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也就是在“八一”建军节以后,我们尊敬的崔队长终于宣布,我们的新兵入伍政治思想教育活动暂时告一段落,我们将像老学员一样进行文化学习、体育和军事训练。
“在即将到来的紧张训练生活之前,我先带你们去熟悉熟悉这个城市。”崔队长说。
在被关了一个月以后,崔队长宣布的消息,让我们欢呼雀跃。
我们激动不仅仅是终于可以出去看看这座城市的风景,而是这一个月的入伍教育把我们都整烦了。一个个精得似鬼的家伙,一到早晚进行的队列训练,除了立正、稍息,其他什么都变样。路也不会走,步也跑不好。我们以为队长、教导员会生气,没想到他们还挺有耐心。我们也奇怪,平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上训练场,千奇百怪的洋相都会出来呢顺拐的、蹶着屁股跑步的、身子左摇右晃的,要什么样有什么样。我常常出现的情况就是顺拐。
抱着把自己锻炼成为好儿童的目的,更为与崔队长的那赌约,我把这些都忍了下来,却无法忍受晚餐稀饭馒头对我的折磨。
后来发现南方来的孩子情况都跟我差不多,我才理解教导员所说的必须过的三关之一的“饮食关”是什么概念。杜翔鹏利用帮厨的机会用辣椒面做了一大盆红红的油辣子出来和在菜和馒头里,我们才解决了饮食关。
杜翔鹏我们叫他阿杜。第一次早餐的时候,那稀饭清澈见底,我以为是洗碗的水,直接把碗扔进去,招来了崔队的臭骂。阿杜却把头一扬,转身走了出去。他的区队长拦住他问他想干什么?他说:“没吃过这样的稀饭,不爽,这兵,老子不当了。”呛得区队长在那里半天不语。不曾想崔队却因为这事让他做了四班长。
我原以为会是学院派车送我们出去观光,没想到队长带着我们直奔火车站,而且是跑步行进!
当我们一个接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如同散架般地从火车站再回到学院,崔队长早在那微笑着等我们了。
见我们人到齐了,立即整理好队伍,然后用很平淡的语气说:“从学院大门到火车站,地图上的距离是8.6公里,来回就是17.2公里,这个账你们谁都会算,你们今天已经跑了一个来回。我看同志们都值得肯定,没有一个喊受不了的,在此我飘扬一下大家(他没有说表扬,而是和我们一样说的飘扬)。从后天早上起床开始,每周一、三、五就像今天这样整一个来回。”说完,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甩手就回了宿舍,留下我们这群孩子你看我,我看你。
天!17.2公里!一周三次!
我原以为我们的体育训练就是这样的长跑,事实上,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儿科项目。
单、双杠我们得学完一到八练习,在学习这些之前是教官带着我们小跑一千五百米。器械训练完以后,“老佛爷”掐着秒表开始了百米短跑训练:“不但需要耐力更需要速度强健的体魄是作为飞行员最起码的条件,否则你就是那百分之七十的淘汰对象之一了。我先告诉你们这个大院的精神,那就是剩者为王!‘剩’者不是胜利的胜,而是剩下来的‘剩’。”“老佛爷”如是而言。
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淘汰率”这个词,它离我们是那样的遥远却又是这样的近。
而“剩者”本身就是达尔文所谓的“适者”,因为适应,所以剩下。剩者,还意味着有出头的机会。而被淘汰的,却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虽然没参加高考,可是,这比高考来得更加残酷。高考,失败了,还有补习重新来过的机会,而这里,没有!
“飞行无小事,你们的人生没有补习;百炼成钢,剩者为王。”老佛爷说。
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自由体操也进入了我们学习训练的范围。
“老佛爷”是我们赏赐给体育胡教官的雅号,以至于我到现在都想不起他的真名叫什么。“老佛爷”粉碎了我们所有的自信和骄傲。长短跑、单双杠、旋梯、滚轮任何一个项目,只要我们自己认为拿手的,都可以向他挑战,只要我们赢了其中任何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就可以不练了。
他唯一的一次失败是输在十队的黄超手上,他不知道黄超是“跳马王”楼云的师弟。战胜不了“老佛爷”,那么我们就得拼命的练,直到战胜他为止。
后来,从地方大学招了不少飞行学员,那些家伙每一个都比我们还骄傲,可是,这些人进了这个大院不出一个月,那些骄傲,没了!首先就是被我们的这些体育教官给打没的。
刚刚进这个大院的时候,除了引体向上能拉20来个,单双杠的其他练习我都做不了,因为腹肌差,更因为技巧掌握得不到位。一般说来,个子高了,做这些动作都比较难,你看看那些体操运动员有几个是超过了一米七的?可是同样和我个子差不多的欧阳和大千做起单双杠来,却比我轻松得多。
每次在欧阳、大千的帮助下把我费力地弄上单双杠的时候,潘一农在边上笑开了花。
作为一班之长,这很让我没面子。
当大千第N次托着我身子弄上器械的时候的那眼神,分明在告诉我:你凭这个就能当我的班长?
大千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他那眼神很神秘很短暂。恰恰在这短暂的一瞬间,生生地刺痛了我。我松开了抓住单杠的手,于是,身体做了自由落体运动,砸在了沙坑里。
我躺在了沙坑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上飘忽的白云。
那一刻,我很绝望,我认为不是力量和技巧的原因,而是协调性的问题。于是认定自己根本就不是干飞行的料。
如果真的是这样,无论我怎么练我都属于被淘汰的主。
崔齐山的赌不是没有道理,这一刻,我认为。
蓝天上飘忽的白云,让我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欧阳把脑袋凑在了我的眼前,用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发现我一直直勾勾地看着蓝天,没有一点动静,于是大叫了起来:“胡教官,关山他……摔死了!”
这天晚上自习结束,我悄悄拉上大千到了我们宿舍的楼顶。
我们的宿舍是那种年代很久的红砖建筑。当年小日本在这里修了许多工字型的房屋,根据我的观察,我们的宿舍不属于小日本留下的。自从躲厕所抽烟被崔队逮了个正着以后我把据点转移到了楼顶,踩着三楼的窗沿可以不费力气就翻上去。
欧阳笑着说我们是在跟队长教导员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纠正了他的说法,我说准确的说应该是游击战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楼顶后来成了我们的根据地,因有二,一般情况下队长教导员他们碍于身份不会干这种翻窗子的事儿;在楼顶,天高云淡,微风吹过自然是灰飞烟灭了无踪影。
我抛了一支烟给大千,自己也叼上一支,点上。
“我是独儿。”我望着鼻子前面火红的烟头说,“家里两个姐姐一个妹妹。”
大千也点上了烟。
我从单杠上摔下来,他作为保护人,吓得够呛。
“我也是。”大千吐出了一个烟圈以后说。
借着月光,看着这烟圈,觉得很飘忽,就象摔下来时看到天上的白云那样。拉上大千,是因为他那眼神刺痛了我,在这个班,谁都有能耐做这个班长,首先不服的就是我的这个班副;还有欧阳,他只是碍于老乡的情面,无法去捅破;石水牛不是一来就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吗?王伟也不是个善茬,最起码他在单双杠上的翻飞就证明他比我这个班长强。我踹石水牛那一脚,只是为了今后活得有尊严。
“能够到这里来,我觉得很意外,这辈子,我没想到自己会做军人。”我说。
“这里不是理想能够规划来的。”大千呵呵一笑,“在这之前,我们有谁知道这学校呢?”
“入伍动机也没那么崇高和伟大。父亲希望能够通过这里的纪律约束我,改变我,别太捣蛋。”
“我们都让父母、老师和周围的人头痛。我只有一个姐姐,父母特别疼爱我们俩。每每到夏天,我的父母都要提心吊胆,因为我总爱吆喝着我的那些同学和玩伴去运河游泳。大运河每年都要淹死许多人,每年的暑假我都是在大运河里和父亲躲猫猫,逮住以后免不了挨一顿揍。有次,我在床上整整趴了半个月,刚刚能下床了,我又钻到水里去了。”
大千的话让我想起在家的那些暑假,父亲拎着棍子沿着长江寻找我的样子。我的屁股曾经无数次开过花。
我将夹在手指上的烟头弹了出去,火红的烟头在夜色中划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在了围墙外面的人行道上。
“大千,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是我直觉你是个值得交往的兄弟,在许多方面比如我们的经历,比如我们的性格,都很相似。坦率地说,我做不好这个班的班长,也没那分能力我不仅仅是指我的器械。器械这玩意我想通过努力,可以达到最优秀,而是管理能力的问题。就目前来看,班上出现的那些问题,比如元宝喂猪,我说了多少次,他听了吗?我有班长的威信吗?没有!还有你,别告诉我你心里没有想法。”
我直接把事情的要害抛了出去,我知道面对聪明的人,对于一些关键的事情和问题,要么永远别说,要么就直奔主题,否则遮遮掩掩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大千笑了起来,他早已明白我拉他上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吸烟,可他没想到我直奔要害。
大千像我那样弹出了烟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然后放声大笑。
手里没了烟,心里的那些东西揭开,大家都只能直接面对。
“关山,如果在这之前,如果说我对你这个班长的任命没有想法,那是假的!你凭什么做我们的班长?就凭你一脚踹趴了石水牛?我原来以为是这样,所以在许多事情上我是配合着你去完成。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有差距,我明白为什么你是班长而我是班副了因为你比我男人得多!”
我不想做这个班长,我想让出去,他刘大千做也好,还是欧阳长河、王伟做也罢,谁愿意干谁干去,我只是来这里改变自己的,对于这个班长我真的没什么想法和欲望。我不想做这个班长,也没想去抢这个班长来做,提交辞职申请不仅仅是因为以退为进,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带好这个班。不做班长,还会很好地完成跟崔队的那一赌。
多年以后,和大千再见面,他对这一幕还记忆犹新。他赞许地说那时我已经会运用兵法上的以退为进。他也是在那一刻改变自己,从被动到主动地配合。
后来我才明白,不是没有管理能力,而是缺乏管理经验,谁又是生下来就是领导的料呢?
这次彼此坦诚的交流,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常常想如果不是这次我的主动出击,后来的管理工作会碰上许多许多的难题和麻烦。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躺在床上做仰卧起坐和俯卧撑,以50个为一组,每天完成10组,折腾得一身臭汗以后,稍事休息,跑到洗漱间冲洗干净。开始,欧阳和潘一农在边上加油呐喊助威记数,到后来他们没了加油的乐趣,他们自己也躺在床上或者趴在地上开始锻炼起来。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欧阳每次运动的时候都要背《孟子·告子下》。
“在中国,石家庄陆军学院和大连陆军学院为争夺谁是中国的西点军校明里暗中较着劲,当他们了解到我们学院的学习、训练和生活以后,两个学院再也不争了。”休息的时候“老佛爷”盘腿坐在地上和我们聊了起来。
“为什么呢?”潘一农很好奇。
“他们只说了一句话,这里是中国军校的骄傲,你们都不争,我们还争什么呢?”“老佛爷”回答。
“那是!”我挺了挺腰。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大千望着胡教官,一脸的虔诚,“我们拿什么和人家资本主义的西点去比?那可是世界上四大军校之一啊!”
“长人家的威风做啥?四大军校里也有中国的嘛。”欧阳顶了一句。美国西点军校、英国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俄罗斯伏龙芝军事学院以及中国黄埔军校并称世界“四大军校”。
“西点很牛,这没错!可是他们的那些学员有你们牛吗?”胡教官反问了一句,不等我们回答他自己继续说了下去,“西点招生对象是年龄为17岁到22岁的未婚高中毕业生,经政府高官如副总统、国会议员、陆军部高官推荐、考试和体检后择优录取。考试范围包括学业能力倾向测验、体育等。你们想想你们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如果仅仅是靠推荐你们能来这里吗?起点就比他西点要高得多!”
“政治教育的时候,邰教官说我们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和西点比,哪一个训练更残酷?”石水牛接了句,眼看这头牛就要跑山那边去了。
“到底是西点的训练残酷,还是你们更艰辛,我们试目以待!”“老佛爷”很亲切,可是这个亲切却让我感到里面有一丝同情。
“我不喜欢把我们学院比作西点!”我坚持我自己的看法,“如果要摈弃自己本身,硬要拿什么来形容我们学院的话,我觉得用‘空军的黄埔军校’更适合一些,尽管黄埔是国军的,但至少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我们虽然在这里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解不是很多但是经过之前大半年的体检、考试、政审这些东西下来,我们对这地方已经有了感情了!”
“老佛爷”胡教官看看大家:“至于感情是爱还是恨,这个问题时间会给你们一个答案,而你们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成为合格的飞行员,你们的路还很长。现在,我们还是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刘大千曾经这样写过:“滚轮左打200,右打200;旋梯前翻300,后翻300。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天是那样的蓝,蓝得让人想晒被子,却怕被染蓝了;地是那样的白,白得让人想晒被子,却怕被漂白了。”
我不得不佩服刘大千的语言天才和活学活用。他常常把我们枯燥生活中的一些事情用很滑稽幽默的语言串起来,开始听的时候云里雾里,静下心来一想,不禁哑然失笑,笑完以后却带着一份说不出来的酸楚。
元宝成了本队“学雷锋标兵”。
在这之前,大千是“体育训练标兵”,欧阳是“文化学习标兵”,我是“军事训练标兵”。
大千无论长跑短跑还是器械都是队里的第一,欧阳的文化学习一直都比我好,招飞考试的时候,就是他拿了重庆的第一,他的英语比我高出不是一个档次。而我自从第一眼看到崔队的时候,就被他的军人姿态所折服,穿上军装以后,举手投足之间莫不以其为样板更因为赌约在身,我不得不付出比他们还多的精力。同时更因为我是班长,我必须担负起班长这个责任,做一份表率。
可是在队委会上,我却对树立元宝这个标兵发出了杂音。
元宝利用午饭和晚饭后的时间去帮厨,这个帮厨却不是帮炊事班烧火切菜洗碗什么的,他是担着潲水桶去喂猪。
元宝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爱好的,现在已经无法考证,有人说是元宝在发出“雷锋不可学”的论点之后的第二天,他被邰教官的教育深深地感化了。可是,我不这样认为,我自个觉得元宝喂猪有些目的不纯。为这,我和大千没少进行过劝告: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学习飞行的!你喂猪就能学到驾驶飞机的本事?如果我们当兵的都这样去学雷峰,是不是打仗的时候都担着潲水桶?
“哥们,你应该扛着扫把去扫走廊和马路,这样才会吸引广大人民群众的注意。”王伟一针见血地指出元宝喂猪的目的。
“可是我们的清洁已经划分了区域的,连床底板韩教张区队都要戴着白手套检查,元宝到哪里去找垃圾清扫!”潘一农反对王伟的说法。
“干脆这样,元宝,我们这些家伙的臭鞋烂袜子脏衣服都让你给承包了,这样我们才能充分体会到你学雷锋的诚意。”欧阳很真诚地建议。
“我可是记得有人曾经说过雷锋不可学的!”石水牛被我揍趴以后,平时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很少开腔出气,这个时候忍不住跳出来揭短。
对他的揭短,我很不感冒,我们一直就在避着“雷锋不可学”这个论点。那可是我们踏入这个大院以来吃的第一个败仗。
在广大人民群众也就是我们一班绝大多数的战友帮助下,元宝认识到喂猪的危害性和这样做带来的后果,并在班务会上做了深刻的认识。
认识完了,他照样我行我素,依旧风雨无阻地担着他的潲水桶去喂猪。
我他妈的真的有点不耐烦了!总想,崔队如果不让我当这个班长,多好!
其实我在乎的不是这些东西,不就出点风头嘛,我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谁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和重视?而我们刚刚踏入这个大院,都想努力地表现自己,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千、欧阳、王伟等人都各有绝活,都有吸引别人眼球的本事,元宝除了长跑有时能和大千叫下板外,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实在没多少。这样一来,他带着推子入伍的行为在我们看来也跟喂猪差不多了。给大家理发这样的学雷锋行动,我们大家都支持,并且元宝的手艺在我们的头上也有所提高。
而对于喂猪,我不感冒。
我担心元宝这样长期地脱离群众,放单飞,早晚会整点事出来。
自从队长教导员把这个班集体交到我手里,隐约地知道了一些东西,知道自己应该肩负起什么样的责任,更不用说这个班出了什么事,崔队要唯我是问。有时,我会对以前在初高中时期的那些调皮捣蛋有所反思,常常想如果以前我就担任过班长副班长什么的,打小就积累起管理的经验,对于这个班的管理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的累。
后来儿子小飞上学,因为各方面都优秀,在班里担任中队长。学校要他到大队委去任职,担任大队委员。
“要么给我大队长,要么我继续担任我的中队长。”他的意思就是不带长的东西他不干。我狠狠地批评了他的权欲思想,他却告诉我,他要积累管理经验。如果我老子当初对于我不仅仅只是要求学习该多好,如果我在调皮以后不是动辄“斑竹笋子炒腿筋肉”该多好。
如果这个班集体出了点什么纰漏,恐怕不是我想做个好儿童那样的简单,也许就如崔队所赌的那样。
这个班集体让我累,我生怕这些家伙整点什么事情出来,而且这些人,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会惊天动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坏儿童,只是因为年轻,因为好动,因为怕寂寞,本质上都不坏。可是,常常会因为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很不客气地找到元宝对他进行警告:“你他爹的有那精力和时间把队列动作给练好了都!你看你那跑步,每次老子一下口令,看到弹出来的就是一个肉球,完全就是对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队列条令的亵渎和玷污!”
别人跑步先迈腿,而元宝却是先蹶屁股,后才是出腿,加上他一切都是圆的,稍微站远点就只见一个肉球翻滚。大千和欧阳无数次地想模仿元宝这个动作均以失败告终,而他们的每一次的模仿都让我这个军事训练标兵恨得咬牙切齿。
这话传到了张天啸的耳朵去了,在这个参加了84阅兵的老兵看来,我的话无疑是对的,但是说这个话的对象和目的却不单纯了,于是我再次被他叫到了办公室。
元宝喂猪这事就这样通过张天啸传到了队长教导员耳朵里。队长的意见跟我差不多,不提倡也不反对。可是教导员却觉得这事是好事,应该加大力度进行宣传,成为典型,树立榜样。
“我不反对学习雷锋,而且我们应该更深入地学习雷锋。但是,我反对树立这样的标兵。”在队务会上我率先提出了观点。
韩教睁大了眼睛盯着我。
崔队却是不动声色地翻着自己手中的笔记本。
“众所周知,飞行是在三维空间内进行的,飞行状态瞬息万变,飞机设备异常复杂,是一项复杂的集脑力、体力于一体的特殊劳动。要成为一名飞行员,必须具备更高、更严的综合素质。所以王海司令员对我们提出了八项素质的要求,这就是必须具有崇高的理想、高尚的道德、宽广的胸怀、丰富的知识、过硬的本领、严格的纪律、顽强的作风和强健的体魄,可是你关山作为一班之长不但不带头执行,相反在思想上首先就放松了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我建议,关山同志应该端正自己的思想认识。”张天啸率先发难。
我知道,这个榜样是他提议的,并且得到了队领导的认可,而我关某人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仅仅在思想上不够重视,并且在行动上更没把区队长、队领导放在眼里。所以我们的区队长一上来就上纲上线,把我的反对与“八项素质”的要求挂上了钩。
问题有点严重,已经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
“我军实行的三大民主其中一条就是政治民主,所谓的政治民主就是官兵政治上平等,只有职务和分工的不同,没有人格的贵贱,都是军队的主人,都有关心军队建设、关心国家大事的权利。干部尊重战士的民主权利,发扬民主作风,实行群众路线。战士参加连队管理,并有权批评和监督干部。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把反对的理由上升到‘八项素质’的要求上去。”韩教纠正了张天啸的说法,“我想知道一班长反对的理由是什么,让一班长把话说完。”
队长依旧翻着他的笔记本。
参加会议的其他三个区队长和十二个班长也都盯着我,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自从崔队一脚踢开了那房门,将我安排在第一床以来,我就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直到正式任命班长,经历了一些事情以后,我领教了什么叫风口浪尖。别说全队一百三十多号人盯着我,仅仅眼下参加这个会议的人这些人的目光就有我好受的。
一班长不是谁都能做,也不是谁都能做好的。我也做不好这个班长,我一直不停地激励着自己,给自己打气,每一步我都想走得端正稳当。可是每次我迈出步子以后,血液里的不安分却总让我事与愿违。所幸的是这个班的兄弟都能折腾,这样那样的红旗和标兵都往家里扛,如果仅仅靠我和大千二人去努力,我们俩也折腾不起来。照常理来说,一个班集体里又多增加了一个标兵,作为班长应该是非常高兴的事儿。而我却提出反对,这不是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
“我想,树立元宝成为标兵这个事从本意上来说是好事,但是,我却担心因此而带来的负面效果。就如我们区队长说的那样,我们干什么来的?就是为了学习飞行来的。我觉得我们首先要弄清自己到这里的目的,找准自己前进的目标,并且为这个目标而奋斗。我们不能为了引人注意而去投机取巧。我不反对学雷锋,但学雷锋要与自己的实际结合起来,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是最好的学雷锋。这是我想表达的第一个观点,仅仅代表我自己,与一班无关。”
队长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表情,看不出是赞扬还是否定。
“第二点,我们班已经有了军事训练、体育训练和学习训练标兵,如果再加上一个学雷锋标兵我不反对,可是什么荣誉都让我们班占了,我想这会激起公愤的!如果枪要打出头鸟,我现在就准备先挨打。”我说得很狂,狂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放肆!”崔队把手中的笔记本摔在了桌子上。
我把身子挺直了,完全就是一只等着挨打的鸟儿。
我知道队长为什么发火。
因为我的确放肆了。
我一直不明白张天啸所说的教导员和队长在关于我的班长任命上的歧异到底是什么,抛出这第二点,我不是想激怒队长,而是想等韩教说话。
只有他开了口我才明白这歧异在什么地方。
我激怒了队长,可是韩教却什么话也没说。从目前的形式来看,二人的配合还比较融洽,无懈可击。
队长当即取消了我的“军事训练标兵”,理由就是我们要求的是“又红又专”的飞行学员。
队长说出这个“又红又专”的时候,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我明白他这笑的意思,他不会取消我的班长,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在对班长的任命上都说是轮流担任班长,锻炼大家的管理经验,大家都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可是按照一班的发展形式,这个一班之长目前尚未出现候补对象。再联系上张天啸所言之歧异,无论我怎么放肆,这个班长的位置还是比较稳的。
在队长说出又红又专以后,韩教及时地跟进,发动了在座的区队长、班长对一班长的两点意见各抒己见。
在这之前因为我说了枪打出头鸟这话,所以大家的批评帮助的言辞也不敢太过火,在各班长的言辞里,最严厉的是四班长杜翔鹏,批评我是目无组织目无领导,因为班里有了几个标兵就骄傲自满,目中无人。
四班长一边进行着控诉一边眉眼含笑地看着我,很真诚的样子。我也眉开眼笑地望着他,很真诚地接受的样子。
批评和被批评之间配合得非常默契。
可是张天啸的批评就没有大家这样温和了,他说:“首先在我们区队出现这样的骄傲自满的现象,我作为一区队之长为自己未能发现这些思想上自由主义和骄傲自满深深地自责,这是我在工作上的失职和马虎,我首先做个自我批评。”
自我批评完了以后当然是批评,可是他这个批评就扯得有点远了,把我痛打石水牛一事端了出来,再联系上我入伍前提刀抹人脖子事件,说明一班长对反对树立雷锋标兵是有其历史根源和思想动机的,就差点把我说成是混进革命队伍的美蒋特务什么的了。最后他还是把这些责任扯到了自己身上,说自己参加了天安门阅兵,躺在功劳薄上睡大觉,自己区队的班长在思想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而自己依然不知不觉。
如果四班长的批评是眉开眼笑的话,张天啸的批评就是横眉冷对了。
崔队打断了张天啸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他将我提刀砍人一事提了出来,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然后说:“这事今后请大家别再提,一班长这个学员是我招的,并且得到学院白政委的首肯。他的这个行为我自个觉得没有什么不好,我们是干什么的?军人!军人就得有血性。如果没有血性,我想,他作为军人首先就不合格。”
崔队的发言让杜翔鹏悄悄地在桌子下面对我竖大拇指。
其实崔队这话摆明了告诉大家,谁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关山那提刀事件纠缠不清,就是跟他崔齐山过不去,是对崔齐山眼光的否定,是对他招兵工作成绩的否定,是对白政委在政治上把关的否定。
“对于关山同志,我想大家都清楚,如果真正在政治上有不合格的地方,他现在也不会和大家坐在一起了。如果总是纠缠在别人的过去上,怎么能够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我们的同志?过去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大家来到这里,都是处于同一起跑线上,过去怎么样只能代表曾经,不能代表将来。我们今天开这个会议的目的不是针对关山同志的骄傲自满而是要树立我们学习的榜样,关山同志刚刚提出的两点反对意见,我仔细地想了一下,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关山同志提出的第一点,其核心是学雷锋的态度的问题,也就是怎么去学雷锋,如何学雷锋,如何学好雷锋。学雷锋不能形而上学,更不能做表面文章,如果说是为了做给大家看的,那么首先在学雷锋的目的、动机的不纯上就是对学雷锋的亵渎。而第二个问题,我想是关山同志没有完全表达清楚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要大家共同进步,而不是一枝独秀。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如果仅仅是他一班这样那样的标兵全部拿了过去,那么我们在座的诸位完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明天就可以打铺盖卷回去了继续下去也就是浪费军粮,我们只针对一班进行训练就可以了。同志们,我们应该认识到来这里的目的和任务,严格按照王海司令员提出的飞行员的‘八项素质’去要求自己,这样我们才能培养出更多合格的军队栋梁之才。”韩教发表了一通演说,把刚刚诸位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完全否定。
韩教强调了学雷锋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同时也说明了树立元宝这样的学雷锋标兵之深远意义。
开完会以后,我觉得很累。
心累,为元宝,也为自己。
可是这累我却无法去向任何人诉说。
如果我仅仅是只当个好儿童,我完全没有必要在会上去提出反对意见,而做为一班之长我也完全可以只管好班里的训练和学习,我的累更不是因为崔队要唯我是问,隐约觉得更多的是责任,而这个责任却很模糊,不仅仅是为这一个班。
大千和欧阳在小树林里找到了坐在地上背靠小树一脸茫然的我。
他们知道了张天啸在会上提我当兵前的事儿,二人有些愤怒。
“哼!不就一停了飞没提得了干的学员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欧阳不屑。
“他如果真的提干了,还不会这样,正因为处于待提干的时期,所以才这样。”大千开始分析起来,“我们已经够累的了,还整这些事,不是更累吗?没事找事!”
“其实我很佩服崔队,他能够那样的去说话!”我说。
“他不那样做就等于他的脸让别人煽了,关山你、欧阳和阿杜是他招的,再怎么不是,在这个队,轮不到别人来说什么。”大千说得很实在。
“我还是担心元宝,真正的担心,我怕他利用这个喂猪干点别的什么。在这里,我自个觉得我们大家都要抱成一个整体。”我掏出了一包“重庆”,撕开了包装,一人丢了一根。
“队长没收缴完?”欧阳一边点一边问。
“废话!他是猫,我们是耗子,你什么时候见过耗子被抓完过?”
“刚刚班长说什么来着?对,就是我们大家要抱成一个整体,我的理解就是,无论好和坏,我们都要齐心,一班如果他妈的要坏,也是整体地去坏。”大千为我的话做了补充,“所以,当务之急是把元宝拉回来,拉回到一班这个整体来。”
“我觉得当务之急不是元宝,而是张天啸。他完全就像一条狼犬一样盯着我们,如芒在背。”欧阳说。
“呵呵,他走入了误区,他把我们当成了他进步的阶梯而不是他的战友、他的兵。”我吐出了一串烟圈。
二人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这两小子明白我想干什么了。
可是,还没等我们能干什么,我们的吸烟行为就让韩教给发现了。点就是这样背,难逢难遇吸一次烟,总逃不过领导的法眼。
韩教没有像崔队和张天啸那样要求我写检查,他来了招更狠的。
他决定写信把此事告诉我老爹。
这让我很愤怒!
在我老爹眼里,我就是那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无法挽救的坏儿童,把我交给部队,也是希望通过部队铁的纪律能让我有个正形,不再作奸犯科,更希望我能够把聪明用到正道上,能够有所作为和更大的发展空间。
队领导和老爹在目的上是非常一致的。
可是,无论什么样的目的,我无法接受韩教要写信给我父亲,告诉我的不良表现的这种做法,因为这跟我们在地方学校那些老师动不动就请家长来学校没有质的区别,美其言曰学校家庭联合教育孩子,其实从另外一方面说明我们老师的本身在素质上的缺陷和无能我们的教育体制的缺陷和弊病常常是首先通过我们的老师来体现和贯彻,并且用这些东西来扼杀我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他们的目的就是把我们塑造成为他们眼里、心里千篇一律的模式。这些东西越演越烈,长此以往,这个民族终将毁在这样的教育体制里,后来小飞上学,他的老师要求请家长,我统统拒绝,孩子在家里,怎么教育是我们做父母的事,而在学校,他调皮也好捣蛋也罢,这些事属于老师的管辖范围。什么叫教育?作为老师,你的职责不仅仅是只传授知识,还有育人。
“你如果要给我父亲写信,我不反对,因为这是你的权利和自由。但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的利和弊是什么呢?我才进入部队没几天,你们就采取这样的行动,还说明什么呢?”我差点将“无能”和“平庸”二字吐了出来。可这层意思,作为教导员的他,怎么能够不明白呢?
他勃然变色,鉴于他的身份和地位却无法发作。
他没要我做检查,而是在军人大会上将这事作为反面教材进行了宣传。
家长不请了,却让我在广大人民群众面前颜面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