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正当尼采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时候,他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变化。由于眼睛的高度近视,尼采一直不用去服兵役。然而到了这一年,普鲁士在政治上的扩张导致军队急需大量士兵,于是尼采被招入了驻扎在瑙姆堡的炮兵团。
尼采一进入兵营,他就决定要全力以赴服好兵役,此时正当战争时期,履行军事义务为的是保家卫国,服兵役被人们看作是神圣的事业。尼采也认为投笔从戎是一件对健康有益的事情,因此他认真地去做一名炮兵,而且立志要做一名出色的炮兵,为祖国效劳。
他用夹杂着希腊文的德语这样写道:
这种生活让我很不习惯,但是它却是有益的。短短的时间中我的感受非常深刻,服兵役对人的精神活力有着持久的影响,一进入兵营,从前软弱无能的怀疑主义就会完全消失,从这一点来说,服兵役具有至高的价值。
我们都知道怀疑主义会带来的后果。在营地各种训练和行动可以让人不断看清自己身上的天性和它带来的好处与坏处。兵营里都是些陌生人,大部分人的行为粗野,但是首长和士兵都对我和蔼可亲,他们赞赏我对每一件事都表现出热情和兴趣。
试想一下,一个新兵在30个人的骑行比赛中出类拔萃,引人注目,这难道不会让这个新兵感到万分骄傲吗?在我看来,同一张语言学文凭比起来,这样的荣誉要有价值得多。
紧接着,尼采全文引用了里奇尔为赞扬他那篇学术论文所写的推荐信,这封推荐信行文优美,具有西塞罗风格。
这种乐观情绪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尼采就意识到,一个沉浸于文学,并且整日思考德谟克利特哲学问题的人,投笔从戎做了一个马背上的炮兵实在是件不幸的事情。
有一次,尼采从马背上摔下来,肋部受了伤。他连续卧床一个月,一直躺到了五朔节。虽然伤痛折磨着他,但他却因祸得福,又有了闲暇,可以进行一生中最喜欢的研究和思考。
节日的来临使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了,他甚至开始怀念起操练时的自由生活。
为了减轻自己的烦躁,尼采开始研究西蒙尼德斯的诗作《达那厄的哀诉》,在短期的工作中,他修正了原文中带有疑问的词语,并且将研究成果以信件的形式寄给了里奇尔。
尼采的伤口迟迟未能愈合。一天,他的伤口化脓了,一块骨头的碎片从伤口处露了出来。他开始明白,他的计划、考试、去巴黎旅行统统都要泡汤了。他说:“只有当一个人看到他自己的一小片骨骼时,人类的脆弱才会彻底暴露无遗。”
巴黎之行是尼采一个最新的想法,同时尼采又是一个从来都不会独享欢乐的人,因此他写信告诉他的朋友们:“当我们毕业时,我们一块儿去巴黎过冬吧!在那里,我们可以忘掉学业,我们也可以不再卖弄我们的学问。让我们见识一下康康舞和绿色的苦艾酒吧!我们可以好好品尝它。让我们去巴黎像兄弟一样地生活,漫步在林荫大道上吧!让我们作为德国青年的代表到那里去吧,我们不会虚度光阴,我们会不时地给报纸投点小短文,向世界披露巴黎的逸闻趣事。”
欧文答应了尼采的请求,这大大地减轻了尼采一直以来的急躁,他忍受着病痛,最后他终于痊愈了。
10月初,尼采在瑙姆堡无法享受到各种文化活动,文化生活的极度缺乏使他重返了莱比锡。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热烈地欢迎着他的回归,对此他感到很快乐。
此时的尼采还是一个不满24岁的小伙子,但是他的前途却已经一片光明了,柏林一家重要的评论杂志向他约稿,他们想要一些历史研究方面的理论,尼采接受了邀请。
同时,莱比锡一家音乐评论杂志发出了邀请,想聘请尼采做编辑。但是尼采最终还是拒绝了他们的再三请求。
尼采爱好广泛,但爱好中却不包括政治,他讨厌公共集会上的嘈杂。他说:“我坚决不做一个愚蠢的政治家。”
格斯道夫写信告知尼采一些有关议会在柏林的阴谋,对此,尼采立即回信道:
我十分震惊,对于这些事情,我既不能很好地理解,也完全不能够接受。除非我不再属于人民这个阶层,可以分别考虑某个当权者所做的事情。俾斯麦总是能给我带来巨大的满足。
他的论文就像是高度酒,能带来强烈的快感,对于你告诉我的他的对手们的阴谋,那实在是太容易猜到了,因为任何低级、狭隘、偏执和有限的事物都必然会反对这样高昂的天性并同它作殊死的斗争。
此时的尼采沉浸在众多的欢乐当中,尤其是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天才:理查·瓦格纳。他的《特雷斯坦和依索尔德》深深地打动了尼采。
德意志人对瓦格纳这个集诗人、作曲家、政论家、哲学家于一身的男人赞赏有加。他在德累斯顿是个激进的革命者,在巴黎是个不被政府欢迎的作家,在慕尼黑又是宫廷的宠儿。德国学术界讨论他的作品,嘲笑他的债务缠身和那件猩红色的长袍。总之,瓦格纳的生活夹杂着真诚和虚伪、卑贱和伟大。
尼采在很长的时间里思考着:“瓦格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不安的灵魂?一个天才?”
而瓦格纳的其他作品却令尼采感到不安。1866年10月,尼采写信给格斯道夫:“我刚读完《女武神》,我的感觉是如此的混乱,以至于我无法下结论。里面巨大的美和善与缺陷和不足数量相等,因此相互抵消。瓦格纳是个无法令人轻易搞明白的人。”
1868年7月,瓦格纳在慕尼黑上演了诗剧《音乐协会》。在这出壮丽通俗的诗剧当中,充斥着雄辩、娱乐、劳动和爱以及被自我美化了的艺术和音乐,德意志大众和作战英雄成为了主角。
当时的北德意志正处于上升时期,因此具有自我膨胀的需要,而这出诗剧中洋溢着自信和热忱,因此瓦格纳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誉,进入了不朽的伟人殿堂。
尼采也听了《音乐协会》,剧中不可思议的美让他震撼:“一个人要想走近瓦格纳,那么整个人就必须有点激情才行。在听他的音乐时,我试图保持冷静,可是我的一切努力却都只是徒劳。他的音乐如此强大以至于让我体内的每根神经都在震颤。”
尼采的心被这种奇特的艺术牢牢地抓住了,他希望与自己的朋友们来共享这新的激情,他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对瓦格纳的印象:“在昨晚的音乐会上,《音乐协会》的序曲给我带来了持久的震撼,我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此时,瓦格纳的妹妹布罗克豪斯夫人正好住在莱比锡。她的朋友们说她和她的哥哥在特质上极为相似。尼采被这位夫人吸引了,想要接近她。
一个晚上,尼采回到家后,发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一张便条,指明要他亲自开启,信上写的是:“如果你想见到理查·瓦格纳,请在15时15分去剧场咖啡厅——温德西。”
尼采立即出门去找温德西,后来,温德西告诉他,瓦格纳现在正隐居在莱比锡的妹妹家里,这个消息极为隐秘,甚至连新闻界对他的到来也一无所知。
瓦格纳的妹妹布罗克豪斯夫人只向哥哥推荐了一位客人——里奇尔夫人。当里奇尔夫人去做客时,瓦格纳演奏了自己《音乐协会》中的抒情曲,这位优秀的女士告诉瓦格纳,“在我的学生尼采的影响下,我对这出音乐已经非常熟悉了。”
瓦格纳对里奇尔夫人的话既骄傲又惊讶,于是他急切地想要私自会见尼采。他们决定在星期五晚上邀请尼采。但是很遗憾,由于职务、工作和其他的限制,尼采无法在那天前往,因此尼采建议他们将会见时间改在星期天下午。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尼采非常激动:“在我新加入的这个社交圈内,肯定有着某些类似传奇的东西围绕在这位难以接近的英雄周围。我将要出席的是这样一个重大的场合,对此我十分重视,因此我要好好地修饰一下。”
凑巧的是,尼采的裁缝答应在星期天给他送过来一件新做好的黑色燕尾服,真是万事顺利啊!
星期天那天,天气恶劣,雨雪交加,一般人都不会想出门。但下午的聚会让尼采万分感动。裁缝却并没有把衣服送来,于是尼采自己去了裁缝店。一跨进店门,便看到裁缝的伙计正在缝制他的衣服,而他们再次保证一定会在3个小时之内就把衣服送到。
尼采离开了裁缝店,在回家的路上,他买了份《风言风语》,报纸上的一条新闻说瓦格纳正在瑞士,政府正在为他建一所漂亮的房子。尼采感到好笑,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见到被国王称为“伟大的德国作曲家”的瓦格纳了。
回到了家里,裁缝却依然没有到来。尼采坐了下来,开始惬意地读着一篇研究欧多西亚的论文。傍晚时,他听到了那道关闭了的古旧的铁格栅被敲击的声音……
裁缝给尼采带来了新的燕尾服,尼采试了衣服,觉得非常合身。他向这位巧手艺人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可是裁缝却要尼采当即将报酬付给他。尼采正处在经济窘迫的时候,只好提出了过后再付给他钱。裁缝见尼采并不付钱,便又拿着衣服离开了,只留下尴尬的尼采一个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另外一件黑色礼服,在尼采眼里,这件衣服似乎无法被穿着“合适地去见理查”,但最后他还是把那件衣服穿上了。
此时门外还下着倾盆大雨。尼采冲进了这黑漆漆的雨夜,虽然连件像样的燕尾服也没有,但这并不妨碍他情绪的激动。
当尼采走进布罗克豪斯家舒适的客厅时,客厅里坐着几个他们家的近亲。他们将尼采介绍给了瓦格纳,尼采对他表达了敬意。瓦格纳对尼采成为了他的音乐的忠实信徒这一件事非常感兴趣,一边不厌其详地问整件事的情况,一边谦虚地高声诅咒自己创作的所有作品。
他滔滔不绝地嘲笑了弦乐队的指挥们,他认为那帮家伙总觉得自己很懂音乐,老是作出忠告:“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先生们,再多一点激情。来吧,情绪再饱满一些,朋友们!”
那晚的欢乐深深地印在了尼采的心里,以至于很久都无法恢复原有的平静。在晚饭之前,瓦格纳亲自演奏了《音乐协会》中的所有主题音乐,并自己模仿了全部的声音。
瓦格纳说话时思路异常敏捷,表述生动活泼,他那充沛的感情和幽默可以打动所有人。其间,尼采还花了很长时间和他聊了叔本华,瓦格纳也说:“叔本华是所有哲学家中唯一可以理解到音乐精髓的人,我所有的成就都要归功于他。”
尼采听了高兴万分。
在谈论了哲学之后,瓦格纳又朗读了他正在写的回忆录中的片段。回忆录中所写的是他在莱比锡的学生时代,那个场景十分有趣,他思路的敏捷、语言的幽默,简直令人惊异。
尼采准备告辞时,瓦格纳热情地同他握手,并非常友好地邀请尼采下次再去跟他畅谈音乐和哲学。并委托尼采向他的妹妹和双亲讲解他的音乐,这是一个让尼采十分满意的任务,他相信自己会满腔热忱地去完成任务。
尼采内心受到这个天才的强烈冲击,而震撼的感觉则一直都在他的心里没有消失。他详细地研读了以前被他忽略了的瓦格纳的作品,并认真思考了其艺术作品里所表达的理念,瓦格纳采用了一种方法,可以把诗歌、造型艺术以及和声的分散美融于一体。
通过瓦格纳的理想,尼采看到了德国精神复兴的方向,从此,他那敏感的心灵也开始朝着那个方向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