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德,勃兰登堡是冉冉升起的一股强大力量,它由霍亨索伦家族统治,与普鲁士公国共同构成了下一世纪赫赫有名的普鲁士王国的前身。三十年战争后,勃兰登堡选侯获得了东波美拉尼亚、马格德堡、明登、哈伯斯塔特等新领地。在卡尔十世入侵波兰期间,腓特烈·威廉(勃兰登堡选侯)曾与瑞典联手,打赢了关键性的华沙战役,但他在战争末期又转向了波兰一方。通过1660年的《奥利瓦和约》,霍亨索伦家族对普鲁士公国的独立宗主权获得了波兰的承认(之前该地名义上是波兰的封地)。虽然勃兰登堡-普鲁士的目光更多地放在欧陆而非波罗的海,但瑞典对奥得河河口的控制显然让霍亨索伦家族难以入眠。
当弗兰格尔向勃兰登堡发动进攻后,腓特烈·威廉还在莱茵河一带参加对法战争。得知消息后,选侯怒不可遏,声称:“除了对瑞典人进行报复,我不会做出其他的决定!”他向臣民下令:“无论是贵族还是庶民,只要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都要毫不留情地杀死瑞典人。”
1675年5月底,他加入了在法兰克尼亚的勃兰登堡军队。6月22日,勃军到达马格德堡,这个行军速度大约是每周100千米。勃军得知,瑞典目前已经进入了勃兰登堡境内,6月初就布置在哈弗尔河一线,集中在哈弗尔贝格、拉特诺、勃兰登堡城,下一步计划可能是渡过易北河。此时,勃军离哈弗尔贝格有90千米。瑞军没有意识到勃军这么快就已经回国,为腓特烈·威廉发动突袭提供了机会。选侯决定以7000名骑兵进攻瑞典在拉特诺的据点,另外1000名火枪手乘坐马车同步前进,行动由乔治·冯·德夫林格(Georg von Derfflinger)指挥。暴雨和泥泞阻碍了他们的行军,但也起到了某种掩护作用。6月25日清晨,勃军只付出了极小的代价便摧毁了拉特诺的敌军,瑞典的阵线随之被切断。
驻勃兰登堡城的瑞军闻讯立刻向周边乡村撤退,并打算转向西北,加入哈弗尔贝格的大部队。沃尔玛·弗兰格尔(老弗兰格尔的义弟)打算夺取费尔贝林(Fehrbellin)附近的渡河点,遂取道瑙恩,27日在瑙恩与勃军前锋交火,被击败。
数日大雨使附近地区变成了连片的沼泽,只有一些较高的草地或沙地露出水面,这让瑞军的撤退变得非常艰难和危险。而勃军在当地向导的指引下,封锁了这一地带,把瑞军困在费尔贝林。老弗兰格尔将他此时的1.1万人转入防御态势,其中7000名步兵被布置在中间,骑兵被布置在两翼。6月28日,双方又开始了一场战斗。勃军的参战兵力只有6000人左右(很多士兵,尤其是步兵,没有及时赶来),但老弗兰格尔没有留意其右翼有一座低山,结果导致勃军抢占先机,在此布置了13门火炮,居高临下地向瑞军开火。老弗兰格尔突然醒悟,派骑兵去抢夺这座低山。在接下来几个小时里,双方就在此进行着拉锯战。瑞军先露出颓势,最终战败,伤亡600人。大批瑞军向北逃去,遭遇了当地农民的袭击。死在农民手中的瑞军数量不一定低于倒在战场上的。据记载,在维特施托克小镇,农民杀死了300名瑞典人,其中包括一些军官。当时,一些军官希望付出2000塔勒保住自己一条命,却仍然被满腔热血的农民斩首。至7月2日,剩余的瑞军完全退出了勃兰登堡。
其实,费尔贝林战役只是一场小型战斗,根本没对瑞典的整体实力造成严重的打击。它也算不上什么经典战例,完全无法与布赖滕费尔德战役(44年前古斯塔夫二世的扬名之战)这种在军事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对决相提并论,其本身的战斗过程没有必要细细研究。但有趣的是,费尔贝林战役有着强烈的政治意义和宣传意义。此前,瑞典在三十年战争期间的赫赫武功给德意志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一提到瑞军,他们就感到心虚。而费尔贝林一战,勃兰登堡凭一己之力打破了瑞典人不可战胜的神话,打碎了自古斯塔夫二世以来瑞军的光环,打出了德意志人的自信,也给丹麦等与瑞典为敌的其他国家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费尔贝林战役示意图
费尔贝林战役的场景
事实当然没有宣传的那么夸张,瑞典之前也不是没有战败过,卡尔十世侵略波兰的后期就打过不少败仗,即便是三十年战争期间,瑞典也遭遇过诺德林根战役这样的挫败。勃兰登堡方面把费尔贝林战役宣传为击败瑞典的第一战,有包装腓特烈·威廉的形象并提升其在德意志的号召力的考虑。甚至霍亨索伦家族统一德国后,费尔贝林战役仍然被大书特书。
这一时期的丹麦外交也比较复杂。跟瑞典一样,它也只能在北欧之外寻找盟友,这就难免会受到复杂的欧洲局势的影响,而其他欧洲国家(比如英国)的行为本身也是难以预测的。风云变幻的局势决定了丹麦的盟友是不固定的。作为一个二线国家,它无法决定欧洲的局势,相反,是欧洲的局势决定了它的外交选项。它就像一个瘦弱的人,在壮汉组成的人流中被挤来挤去,艰难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丹麦枢密院高官汉尼拔·塞赫斯泰德(Hannibal Sehested)试图同时争取英法两国的友谊。1661年,丹英签订了贸易条约。两年后,丹法也签订了类似的条约,并结成了防御同盟。法国承诺在丹麦被瑞典进攻时予以丹麦援助,而丹麦则加入了反神圣罗马帝国的“莱茵联盟”。瑞典对丹法亲近感到不满,遂于1665年与英国结盟,得到了后者在荷尔斯泰因问题上对自己的支持。1666年塞赫斯泰德死后,丹麦又转向了荷兰。虽然这些事情说起来比较混乱,但我们可以从中发现一个简单的规律──丹麦一般不会跟瑞典处于同一阵营。在整个17世纪,瑞典和丹麦都是一对大敌,旧恨尚且不论,卡尔十世对斯堪尼亚等省的吞并便宛如昨日;此外,瑞典还与丹麦的南方“后院”——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国(Duchy of HolsteinGottorp)“谈笑风生”,令丹麦芒刺在背。总之,两国间的新仇旧怨一时无法化解。应当说,德拉加迪倒向法国,不只是为了“傍大款”,也有预防法国因为拉拢瑞典不成而转向丹麦的考虑。
1670年,克里斯蒂安五世(Christian Ⅴ)继承丹麦王位,他在位初期曾重用传奇政治家彼得·格里芬费尔德(Peder Griffenfeld,1673年11月成为首相)。彼得奉行的对外政策的特点之一是不放弃与瑞典修好的可能性。在他看来,与法瑞同时交好,是最优的选择;与法国交好,与瑞典为敌,是次优的选择;而一个将丹麦排除在外的法瑞联盟,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况。1672年的法瑞条约正是彼得眼中的严重威胁:如此看来,在路易十四的天平上,瑞典的分量要比丹麦重,那么丹麦应该怎么办呢?保持中立,还是加入反法阵营?1672年9月,丹麦加入了神圣罗马帝国及勃兰登堡、吕内堡、布伦瑞克-沃尔芬比特尔、黑森-卡塞尔的防御性联盟,该联盟保持了2.1万名步兵和1万多名骑兵;1673年5月,丹麦又与荷兰大使在哥本哈根签约,用后者的金钱维持一支20艘战船的舰队和1.2万人的军队;但另一方面,该年4月,彼得又派延斯·尤尔前往斯德哥尔摩,探索两国合作的可能性,并挑拨法瑞间的关系。可是,到了1674年6月,丹麦加入了反法同盟的《海牙条约》,荷兰答应每年支付16.8万塔勒,换取丹麦维持一支1.6万人的军队。此时,丹麦被绑定到一个大同盟之内基本成为定局。
当老弗兰格尔开始军事行动后,彼得仍然在努力做两件事:
一是推迟丹麦参战那一刻的到来。其实,瑞典也不希望多一个敌人。1674年12月,卡尔十一世甚至派尼尔斯·布拉赫(Nils Brahe)前往哥本哈根尝试和平谈判。为了争取时间,彼得还饶有兴趣地听取了在克里斯蒂安五世的妹妹乌尔丽卡和卡尔十一世之间缔结婚姻的建议(这桩婚事最后还真谈成了)。
二是尽量避免与法国直接冲突。彼得兀自希望,法国与丹麦的“金主”之间发生战争,或者法国的“雇佣兵”与丹麦之间发生战争,并不等于法国和丹麦就要走向战争。他曾经设想,丹麦应该出兵夺取瑞典的北德属地,以此为谈判筹码,迫使瑞典放弃原属丹麦的斯堪尼亚诸省,而法国之所以视瑞典为盟友,主要是看重后者在德意志而非在北欧的影响力,所以,路易十四自然也会敦促瑞典以斯堪尼亚换取北德属地。彼得还努力向法国证明,与丹麦结盟比与瑞典结盟更加有利可图。这种姿态引起了丹麦的反法盟友们的疑虑。
彼得·格里芬费尔德与克里斯蒂安五世之父腓特烈三世。腓特烈三世在丹麦建立了绝对君主制,也是他先提拔了彼得。临死之际,他还叮嘱克里斯蒂安:“让他(彼得)成为一个伟人,但要慢慢来。”
瑞军在费尔贝林战败的消息传来后,克里斯蒂安五世和其他主战派兴奋不已——原来瑞典也不是那么可怕嘛!如今,收复失地并让丹麦再次伟大的梦想仿佛已经唾手可得,他们再也按捺不住复仇的欲望了。 具体的战争过程我们将在后文讲述,这里简单说一下彼得的命运。克里斯蒂安早已厌倦了彼得的拖延政策,面对这位才能比他出众得多的首相,国王压抑许久的嫉妒之情也终于无情地爆发出来。1675年8月21日,克里斯蒂安向首相提出了“十五点要求”,指责他目无尊长、贪污腐败,并把他的整个政策批判了一番。事情还没有到此结束。1676年3月11日,首相如往常一样前往王居,却在半路突然被捕入狱。他的文件被检查了6个星期。欲置其于死地的政敌从他的私人日记中发现,他曾对一位外国使者说国王“说话像个孩子”。5月3日,审判开始了,彼得被扣上了买卖圣职、贪污受贿、背誓、大不敬等罪名,最后被处以斩首之刑。6月6日,在即将行刑之时,国王又假惺惺地免去了他的死罪,改为终身监禁。在人生的最后22年中,彼得就这样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