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儒勒·凡尔纳/著
何锐/译
29世纪的人其实一直生活在梦幻之中,虽然他们似乎很少这么想。对于奇迹他们已然司空见惯,再出现任何新的奇观,他们也都无动于衷。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过,要是他们能将当下和过去做个对比,那他们对人类如今取得的进步必将有更好的理解吧!那样的话,当他们再看现如今那些人口超过千万的城镇,宽达300英尺 的街道,四季恒温、高达1000英尺的房屋,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空中交通线,必定会觉得更加美妙了吧!然后,再去脑补一下过去的景象——靠着马匹牵引、架在轮子上的车厢在泥泞的街道上隆隆而过。马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再想想旧日的铁路,你就会更加欣赏今日的气动管道了,人们在其中能以每小时1000英里 的速度旅行。假如29世纪的人们不曾忘记电报这回事,他们就会对电话和传真有着更高的评价。
不可思议的是,所有这些变化基于的法则,古人早已知道,只是他们对此熟视无睹。热能,和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电力,3000年前就为人所知;蒸汽,1100年 前就存在。不仅如此,早在1000年前,人们就知道,化学能和机械能之间的差别仅仅在于以太 粒子的振动模式不同。当人们最终发现所有能量之间的亲缘关系后,居然还要再过500年,人们才能解析和描绘构成这些差异的振动模式,这委实让人震惊。最最不可思议的是,直接用一种能量来制造出其他能量,或者无须其他能量就能复制出某种能量的方法,居然始终不为人知,直到不足100年前。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因为直到公元2792年,著名的奥斯瓦尔德·尼尔才有了这个伟大发现。
他确实是全人类的大恩人啊。他的发现催生了许多其他发现,由此涌现出了一大批杰出的发明家,其中最耀眼的明星就是伟大的约瑟夫·杰克逊。正是因为杰克逊,我们才有了那些神奇的装置——新型蓄能器。它们当中,有些会吸收并凝聚太阳光线中蕴含的自由能;有些会吸收并凝聚储存在我们星球中的电能;有些可以利用来自任何源头的能量,比如瀑布、溪流、风,等等。
他还发明了换能器。这一发明就更加奇妙了,它能从蓄能器中提取自由能,只要在按钮上轻轻一按,就可以把能量以任何想要的形式返还到外部空间,无论是热能、光能、电能或者机械能,都没问题。
这两件装置的发明,标志着一个真正进步的时代就此开始。它们向人类提供了几乎无穷无尽的能源。要说它们的应用,那真是数不胜数。通过把夏季储存的多余热量返还到大气中,冬日的严寒得以缓解,由此带来了农业革命。通过为空中航运提供动力,它们极大地促进了商业发展。全靠它们,我们才得以源源不绝地产生电能,却无需电池或者发电机;制造光明,却无需借助燃烧;工业所需的全部机械能也找到了可靠的供应来源。
所有这些奇迹都是蓄能器和换能器创造的。最近它们又创造了新的奇迹,就是253号大街上气势磅礴的环球纪事报大厦,前不久刚刚投入使用。如果曼哈顿纪事报的创办人乔治·华盛顿·史密斯在今日复生,得知这栋黄金与大理石建造的殿堂属于他隔了三十代的子孙弗里茨·拿破仑·史密斯,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乔治·华盛顿·史密斯的报社代代相传,有时被家族之外的人买去,但很快又被他们重新买回。200年前,当美国的政治中心从华盛顿搬到中央城时,报社也随政府迁来此地,并更名为《环球纪事报》。不幸的是,它未能保持与这个了不起的名字相称的高水准。那些更为现代化的竞争对手的刊物四面围攻,让它长年濒于破产。20年前,它的订户列表中只剩下几十万个姓名,弗里茨·拿破仑·史密斯先生只花了点小钱就买下了它,并且开创了电话报业务。
如今人人都对弗里茨·拿破仑·史密斯这套系统相当熟悉,这得益于过去100年中电话技术的巨大发展。《环球纪事报》不用纸张印刷,而是每天早上播报给订户们听——订户直接和记者、政治家或是科学家们进行兴味盎然的交谈,从而得知每日的新闻。不仅如此,每个订户还拥有一部留声机,一旦他碰巧没有及时收听,就可以靠着这个设备把新闻收藏起来,等到有空时再听。至于那些偶尔买份报纸的人,他们只需付出微不足道的一点钱,就能得知报社当天提供的所有消息,有无数留声机设立在世界各地,任凭他们挑选收听。
弗里茨·拿破仑·史密斯在技术上的革新激发了这份老报的活力。短短几年当中,订户的数量就增长到了8500万,而史密斯的财富也随之增多,已经达到一个几乎无法想象的数字:100亿美元。巨额的财富增长,让他有实力建造起他的新帝国。
这是一栋巍峨的大厦,四面均宽达3250英尺,联盟的百星旗在楼顶上傲然飘扬。他成了报业领域的国王。说真的,如果美国人能接受国王统治的话,那他早就成为全体美国人的国王了。你不信?好吧,那就请看:来自各国的大使们和我国的高官们挤在他面前,恳求他的建议,乞求他的赞许,哀求他那无所不能的宣传机构伸出援手。再看看他赞助的科学家和艺术家,还有他雇佣的发明家,简直数不胜数。
没错,他确实是位无冕之王。不过,这位王者的负担太沉重了。他成天连轴转,从来没有节假日。这要是放在过去,毫无疑问,他早就被压垮了。幸运的是,拜保健学的发展所赐,现在人类的平均寿命从37岁上升到了52岁 ,身体也比之前更为强健。虽然营养气体尚未发现,但如今人们摄入的食物是按照科学原则合成和准备的;他们吸入的空气中,那些对人体有害的微生物已经被清除。所以他们比前人活得更久,而且不会得旧时代普遍存在的、数之不尽的各种疾病。
即便如此,弗里茨·拿破仑·史密斯的生活方式仍然令人震惊。他那副铁身板的承受能力已到了极限。他的工作强度简直无法估量,随便举个例子就能证明这一点。所以,让我们花上一天的时间跟随他,参加那些花样繁多的各项活动吧。哪天?具体哪天没多大关系,反正每天都一样。那就随机挑一天好了:2889年(也就是今年)的9月25日。
这天早上,弗里茨·拿破仑·史密斯先生醒来时心情十分糟糕。他太太8天前就去了法国,这让他郁郁寡欢。听起来似乎难以置信,不过自从他们10年前结婚以来,伊迪丝·史密斯太太这位绝色佳人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她频繁造访欧洲,通常每次只待个两三天就够了。史密斯先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通他的有声传真机,线路那头连着他在巴黎的豪宅。
传真机!这是在我们这一时代科学取得的又一伟大胜利。传送话语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但通过用线缆连接在一起的光敏镜面传送图像是最近才出现的。这确实是项可贵的发明,史密斯先生今早也不吝赞美它的发明者——靠着它的帮助,他才能把自己的太太看得一清二楚,哪怕他们之间相隔万里。
尽管此时的巴黎已经快到中午了,史密斯太太仍然躺在床上,酣然沉睡。是不是昨晚去剧院或者舞会让她太疲倦了?她那可爱的脑袋枕在罩着蕾丝枕套的枕头上,她在翻身?她的嘴唇动了。她大概在做梦吧?对,在做梦。她在说话,说出了一个名字——他的名字,弗里茨!这美妙的景象让史密斯先生的心情峰回路转。然后,他愉快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走进了机械穿衣装置。
两分钟后,机器已经将打扮整齐的史密斯先生送到了办公室门口。新闻工作的巡视这就开始了。首先,他走进小说作者大厅,这是个巨大的套间,上方罩着个硕大的透明穹顶。在一个角落里有部电话,100名《环球纪事报》的文学家们每天通过电话,轮流向公众讲述100部连载小说。有些作者正在排队等候轮到自己播报的时刻,他朝其中之一开口道:“棒极了!顶呱呱!我亲爱的伙计,”他说道,“你最新的一段故事,那位乡村少女跟她的恋人探讨有趣的哲学问题的场景,显示出你十分精准的洞察力。你对乡土风情的描绘堪称前无古人。保持下去,我亲爱的阿基巴德 ,保持下去!多亏了你,从昨天开始,我们增加了5000名订户。”
“约翰·拉斯特 先生,”他又冲着一个新来的作者开了腔,“我对你的作品可不怎么满意。你的故事缺乏真实可信的要素,没有对生活进行很好的描绘。为什么?完全是因为你的故事直奔结局,不做任何分析。你的主角们出于各式各样的动机,去做各种各样的事,你给他们分派动机和行为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过要对他们的精神状态和道德品性进行剖析。你一定要记住,我们的感情比什么都要复杂得多。在现实生活中,每个行为都是上百个生灭来去的念头形成的结果,要创造出一个生动的角色,你就必须逐一对这些念头进行研究。‘但是,’你可能会说,‘要写出那些转瞬即逝的念头,就必须了解它们,必须能追踪它们反复无常的轨迹。’哎,你也该知道,任何小孩子都能做到这一点。你只需要借助催眠,电子或者人工催眠都行,它会赋予你双重的存在,释放出见证者人格,这样一来,这种人格便能看到、理解、记住决定角色行为的那些原因。在你的日常生活中也要研究你自己,我亲爱的拉斯特。效法一下我刚刚表扬的那位同事吧。接受催眠。什么?你已经试过了?那就是你还做得不够!”
史密斯先生继续巡视,进入了记者大厅。1500名记者各就各位,面对着同样数量的电话机,正向订户播送在夜间搜集到的全球新闻。这项无与伦比的服务,时常为人称道。在每个记者的电话机旁都放着一套交换机组,让他可以连上任何一条远程图像传送线路。如此一来,订户们不仅能听到新闻,还能看到图像。描绘过去的某次事件时,主要特写照片也会随着声音一同发过去,而且不会出现图文不符的情况。和小说一样,记者们报道的新闻也会由一个巧妙的系统进行自动分类,然后按照合适的顺序发给听众。不仅如此,听众们还可以自由选择那些特别关注的内容来听,也可以随自己的喜好关注或无视某位编辑。
史密斯先生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天文学部门,这个部门还处于草创阶段,却即将在新闻业内扮演重要角色。
“嗯,喀什 ,有什么新闻?”
“我们收到了来自水星、金星和火星的传真电报。”
“火星的消息有趣吗?”
“是的,相当有意思。中央帝国发生了一场革命。”
“木星呢?”史密斯先生问道。
“目前还没有消息。我们还无法完全理解它们的信号,要么就是我们的信号并未发送到木星上。”
“这可不妙。”史密斯先生大叫着匆匆离去,心情有些不快地朝着科学编辑厅走去。30位科学家正埋首在电子计算机前,全神贯注地进行超越数 计算。史密斯先生的到来犹如在他们中间投下了一颗炸弹。
“啊,先生们,我听说了什么?木星没有回音?一直这样?喂,库利 ,你在这个问题上已经花了20年工夫了,可还是……”
“确实如此,”库利回答道,“尽管我们已经拥有1.75英里的望远镜,但是我们的光学技术仍然还有很多缺陷。”
“听到了吧,皮尔 ,”史密斯先生打断了库利,转向第二位科学家,“光学技术缺陷!光学技术是你的专长。不过,”他再度朝库利发话,“木星不行,那我们有没有从月球上获得什么成果呢?”
“那里的情况也差不多。”
“这回你可不能怪光学技术了吧。我们跟火星的通信渠道都已经完全建好了,而月球离我们比火星要近不知多少倍,我猜,这次你又会拿望远镜做借口了。”
“望远镜?噢,不是,这里的麻烦在居民身上。”
“正是如此。”皮尔附和道。
“那么,也就是说,月球上肯定无人居住?”史密斯先生问道。
“至少,”库利答道,“在朝着我们的这一面上没有。至于背面,谁知道呢?”
“啊,背面!那你觉得,”史密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说,“能不能够……”
“能够什么?”
“哎呀,把月亮给翻个面嘛。”
“啊,这可是个好点子!”那两人立刻喊道。真的,他们的神态如此自信,似乎毫不怀疑这件事可能获得成功。
“还有,”史密斯先生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们今天没什么有趣的新闻吗?”
“有的,”库利回答,“奥林匹斯星的基本特征获得了最终确认。这颗巨大的行星位于海王星之外,在引力作用下运行,到太阳的平均距离为11400799642英里,绕它那漫长的轨道一周需要1311年294天12小时43分零9秒 。”
“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史密斯先生喊道,“马上向记者们通报。你知道,公众对于这些天文问题的好奇心有多旺盛。这条新闻必须放进今天的头条。”
然后,那两人还在点头哈腰,史密斯先生已经走进了下一厅,那是道超长的走廊,足有3200英尺长,专门用于投放大气层广告。这些广告会反射到云层上,尺寸之大,足以让全城甚至举国上下的人都能看见。这也是弗里茨·拿破仑·史密斯先生的主意,在《环球纪事报》大厦里,有上千部投影仪用于在云层上播放这些硕大无朋的广告。
今天,史密斯先生进入天空广告部时,他发现操作员们都抱着胳膊,坐在静止不动的投影仪前,于是询问他们为何无所事事。被问到的那人只是朝天上指了指,作为回答。天空一片碧蓝。
史密斯先生嘟哝道:“万里无云!这可太糟了,但是该怎么办呢?我们要不要造场雨?这我们也许能办到,但那有什么用呢?我们需要的是云,而不是雨。”他对首席工程师说道,“去萨缪尔·马克先生那边看看,他在科学部门的气象学分部。替我告诉他,看在我的分上,认真工作,去研究人造云朵的问题。我们绝不能永远这样任由无云的天气摆布!”
史密斯先生在报社几个部门的日常行程到此结束。接下来,他穿过广告厅,走进了接待室。在这里,美国政府承认的各国大使正等候着他,渴望着从这位无所不能的主编口中获得一句忠告或者建议。当他走进接待室的时候,一场讨论正在进行。
“阁下还请见谅,”法国大使正在跟俄国大使说话,“但我看不出欧洲地图有任何需要修改的地方。‘北方属于斯拉夫人?’呃,好,没问题,但南方属于拉丁人。我们共同承认的边界——莱茵河,在我看来非常恰当。除此以外,您必然清楚,我国政府会坚决反对任何变动,不仅限于我们的首都巴黎,或者是我们的两大辖区罗马和马德里,也包括耶路撒冷王国、圣彼得自治领土,法国决心成为这些地方可靠的守护者。”
“说得好!”史密斯先生高声道,“怎么,”他转向俄国大使问道,“你们俄国人还不满足吗?你们辽阔的帝国是全世界面积最大的,从莱茵河畔一直延伸到天山和喀喇昆仑山,你们的海岸濒临北冰洋、大西洋、地中海以及印度洋。还有,威胁有什么用呢?鉴于现代的这些发明,还有可能发动战争吗?窒息弹能射到60英里外;电弧射程90英里,一击就能毁灭一个营;更不用说还有鼠疫、霍乱、黄热病,交战双方都可以向对手散布这些病毒,几天内就能消灭最庞大的部队。”
“确实,”俄国人答道,“我们岂能为所欲为?只能不惜代价努力向西推进。”
“噢,仅此而已吗?这样的话,”史密斯先生说道,“我们可以做出安排。我会跟国务卿谈谈这事。”
“这样的话,当然——”俄国大使表示满意。
“啊,约翰爵士,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史密斯先生转向大不列颠人民的代表,他迄今一直保持着沉默。
“很多。只要《环球纪事报》能为我们展开一场宣传活动——”
“为了什么事情?”
“无非是为了取消将不列颠诸岛并入美国的国会法案。”
尽管由于风水轮流转,大不列颠成为了美国的殖民地,可英国人至今仍对此耿耿于怀。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定期朝美国政府发出徒劳的抱怨。
“去宣传反对已经实行了150年的合并法案!”史密斯先生叫道,“你们的人怎么会觉得我能干出这么不爱国的事呢?”
“你们的国民现在肯定已经心满意足了。《门罗宣言》的要求完全得到了满足,整个美洲都属于美国人了。你们还想怎样呢?而且,我们会为我们的要求付账的。”
“真是的!”史密斯先生回答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丝毫怒意,“嗯,你们英格兰人永远是这个样子。不,不,约翰爵士,别指望我帮你们。放弃我们最美丽的省份不列颠?为什么不去要求法国慷慨地声明放弃对非洲的主权,哪怕彻底征服这片了不起的殖民地前后花了800年的辛劳?你们会受到热烈欢迎的!”
“你拒绝了!那就全完了!”这位不列颠人的代表伤心地喃喃道,“联合王国沦为了美国人的属地;印度归于了……”
“俄国人。”史密斯先生补完了这句话。
“澳大利亚……”
“有一个独立的政府。”
“于是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约翰爵士沮丧地哀叹道。
“一无所有?”史密斯先生笑着反问,“哎呀,你看,不是还有直布罗陀嘛!”
这次正式会见就以这句俏皮话告终。12点的钟声敲响,是吃第一顿饭的时候了。史密斯先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早上放床的地方,现在有一张偌大的桌子从地板下冒了出来。史密斯先生是一位讲求实效的人,所以他将生活这件麻烦事简化到了极致。对他来说,一个装备有巧妙的机械装置的房间就够了,无需昔日那样的房间多得数不清的豪宅。他睡觉吃饭都在这里,总而言之,他生活于此。
他坐下来。有声传真机的镜面上,显示的还是早上那间巴黎寓所。与这边一样,那边也有一张准备妥当的桌子。尽管有着数小时的时差,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夫人已经安排好了同时用餐。这样跟一个远隔3000英里左右的人面对面地一起吃饭才有意思。只是现在史密斯太太的房间没人。
“她迟到了!女人的时间观念啊!进步无处不在,唯独这件事例外!”史密斯先生嘟哝着拧开了第一道菜的龙头。和当今的所有富豪们一样,史密斯先生家中撤销了厨房。他是“美味供餐公司”的订户,该公司通过一个巨大的管道网把各式各样的菜肴送到订户们的居所,花样繁多,全都是做好了的。确实,订餐要花不少钱,但烹饪水平是顶级的。这套系统有个好处,可以免去跟蓝带厨师 竞争的烦恼。史密斯先生独自收菜、独自用餐,吃完了正餐中的头盘、前菜、面包和豆子。甜点快要吃完的时候,史密斯太太才出现在有声传真机的镜面上。
“怎么了,你去哪儿了?”史密斯先生通过话筒问道。
“什么!你都吃到甜点了!那我迟到了。”她的惊呼带着一种惹人怜爱的纯真,“你问我去哪儿了?哎,去我裁缝那儿了。这一季的帽子好可爱!我猜我忘了看时间,所以来迟了点儿。”
“是啊,就一点儿,”史密斯先生咆哮道,“真是才一点儿,我差不多都吃完了。我现在要离开你了,请原谅,但我必须走了。”
“噢,没问题,亲爱的,晚上再见。”
史密斯的空中飞车已经在一扇窗户外等着他了,他迈步走进车里。“您想去哪儿,先生?”司机问道。
“我想想,我有3个小时。”史密斯先生沉思了一下,“杰克,带我到尼亚加拉,上我的蓄能器工厂那里去。”
史密斯先生租下了尼亚加拉大瀑布的使用权。很久以来,瀑布产生的能量都白白浪费了。如今,史密斯利用杰克逊的发明,将这份能量收集起来,然后出租或者出售。他造访工厂花费的时间比预料的要久。等他回家的时候已经4点了,刚好赶上他答应来访者们每日接见的时间。
像史密斯这种地位的人,肯定会被各式各样的请求烦扰,这点想必不难明白。这会儿来个需要投资的发明家;那会儿又来个空想家,前来推销一个自以为会产生数百万收益的天才计划。他必须在这些项目之中做出选择,拒绝无益的、考察可疑的、接受确有价值的。这项工作每天都要花上史密斯先生整整两个钟头。
今天的访客比往常要少,才12个。他们当中,有8个人提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计划。实际上,其中一个想要振兴绘画——这门艺术由于彩色照相术的发展而陷入了衰亡。另一个是医师,吹嘘自己发现了鼻膜炎的治愈方法!这些不切实际的家伙被迅速打发走了。在4个被顺利接受的项目中,头一个是位年轻人提出的,他那宽阔的前额显示出他的智力非同凡响。
“先生,我是一名化学家,”他开口说道,“我前来找您也是为了化学。”
“哦!”
“大家曾经认为,”这位年轻化学家说道,“基本的物质的数量有62种 ;100年前,这个数字减少到了10种;现在,正如您所知,只有3种仍然无法进一步分解。”
“没错,是的。”
“接下来,先生,我将会证明这3种也是复合体。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内,我将会成功地解决这个问题。实际上,也许只需要几天。”
“然后呢?”
“然后,我就确切地判明了绝对真理 。我只需要足够的金钱,以便开展研究、取得成功。”
“很好,”史密斯先生说道,“那你的发现会带来什么实用结果呢?”
“实用结果?啊,我们应该可以轻松地制造任何形式的物质:石头、木头、金属、纤维……”
“以及血肉?”史密斯先生插口询问道,“下一步,你是不是能造出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来?”
“为什么不能呢?”
史密斯先生预付了10万美元给这个年轻的化学家,聘用他为《环球纪事报》的实验室工作。
4名成功的申请者中,第二位从一个远在19世纪就开始,之后被一再重复的尝试说起,他构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把整座城市一口气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这个不同寻常的项目要搬迁的是葛兰顿城 ——众所周知,这座城市距离海岸约有15英里。他提出用轨道运输把这座城市搬到一个临水的位置。其收益无疑会相当巨大。史密斯先生被这个计划所吸引,买下了一半的股权。
“如您所知,先生,”3号申请者开口说道,“靠着太阳能和地球能蓄能器及转换器,我们得以让四季如一。我建议进一步加以改进:把多余能量转换为热量,再把这些热量送到两极。极地区域没了冰雪覆盖之后,将会成为一大片能为人类所用的土地。您觉得这个计划如何?”
“把你的计划书留给我,一周后再过来。我会在这段时间内让人审查一下。”
最后,第4位来客宣布,一个重量级的科学问题得到了初步解决。每个人都应该记得100年前纳撒尼尔·费思伯恩 大夫做的那个大胆实验。这位医生坚信人体冬眠技术——换句话说,他相信我们可以将我们的生命机能暂时中止,过一段时间后再度唤醒——于是他决心将这一理论付诸实践检验。为此,他首先立下了遗嘱,并指明唤醒他的正确方式。然后还指明他的沉睡要持续100年整,从他表面上死去那天算起。接着他就毫不迟疑地亲自求证这一理论。处于木乃伊状态下的费思伯恩大夫被放进棺材,埋入坟墓。时光流逝,公元2889年9月25日正是他预定复活的这一天,此人建议史密斯先生,今晚就让这实验的第二部分在他的住所中进行。
“10点过来。”史密斯先生简短回答道。今天的接见也就此结束。
他独自一人,感觉疲惫,躺倒在一张长椅上。然后,他碰了碰一个按钮,就连上了中央音乐厅,在那里,我们最伟大的音乐家们在给订户播放一系列令人心旷神怡的曲调,其旋律都由深奥的代数定律决定。夜晚临近,史密斯沉醉在和谐的音乐中,忘却了时间,没注意到天色正在变暗。天黑了,他被开门的声音惊醒。
“谁在那儿?”他边问边碰了下换向开关。空气振动起来,突然间就发亮了。
“啊!是你吗,大夫?”
“是的,”那边答道,“你还好吗?”
“我感觉挺不错的。”
“很好!让我看看你的舌头,没问题!你的脉搏,规律!胃口呢?”
“只能说还过得去。”
“嗯,胃部有些磨损。你工作太过劳累了。如果你的胃无法治好的话,就只能手术修补了。那需要仔细研究一下。我们必须考虑这个问题了。”
“同时,”史密斯先生说,“你可以先与我共进晚餐。”
跟上午一样,桌子从地板中升起,食物管道送来了浓汤、面包、炖肉,还有豆子。这顿饭快要吃完的时候,与巴黎那边的有声传真接通了。史密斯看到了他的妻子,正独坐在餐桌前,闷闷不乐。
“亲爱的,请原谅我撇下你一个人,”他通过话筒说道,“我跟威尔金斯大夫在一起。”
“啊,那位好大夫!”史密斯太太说道。她的表情愉快了些。
“是的。不过,算我求你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今晚。”
“很好。乘坐管道还是空中列车?”
“哦,管道。”
“好的,还有,你几点到呢?”
“我想大概是11点吧。”
“你是指中心城时间11点?”
“是的。”
“那么,再见,先暂别片刻吧。”史密斯先生说完就切断了跟巴黎的通信。
晚餐后,威尔金斯大夫想离开。
“我希望你10点能来,”史密斯先生说道,“今天是那位著名的费思伯恩大夫要复活的日子。我猜你没想到这事吧。唤醒仪式就在我家举行,你一定要来看看。”
“我会回来的。”威尔金斯大夫答道。
史密斯先生又只剩一个人了,他开始忙着检查账目—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每天他必须处理的交易金额高达80万美元。当真幸运,当今时代,机械技术惊人的发展使这一工作变得相对容易。拜皮阿诺的电子计算机器所赐,最复杂的计算也能在几秒钟内完成。两小时后,史密斯先生完成了他的工作,时间刚刚好。他才翻过最后一页账本,威尔金斯大夫就来了。他身后跟进来一大群科学工作者,簇拥着费思伯恩大夫的尸体。他们立刻着手工作起来。棺材放在房间正中,传真机准备就绪。全世界都得知了此事,正在焦急期盼,因为想目睹现场,在此期间,一位记者会全程通过电话进行口头解说,就像是古代戏剧中解释剧情的合唱队 一样。
“他们正在开棺,”他解说道,“现在,他们正把费思伯恩从棺材里抬出来。这是一具不折不扣的木乃伊,呈黄色,坚硬而干燥。敲一敲,这尸体像一大块木头似的梆梆响。加热,通电……没效果。实验暂停一会儿,威尔金斯大夫给这具尸体做了下检查。这人死了。”
“死了!”所有人都惊叫道。
“是的,”威尔金斯大夫答道,“死了!”
“那他死了多久了呢?”
威尔金斯大夫再度做出解释:“一百年了。”
事情的发展正如记者所说。费思伯恩死了,彻底死透了!
“这种方法还需要改进。”史密斯先生对威尔金斯大夫说。与此同时,冬眠科学委员会的人把棺木抬了出去。“这个实验到此为止了。但尽管可怜的费思伯恩死了,至少他睡了个好觉,”他继续说道,“我希望我也能睡个好觉。我累坏了,大夫,真是累坏了!你不觉得洗个澡会让我恢复元气吗?”
“当然会。不过你去走廊之前,必须把自己裹好,绝不能着凉了。”
“走廊?哎呀,大夫,你清楚得很吧,这里什么都是由机械来完成的。我不用去浴室,浴室会过来的。请看!”于是他按下一个按钮。几秒钟后,隐隐传来一阵轻微的辘辘声,越来越响,房门骤然敞开,浴缸出现在门外。
这就是在基督降世的第2889年,《环球纪事报》主编一天的生活。每一年的365天都是如此,唯有闰年例外,因为有366天。
关于本文的版本:
本文和早先国内刊载过的一篇凡尔纳短篇有相似之处,但也有很多不同。这种差异并非由于译者失误,而是因为原文存在两个不同版本:英文版《公元2889年》和法文版《一个新闻业巨头在2890年的一天》。两个版本中的人名、地名等许多文字和叙述都有差别,特别是结尾处大不相同—英文版的结尾是作者顾忌美国读者的反应有意为之的。法文版小说已有中文译本《2889年一个美国新闻界巨子的一天》,译者在翻译时,将故事发生的年份又改回了2889年。现代有研究者认为,本文的许多理念应该来自于儒勒·凡尔纳,但主要执笔者是他的儿子米歇尔·凡尔纳,法文版刊发前做修订的则主要是儒勒·凡尔纳。
儒勒·凡尔纳,19世纪法国小说家、剧作家及诗人。凡尔纳一生创作了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以《在已知和未知的世界中的奇异旅行》为总名,代表作为三部曲《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神秘岛》《气球上的五星期》《地心游记》等。他的作品对科幻文学流派有着重要的影响,与赫伯特·乔治·威尔斯一道,被称作“科幻小说之父”。
凡尔纳是世界上被翻译的作品第二多的名家,仅次于阿加莎·克里斯蒂,位于莎士比亚之上。在法国,2005年被定为“凡尔纳年”,以纪念他百年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