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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stion education
当我走进学校,立刻被一种独特的空间包围,那里弥漫着教育的味道,散发着教育的气息,涌动着教育的力量。
与时间一样,空间也具有“教育性”。
空间具有独特、不可替代的“育人价值”,具有推动人的生命成长与发展的力量。
具有“育人价值”的空间,命名为“教育空间”。
它以空间的方式,展开了另一番教育的图景,重新定义了教育的内涵。
教育空间,是自然空间、社会空间之外的“第三空间”。它横跨、贯穿了自然空间与社会空间。
教育无处不在,到处拓展它的疆土,展现它的力量:自然空间中有教育,社会空间中也能随处觅得教育的踪影。
所有空间都可能被教育的气息渗透和浸润,无一例外。
到哪里去寻觅教育空间?
学校里有,“学校空间”是教育空间最重要的载体和表现形式。
家庭里有,“家庭空间”的教育味道之浓郁,丝毫不让学校空间。
社区里有,“社区空间”散发的教育气息,正在日渐浓厚。
中国的“中”表明中国是世界的中心,这是词语里的空间感。
说汉语之人的空间感,与说英语、德语之人的空间感是否不一样?
至少我确信,作为“象形文字”的汉语,它的空间设计、空间架构,以及带给人的空间思维是独一无二的。
空间是一种价值观。
我去过的德国洪堡大学,没有大门,没有围墙,它的价值观是“开放”;
我到过的一些加拿大的学校,墙壁上展现的不同肤色的教师与儿童的身影和笑脸,表现了“多元”;
我看过的英国议会大厅,截然对峙式的坐席设计,呈现的是西方式的所谓“民主”;
我目睹过的德国国会大厦的会议室,圆周形的桌椅设置方式,显示的是一种“平等”……
空间中的价值观,通过空间设计的细节来体现与渗透。
据说,在老北大的教室里,是有后门的,方便学生进出,避免需要从教授眼皮子底下“溜走”,留下“深刻印象”,可能“影响成绩”……这是北大“兼容并蓄”的宽容文化传统在空间设计上的体现。
一间没有后门的教室,缺的不是一扇门,而是对学生的尊重和包容。
空间何尝不也是一种思维方式?
中国的故宫也好,四合院也好,既凸显了中国人特有的“天圆地方”、“天人合一”的信念,骨子里也将“关联思维”、“综合融通”的思维方式浸润其中。
中国人本能地排斥将“天”与“人”割裂开来,不会要么“以天为中心”,要么“以人为中心”,在我们眼里,“天”中有“人”,“人”中有“天”。
空间是一种“社会关系”。
空间所体现的“社会关系”,是以“师生关系”为核心的“教育关系”。
教育空间的破碎与教育关系的破裂、师生关系的崩塌,是异语同义。
空间具有多重维度,如物理维度、地理维度、社会维度、政治维度,以及教育维度,各有其特殊属性。
所有将空间的属性只定位为某种属性,物理属性(如霍金)、地理属性(如哈维)、社会属性(如西美尔、吉登斯、布迪厄)、政治属性(如列斐伏尔),还有教育属性……都可能窄化、弱化了空间的价值,或多或少变成了“褊狭”。
真正的空间,原本既是地理的、社会的、文化的、政治的,也是教育的,它们不能相互替代,一直在“学校”、在“家庭”、在“社区”、在“咖啡馆”、在“茶馆”等不同的场域中交互生成。
教育,是在不同空间维度里的穿梭转换。
空间是自然、人文与教育的叠加,而学校是多种空间的叠加处。
不,不是叠加,是交接或交汇。
学校空间里有什么?
有办学理念吗?有文化活动吗?有课程资源吗?有教学方式吗?
最重要的是,这个空间里有“人”。
学校空间里的“人”,是具体的人,是朝向成长与发展中的人。
与其他空间相比,同样以人的存在为中心,学校空间是以人的成长与发展为中心的,它的使命是面向人、朝向人,更是基于人、为了人的成长与发展而存在的。
教育与空间的关系,本质是人的成长与空间环境的关系。
孟母考虑并以自己的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孟母三迁”,实现了教育与空间关系的三次改变。
以教育之眼看空间,空间的生产力,是教育的生产力。
在教育空间里,空间的生产方式,是教育的生产方式。
空间对于人的影响,从影响人的心理开始。
心理学家把一个儿童放入空荡荡的房间里,孩子顿时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感、恐惧感。
此时,一把椅子拿了进来,孩子的目光投射到了椅子上,安全感陡然上升……
仅仅一把椅子,就把安全感给予了孩子。
学校空间的设计,优先考虑的前提性问题是:
如何给予孩子“安全感”与“幸福感”?
什么样的空间有助于儿童产生安全感和幸福感?
当教育者询问: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学校空间”、“需要什么样的教室”?
其实是探问: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教与学的方式?”
根本是追问:
“我们需要培养什么样的人?”
“你的家的样子,就是你的灵魂的样子。”
学校空间,是师生共同的成长之家。
有什么样的学校之家,就有什么样的教师和学生。
走出校门的教师和学生,从面容到心底,都带着学校之家的样子。
好的教育空间,是有助于师生交互反馈、互动生成的空间。
这句论文腔调的话语,其实说的是:
好的教育空间,是属于每个人的空间,是师生共同的生命场,它能让师生共同生长。
教育空间的气息,是生长的气息。虽难以言传,但却“味道十足”。
只有把教师生长的味道与学生生长的味道交融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教育空间的味道。
学校是“剧场”,也是一种“剧场空间”。
整个学校是大剧场,教室、办公室、会议室等是小剧场。
“学校剧场”以完成系统“教化”任务为目的,拒绝为观看而观看。
同时作为“表演者”与“观课者”,剧场中师生的角色不会固定不变,而是存在交互转换的可能:
当教师在教室里传授知识的时候,他是“表演者”,学生是“观看者”;
当学生表达或者展现自己的学习成果的时候,他是“表演者”,教师是“观看者”。
学校空间史,是一部教育史。学校空间的变革,也是一种教育变革。
如何从空间的维度看学校变革,进而推动学校变革?
切入点之一,是“权力”。空间是一种权力。
把学校空间的设计权、创造权还给学生,是学校变革的一部分。
学生与老师一样,也是学校空间的创造者。
与教育时间类似,教育空间也是师生共同创造出来的。
学校中的每一座雕塑、每一片草坪、每一面墙壁、每一间教室中点点滴滴的空间装置,都同时篆刻着教师与学生的名字。
好的教育变革总是能够带给人希望的变革。
从希望的角度看学校空间的改进,意味着一种新的尺度、标准的诞生:
好的教室空间,是能够给学生带来新希望的空间;
好的办公室空间,是能够给教师带来新希望的空间;
好的会议室空间,是能够给与会者带来新希望的空间。
“让每一面墙壁都说话!”这是苏霍姆林斯基的名言。
推而广之,我们可以接着说:让每一处空间都说话。
说什么话?说教育的话,说育人的话。
说谁的话?说老师想说的话,说家长想说的话,还要说学生想说的话。
让教育空间中的每一个人都说话。
读《三体》时,其中描述的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所采取的“降维打击”,即把三维空间强行变为二维空间,造成原有空间全部崩塌毁灭的场景,让人战栗不已。
在教育场域里,“空间打击”也可能成为惩罚或体罚的手段。
转念一想:如何把“空间设置”变为激励人、唤醒人的手段?
与教育即转化一样,教育空间里也蕴含着转化:把自然空间转化为育人空间。
这种转化的实质是“改造”:对“自然空间”的教育化改造,这是教育目标、教育计划的一部分。
空间与能力有关。
在校长那里,是“空间领导力”,领导学校空间设计与空间变革的能力。
在教师那里,是“空间设计力”,帮助学生设计教室空间、学习空间的能力。
在学生那里,所谓“学生领导力”,其中也有属于学生世界的“空间领导力”和“空间设计力”。例如,学生需要有自我学习空间的设计能力。
设计教育空间,需要教育想象力。
空间想象力,是教育想象力的一部分。
想象总是与细节联系在一起。
教师小组合作巡视中,什么是最佳的“巡视路线”?如果需要说话,站在教室空间的什么方位最好?什么是最佳的说话地点?
这是我经常与教师们分享的“小组合作的细节”之一。
这是空间细节与教育细节的交织。
仅凭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一所学校是否具有“空间设计力”。
通往教室、会议室、厕所的楼道,是否铺设了防滑瓷砖?
我遭遇到这样一种尴尬:
在雨天里,校长带着我在楼道里转悠,骄傲展示各种设计和装置,我的脚下却频繁打滑,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我踮着脚尖,如履薄冰式地行走,头脑一片空白……
空间既是“情境”,也是“意境”。有了“情”、“意”的灌注,空间“不空”。
教育空间里蕴含了“教育之情”,内含了“教育之意”,这样的空间“实”起来了。
空间不空,人在其中。
空间不空,育在其中。
在教育的空间里,与其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不如说“建筑是凝固的教育诗。”
作为教育空间的核心部分,学校建筑最大的价值是能够塑造人。
丘吉尔如此说:
“我们塑造了我们的建筑,而后又为我们的建筑所塑造。”
“房子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凌驾于山,或凌驾于任何东西。房子应该成为山的一部分……这样,山与房子才能够相生共处,彼此因为对方的相伴而更加开心。”这是建筑师的思想。
在学校这里,“山”即是人。
学校的各种房子可以古典或现代、可以中式或西式,也可以精致或粗犷、简洁或繁复,但建筑风格的个性、风格不能凌驾、覆盖、湮没人的个性。
最好的学校建筑,是充分挖掘、转化和实现了建筑的育人价值,实现了建筑个性与人的个性相融共生的建筑。
这样的学校建筑,实现了人屋一体,相互映照,互为写照。
学校建筑好不好,需要回答这样一些问题:
给予学生安全感了吗?
带给学生新的人生体验了吗?
促进教与学的过程了吗?
满足师生的空间需求了吗?
赋予师生生命成长的新的可能、新的力量了吗?
形成了自己的个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