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眠

耿晔寄存了行李箱，孤身走出酒店，坐着小火车划过天空来到太空针，这里是西雅图著名的景点，电影《西雅图夜未眠》的经典镜头就在这里拍摄的。他买了票，乘电梯冲上云霄，点了啤酒和薯条、炸鱼，俯瞰夜景，翻过北边连绵的雪山是加拿大，太平洋对面是中国，他失去了工作和爱人，心情就像苦涩的啤酒花。电话响起来，耿晔不看屏幕就知道来自周道：“嗯，解约了。我见到了来莱。对，这是原因。”

“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是鸿鹄技术几万元一天买的，怎么能干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你都没法儿在咨询圈混了。”周道责备之后突然换了口气：“现在向江晚赔礼道歉，保证再也不这样了，合同还能继续。”

“别劝了，不愿意就算了，接下一个吧。”耿晔需要一份新的工作来填补。

“下一个？你去了鸿鹄技术，其他项目都推了。”周道继续苦劝，“鸿鹄技术是业界的老大，传出去，不但你名声毁了，公司的招牌也砸了，你得为公司想想。”

“我一向拿钱干活，没有耽误工作，道什么歉？”耿晔也急了。

周道知道解约的缘由：“你既然要找儿子，就应该向江晚说清楚，被人家撞到了，是不是？”

“我想处理好再向江晚说，我们只是登山队友。”耿晔仍在辩解。

“这是什么混蛋道理？江晚对你有感觉，你不是不知道，这是利用，别扯淡了。”周道气咻咻地，停了一会儿说道：“要么向江晚道歉，要么一拍两散，我和你也绝交。”周道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想把儿子接回来，是不是？”

耿晔应了一声。周道换了语气提醒：“你理智一些，来莱是他妈妈，小丸子回国，有了爸爸没了妈妈，对他好吗？”这条十分占理，耿晔没有想明白。周道又说：“来莱握着小丸子的护照，你想带都带不回来。”耿晔正要挂断电话，周道又提醒：“我不是开玩笑，我们只拿到30%的预付款，这个咨询项目一直在垫钱，这是庄雨农他们搞的鬼，我本来以为有小晚在，肯定不会吃亏，但是如果你和小晚掰了，这笔钱就会变成烂账，后果你知道吧？”

耿晔的美国之行鸡飞蛋打，赔了江晚又丢了工作。他实施了招聘和赋能两个咨询项目，拿到30%的预付款，垫进去更多的差旅费、会场和设施费用、人工费用。鸿鹄技术招聘规模宏大，时间又紧张，周道派出了全部的咨询顾问，这样一来，其他收入断绝，发工资都出现了困难。“一个助理每月1万元，交两千多五险一金和个人所得税，企业还要再掏四千多。”耿晔喋喋不休地抱怨，“涨完房价涨房租，1万元在北京怎么活？”

周道在电话那边啪地拍了桌子：“打住！别扯淡，鸿鹄技术欠的是救命钱，工资发不出来，公司倒闭，咱们几百号人都打铺盖卷儿滚出北京。”

耿晔笑着说：“不至于，你好几套房，怕什么？”

周道指着窗外的员工，急赤白脸：“耿晔，他们以前都有份不错的工作，现在跟咱们混，必须给人家发工资，冤有头债有主，给我去要钱！”

耿晔不能看着公司倒闭，员工无处可归，答应想办法。他一个头两个大，来莱扣着小丸子，江晚扣着自己的应收款，女人真厉害，谁都惹不起。周道见他答应，语气缓和：“咱们是兄弟，我劝你几句，一个人再有本事，也不能恃才傲物，必须接地气，要抓住机遇。美国总统华盛顿和西门庆的典故，你肯定熟悉，靠女人没什么不对。你和来莱离婚了，小丸子跟着妈妈挺好，和你小时候的经历不一样，他不是孤儿，对不对？你和小晚有感情，我以前太贪了，非要拿鸿鹄技术上市的项目，把你往火坑里推。人家不想上市，咱们就别硬来，哪有强迫人家上市的，是这个道理不？你去找小晚诚心诚意道歉，我也道歉，不接鸿鹄技术的生意了，不骗吃骗喝骗工作骗项目骗钱了，总可以原谅我们吧？你呢，也不用做咨询项目了，以后你就在家相妻教子。别人觉得憋屈，你不会啊，你本来就胸无大志，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干脆就照顾好小晚，未来有了孩子，一心一意带好，让他们有个幸福的童年，把咱们的缺失在亲生孩子身上补回来！”

耿晔受不了：“我去！为了要款，你至于吗？”

周道语重心长地继续劝说：“封建！什么年代了？谁说只有女人才在家带孩子，男女平等，爷们儿也能顶半边天。”

耿晔苦笑着把这边的情况说了，周道义愤填膺：“靠，来莱带着小丸子？你怕什么？她能把小丸子吃了吗？那是她亲生的，你怕个毛，你回来和小晚结婚，来莱能把你怎么样？”

“靠，你真六亲不认，就认钱。”耿晔嘴里抱怨着。

周道举着电话出了办公室，让全部员工都听见：“耿晔，给我个准话，什么时候要回来钱？”

耿晔知道周道的难处，没这笔钱，公司真挺不过去，现金流决定生死存亡啊：“咱们签了合同，做了项目，该给的钱就应该给，凭什么不给？”

“别废话，月底前把钱要回来！”周道心里叫苦，按着这个套路去要钱，根本没戏。

耿晔收了电话，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吃光了盘中餐。天色渐黑，璀璨的夜景出现在脚下。耿晔想不明白自己，他和来莱好像前世纠结，完全不能自主，理智的他遇到来莱就丧失了自控能力，那是一种致命的吸引，不知何起。他和江晚相遇于偶然，本是登山途中的队友，返回北京之后成为顾问，感情一点点增加，像酿酒一样越来越有味道，却没有达到临界点。耿晔始终控制着感情，与江晚保持着亲密的距离，没有突破那最后的底线，或许自己不相信情感，刻意不去伤害江晚，她便不会那么受伤。耿晔又想起了江远峰的奋斗精神，自己没有百折不挠的劲头，只有颓废和玩世不恭，或许应该再去一趟虎跳峡，感受那种精神。江远峰为了一个看来可笑的动机，奋然跃入滔滔的急流之中，我何曾这么拼命？可是我又为保护小晚在所不惜，那么我口口声声不相信感情是真的吗？耿晔又灌下一杯啤酒，直视夜空，直到背后传来孩子的尖叫。他还在想：我可以放下来莱，怎么能放下儿子，不复合怎么带他回家？只见来莱穿着简单的连衣裙，充满少女感，不像当了妈妈的，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小男孩。小男孩开心极了，双臂张开冲来，猛地扎进耿晔怀抱，嘴里喊道：“爸爸，Awesome！”

耿晔哽咽了，抱起将近一年没有见到的儿子，轻轻拍着：“爸爸也想你，到处找你。”

“你找不到我，我来了美国。”小丸子的大名是耿湾，3/4的中国血统，黑色的头发，黄色的皮肤，更像中国孩子。

耿晔抱着儿子坐下来，点了一份鸡块，看着他高兴地吃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举起酒杯，和来莱来到视线可及的地方。来莱坐在高脚椅上说道：“抱歉，让你们分开这么久。”

耿晔不想说这些，抬头看着来莱：“分开容易，再见很难。”

“分开也很难。”来莱不再躲藏，“听说你攀登雪山了，心情不错哦。”

“没那么好。”耿晔有一肚子话要质问，在儿子面前将激动的心情压下来：“你怎么样？”

“挺好的，美国公司，再忙也能6点钟下班。”来莱双手交叉放在桌面，摆出距离。耿晔能从她纤细的手指中看出心情的波动，她的感情还在吗？来莱说道：“半年没见，我们好好说说话。”

耿晔苦笑：“先喝酒。”来莱顺从地喝了半杯啤酒，不碰感情的话题：“怎么去了鸿鹄技术？我劝你别折腾，我们只会采购苹果和三星，然后做些低端的定制机，就是去年的采购方案。”

耿晔又为小丸子点了一份冰激凌，儿子欢呼起来，问来莱：“为什么邀请鸿鹄技术？”

来莱的脸孔藏在酒杯后：“我们之间是供应商和运营商的关系，我不应该来见你，这很忌讳的。”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被解雇了。”耿晔苦笑，在来莱面前很放松。

“你来到美国到底为了什么？”来莱等待着复合，但是她不清楚耿晔的态度，尤其他似乎和鸿鹄的那个公主非同寻常。

“我为了什么？”耿晔不答，为了小丸子还是帮助鸿鹄进军美国市场，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来莱，你觉得，我不相信感情吗？”

“刚离婚的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人都有感情。”来莱停了一会儿，看着耿晔：“你渴望感情却害怕被抛弃，所以你是感情的懦夫。”耿晔不得不承认来莱很了解自己。来莱又说道：“那个江晚挺好看，而且很有钱。”美国人不掩饰对钱的渴望。来莱小心翼翼地和耿晔划清界限，她能感觉到，耿晔和江晚之间有什么。小丸子在远处的桌子旁吃着炸鸡和冰激凌，听不见两个人的对话，却时不时看过来。

太空针是著名景点，难免被人看见，传到贝尔电信那边就对来莱很不利。耿晔向后一靠，心满意足地看着儿子：“不能谈过去，也不能谈现在的项目，那么谈谈未来？”

“说来听听。”来莱不排斥谈未来，笑着询问。

“我梦想的日子，”耿晔又点了一杯啤酒，说道：“养只金毛，在家带儿子，做好吃的，现在都破灭了。”言外之意还是要带走儿子。

“如果再说这些，我就走了。”来莱避开感情的话题，“我们本想按照去年的计划采购苹果和三星，但是CEO反对，说这样会有政治压力。”

“我们是谁？”耿晔听出了两个疑问，“压力指什么？”

“贝尔电信在中国有业务，我们市场部很担心。”来莱扼要地说着。

来莱的说法和卡尔白不一致，卡尔白认为鸿鹄技术被当作讨价还价的筹码，来莱却说出了另外两个原因。美国人很职业，不像中国人那么有人情味儿，哪怕耿晔和来莱的关系，也不可能实话实说。来莱和卡尔白都是对的，如果贝尔电信完全不采购中国产品，甚至不邀请，会引起中国的愤怒，极可能限制贝尔电信在中国的业务。做个样子把中国公司请来，用根本无法满足的需求文件，只给三天时间做方案，漫不经心的澄清，都是事先的计划，合理合法地把中国公司排除出去。耿晔忽然问道：“那个电击枪是计划好的吗？”

来莱笑了，如果耿晔乖乖地，她就不会动用电击枪：“我让保安把电压调低了一半。”

“什么逻辑？一半也是电击枪。”耿晔板着脸，真没想到来莱下这样的狠手。

“什么电击枪？”小丸子吃完冰激凌，开始注意父母的谈话，耿晔和来莱顿时打住，他们在儿子面前从不争执。

“这段时间，你每天都可以来看儿子。”来莱拿着儿子的护照，不担心被耿晔带走，站起来说道：“说再见，明天爸爸带你去海洋馆，坐游轮。”

小丸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来莱，想和耿晔再多待一阵子：“不，妈妈，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可以，几分钟？”来莱并不生气，小丸子和耿晔的关系一向很好。

“10分钟。”小丸子还没有成年人那样的时间概念。

来莱去了洗手间，为耿晔留下了独处时间。10分钟后，小丸子硬把哭泣压回去，挥手道别。耿晔依依不舍地陪着下了电梯，将儿子放入后座，系好安全带。来莱上车前压低声音说道：“你想把儿子带回去，是吗？别吃力不讨好了。”耿晔怅然地看着汽车离开，找到儿子却失去江晚，我如愿以偿了吗？ 6VwGbNrUd4nQVxqEK5DROmBBlmhA2ov27rva1bTXwU58S5OLSIO8xSP6bOd9dcC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