了年轻的美国在落基山之巅翩翩起舞的风姿。当我吟诵惠特曼的诗句在美洲歌唱的时候,舞蹈的灵魂就与我的身体合二为一。
“我发现的舞蹈足以同惠特曼的诗媲美,可以说,我就是惠特曼精神上的女儿。我要替美利坚的儿女创造一种新的舞蹈,以表白美利坚的精神。我把你们舞台上所缺乏的灵魂,特此贡献于您,便是舞蹈的灵魂。
“因为你要晓得,戏剧是从舞蹈中诞生的,第一个演员就是舞蹈演员。他载歌载舞,悲剧就是这样诞生的。舞蹈演员原来那种伟大的艺术一天不返回剧院,您的剧院就一天不可能有真正的表演!”
这一番演讲让戴利对眼前的这位瘦削的女孩刮目相看,他说:“好吧,我们马上要去纽约排演一部哑剧,有个小角色你可试试。你叫什么名字?”
邓肯回答说:“我叫伊莎多拉·邓肯。”
戴利面对这个单薄而古怪的女孩,很有兴趣地说:“好吧,伊莎多拉,很好听的名字。嗯,我们10月1日在纽约相见吧!”
戴利的话无异于给身处绝境中的邓肯开了一扇门,尽管这扇门很小,而且看不到门里面的究竟,但毕竟是可以踮起脚跟,满怀希冀地望它一眼了。
邓肯急急忙忙跑回家去告诉母亲:“妈妈,到底有人赏识我了,鼎鼎大名的戴利先生雇用我啦!10月1日以前咱们必须赶到纽约。”
母亲发愁地说:“可是,用什么买火车票呢?”
邓肯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急中生智,给旧金山的几位朋友都发了同样的电报:
荣获戴利先生之聘,10月1日需抵纽约,火速电汇旅费100美元。
奇迹发生了,居然有一个朋友真的寄钱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她的姐姐伊丽莎白和哥哥奥古斯丁。见了那份电报,他们都来投奔她。一家人都乘上火车,满怀憧憬、高高兴兴地前往纽约。
米罗斯基这几天一直不离邓肯左右,他心想,倘若有一种偶然能让邓肯留下来,他不惜去做任何事情。
临行前,邓肯挽着米罗斯基的手臂说:“请相信我对你的承诺。如果我能在纽约打开局面,对我们今后的日子会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