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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从军第一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已经让我和欧阳疲惫不堪,在没有枕头的情况下居然也能安然入睡,也许是崔队长那句“枕头那些破烂玩意在这个大院里属于垃圾”的话让我们断绝了非分的奢侈念头。

当我醒来的时候,猛然发现在眼前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凑着一个圆溜溜闪亮的东西。要不是看清楚了在那圆东西上面还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我一定会迅速地用我热爱篮球运动的大手扣在那物件上面。

“嗨!你醒了啊?你睡觉的样子非常可爱,完全可以用楚楚动人来形容!”那圆圆的球状物件离开了我,然后从那圆圆的东西上面叫做嘴的地方吐出了一串词组来。

当他离我有一定的距离之后,我才看清楚这圆溜溜闪亮的东西是个光头,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李连杰以外,居然还会存在这么帅的光头。

翻身下床,穿好军装。

“认识一下吧!我叫刘大千,来自于大运河边上的济宁,你呢?”他的声音非常浑厚,与他的年龄极其不符。

“关山!来自于长江边上、大山深处的重庆。”我学着用普通话回答他,却发现我的普通话与他的话比起来实在是逊色太多。有句话叫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那意思就是说四川人说的普通话,一般来说都属于大舌头,实在上不得台面。而我们打小的教育就是从四川话开始,老师也不会用普通话教学。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洲!好名字!有着这样名字的人不当兵实在是浪费了!”刘大千笑道,“哪里像我爹妈啊,取个名都没文化,刘大千啊刘大千,干脆就叫刘万财得了!”

“为何不是‘悬心秋夜月,万里照关山’”我反问了句。

“因为现在是六月,还不是思念的时候!”刘大千抬了抬肩膀。

我被他的机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却嘀咕了一下,因为唐代的布燮的这首《思乡作》,知道的人不多。

不敢小瞧了他。

在我的笑声中,欧阳长河也睁开了眼睛。

“啊!这里还有一个帅哥哥啊!”他故做惊诧般地叫道,我想他进这个屋子的时候肯定早已发现了我和欧阳。

“你好!”欧阳长河依旧彬彬有礼,“我叫欧阳长河!你也可以叫我欧阳。”

“你们的名字咋都取得这样气势磅礴啊!我自惭形秽了!得了,干脆立即打起背包回家,让爹妈把名字改好了再来当兵。”

“大千世界,随我而行,何等的快意洒脱!如果有谁敢说这个名字不好,我欧阳第一个就不答应!”原来欧阳早就醒了。

“哈哈!好口才!”刘大千放声笑道。

“你应该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看他还怎么表扬你!”我幽幽地说道。

“咦!这位兄台肚子里有点东西!”刘大千转过身面向我笑道。

“当然有东西,除了一肚子的垃圾还是垃圾,造粪机而已。”欧阳在一旁打趣。

“你什么时候窜进来的?哪个班的?”我突然觉得应该保持应有的警惕,虽然刚穿上军装。

“什么叫窜啊,我是被崔大嗓门拎进这个班来的,这不,我的背包刚刚才卸下来呢!”刘大千做委屈状。

一听他把崔齐山叫做“崔大嗓门”,我和欧阳不禁相视而笑。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从上海、浙江、山西、山东等地招收的飞行学员也陆续地到达了这个大院。

当我们班分到一个来自山西叫元宝的战友时,刘大千的眼珠子先是快掉到了地上,然后跑上前去接过他的背包,利索地为他铺床。

欧阳悄悄地问我:“刘大千为什么那么热心啊?鞍前马后的!”

“第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相互关照是应该的;第二,从此他刘大千就不用改名叫刘万财了!”我悄悄地回答。

“着重点就在第二点上,这才是中心思想。”刘大千听到我的话以后回过头对我心领神会地笑道。

我发现,在我们这群人里以后千万不能悄悄地说什么,对于这些耳聪目明的家伙而言,那根本已算不上悄悄话了。这时,我突然对崔齐山总是那么大的嗓门说话若有所悟。

“你为什么叫元宝?”当我说出这句话以后,才发现问了个类似于弱智的问题,但这丝毫掩饰不了我对元宝的好奇,一如大千趴在床头对我的研究一样。

我问得弱智,可是他回答我的提问却一点也不弱智:“因为我叫元宝!”

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已经告诉我,叫富贵的不一定大富大贵,刘万财更不会是家财万贯。可看着眼前这个叫元宝的人,我不得不佩服他爹妈的远见卓识。

圆的!脑袋是圆的,眼睛是圆的,胳膊是圆的,腿是圆的,整个身体都是圆的,站在那里就如一个可爱的肉球。

“我一定要帮你减肥!”欧阳笑嘻嘻地看着元宝说。

“恐怕难度很大!为了这个目标我和我的老爹老妈不懈奋斗了近二十年,到目前为止,未见任何效益!”元宝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是你们的方法不对!减肥要用科学的办法,”刘大千肯定地说到,“书上是这样说的!”

当听到刘大千补上“书上是这样说的”时候,我狂笑起来。

刘大千背着手围着我和欧阳转起了圈,我坦然地看着他,欧阳却很不自然。

“有什么不对吗”欧阳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

“很好!很帅!”刘大千听到欧阳的问话以后停止了脚步,然后直盯盯地看着我和欧阳。

“本来就很好,本来就很帅!”欧阳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烦。

“是!我不否认!目前本室四个人,你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帅,位列前三甲!”刘大千说。

对于刘大千的评价我若有所悟:“他的意思就是说,但是我们身上的某个部位或者配置跟这个大院却不相符!”

“关山,我发现你不但帅!而且悟性特高!”他的这句话我听不出是在表扬还是在讽刺。

“笨蛋进不了这个大院。”元宝接过了刘大千的话,他说的是大实话。

“我没有什么觉得不相符和不适的。”欧阳看来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我用左手抓着了自己的长发,同时用右手指了指欧阳的头发。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欧阳摇头晃脑起来。

“Stop!”我叫了停,“欧阳你想酸死我啊!”

“你着急啥?你这样踩刹车会把人憋死的!”大千微笑着说,“想来,欧阳同学还想说父母在不远游这样的话语,是吧!”

“否!”欧阳摇了摇头,“我的意思却相反,如今已是我行千里,来到这北国春城,初入军门,对于顶上功夫,不就是毛发之事,板寸抑或光头,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关山兄,剪刀伺候!”

“剪刀?我非闺中女子,行伍之人携带那玩意干啥?”

“请问,推子可以吗?”元宝凑了上来。

“推子?你说的可是剃头匠那吃饭的家伙?”刘大千歪着头问元宝。

“然也!”

元宝变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理发推子:“这是本人从军所携带的唯一一件私人用品!”

“我操!”大千骂了一句。

“主谓结构,省略了宾语。”我说道。大千与欧阳听到我这样解释这句脏话,不由一愣,然后抱着肚子弯下了腰。

这家伙居然带着理发工具入伍,看来是有备而来。

工具有了,我们四个人拿着这工具却都不会使用。

“这样吧,既然元宝带了这个工具,那么我想今后本班的理发大师就非你莫属了,首先拿我的脑袋做实验田吧!”我端了把马扎,坐在上面仰着脑袋对元宝说道。

“OK!”元宝念的是“喔尅”。

欧阳从他的床上扯起了床单准备围在我的脖子上。

我推开了他,把军装剥掉,露出上身:“来!整裸体!”

刘大千扯过了欧阳的床单依旧要围在我的身上,“就你这排骨,裸个啥?影响食欲!”

“崔大嗓门给了我们保证,不出三个月,我们就可以去参加健美比赛!既然要参加健美比赛,那就从现在开始练习基本功!第一个训练科目就应该是裸体!”我拒绝了欧阳的床单。我发现自从经过了第一次的外科裸体体检以后,开始对裸体习惯了。

元宝大师蹩手蹩脚地给我理完,大千一副审美专家的表情:“不行!完全就像狗啃的一样!而且亮度还不够。”

大千为了证明光洁度和亮度没达到要求,他把脑袋和我脑袋碰在一起作了对比。

“天啊!”欧阳叫了起来,“刘大千同学,你是不是还想给关山同学打点摩丝的准备?”

“正有此意!”大千很认真地回答。

“俺要睡第一床!”一个以前只有在电视上才能听到的山东口音响了起来。我、欧阳、大千还有元宝转过身来,发现一个硕大的身子弯下腰正把我的被子褥子卷起来放在一边,随后将他自己的背包摔在了我那木制床板上,床板很夸张地跳了一下。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从哪里杀出来的黑旋风啊?

“嘿!胖子,你干嘛呢?”大千问道。

“俺要睡第一床!”那胖子继续重复着他的话,“俺告诉你,俺不叫胖子,俺叫死水牛!”

死水牛?有这样的名字吗?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我他妈的真不明白,这样的胖子和弱智是怎么过了招飞检查的!”元宝嘀咕道。

“你说啥呢?”死水牛站直了身子,将蒲扇一样的巴掌叉开,向元宝走去。

我再次吸了口气,这死水牛不仅身高吓人,跟崔大嗓门有一比,而且体重足足有两百五十斤。

“你这么胖不怕把飞机压垮啊?”欧阳长河迅速地一边试着和他说话,一边走过去挡开了元宝,绝不是小心翼翼的那种。虽然欧阳外貌看似文弱,但从他和我握手的力度来看,这家伙有点身手。

“轰炸机能压趴吗?”死水牛面对欧阳反问了一句,不知不觉地将那蒲扇似的巴掌收起来。

“为什么你要睡第一床呢?”我问道。对眼前这个胖子粗鲁地卷起我的被子和褥子的行为,非常不感冒。

“因为我最高,因为我最胖!因为我做什么都是第一!”那胖子死水牛朗声说道。

我猜不透崔齐山是怎么想的,到目前为止,分到这个班的五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主。

“你以为这里是金庸古龙的热血江湖,谁拳头大谁说话吗?”我考虑了一下,冷冷地甩出这样一句话,“那是老子的床位,看谁他妈的敢乱动!”

我这句话一蹦出来,室内的空气立即就紧张了。

照常规来说,刚刚进入这个大院,我应该非常老实,哪怕是装几天老实也可以。但目前的形势是,崔齐山把我和欧阳扔在这里,看似随意地安排在第一、二床睡觉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根据我看电视、电影和小说所得出来的经验,第一床常常是班长睡的地方,也就是说崔齐山把我安排在这里,其目的和意图就是要我挑起班长这个担子,管理好这间屋子里的兄弟,还没开始走马上任,就有兄弟公然对我挑衅,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此时如果退缩了,等待我的必然又是所有人瞧不上的眼光,永远抬不起头。我本想,来到部队,换了新环境,应该改头换面,重新做人,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装几天好人也可以。

离开家的时候,那场家庭会议还清晰在目,那次会议的目的我亦记忆犹新,我要做个乖乖好儿童。可是目前的形势却是这个死胖子不让我做乖乖好儿童和装几天好人。同时,在心里自我安慰:没有谁知道你关山曾经下跪,没有谁知道!而今这里一切,都是新的!

这仗是非打不可,打得赢要打,打不赢更要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支持你!”欧阳走向我悄悄地给我鼓劲。

后来得知,我们所在的队是这个大院的第一队,我所在的班是这个队的第一班。崔齐山就是第一队的老大,是个做什么事都绝对争第一的主,他的语录就是全院十六个学员队我就是老大,不想争第一就自己回家抱老婆孩子去!骨子里有着一种好勇斗狠的血性。

人们都说他看兵的眼神用一个字来形容:毒!所谓的毒,就是他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个人是否是可用之材,能够担当什么样的任务,这是多年军旅生涯所得出的经验。

他第一次注意上我,是在我和汪强、徐兵他们打赌的时候。那时,我那两同学信心百倍地进行体检,而我却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在上千名体检的人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仅仅就飞行这两个字对于男孩子来说是怎么样的吸引力,多年军旅生涯的他是再明白不过了,但眼前这个叫关山的孩子怎么会流露出一副历经沧桑的无所谓?他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他再次注意上我,是我闯过了许多关进入那个黑暗的室内时。许多学生是医生告诉他们怎么拉他们就怎么拉,而我却率先提出了问题:“允许几次?误差是多少?”,说明眼前这个大男孩已经通过自己的观察,明白这项检查是如何进行、检查的目的,其观察和领悟能力已经超出了常人。更难能可贵的是适应黑暗环境的速度也超过了其他人,这是作为一名优秀的飞行员所必须具备的起码素质,许多飞行员要经过一定的锻炼才能够达到这样的状态,而他却似乎在这上面天生就优人一等。

当我第一次拉齐两根木棍的时候,两根木棍之间的误差可以用毫米计算,这令他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如非经过长期的训练,一般人达不到这样的水平。也许第一次是碰巧而已,他静下心来,想看这个孩子的第二次和第三次。后面依旧是几毫米的误差,这让他无法再用巧合来解释了,其结果只能说明:这个家伙天生就是干飞行的料。

这时的崔齐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叫关山的男孩子,所以特想和他认识,想把他带到自己的队里,他这次出来招收学员,不就是想找那么几个嗷嗷叫的家伙吗!人们常常说川兵不好带、不好管,可是打起仗来,这些人却是置生死于度外,都是玩命的主,他喜欢这样的兵,所以这次接兵他申请到了重庆。他情不自禁地拍在那孩子的肩膀上,他忘记了自己有一米八十五的身高和一掌下去三百斤的力量,换作一般的人,这一掌下去就被他拍在地上了,而那男孩子却只是蹿了几步而已。

这孩子很瘦,也没有功夫底子,怎么能够承受他那样的重量?他想不明白。后来我告诉他是因为我从小在农村,放学以后要帮妈妈做些农活,到后来担着三百来斤的玉米去交公粮,三五里地不用歇气。

他拍了我一掌,我却无所畏惧地顶了他一句欺负人,在那些畏缩怕事的学生中,这一股无所畏惧的劲头让他心里更加喜欢了。于是他决定陪同着参加完后面所有的体检,看这家伙是否能够闯完所有的关卡。

在他看到我智力测验得到满分四十分的时候,心里就想:如果他在其他方面有点什么瑕疵,哪怕是文化成绩不过关,也要缠着政委开个后门把这家伙收下来。

我的文化成绩考了整个市的第五名,这让他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我提了把菜刀差点割下副县长公子脑袋的事传了出来。当时一块去接兵的几个干部听到这事的时候,全部呆了,白景峰政委对他发火:

“你所说的全才就是这样一个人?”

“是!如果他不提刀,老子还不定要他!”崔齐山顶了他的政委一句。

“强盗遇到土匪,一样的货色!”白景峰政委实在是拿他的这个爱将没有办法。

但是在政审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我们那儿的镇党委书记抛出了我外公曾经蹲了三年监狱这件事。这事让他心里急得不得了,飞行部队对于政治要求的严格不是一句空话,曾经有人开玩笑说,飞行员的政审就是“上查祖宗八代,横查海内外。”如果因为这事而刷下这个孩子,他也无能为力。

“查!查清楚他的外公为什么坐牢,是否健在!”白景峰政委下了这样一道命令。

当得知我那喜欢喝酒的外公是因为打抱不平失手打伤人入狱,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而我自打出生根本就没见过外公之后,崔齐山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那抛出我外公问题的镇党委书记居然是我外公的干儿子,而他就是那不平事件的主角。

“我靠!恩将仇报!”

外公出身于书香门弟,其父亲本是前清举人,因为官场的不得志,便寻了一山清水秀之地归隐,养了五个儿子,外公排行老五,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其兄长遵从家训,不为官。于是有两兄长在重庆做教师,老三在抗战时期死于日本对重庆的无禁区轰炸,老四在涪陵做点小生意,因为最小,按照皇帝喜长子百姓爱幺儿的传统,老五也就是我外公留在了乡下父母身边。在五个孩子中,老五最有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有几手,却因为父母在不敢远游。老五不得志之外骨子眼里却有种江湖人的义气,这与川东一带解放前的哥老会也就是袍哥组织有很大的干系。川人虽然个头不如东北、山东那样的牛高马大,但是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这个地方人民火辣辣的性格,再加上解放前盛行的哥老会,所以在川人性格里更是添了几分豪迈。老五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因为这些东西热血澎湃,无奈过早地结婚生子,才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老五极其热爱喝酒事业,几杯酒下肚,胸中的热血就会燃烧,再加上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难免会惹下一些事儿。那不平事件是他一生诸多酒后事儿中的一起特殊的案例,事情整得有点过,以至于搭上了自家的前途和几十口家人几十年的命运。

老五出事被判了三年,三年后回到家里,从身体到思想各方面的状况与出事前已完全不同,却依旧热爱着他的杯中之物。有天,老五拎着酒壶在青山绿水间且喝且吟,酒完吟罢,倒头睡在乡间的田梗上,再也没起来。这是我出生前的事情,一九五九年的秋天,时年三十九岁。

老五去世以后,外婆当了家。许多人一直喊外婆为五娘,这是因为我妈妈的那些堂兄弟姐妹都是这样喊外婆的,以至于小的时候我们也跟着叫五娘。五娘一共生了七个孩子,除了老大夭折外,另外六个都活了下来,两子四女都各自成家,但是这六个孩子都没离开五娘,而是在一个大家庭里生活。一个女流之辈带着一个近四十人的大家庭是怎么度过三年灾荒、四清运动和文化革命十年的,在外人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五娘六十岁的生日那天,她把象征着这个家庭权利的钥匙交给了大舅舅,“六十不当家,七十不主事,我该退休了,你们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

五娘于是专职成了我们的保姆,一干孙子外孙全部是五娘带大的,她常常是背一个牵一个,其乐融融。

外婆对外公的喝酒闹事深恶痛绝,所以执政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颁布禁酒令,严禁后辈沾酒,并把禁令纳入了家规。

在后辈里,外婆五娘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小舅舅和我,只因为我二人在性格上遗传了外公太多的东西,包括喝酒。但一到关键时刻她总站我和小舅舅这边,老爹揍我的时候,他得关着门揍,而且还不许我哭,否则五娘会把门给砸了。五娘去世的那天,是我妈妈的生日,这之前得知五娘病重,我回去看她,见她精神还好,又因为部队有急事,我归了队,谁知道刚刚下飞机就得到这个消息,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久久不出声,然后就是长久的嚎叫,欧阳说那叫声传出好几里地,让他们听着心里碜得慌。

五娘去世那年,门前那棵三百多年来一直枝繁叶茂的黄角树莫名其妙地枯萎了一大半。

被外公老五救下来的那人成了老五的干儿子,后来这干儿子入了党,从了政,从村支书做到了公社革委会主任,拨乱反正后做了镇党委书记。自从他担任支书开始,就以有个蹲了监狱的干爹为耻,尽管老五一醉不起,他依旧没放过对这个家的打击和摧残,对他的干兄弟姐妹的能卡就卡,能给多少难处就给多少难处,绝不心慈手软。我的表哥表姐的升学的时候,他公开的放出话来,这个家的孩子能上初中就不错了,上高中想也别想。要知道,那时正是文革期间,上高中实行的是推荐上学。

我老爹听到这样的话以后,作为人民教师的他,非常的愤慨:“我为师几十载,连自己的内侄也上不了学,这才是笑话!”

父亲的坚持,再加上表哥表姐本身的努力,都顺利地读完了高中。后来大表哥报名参军,那镇长再次作梗,因为大表哥有一个蹲了监狱的爷爷,大表哥体检合格却因为政审不过关给刷了下来。

所以,对于我的政审,他不作梗才是不正常的事,只不过故技重演罢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望人穷,只要有人比他强那么一点点,心里就不舒坦,总想找点麻烦,根本不给你出头的机会。

老五的这个干儿子无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前段时间回老家,一个老人蹒跚着从小舅舅家门前走过,小舅舅问我认识这个人不,我摇了摇头。小舅舅说,按辈分你应该叫舅舅,可是这个人在过去却没少折腾我们这个家我无法将眼前这个老人与曾经风光一时的镇党委书记联系起来,却也感慨万千。

“我家电视机比他家的人多!”小舅舅依旧对往事不能忘怀,妈妈却悲天悯人说了小舅舅几句。

毕竟他已经老了。

几人和警备区司令以及招飞办主任陆军商议以后,决定这事只能由警备区出面解决,否则还会有其它麻烦。这才有政委和司令在我家里的那段豪爽对白。

陆军对那镇党委书记说:“我们主要查孩子本身以及父母,对于已经不在的人,没有必要再去追究什么。”

那书记抛出了我调皮捣蛋的那些破事,强调我不仅仅成绩全年纪第一调皮捣蛋更是全校第一。

司令火了:“不调皮不捣蛋叫孩子吗?你他娘的再添油加醋老子立即免了你的职。”警备区司令当然免不了地方官员的职,却把那人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的。

后来,在成都他教大家打背包,本来想按照正规的一横一竖慢慢地显示给大家看,可他在理背包绳的时候,却改变了这个想法,他想用快速打法来检验这几个孩子,所以他在做动作的时候,故意加快了节奏。

在大家眼花缭乱的时候,我却看清楚了他所有的动作,并且记得了所有的动作。

“这孩子不仅仅只是调皮,而且胆大冷静,记忆非常强。”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崔齐山在那时已经把我当成了一班长的不二人选。

从小到大,我虽然读书成绩好,却没当过班长,就是因为我太调皮了,老师是不会让这样的典型去当班长的。我当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劳动委员。崔齐山却发现了我无所谓后面掩藏着的桀骜不驯,准备让我做第一队第一班的班长,这意味着什么?他就是想加份责任在我身上。

我们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善类。可以说把全中国我们这个年龄段的精英集中到了一起,用崔大嗓门的话说,这群人,如果不到这里来,那么有一半是上清华北大的料,而另外一半却是属于进班房的主。聪明、灵活、调皮、好动和好战是这群人共有的特点。

欧阳长河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文弱的书生,可他和我那一握之力已经让我感到了这老乡的不简单;刘大千肆意地开着自己名字的玩笑,谈笑间拉近了我和欧阳之间的关系,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那个叫做元宝的家伙,浑身上下圆不溜秋却能够进入这个大院,本身就说明这个家伙的不凡;就是眼前我要揍的这个死水牛,庞大的身躯、老子天下第一的个性,也足以说明今后我将会与什么样的一群人寝食与共。如果我要在这里活得自在与舒服活得有尊严,我就必须搬掉眼前这座大山!如果我想要当这个班长,当好这个班长,我就必须干掉这个家伙!军校虽然也是学校,但是它首先姓军,必须要有血性。

关一鸣让我下跪,我已经丢了人。到这里,一切都是从新开始,我必须捍卫自己的尊严。

打得赢要打,打不赢更要打!我已经没有退路,丢不起人了!

他这样的体重是怎么进了这个院子的?已没那闲功夫去推测,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他打翻在地,然后在他肥大的身躯上踏上一脚。既然你一进这个大院就让我不自在不舒服,我何必跟你客气呢?

我却没想到这个死水牛硕大的身躯居然非常灵活,在我刚刚蹦出那话以后,他就挥舞着他的双臂将他的身躯向我压了过来。

小时候我常常和莲子一块玩,当时她已经达到了一米七十二的身高,而我却只有一米六十,也正是这样的差异练就了我如何对付比我高大强壮的人各种招数和办法。

当死水牛压向我的时候,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同时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张不用着急,这家伙一定会被我打趴在地。

在我们身体即将接触的那一瞬间,我将身子一矮,从他的腋下穿了过去,头也不回,趁势一脚蹬在了他的腿弯上。我知道这一脚的力度,笑着望着大千和欧阳。只见二人的眼神在我蹬出那一脚的时候,已然呆了!反身一腿跪在了死水牛的背腰上,将他死死地抵在地上,右手绕过他的脑袋,将手腕卡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用力地向后一拉。我无意之间就自学成材般地完成了侦察兵的锁喉动作。

“从今天开始,死水牛,你给老子记好了,我不管你在你们那地方是多么优秀,但在这个地方,这间屋子里,老子才是第一!老子将是你们的班长!如果你不服气,想当这个班的班长,可以,你就得放开了手脚跟我干。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耶!关山!不!班长,你太帅了!”刘大千跳了起来,右手狠狠地在空中一挥。

欧阳松了口气,微笑地看着我。

谁说热血江湖,不是拳头大的说话?!

我知道,我想做几天儿童或者装几天好儿童的愿望,在我一脚踹出去以后已落空了,与此同时,我在这间屋子里建立起了绝对的权威。

有时,装好儿童是很累的。

做不了好儿童当然也要付出代价。 etrVdbgO4UhFIyN5l/uXUgihzV+Jylpoo9SlaeDb4+V0/mLjSE9Vt3xKzLyA1J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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