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年,在莱比锡度过的第二年,也许是尼采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导师叔本华给他带来了精神上的安全感,这让他享受其中。
他在给朋友杜森的信中写道:
你要我证明叔本华的正确,导师就像我脚下的土壤,让我扎根其中,有了他我才能怀着勇气和自由平静地看待生命。导师就像我脚下的阶梯,让忧郁的潮水无法淹过我的头顶,不能将我冲出路边。因为有了导师,即使在那些人迹罕至的领域,我依然能够感到像是在家中那样悠闲自得。
这一年平静而又充满了友爱,公共事务并不让尼采发愁。普鲁士在取得短暂的胜利之后,重新走回到了平庸的正常的日常道路中,而此时评论界和新闻界依然对普鲁士官方的行动喋喋不休。对此,尼采一概置之不理,他说:“现下没有多少人在忙那些具有真正重要性和真正意义的事情,他们大多智识庸常,这种思潮值得人们警觉。”
尼采对艺术、思考和古代语言学本质特征的研究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几方面。他喜欢里奇尔老师,认为“他是我的科学良知”。
尼采积极参加研究会举行的各种气氛融洽的晚会,他参加了研究会演讲和讨论并制订出了工作计划,虽然这些计划需要大量的时间,但他依然将这些计划推荐给了他的朋友们。
尼采选择第欧根尼·拉尔修的原始文献作为研究课题,而第欧根尼·拉尔修的最大贡献就在于他为后人编辑保存了古希腊哲学家们的珍贵信息。
尼采期待自己能够写一篇具有远见卓识的研究报告,在他的设想中,这个报告要论证严谨却又行文优美。他写信给杜森说:“你一定也已觉察到,一切重大作品都具有精神层面的影响。那种全心全意为材料寻找和谐形式的努力和石子投入水中的效果相同,它泛出的波纹由小逐渐扩大,并不断产生着更大的波纹。”
4月份,尼采将全部的笔记集中起来并加以系统化,他沉浸于文章的美感之中,他期望着创作出深奥优雅的语言。他不喜欢学究们的写作方式,因为那些文字失去了词的韵味,而句子的过分匀称让文章看起来显得很空洞。
他写道:
所有限制都从我眼前消失了。这个国家不讲究文体风格,我在这种恶习中浸淫已久。但我在“你应当写作,你必须写作”这一无条件的命令中惊醒。
长久的生疏让钢笔在我指间突然变得生硬。我感到绝望,情绪失控。我听见莱辛、利希腾伯格、叔本华说过的原则在我的耳边回响,斥责着我的懒惰。
首先,我希望我的文字流淌出一种欢快的情绪,我会将留恋弹琴的毅力运用于此。我希望我最后弹奏出来的不仅是乐谱本身所记载的曲调,还是充满自由奔放情感的幻想曲,它要尽可能自由,但同时又要合乎逻辑和美感。
尼采忠诚于与童年玩伴间的友谊,但此时,他的那些朋友中的一个已经去世了,另一个则由于生活和职业的关系已经与尼采分别了10年,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让尼采生疏了这段友谊。
在普尔塔的时候,尼采结识了好学的杜森和忠诚的格斯道夫,如今他们中的一个在蒂宾根读书,另一个远在柏林。尼采怀着巨大的热情,一直保持着和朋友们的通信,但是通信远不能满足朋友之间对问题的交流和对感情的倾诉的需要,因此尼采十分渴望友情。
最后,尼采结识了欧文·罗德,此人精力旺盛,聪明颖悟。尼采一眼就喜欢上了对方,他用高尚的眼光看待自己的新朋友,并对欧文崇拜备至。
每晚结束了紧张的工作之后,这两个年轻人就聚在一块儿,他们喜欢在一起散步或者骑马,时刻都保持着交谈。这种建立在精神交流和哲学基础上的友谊令人感到非常愉快。他们的很多观点都不一致,经常进行激烈的辩论。这样的辩论促进双方的思想发生更深刻的变化。争论之后,互相抵触的思想静默了下来,洋溢着静穆的情绪,在互相包容。
尼采和欧文定了一个约定:假期的前几个星期要一起度过。
等到暑假来临,他们离开了莱比锡,前往人烟稀少的波希米亚边区做徒步旅行。波希米亚边区是高原地带,林木丛生,景色和法国的孚日山脉非常相似。
尼采和欧文带着极其简便的行装,终日漫游,他们连书都没有带。从一个旅馆走到另一个旅馆,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旅途中,他们以叔本华、贝多芬、德国和希腊为话题,对各种问题作出了评价和批评。
他们对于科学都有着相同的排斥:“啊,愚蠢的博学。诗人歌德发现了古希腊的民族精神。他用梦幻的色彩规范了这种精神,并将它作为丰富而又清晰的美的典范,向德国人展示了出来。后来的学者们便追随他,可是他们鼠目寸光,将这奇妙的艺术工作变成了科学命题,并将所有的问题都挖了个透,就连《伊利亚特》语言上的小问题也不放过,他们甚至挖掘出这些小问题与雅利安语的关系。”
“可是这些研究成果又有什么意义呢?歌德早就注意到《伊利亚特》那独一无二的美,但他们却忽略了这一点。我们要制止这种无聊的游戏,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要回到歌德的道路上,不是分析解剖古希腊精神,而是要让这种精神发扬光大,并将这种精神传播到人民之中。学者们纠缠于细枝末节的探究已经太久了,现在该让这种探究停止下来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是要参与到辉煌的遗产中,而不是冷眼旁观。”
经过一个月的旅行和交流,两个年轻人离开了波希米亚边区,来到小城迈宁根。此时,悲观主义哲学家们正在这里举行一系列音乐会。
乐队指挥是李斯特神父,在音乐会上,乐队演奏了汉斯·冯·布娄的交响乐诗《涅槃》,主办方在节目单上用叔本华的格言对这首诗的含义作了解释。李斯特在他自己擅长的如《祝福》的宗教性作品中表现甚佳,而他在探索《涅槃》的印度文化特征方面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功。
在音乐节结束的第二天,尼采和欧文结束了一个暑假的共同旅程,各自回到了家中。
尼采一个人待在瑙姆堡,在这期间,他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并广泛地进行了阅读。他阅读了哈特曼、杜林、朗格、巴恩森这些年轻的德国哲学家们的著作,并作了仔细的研究。
尼采深深敬仰着这些哲学家并把他们看作是自己在思想上的亲密战友,他渴望同他们结识,和他们并肩创办一份评论,并在上面发表自己和他们合作创作的文论。
尼采计划了一篇关于叔本华的宣言,在这篇预计的短文中,他想将叔本华的思想发扬光大,并且以此使叔本华成为同时代人的导师。
文章是这样写的:
在所有的哲学家中,叔本华是最真诚的。虚假的感觉从来不曾束缚叔本华的心智,这样的坦诚和勇敢使得叔本华具有成为领导者的潜质。叔本华统领我们的时代,他的悲观主义建立于理智之上,睿智却又无法不严肃,他是复兴古典主义和德国希腊精神的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