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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征程

这天早上妹妹小四跑过来找我,她班上的一个同学欺负她。我稳住她以后,让她回了学校。转过身找了把菜刀放在书包里,然后就到了小四学校的门口。

我家四个孩子,彼此相隔三岁,我排行老二,一个姐姐两妹妹。小四小我六岁,刚刚上初一,已经长到了一米六十五的身高,出落得楚楚动人。我们这代孩子,父母工作忙,基本上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只要我放学回家,就得带着小四,所以在姊妹四个里,小四和我的感情最好,也从来没让她受过任何人的气。院子里的那些喜欢欺负人的孩子也知道欺负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碰小四,因为他们都尝过我的拳打脚踢。四个孩子里,就我是男孩子,用妈妈的话说我是个“惹祸的天子”、“墙壁上都是我的脚板印”,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一来,任谁也拦不了,为这没少吃老爹的“斑竹笋子炒腿筋肉”。

快上课的时候,那小子来了,晃晃悠悠的,嘴上叼着一根烟,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学生。

当他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拔出菜刀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左手一拳狠狠地砸在他的肚子上:“小子你听好,今天算是给你一个警告,小四是我妹妹!你给我离她远点,否则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我知道我的力量,虽然赶不上那“雕塑”,但并不比欧阳差。他痛苦得想弯下腰,无奈脖子上却架了一把锋利的菜刀,神情非常痛苦。

就在我准备提起膝盖顶他小肚子,进行深一步教育的时候,身边忽然冒出了一大群人,有警察,有军人,有我的校长,还有我的老师。原来上课的时候,我那些类似于保姆的专职老师之一的“周歪嘴”找不到我,尽管他看我不顺眼,可是如今我的地位跟以往不一样了,他可负不起那责,于是迅速地上报学校。学校在找了我几圈没找到以后,一边报警一边通知了武装部。

汪强告诉了班主任我妹妹找我的事。

他们一见我架着刀的动作全都吓坏了,我却冲着他们笑了笑。后来关一鸣骂我:你这混蛋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知道那小子是副县长家的宝贝啊!

“就算是市长家的宝贝我也照砍!”我横瞪着叔公吼道“他爹的,副县长的宝贝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小四是我妹妹,我可不象某人那么六亲不认!”我说。关一鸣黑着脸没再说什么,小四也是他的侄孙,而且他特别喜欢小四的聪明乖巧。

玩笑开大了。

那小子一看我居然敢在大白天提着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挨了我的拳头以后,已经吓得要死,见警察来了,却是哭天抢地的吼着说我要砍他杀他。

这时一个军官走了上来,抡圆了巴掌对着那小子就是啪啪的两耳光,接着从我刀下把那小子拎了出来。那小子哭开了:“叔叔,我认都不认识他,今天一早我刚到门口他就蹿了出来把刀……”

啪啪!又是两耳光。

打在他的脸上,却把我打傻了。我这时才看清楚,那军官是武装部部长。我们体检通过以后,他专门找我们谈话,交代注意事项。

我还是那样笑着:“其实你不用打他,我只是一个警告,教他别再仗势欺人而已。”

此事一出,我再也没了自由。但是我知道,从上到下这么宝贝我,是真怕我再惹出点什么事来,要真出了什么事,那大家可都得吃不完兜着走。

老师们根本就不担心我的学习成绩,他们就怕我惹事。

如果我的班主任不是我老爹的叔叔,如果学校的校长和教导主任不是我老爹的同学,出了这档子事,别说我不能去飞行学院,恐怕连文化考试都不会让我参加了。

这次,“周歪嘴”居然没有整什么动静出来,按照平常我跟他的关系,他不应该这样安静。

文化考试不久,学院的白政委、学员科长、警备区的曾司令、征兵招飞办公室的主任陆军以及那个在我体检的时候始终陪着我的“雕塑”崔齐山到家里来进行家访。

在全市所有体检合格的学生里,我考了第五名。如果不是被我叫做鸟语的“英语”拖了后腿,我想我还应该更好。我一直不喜欢英语,所以老爹说我是“跛子”,为此没少在我身上花功夫,请了不少学校的英语老师为我补习,可是每个老师在给我上了一节课以后都对老爹说“关老师你另请高明吧,你家公子实在不是学这个的料,对这东西他是从心理上抵触!”。在“周歪嘴”那里从来没得到过满分的物理也在这次考试里圆了我的愿望,于是“手板煎鱼”到底是起化学反应还是物理反应也被我忘却了,可“周歪嘴”他们每人却因为我的考试合格得到了警备区三百元人民币的奖励。我那叔公关一鸣得了六百,因为他是班主任,这可比他半年的工资还多。

当知道我提刀威胁这事后,他们几个人就相视笑了起来。

曾司令问白政委:“你敢要吗?”

“这样的兵我不要还要什么样的兵?!”崔齐山替白政委回答了曾司令的提问。

可是我妈妈不愿意。

她生的儿子她清楚,她就是希望我考上北大清华,希望她的儿子成为一个学者或者科学家什么的,反正在她对儿子的规划里是根本就没有“军人”这个词。

老爹却把眼睛一闭,说了一句非常革命、非常进步的话出来,这话要搁现在去说,也许很多人会觉得假,可在他们那代人身上就非常正常:

“孩子是我生的、我养的,同时也是国家的。现在国家需要,你们就拿去吧!”

老爹非常大气地挥着手说,那气度绝不比当年走访我家的司令和政委逊色半分!

后来“雕塑”对我说,他特别欣赏老爹那一挥手的大气。

我问老爹为什么那么爽快就答应了他们,一点要求也没有!老爹笑得很诡秘。他说其实是我提菜刀这事刺激了他,知道这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该飞出去了。可是,一般的人根本管不了我,作为老师的他也管不了,从内心而言他也不希望我的天地就局限在这个小县城里。以前的那些调皮捣蛋只是小打小闹,而这次,却是把我血液里遗传的那些东西完全表现出来了。如果上地方大学不定会惹出什么样的祸事,只能让我去部队。当然,一般的部队他根本不会让我去,他说那是浪费光阴,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在此之前,老爹的观念一直是“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在他看来当兵三年向后转,完全就是虚度年华,浪费青春。我突然想到了初中毕业时的体检,问老爹是怎么回事,老爹很坦然的笑了“那接兵的军人是我的学生!”

仔细地想了想,这才想起,当时老爹的确到过现场。可还是不明白,因为我分明看到老爹根本没有跟那些解放军叔叔接触,更不用说交流了,我依旧迷惑。直到我临走前,再问老爹这个一直缠绕我三年的问题时,他哈哈笑了起来:“接兵的解放军中有个是我的学生,他见我眼睛盯着你,然后对他摇头,就明白我想什么了。”

说真的,那时我很佩服老爹的狡猾。

老爹大气,但是脾气也暴躁,我许多性格遗传自他那里。其实这样的脾气不好,在我自己有了儿子以后,看到儿子第一次犯倔的模样,我脑袋哐当就大了,这小子完全遗传了我、他爷爷和他外公的脾气(他外公也是军人出身,曾经是徐向前元帅的贴身侍卫)。我知道,教育这个孩子决不能采用常规的教育方法了。

就我的脾气和性格而言,走上行伍是必然,也是唯一的一条正确之路!

我是独子,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那仨丫头是一个比一个温柔,唯独我这个小子野,从小就很野。许多时候老爹根本无法管住我,唯一能压住我的也就是拳脚,从小到大,我没少挨老爹的揍,老爹还美其名曰“斑竹笋子炒腿筋肉”。可是自从我参加招飞体检合格以后,老爹的脾气变了,不再动不动就抡拳头或者吼得山响,看我的时候也不再是一副阶级斗争中苦大仇深的目光,温柔多了。我常常想为什么我老爹对他的学生那么有耐心,而对自己的儿子却是如此地不耐烦。我找不到答案,也许是他在学生身上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对自己的孩子就只有简单粗暴,并不完全是恨铁不成钢,也许我的调皮天下无双让他对我的未来根本不抱希望却又不甘心。

母亲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我做作业时看我,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她常常这样看我,就如画家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画作那样。

但在她得知我将要走了的时候,眼神忽然不再那么安静,常常闪过一丝一丝的慌乱。

“妈妈,我是男儿了!”我自豪地宣布。

她笑了:“我知道你是男儿!自从你在我肚子里踢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男儿!”

“妈妈……我的意思是说……妈妈……我想出去……闯闯……”

那时对我来说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考学,另外一条就是当兵。还不能是那种当三年就向后转的兵,要那样,别说我不愿意,老爹也不会答应。现在这个时候,我参加了招飞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文化考试,我全部合格。我想这时招飞走了,会减少许多心理压力,也让那些翻白眼的人红下眼睛,同时还会给家庭减少许多负担。

父母的收入除了日常的开支外基本上都投入到我们几个孩子的教育上。

我很小的时候喜欢美术,喜欢看小说。可当时家里的条件让我不敢去买书,也不敢去画画。那时的我曾经发誓今后一定要买许多许多的书,就算不看,放在那里也解气。画画更是不敢奢望的事情,美术是很奢侈的爱好。一个擅长画虎的画家刘明语当时就在我们那儿当知青,唯一幸福的事情就是在他作画的时候我站在旁边看,看他怎么调色怎么运笔,那时我五岁。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老子开始逼我背《古文观止》和《四书》、《五经》等一些老古董。我对那些死人东西根本不感兴趣,可是“斑竹笋子炒腿筋肉”的威胁毕竟比背书要大得多。后来我有许多小人书,走路看,吃饭也看,上课的时候更是悄悄地偷着看。十岁的时候我已经读完了中国的古典四大名著,就是通过小人书的帮助。

小人书又叫连环画,那时是我们那群孩子唯一的课外读物。我有许多小人书,但是那些书,没有一本是买的,全是我偷的,从卖书的书摊阿姨那里偷的。逢二五八赶场的时候我就围了上去,趁卖书的阿姨不注意,悄悄地拿了一本飞快地藏到衣服里面,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若干年以后,当我长大了,很勇敢地对那卖书的阿姨承认这段往事的时候,那阿姨很爽朗的笑了起来:“其实,你每次偷书我都知道,只是因为你是我老师的孩子,你能这样爱书,我还能怎么样?!”

原来我是个蹩脚的小偷,自以为自己手法很高明,其实这一切在大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个小儿科,不揭穿只因为老爹是她的老师并且我喜欢看书。工作以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个月都要从工资里抽出两百块钱来去买书,就算不看,放在那里,看着也解恨。

当后来离婚的时候,我面对着两墙四千多册的书想怎么搬起走的时候,儿子对我说:爸爸,你所有的东西里我只想要这些书。

那时他四岁。

这孩子一直是我心里的痛。我时常想,这辈子好事没做几件坏事倒是做了不少,但是所有好的好事加起来都不如这件好事----我做了一个非常聪明非常懂事也非常大气、一生下来那哭声就带着兵味的孩子,感谢上苍给了我这么一个聪明大气和自觉的孩子,因为家庭的原因我不能时常去看他,所以每次他看到我的时候就会非常激动,一如一两岁的时候那样,从脚开始爬,一直爬到脑袋上去玩,尽管他现在已经十岁,已经是一个156高的大孩子。他妈妈每次看到他这个动作的时候就会吼:

“小飞!下来!”

他依然吐了吐舌头:“老爹他愿意,我愿意,我们俩爷们的事情你一个女人少参合!”

“儿子,你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

我反手一抓,抡圆了就把儿子撂在地上。

儿子从地上爬起来,哈哈一笑:“对不起!行个礼!老娘我错哒!”

我的父亲不会这般地去对我,儿子长到10岁我从来没打过他,而我却是在父亲的拳脚之下长大成人。

这也是我想当兵跑得远远的另外的一个原因。

“你真的决定去那个地方?”莲子看着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一样高的小哥哥。从十二岁认识莲子以来,我从来没有见到这个东北来的女孩子如此忧心忡忡地跟我说话。

“是的!”我很简洁地回答。

“那里管得挺严的!”

“也许就是不允许随便逛大街吧!”我耸了耸肩。

“还很苦!”她咬着她的红红的唇说。后来等我学会欣赏女人的时候,才发现这红唇应该算得上漂亮和性感。可是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只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和小四一样的妹妹。

“总不会是三餐吃树皮和坐老虎凳吧?”

“而且不许随便出入!”莲子老家在大连海军潜艇学院旁边,对军校有所了解。

“正是那份神秘才让我如此好奇!”

“据说……据说……那里……不允许谈恋爱!”

我歪着头,看着这个和我一样高的妹妹,奇怪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个话题来。

老爹组织了一个家庭会议,到会的人员是家里所有的成员:外婆五娘、爸爸、妈妈、一姐两妹,列席会议的还有莲子。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

飞行学院或地方院校,请选择之。

这个主题老爹说得很文绉绉,一反平时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尽管依旧有着家长的特权,却在表达上温和多了。

老爹阐述了这个家庭会议的重要性,并且强调,无论我做什么样选择,都必须遵从一个前提:必须学会独立,自强,纠正过去不好的习惯,不能再做那个成天让父母担忧的孩子。

换句话说,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离开父母,无论当兵还是考学,我都得尽快地成熟起来,因为我将独自去面对今后的生活,不能再调皮捣蛋,必须做一个乖乖好儿童。

会议是在饭桌上开的,妈妈做了满满的一桌好菜。

在我的记忆里还不曾有过这样庄严的家庭会议和丰盛饭菜。

那些饭菜被妈妈反复热了许多次。

多年以后,我在一战友的博客里读到他的自传:

某,渝中涪州人氏。幼年聪慧,然性痞。乡邻不胜扰,云不堪大成。一日至江嬉戏,见一鸿飞至,盘旋翩翩,冲天而去。羡,遂立青云之志。年十六,投军……

读这段的时候我不由想起这次家庭会议,想起那个选择。对于我而言,不仅仅是做个选择那样简单。

即将启程,妈妈一直跟在老爹身后悄悄地抹泪。我想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突然看到她头上多了几根白发,走上前轻轻拔掉,却发现妈妈的眼睛已经红了,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了出来,她却不着一言。我抱着妈妈:“妈妈,我是去读书,不是去打仗,更不是这一别就不再回来了。”

我想把这离别表现得轻松点,可是我发现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在妈妈的心里,却有着送子上战场的悲壮。

许多年以后,我常常回想起当年我离开妈妈时说的这句话,那样的伤着她,而她却没有计较这些,只因为她是母亲。

其实妈妈明白,我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走,以前那个喜欢让她静静地看着的孩子要长大了!以后的我就会不停地走、不停地爬,直到有一天也像她那样老去,直到走不动、爬不动为止。

“哥,别忘了,你对妈妈说的,你是男儿!”莲子咬了咬嘴唇,说道。

我愣了一下,望着这个妹妹,想着她说的话。

“走吧!”老爹大气地挥手。

我敢打赌!如果老爹当年不当老师而去当兵的话,他一定会成长为一名将军。为此!我什么样的注都敢押!

我不记得是怎么上的火车,又是怎么下的火车。只要一上火车我就犯迷糊。上了火车以后我才想起关于“手板煎鱼”到底应该是什么变化的事来,于是问坐在身边的欧阳。他大笑,说,是不是有人赌你考不上?欧阳敏锐的反问让我明白从此以后将会与什么样的一群孩子为伍。

迷迷糊糊地跟着大部队走,飞行学院在整个重庆市只招收到三十四名学员,“雕塑”崔齐山成了我们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学员队的队长。他把我们分成了四个班,看似随意地指点了四个人做班长,而我也是他随意那么划拉出来的班长之一。

我们在成都休息了一天,在那里换上了军装。当时重庆还没成直辖市,所有四川的学员先在省府成都集中。

“你们!从现在开始,连裤头都必须是制式的!”崔齐山说道。我很奇怪,没见他怎么使劲,嗓门却那么大,仿佛每一个字都要震透我们的耳膜。

那裤头真的是制式的,军绿色,裤腿不是一般的肥大,足足可以塞进去我那样的两条大腿。

欧阳穿着裤衩在宾馆的床上跳了起来,两条大腿在肥大的裤衩里显得那么苗条、可怜。

“关山,我们给这裤衩取个名字好吗?”

“取什么取?已经有现成的了。你看看你那样子,两条可怜的大腿根本无法支撑起这肥大的裤衩,而你那两条腿,不就是一个完整的八字吗?再加上裤衩里掩藏着的那东西,二者加起来就是八一,所以这个裤衩就应该叫八一大裤衩!”我笑道。

“不对!应该是一个太字!”欧阳很认真地纠正道。

“太字?没那么小吧?我亲爱的战友,你得有自信心!”我怪笑起来。

“关山!我掐死你!”当欧阳长河反应过来,明白我在说什么的时候,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张开爪子向我扑了过来。

我侧身躲开了他的扑击,迅速穿好自己刚刚配发的军装,扣好了扣子,戴上没有帽徽的大帽檐兴奋地问欧阳:“帅不?帅不?”

“帅!简直是帅呆了,就如我这可怜的大腿撑着这八一牌裤衩一样地帅!”欧阳一脸不屑。

肥大的军装裹在我们身体上,横看竖看前看后看怎么看都像一个小丑。我和欧阳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再看看别的人,大家都沮丧得不再说话。

“要不,我们去找崔队长,让他给我们换一套小点的吧?现在这身衣服实在有损国军的形象!”我提议道。

崔齐山那高大笔挺的军人形象已经深深地扎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和欧阳都一致认为,他的威武除了他的个子外,最重要的因素是他那身合体的军装。

我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拥护,于是我们又嘻嘻哈哈地找到了崔队长。他耐心地听完我们所提出的要求以后,大笑起来:“不合身是吧?我保证不出三个月,你们会嫌这套军装还小了!”

这怎么可能!

尽管我们执怀疑的态度,可是面对崔齐山,我们不敢反驳,没办法,我们只能回来垂头丧气将就地换上了肥大的军装。然后每个人把自己穿的衣服塞进了包裹里邮寄回家。

“都整利索了?”回到宾馆后,崔队长问我们。

“嗯!”我回答。

“应该答‘是’!”崔队长纠正了我的回答,“你们现在已经穿上军装了,必须用军人的语言!”

“是!”我挺直了胸脯响亮地回答。

欧阳从侧面过来,一拳头砸在我刚刚挺起的胸膛上:“小鬼,你今年几岁了?”他用电影里将军的口吻问我。

“报告首长,俺今年十七!”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崔齐山皱皱眉头,环视我们的床铺:“都围过来!”

大家围在了崔齐山的身边,眼神充满敬意。

“现在给你们上军人最基本的一堂课,打背包!”

他弯下腰,将背包绳的两头对折起来,放在床上,把我刚刚配发的被子散开,重新把被子叠了三折,然后四折。叠好的被子放在背包绳上。一提左腿,连绳子带被子移到膝盖上,只见他双手翻飞,三横压两竖,瞬间,一个标准漂亮有型的背包就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慢点!我没看清楚,能否再来一次?”提要求的是跟我们一起体检的另外一个孩子,叫杜翔鹏。

我闭上眼睛,快速地把他刚才的动作回想了一下,如何理绳,如何叠被子,怎么捆扎,前后的顺序是怎么样的,然后睁开了眼睛,对崔齐山说了句:“可以让我试一下吗?”

崔齐山侧了侧身,面向我,不相信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你?你打过背包?”

“没有!”我很肯定地告诉他。我们这个时代,高初中学生没有军训这个科目,我家包括三亲六戚也没有谁当过兵。

“那么你试什么呢?”

“我刚才见你打了!”

“就这样看一遍,你就记住了?你看清楚了我的动作?”

“也许没有,所以才要求试验一下!”

“好!”他解开了背包绳的结,拽着一端,手一抖,被子又重新摊在了床上,几个动作干脆利落。大家不由发出一声喝彩。

他让开身,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站在床前,再次把刚才他做的动作回想了一遍,然后弯下了腰,重复起他的动作,尽量地把动作放慢,以免出错。

当我用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打好背包以后,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湿透了。

“关山!你再次让我惊奇!”崔齐山眼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我告诉你们,刚刚我演示的是快速打背包的办法,而不是标准的打法。我当兵十多年,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只看一遍就学会这种打法。小伙子,不错!”

后来我见识到许多许多的牛人,包括我的战友们,他们学东西非常非常快,看一眼就会,特别是枪械,这些人根本就不用学,到手不超过五分钟时间就能把整把枪大卸八块再原样装回去。

我迷迷糊糊地记得出北京火车站的时候,我们是通过特别通道出去的,在记忆里,那通道又长又宽又明亮。在空军司令部的招待所里,我们只休息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又开始了新的行程。

“关山,我们不是飞行员吗,为什么不坐飞机,而要这样不停地倒着火车?”欧阳拉了拉我的袖子悄悄地说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我觉得我们上当了,不是去当什么飞行员,而是和其他的兵没有什么区别!”欧阳有着一些失望地说道。

“上当受骗,自觉自愿!”我说道,“最起码我们没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坐大闷罐。根据我的观察,在我们这群人身上仅体检所消耗的费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国家不会拿着这样的一笔钱来哄着我们这群孩子玩吧?要哄要骗起码也是小日本和美帝国主义那样的。我直觉啊,我们到达学院以后等待我们的将会是野兽一般残酷地训练,否则国家拿出这么多钱就浪费了。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闭上眼睛,睡觉!幸福的时光今后不会太多了!”不再理会欧阳,我闭上了眼睛,任列车轮子哐当哐当在铁轨上摩擦出来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脑神经。却无法想象即将到来的野兽般残酷的训练是什么样子,因为我在这方面的知识少得可怜,那时的文学影视作品什么的没有现在这样发达,我仅有的知识也只是从《林海雪原》、《敌后武工队》这些小说了解到的。

迷糊中我感到一道犀利的目光从不远处往我身上扫来扫去,我突然睁眼,却什么也没发现。当我闭上眼睛以后,那目光又会出现。

如是再三,会是谁呢?

我再次地闭上了眼睛,但是这次不是真的闭上,而是假寐。我从虚眯的眼缝里,发现那个坐在我对面叫崔齐山的临时队长不时地用眼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像是在研究着什么。

发现是他以后,我索性真正地入睡了。这个人从开始和我打交道,先是几声惊奇的“咦!”,然后跟我握手、拍肩,最后是陪同我检查,教我们打背包,任命我为临时的班长,他一直对我怀着一股好奇。而自小就调皮捣蛋的我,早就习惯了坦然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赞赏的、鄙视的、不屑的,但是这样仔细地研究我的目光,他却是第一个。我坦然地在他研究的目光中进入了梦乡。

“兄弟们,起床了,我们到家了!”吼叫声把我惊醒。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蹭地一下站起来就向外走,走了两步才想起忘记了行李架上的背包。伸手拉下背包背在身上,跟着大部队就下了火车。

身子刚刚蹿出车门,一股寒气就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人也清醒了大半。

“这是哪儿啊?怎么这样冷?”欧阳紧紧地跟在我后面,他也有着和我同样的感受,“这可是六月天啊!”

“北国春城,离家几千里的地方。”我牙齿打着颤,蹦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这么说来,我们算是真正地背井离乡了?”

“你以为是几百年前的闯关东啊?我们是来学习的!”杜翔鹏接过了欧阳的话,他也是跟我们一起体检的孩子。

“难道这不是关东吗?”我还击了他一句。

“各班长集合好你们自己的队伍,以班为单位到我这里集合!”崔齐山打雷一般的声音又在耳朵边上炸响。我数了数我所带的人,包括我自己,九个,一个不少。

集合完毕,崔齐山带着我们走出了火车站,再换乘早已经等在那里的大客车,来到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院。大院的门口两边分别笔直地挺着各两位持枪的哨兵,当我们的车通过的时候,四人齐刷刷地行了持枪礼。

我看了看手上的表,指针告诉我,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表是走的时候莲子悄悄塞给我的。

公元一九八六年六月十五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我、欧阳长河、杜翔鹏以及另外的三十一名重庆孩子成为了这个大院里的一员。

院子里早已经有许多着装整齐的军人在那里列队,好像专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尽管人很多,却都静静的在那里挺立着,给这个凌晨添了几分肃穆。

果然,当我们再次列队完毕以后,崔齐山从背着的挂包里掏出了一本花名册,开始对照着上面的名字念了起来:

“李江!”

“到!”那个叫李江的响亮地答了一声“到”。几天几夜的行程,我们已经在崔队长的改造下,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军事术语。

“出列!”

“是!”李江背着自己的背包跑了几步,然后立正站好。

“李向东!”

“到!”

“出列!靠着李江站好!”

“是!”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和我同来的战友被那些佩戴着肩章领章的军官给领走了。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了我、欧阳和杜翔鹏。

我们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茫然不知所措。

“难道我们三个成了弃儿啊?”欧阳长河道。

“我们三个像是弃儿的样子吗?”杜翔鹏反问了一句。

“有句俗话叫做好菜留到最后吃,我严重怀疑这个崔队长有什么私心!”我悄悄地回答。

“这样说来,我们三个属于优良品种了!”欧阳笑了起来。

“就你们三个话多!跟我走!”崔齐山的声音又在耳朵边上炸响。

我们三个迅速地跟在崔队长的后面,和他一起进了一栋大楼。他一脚踢开了进门的第一间屋子,指着第一张床铺说道:“关山,你睡这里,欧阳长河你睡第二张床。杜翔鹏,跟我走。”

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仿佛他的话就是命令,如山一样地不可动摇。说完以后,他带着杜翔鹏就去了另外的房间。

我利索地解开了背包,床上已经铺上了褥子,我在上面铺上了配发的白床单,然后抖开了被子。床单是纯棉的,上面隐约还能见到一些细小的棉花仔,所以约约有些发黄,我知道这种布质的东西一般是越洗越白越柔软,贴身非常的舒服。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实际的问题,什么都配发了,却没有枕头。

“没有枕头怎么睡觉啊?”我向欧阳说道。

“是啊!没有枕头我也睡不着!”欧阳附和道。

“你们两个不赶快洗漱睡觉,还在这里嘀咕什么?”崔齐山的声音再次炸响,我真想知道他会不会小声说话,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这样的嗓门足够吵醒整栋楼的人,不过现在整栋楼除了我们四个刚刚风尘仆仆到达的人以外,似乎没有其他的人了。

“报告,我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洗漱,就算洗漱了我们也无法睡觉,因为没有枕头!”我努力地挺着自己的胸脯向崔齐山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哈哈!我忘记了你们对这里的地形地貌不熟悉。”他回头:“杜翔鹏,你也过来。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里就是洗漱的地方,再向里去就是厕所!赶快洗漱以后去睡觉。至于枕头嘛。从今天开始你们睡觉就不能有枕头,你们必须得保持良好的军容军姿!枕头那些破烂玩意在这个大院里属于垃圾!” NsWc8/sPxkK04q+phHYMqwe6leKxImXU/cZIcKFfdV6NQf22srymk7fRELSqQJ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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