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威廉9岁了,这时,他的兴趣便扩大了。教堂里听到的汉德尔的合唱曲音乐向他打开了另一扇通往音乐世界的窗户,他开始学习弹奏钢琴,他的进步很快,不久就能娴熟地弹奏,并且可以即兴演奏,他甚至可以和着《圣经》的朗诵来进行伴奏。
威廉这些过人的能力反而让母亲感到不安。她想起了丈夫的命运,他和威廉一样喜欢弹奏钢琴,在洛肯时他也常常即兴演奏。
此时,威廉开始尝试去创作优美的旋律,他谱写了狂想曲及许多玛祖卡舞曲;同时他也写作诗歌,每当纪念日来临时,他便将他的配乐诗作献给自己的祖母、母亲、姑姑和妹妹。
威廉还起草了包括各种原则和建议的说教性的论文,并将这些作品分发给伙伴们看。
1854年,塞瓦斯托波尔被法国人围困,威廉在被困期间研究了弹道学和设防地的防御。塞瓦斯托波尔被占领以后,威廉难过地哭了。
在被围困期间,威廉还和两个朋友共同创办了一个艺术剧院,剧院里上演着古代戏剧和早期文明剧,他自己还为剧院创作了《奥林匹斯山诸神》和《奥卡达尔》两个剧目。
小学毕业后,威廉去瑙姆堡上了中学。一进中学,由于威廉具有超乎常人的智商,中学老师们便向他的母亲提议,让她把她聪明的孩子送到质量更高的学校去学习。
母亲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她更愿意让孩子离自己近一点儿,因此她拒绝了老师们的建议。
1858年,威廉在布莱的乡间度假。那里绿树成荫、群山起伏,而村庄坐落在萨勒河畔。萨勒河缓缓流淌,河水清澈,每天早上,威廉都要到清澈的河里去洗澡。此时,威廉和他的外公外婆以及他的妹妹伊丽莎白住在一起,他对这种充实丰富的生活感到十分满意。
威廉也知道,自己渐渐地长大了,很快便要离开自己的亲人到外面去独自闯荡,也许他就要住在另外的地方,去结交新的朋友了。面对未知的人生道路,他有些许的焦虑。
威廉总是回忆自己整个漫长的童年。在那渐渐远去的14个年头里,有父亲的慈爱及家人去世的悲伤,也有对家族传奇的骄傲和深深的向往,还有对音乐和诗歌的卓绝的发现。这些情景常常让他心中激动不已。
威廉沉醉于自己所经历的丰富人生当中,他拿出钢笔,在12天的时间中写出了一部自己的童年史。在写作的过程中,巨大的喜悦充满了心间,这让他丝毫不感到疲倦。
位于萨勒河畔距离瑙姆堡5000米远,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普尔塔学校,长久以来,威廉就被普尔塔深深吸引,渴望能够获得去普尔塔学习的机会。
早在12世纪的时候,西多教团僧侣从拉丁西部来到了这片斯拉夫人聚居的土地,他们获得了河岸两边土地的所有权,并开始在土地上修建房子和教堂,在四周筑起了高高的围墙。
僧侣们很快就被萨克森君王驱逐出境,路德派教的信徒们定居在他们修建的教堂和房子里,信徒们保留了僧侣们创办的学校。
1540年,学校的管理者在学校的教育指导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要培养孩子们,让他们适应去过宗教生活。”
在这所学校中,学生们必须住校,同老师们待在一起。学校一直坚持禁止任何带有安闲逸乐行为方式的规章制度。学校中还有一套明确的等级制度:每个老师指导20名学生,最大的学生要照管最小的学生。学校开设了宗教、希伯来文、希腊文和拉丁文的课程。
在这所修道院式的学校里,新教的伦理和德意志民族所特有的一丝不苟、人道主义精神水乳交融,形成学校里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风格。
这里培养出了许多非凡卓绝的人物:诺瓦利斯、施莱格尔兄弟,以及兼哲学家、教育家为一身,被学校引以为荣的费希特。
1858年10月,威廉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被授予了一份奖学金,从此离开家进入了普尔塔学校。
在第一学年,有一次,威廉和同学们在一起说起穆奇乌斯的故事。他们认为“没有一个人会有勇气把手放进火里”,因此不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面对同学们的言论,威廉不屑于争辩,他只是伸手从炉中抓出一块燃烧的煤,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手掌里。最后的结果便是,这个烧灼的疤痕跟随了他终生。为了让这块荣耀的疤痕历久弥新,威廉甚至让熔化的蜡流过伤疤,来使疤痕变得更加显眼。
除了这次“英雄壮举”,威廉很少把时间花在玩乐之上,同时,他特立独行,不轻易和学校里的陌生人接触。
从记事不久,威廉就是整个家庭中唯一的男性,因此他身上具有在女性环境中形成的温柔气质,这种气质让他很难适应普尔塔的清规戒律。每个星期天下午,他的母亲、妹妹和他在瑙姆堡的两个朋友都会到校门口接他,这时他才会外出,与家人和朋友们在学校附近的小酒馆里消磨掉剩下的时光。
1859年7月,威廉获得普尔塔学校提供给学生最长的一个月假期。在这难得的自由时间中,他重访了自己的出生地,还到耶拿和魏玛匆匆旅行了一趟。
在学校里,功课剥夺了他大量的时间,使他没办法发挥自己写作的才能,现在写作的灵感和乐趣又重新在他身上得以展现了,于是他把自己旅行的夏日印象写成了一篇略带悲怀的抒情散文:
太阳已经下山之后,我们离开了暗黑的围场。此时,我们背后的天空沐浴在金色的霞光里,而在我们头顶的上空,云彩闪耀着玫瑰色的光芒。夜晚的和风轻轻吹拂着,静静的城市在我们眼前。
呵,呼吸一下这夏夜里美丽的气息吧,这花香,还有这绯红的晚霞!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你的思潮正在翻越飞升吗?它就像纵情欢唱的云雀,栖息在金光璀璨的云端。看看这夜晚中的胜景!我自己的人生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我自己的命运如此安排:暗黑的阴影里一部分被封锁其中,其余的则飞升于自由的空中!就在那一刻,路旁的疯人院内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喊,将我们的耳朵都撕裂了。我们感到好像有某个恶魔正在扇动着邪恶的翅膀触及我们的皮肤,因此我们把手握得更紧。滚开,你这邪恶的势力!即使是在如此美丽的世界里,依然还存在着痛苦的灵魂!
8月初,威廉短暂的假期结束了,他重新回到普尔塔,他开始连续记载详细的日记,日记中记叙了他无法接受学校对学生粗暴约束的心情,还有他对自身的反省。
每当威廉内心的情感澎湃激涌时,他便放弃写散文,在他看来,只有音乐才能够宣泄自己内心的忧郁,而散文却不具备这样的功能,因此在灵感的驱使下他便写一些韵文、四行诗或是六行诗。他从不主动寻求这种充满诗情的时刻,总是等到它出现时才去跟随它,一旦发现诗情减弱,他就会选择散文来替代,用莎士比亚戏剧对白一般的语句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普尔塔并不总是充满了刻板的条约,学校有时也会拥有片刻的快乐,学生们可以外出散步、合唱、洗澡。
每当天气过于炎热时,学生们都会走出书斋,大部分的时间在水中度过,学校里200多个学生齐声唱着歌,踏着拍子来到河边站好队,然后跳入水中,学生们经常顺流而下,兴高采烈地游着,直至游得筋疲力尽。
当老师的口哨声传来时,孩子们便爬上岸,一只尾随其后的渡船给孩子们送来校服,这些孩子穿好校服,又唱着歌,秩序井然地回到学校,继续各自的功课。
威廉很喜欢参加这种愉快的活动,他在日记中写道:“这实在是棒极了。”
8月底,威廉的日记开始中断,等他又重新开始记日记的时候,他的这本日记已经快要结束了。他写道:
此时此刻,强烈的求知欲抓住了我,让我对知识、对世界文明燃起了无尽的渴望。这种冲动源自洪堡的书,我刚刚在读。我希望这种对知识的渴求能够像我对诗歌的热爱那样持久不衰。
进入新学期,威廉着手制订了庞大的学习计划。他计划把地质学、植物学、天文学与拉丁语读物、希伯来文、军事科学以及各种技能的学习结合在一块儿。他说:“首先的研究对象是宗教,因为它是所有知识的基础。知识的领域无比巨大,而对真理的追求则永无止境。”
在孜孜不倦的研读过程中,时光转瞬而逝,威廉的第二个假期来临了,短暂的假期后是第三次返校。
此时秋天来临,普尔塔校园里巨大的橡树褪去了绿装。威廉已经17岁了,他感到自己内心凄凉。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强迫自己对生活采取顺从的态度,这让他感到万分痛苦,而此时的他已经阅读了席勒、荷尔德林、拜伦的作品,他梦想着古希腊的神祇,尤其是那个阴沉的法力无边的魔术师曼弗雷德。
威廉深入思考了几行浪漫主义诗人的句子:
痛苦就是知识,
只有最深地体味了痛苦的人,
才能透悟致命的真理,
知识之树并不等同于生命之树。
威廉强烈渴望着能从日常课程和功课中解脱出来,这些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他常常独自聆听那发自灵魂的独白,并以此为基础,理解自己大脑里那些幻想。
威廉向母亲和妹妹吐露了自己的想法,宣布他将改变原来对人生的规划,他不再想做教授,因为一想到大学他就厌烦,他想做音乐家。
没过多久,威廉喜爱的一个老师逝世了,这悲惨的事情彻底结束了他内心混乱的状态。他开始与人隔绝,终日沉浸在冥想之中。
威廉接连不断地书写,记录下了自己内心所有不安的阴影。他考察了庞大的浪漫主义体系和冰冷无情的科学体系。他沉浸在自己广阔的阅读视野中。
童年时代养成的虔诚的生活方式仍然深深刻在威廉的灵魂里,虽然他常常对宗教提出大胆的否定论断,但没过多久他又会谴责自己刚才的罪恶,他极力维持着自身的宗教信仰,但宗教信仰正在他身上逐渐减弱。
威廉处在矛盾之中,他清楚,如果弃绝了宗教就意味着失掉了安全感,担心自己找不到新的信仰来取而代之。威廉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不停地在辗转思量:
解决这个事业不仅仅是几个星期的事情,而是关乎终生。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类思想中几千年来被无休止论证的哲学问题;要革命性地推翻被人类中最高权威所接受的本质性的终极信仰……这些行为都只能算作鲁莽轻率。
那么人类究竟是什么呢?是整体中的一个阶段,还是大化流行中的一段时间,上帝随心所欲的创造物?所有这一切都还是个谜。
然而无论历史的浩瀚时间延续多久,它的每一分钟又都运行于当下。决定性的历史时刻就都存在于钟面之上,因为时针永远在走动,而到达零时的时候,它又开始新的一轮旋转,就好比人类开创新的时期一样。
没有向导,没有指南,在疑问重重的汪洋大海中,大多数的年轻大脑都只能面对迷失或者发疯的结局,冒险者都被风暴打垮了。我们的全部哲学无法指引大众,只会无休止地干扰大众的思考。
当大众发现整个基督教思想是建立在虚妄之上时,一次巨大的变革将铺天盖地而来。我试图否定这一切,但是,唉!摧毁极其容易的,但想要创造新的信仰却很难。
威廉从不轻易地在重大问题上仓促地下结论,只要还有可回旋的余地,他都会选择回避。然而一旦他投身于其中,就必定会全力以赴。他写道:“我们往往在本应直面我们命运的当口软弱,服从于上帝的意志或是服从于谦卑的态度,这不是信仰,只是懦弱和胆小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