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舜将父母弟妹一齐搬到沩汭地方居住之后,房屋也宽敞了,器具也齐备了,饮食也丰腆了,伺候的人也有了,瞽叟夫妇起初也还觉称意。但是一看,舜如此之显荣,有百官事他,有帝的九子奉他,有牛羊,有仓廪,当初几次三番逐他出去,原希望他冻饿以毙的,不料现在倒反富贵了。当初决定不给他订婚,原希望他鳏居终身的,不料他居然成家,而且是天子的女儿,而且有两个,那后母心里又是妒忌,又是恼怒,竟有说不出的难过。至于象的心里,又是不同,转转念念,总是不忘情于二嫂,外面虽是假作亲热,里面恨不得将舜杀了,夺了那二嫂来。因此乘舜不在家的时候,常到舜宫中去与二嫂闲谈,希冀施用吊膀子的手段。娥皇、女英是聪明人,岂有看不出情形之理,但是既不好拒绝他,又不敢得罪他,深恐他在父母面前再用谗间起来,因此只好和他敷衍。哪知象以为二嫂是有心的了,越发觉得只要杀死了舜之后,二嫂就可以到手,于是一心筹划杀舜的方法,苦于想不出。
舜住的房屋,与瞽叟等所住的房屋非常相近,中间只有一墙之隔,但是无门可通,来往须出大门,绕道而行。舜每日率领二女,往朝父母,多者三次,少者一次,其余时间依旧做他的农夫事业,犁云锄雨,早作夜休。时当初夏,二女亦采桑养蚕,实做农家妇的勾当。有时㪙首亦来谈谈,和二嫂非常莫逆。有时象在舜宫,舜归来看见了,仍旧非常和他亲热,想用诚意去感格他,或者召集了九子百官等臣庶,讨论政治或做人的道理,希望引他到为善的路上去。然而象的心思,并不在此,哪里要听;并且见了九子百官等,不知如何局促不安,自惭形秽,往往不到片时,就跑去了。如此者过了多月。一日,帝尧饬人来接二女归宁,并希望舜同去。舜忙偕了二女朝见父母,禀知此事。舜的后母本想不答应,又是㪙首多方解释,方才允许。于是舜及二女拜辞了父母舅姑,径往太原而来。
那面帝尧早将他宫殿旁边的一间贰室收拾起来,给舜等居住。舜到了之后,就在殿上延见,群臣百僚咸在,仪节非常隆重,这才是两大圣人见面的第一次。行礼既毕,即设飨礼。当时群臣久闻舜的大名,却未见过,此时细细瞻仰,但见舜:太上员首,龙颜,日衡,方庭,大口,面颔无毛,果然一表非凡。所欠缺的,长不过六尺一寸,比到帝尧长十尺的,相形之下,殊觉短小;加以操劳忧危太过,背项伛凹向前,而面貌亦觉黧黑。大家暗想,这个人有这样的大德,负这样的大名,甚为可异!飨礼既终,继以燕礼,大家开谈了。起初不过泛泛之言,后来渐渐谈到天下,帝尧道:“朕欲使天下之民都来归附,应该用什么方法?”舜道:“以臣所知,有三个方法:第一个是执一无失,第二个是行微无怠,第三个是忠信无倦。能够行这三个方法,天下自然会来了。夫执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诚盛于内,贲于外,形于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有何足致也。”帝尧又问道:“那么我们何事?”舜道:“应该事天。”帝尧道:“我们应该何任?”舜道:“应该任地。”帝尧道:“我们应该何务?”舜道:“应该务人。”帝尧又问道:“那么人情何如?”舜叹道:“人情甚不美,问他做甚呢?一个人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问他做甚?”帝尧听他这番对答,简括而切要,且多感慨,非常满意,于是就送舜到贰室中住下。自己回到宫中,二女九男都来觐见,帝尧细细问讯一番,知道舜的内行,确系纯笃,绝无虚饰,非常佩服。次日,又召见到沩汭去的百官来盘问一番,知道舜的外行,亦确系纯美无疵,尤为叹赏。
一日,舜来见帝,谈了多时,帝尧赐舜雕弓一张、干戈各一件,又赐衣一袭,舜再拜受赐。过了两日,舜备了飨宴,回请帝尧,帝尧同了大司农、大司徒同去,舜为主人,帝尧等均为宾客。自此之后,帝尧又复飨舜,舜又复飨帝,迭为宾主,请了好几次,不像舅甥,亦不像君臣,那情谊竟和朋友交际一般。天子友匹夫,这是后人所羡慕的。
一日,帝尧与舜又在闲谈,舜问帝尧道:“天王之用心何如?”帝尧道:“吾不傲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道:“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帝尧道:“然则何如?”舜道:“天德出而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帝尧道:“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
一日,二人又闲谈,帝尧问舜道:“从前有一年,朕因为宗、脍、胥敖三国不尽臣礼,想起兵去伐他,后来事势有阻碍,未曾去伐,但是每到南面听政的时候,心中总觉不能释然,这是什么缘故?”舜道:“臣的意思,治天下总以德为先,武力次之。宗、脍、胥敖三国之君,譬如蓬艾中间的小鸟,听他飞翔,无所不可,不必因为他不臣,心中就不释然的。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于日者乎!”帝尧听了,又非常佩服。
一日,帝尧到贰室中去访舜,只见舜的行囊中,有琴一张,帝尧问道:“汝向来善于鼓琴吗?”舜道:“但能够弹,不能称善。”帝尧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五弦的,就问舜道:“琴的制度,一定是五弦的吗?”舜道:“不必一定,少的一弦三弦,多的七弦九弦均可。臣用五弦琴,是臣师纪后所传授。”帝尧就叫舜弹了一曲。次日,就命乐师质,特制了一张七弦琴赐舜,并且说道:“汝琴五弦,朕加二弦,所以合于君臣之恩。”舜稽首拜谢。
自此之后,舜在甥馆,盘桓了一个多月。一日,与娥皇、女英商定,向帝尧告辞归去。帝尧于是大张筵席,为舜饯行,又赐了无数物件,内中有一块宝玉,名叫昭华之玉,大约取昭显重华的意思。对于舜的父母,亦有赠送。舜一一拜受,起身归去。九男百官依旧随行。
到了沩汭,舜和二女先来见父母,并将帝尧所赠的物件一总呈上。瞽叟是一物无所见的,都由㪙首逐件报告。那后母看了,虽是欢喜,然而尚有嫌少之意。独有象和二嫂久不见了,等舜与二女回宫之后,急忙来见。舜殷勤招待,并将帝都风景大略和他谈谈。象看见帝赐的干戈、七弦琴和雕弓等,非常喜爱,玩弄不已。舜因为是天子所赐之物,不便转赠于弟,拟照样制了送象,但是并不言明。哪知象去之后,愈想愈眼热,愈想愈心焦,既想二嫂,又想这许多玩物,不由得不暴躁发怒。他母亲知道他的心思,百般劝慰。象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弄她到手,我不是人!”母亲道:“物件有几种,我明朝向他去要,或者可以弄到手,人是难的呢。”象道:“我不屑去向他讨,我自有方法可以弄她来。物件要紧,人尤要紧。我只要将这个不孝的畜生杀死,怕她们都不是我的么!”母亲道:“你不要胡说,杀人是要偿命的!”象道:“怕什么!我自有方法,叫他死而无怨,看我的手段,看我的本领。”说罢,恨恨不已。那时㪙首适值在后面,听到这番话,知道是为舜而发的。次日,凑个空闲,告诉了二嫂,叫她们劝舜留心。过了几日,却安然无事。
一日天雨,舜到瞽叟处去问安,瞽叟道:“我后面藏米的屋子漏了,米多渗湿,你须想个法子去修理。”舜应道是,当下舜出来就叫几个工人,去将仓廪治好。过了两日,瞽叟又向舜道:“廪上仍旧漏呢!你前日叫来的几个人,真是太马虎了,你去看看。”舜到廪中一看,上面果然有一个大洞,时值雨后,廪中漏得不堪。舜觉得诧异,暗想,我前日叫来修理的几个人,不会如此疏忽的,这是什么缘故呢?瞽叟道:“明日天晴了,你给我自己上去修治,省得那班人不用心。”舜连连答应道:“是。”当下回去,便将此事告诉了二女。娥皇一听,便说道:“不好不好!这个不要就是计呀!”舜道:“想来不至于如此。”女英道:“即使不是计,我想总以防备为是。”舜道:“怎样防备呢?父命又不可违。”娥皇想了一会儿,说道:“有了。”就叫女英道:“妹妹!我想此事之危险,就在上了廪之后,急切不能下来。假使有如盖如笠的物件,手中拿住,抵着了空气,使人慢慢地坠下,或者不至于死伤。”女英道:“我亦这样想,最好如盖一般的物件,可以收,可以放的,明日上去时,收起来,藏在身畔,不使人看见,果真有急难了,那么就撑起来跳下,岂不是好!”娥皇道:“我二人意见既然相同,就做吧。”当下到庭外,斫了两枝大竹,细细劈开,竹梢做干,竹根剖成细片,再打过眼,用线索穿起,上面蒙之以布,下面再用机括撑住,可以伸缩。起初做了一个,能伸而不能缩,甚不适用,两人又细细研究,再加改良,居然可用了。娥皇道:“妹妹,我们再做一个吧,一只袖子里藏一个,岂不是好!”女英道:“好是好的,不过袖子里藏不起,怎样呢?”娥皇道:“管他呢,且做了再看。”于是两姊妹又合力做了一个,叫舜先在袖内藏藏,哪知竟有点累赘,而且看得出。两姊妹又商量了许久,将柄截短些,女英又设法将舜的两袖拆开放大,说道:“这个叫作鹊衣裳,明日的工作,可以叫作鸟工,但愿在空中能如鸟鹊的飞翔任意,才好。”当下舜将两盖分藏两袖之中,居然看不出了。娥皇道:“我看斗笠也不可少。工人升屋,戴斗笠以遮太阳,本来是当然之事,有斗笠戴在头上,跳下来或者格外平稳些。”于是又取过斗笠来,缝补坚固,叹了一口气道:“人事已尽,所不可知者天命了。”时已夜深,三人胡乱地睡了一觉。
次日黎明,舜藏了两盖,携了斗笠,往朝瞽叟,问安已毕,却不见象和后母。瞽叟道:“今日天色已晴,汝可去完廪了。”舜连连答应,即忙来至后院,只见象和后母都站在廪门之边,不知谈什么。舜忙过去给后母请安,又向象道:“三弟今日起身甚早。”象道:“我记念廪中之米,恐怕它受潮而霉,所以和母亲来看看。”舜道:“那么,门窗不可以闭着,打开来透透风,那霉烂就可以减少了。”说着,就要来开廪门。那后母忙拦住道:“不可不可!我我我里里面有要要紧物件,放在那里,不不不要开。”后母正在说时,象早过来,将身挡住了门。舜见此情形,知道今日之事非常危险,但亦不露声色,即说道:“父亲命我完廪,我上去吧,梯子在哪里?”象用手指道:“在对面。”舜看见,便过去掇了来,一级一级地升上去,升到一半,已从窗棂中望见,里面并无米粒,都是堆着些干柴枯草之类,心中益发明白。刚爬到屋上,忽觉脚旁有物移动,回头一看,只见那梯子已被人移去了。舜知道祸事已迫,不敢怠慢,忙先爬到屋脊上,察看四周情形,只见面面临空,有一处房屋虽则相近,然而距离亦有一丈左右,料想跳不过去。那时,下面已有毕剥之声,烟气亦迷漫而出。舜急将两盖取出,携在手中,那时西北风大作,东南两面尽是烟气,舜即爬到西面,往下一望,约有二丈高,然而顾不得了,急将两盖撑起,两手擎住,站将起来,往下跳去,但觉悠悠扬扬,落在地上,竟一无损伤。慌忙丢了两盖,除了斗笠,要想来救火,那时邻舍居民都担了水,持了械,来救火了。当头一个,看见了舜便大嚷道:“都君一个人在这里救火呢!我们在外面,已都看见了,令弟竟还没有知道,抵死地不肯放我们进来,幸亏令妹呼救,令弟才肯让开,再迟一刻,可不得了呀!”舜道:“诸位费心,感谢感谢!赶快替我们救一救。”那时九男百官等亦都率领人夫来了,七手八脚,一齐动手,但是风猛火炽,无从设法,虽有水浇上去,正如添油一般,须臾之间,房屋崩倒,尽成灰烬。那时象跟在后面,看见舜依然尚在,帮同救火,竟像一点损伤都没有,心中着实奇怪,暗想,他莫非有远跳的本领么?火熄之后,救火者纷纷散去,象看见了舜,假作不知道的样子,反问舜道:“你上屋之后,我和母亲就到里面去,究竟这火从何而来的呢?”舜道:“我亦不知道,大概不知何人遗落在那里的吧。”说着,㪙首跑来,就问舜道:“二哥无恙么?”舜道:“多谢,无恙,父亲受惊么?”㪙首道:“还好,没有受惊。”舜就来老父处,问慰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一路的恸哭,暗想:人家父母,总是很亲爱的,何以我的父母,竟要设法弄死我?我的罪恶究竟在哪里呢?殊不可解。娥皇、女英接着,知道侥幸而免,私相庆慰,又慰劝了舜一番。
过了多日,忽然㪙首神色仓皇地跑来和二嫂说道:“前日焚廪之事,事前妹一无闻知,幸而天相吉人,二哥竟脱了险,真是恭喜。昨晚妹听见三哥和家母密谈中有‘空中可逃,地中看他怎样逃’的话,妹深恐与二哥又有关系,所以特来通知,请速防备,妹去了。”说罢,匆匆而去。娥皇、女英听了,顿时又非常忧虑,然而“地中”两个字如何解呢?指何地而言呢?一时竟猜不出,等舜回来,就告诉了舜。舜想了一想道:“哦!一定是浚井。我记得那边屋里,是有一口井的。”娥皇、女英听了,不禁失色,齐声道:“果然如此,那么怎样?”又歇了一会儿,说道:“我看,先在那井中旁边,穿一个洞,可以藏身,岂不是好。”舜道:“这个做不到。第一,井在那边,我如何去穿?第二,即使穿了,他将上面堵塞,我藏在里面,如何能活呢?”三人说到此处,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忽然娥皇道:“有了。”舜问道:“怎样?”娥皇道:“井在何方?”舜指着东北角道:“大约在这一面。”娥皇道:“离此地大约有多少远?”舜道:“大约有三四丈。”娥皇道:“那么,我们先在此地的这一口井里,对准方向,穿一隧道过去,接着那口井,万一有事,就从这隧道里钻过来,此法如何?”舜和女英听了,都以为然,但是方向如何对得准呢?女英道:“这个容易,我们先用梯子,布到垣上,望一望就是了。”当下决议之后,舜立刻就动手起来。那锄犁畚锔等,本是农家必备的,舜走下井去,慢慢掘土,娥皇,女英轮流地搬运,日里不足,继之以夜,三人精疲力尽,只开得二丈左右远,又恐怕掘错了方向,不时地升梯登看,益觉劳乏。幸喜次早进见瞽叟,竟没有提起什么事。归家再掘,到得下午,约有三丈多远了,居然与那边的井有点相通,但是仅有很狭很小的一点光线透出。舜气急力竭,汗如雨洗,幸喜不曾掘斜,方自欣慰,走出隧道,稍事休息。忽然瞽叟处饬人来叫,说道:“有要事叫舜就去。”舜浑身污泥,口中急急答应,立刻舀水,大略盥洗一遍,娥皇、女英早将衣服送来,替舜穿好,又将各处用带系紧。舜问什么缘故,娥皇道:“系紧了,好预备钻隧道,省得有牵扯不便,这个叫作龙工之衣。”说罢,女英又将斧凿等纳入舜衣中,外面仍穿上衣裳,匆匆来见瞽叟。瞽叟道:“我叫你来,非为别事,后院中那口井,浑浊了,你给我去浚一浚。”舜连声答应,心中却禁不住酸楚万状。到得后院中,只见四面,一畚箕一畚箕的泥沙土石,堆积得不少,后母及象却不见踪迹。舜暗想,若非㪙妹通知,此命休矣!虽然,为祸为福,还是难说。一面想,一面走到井边,将外罩的衣裳脱卸,就向井中直跨下去。原来凿井是舜生平的长技,舜每到一处耕田,必定亲自凿一口井,因此跨下井去,极为自然。一路下去,一路四边张望,都是漆黑,并无光亮,不得已,取出斧凿,到处乱击,有一处松而且空,料想是刚才所掘之隧道了,急忙用尽平生之力凿去,顿时与那边隧道打通,但是泥沙梗塞,一时不易钻过,而耳中仿佛听见啼哭之声,又仿佛有斥骂之声,头上泥沙土石已盖顶而来,头顶肩背早被打击了几处。舜知道危险之至,狠命地向隧道中爬钻,那从顶上来的泥沙土石,更如瀑布的倾泻,股上腿上又打着不少。舜全身钻进隧道中,气力全无,不能动弹,忽然觉得眼中火光一耀,又听得似有人语,舜知道是英、皇来探望,精神一振,努力地就钻了出去。
且说象与他母亲本闪在后屋之中,看见舜跨下井去,二人急忙走到院中,将所预备的泥沙土石畚箕提起,要往井中倾去。忽见㪙首飞奔地跑来,将母兄两个所提的畚箕夺住,不使他们倾倒,口中苦苦地代舜哀求。她母亲大骂:“干你甚事!给我滚开去!”㪙首仍旧不放,仍是哀求。象勃然大怒,骂道:“你敢来破坏我们的事!”说着,放下畚箕,劈面一掌,又用手一推,首踉踉跄跄地退到丈余路之远,颠于地上,痛哭不已。这里象和他母亲才将各畚箕的泥沙土石逐渐倾倒到井中去,有如许时间的腾挪,舜才能够逃出,亦真是舜的救星。过了一会儿,各畚箕的土石泥沙都已倒完,井亦差不多填满了,象不禁拍手大喜,和他母亲说道:“怎么样?我的谋略!看他这回逃到哪里去!照母亲前回焚廪的政策,我早知道不对的,因为他在屋上,可以跳,即使不会跳,邻人看见了,还要来救,不是万全的,果然,徒牺牲了一间房子。现在岂不是好么!”他母亲也笑笑说道:“我何尝不知道,不过我想杀人是要偿命的,推说失火烧死,就无痕迹,我是这个想头。”象道:“我这个方法,何尝有痕迹呢?人家查起来,只推不知道,他们绝不会疑心到井里去的。”那时㪙首见井已填满,料想舜决不得活,直哭得昏晕过去。象跑过去踢她一脚,说道:“这回事情,你如若敢向人漏泄一个字,管教你也立刻不得好死!”他母亲也说道:“那是万万漏泄不得的,万一漏泄了,我们两个人去受罪,你心里忍么?”㪙首不敢作声,站了起来,跟了母兄,走进房去。只听见象叫道:“父亲!今朝事情已做成功了,这个功劳,都是我的。现在先将他的家产分一分,牛羊我不要,归了父母,仓廪我不要,归了父母,干戈归我,琴归我,弤归我,还有两个嫂子,想来父母更没有用处,叫她们给我叠被铺床,晚上陪我睡觉。父母你看,我分得对不对?”瞽叟夫妇大笑道:“好好!随你随你。”象听了,得意之极,叫道:“我就去望望二嫂来。”说着,转身便来到舜处,刚进大门,只听见里面叮咚叮咚的琴声,象料想是二嫂在那里弹,不禁心痒起来,便大叫地跑进去道:“好嫂子!你们好快活呀!我来陪你们。”哪知话未说完,一看,坐在床上弹琴的并不是二嫂,竟是个舜,二嫂却分立在两旁。象到此,真是出其不意,万分为难了。留又不可,退又不能,恨不得寻一个地缝,立刻钻进去,心中又想:舜已给我埋在井中,何以仍旧会得在此弹琴呢?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呢?一霎时思潮起落,不禁目瞪口呆。倒是舜和英、皇,仍旧客客气气地让坐,问他从哪里来。象只得期期艾艾的,随口胡诌道:“啊哟!我我实实在记记记挂二哥呀!”话未说完,良心发现,顿时将一张脸涨得绯红。舜见他如此,也不和他认真,便说道:“三弟你来亦好,我这几日忙得很,你有工夫,可以代我管理这些臣庶吧。”象听见舜如此说,心中益发不安,如坐针毡,勉强支吾了几句,就告辞而去。回到家中,他母亲就问他道:“你来得这般快,莫非那两个女的不肯从你么?”象道:“怪怪怪!不是鬼,定是妖。”他母亲诧异道:“怎样怎样?”象道:“我们亲眼看见他埋在井里,哪知他却在床上弹他的琴,岂不是妖魔鬼怪么!”他母亲听了,亦惊疑不定,两个人再同到井的四周,看了一回,亦看不出痕迹。他母亲道:“不要这个人有鬼神保佑,暗中救扶么!我看你还是歇了这个念头吧。”象恨恨地说道:“我一定不肯歇,我不弄死他,不是人!”当下只有㪙首听见了,知道舜并未死,暗暗欢喜。
一日,㪙首正在房中作绘画,忽听见象与父母吵闹之声,㪙首蹑手蹑足走过去窃听,只听见象说道:“父母因儿子不孝,杀死儿子,照例是无罪的,即使有罪,亦决不至死。父亲!你就承认了,有什么要紧呢?”他母亲说道:“从前原想不牵涉你在内,所以那样做,求个泯然无迹,不想他神通竟有这样广大!现在除出这样做之外,真无别法。事体发觉了,求你承认承认,你都有如此之难!难道你真个眼睁睁看我们母子两个去抵罪么?”隔了一会儿,瞽叟道:“是了是了!我承认,我承认。”㪙首方想再听,但觉里面有脚步移动之声,深恐有人出来,慌忙退回原处,暗想:“这次又不知道要施用怎样的毒计?想来总要比前两次的毒。二哥二哥!你真好苦命呀!”继而一想:“我既然知道了,总须设法探听,以便救护才是。”自此之后,㪙首遇事留心,随处察看,但亦无迹可见。
一日,忽见象叫人买了两瓮佳酿回来,这是从来所未有的事,㪙首觉得有点古怪。次日,舜和二女来时,㪙首乘便与兄嫂做了一个眼色,又目视酒瓮,舜等会意,旋即归去。舜想到父母这种待遇,禁不住又号泣起来。二女劝道:“如今哭也无益,总须赶快预备,以尽人事。照刚才小姑的意思,怕的是酒中置毒,那么怎样呢?”大家想了一会儿,女英忽然道:“百草花丸可以解百毒的,有在这里。”舜问:“怎样叫百草花丸?”娥皇道:“当初我父亲有一个臣子,叫赤将子舆,他是几百岁的仙人,专食百草花丸,不食其余烟火食。有一年,我父亲到南方去巡守,与老将羿等中了三苗国的蛊毒,一病几殆,幸亏这百草花丸治好,因此我父亲极相信它,就请赤将先生将这丸制了无数,分赠各人,以备急需,所以我们都有的。”说罢,就进内去,翻箱倒笼,寻了一大包出来,打开一看,香气扑鼻。女英就劝舜先服一点。舜道:“这种药,大概是中毒之后,再用它去解的。此时并无动静,服它何用?”娥皇道:“服了好。横竖这百草花丸,是有益无损的。”舜于是就服了些。凑巧象跑来,对舜千不是万不是地赔罪,并且说:“从前种种,都是做兄弟的荒谬,如今觉悟了,特诚备了些酒肴,务请二哥去赏光赏光。”舜听他的话语虽如此说,而眼中时露凶光,笑容之中亦微带点狞恶,料想他决不怀好意,便辞谢道:“三弟!你何必如此客气多礼。我今日略为有点不舒服,刚才正在此吞丸药呢,心领谢谢吧。”二女亦帮同推辞。象道:“今日之事,不仅是兄弟个人的意思,父亲母亲都同意的,叫我专诚来请呢!父亲母亲,此刻都等着,如果二哥身体不适意,略为坐坐,少吃点亦可。”舜见他说到如此,不能再辞,只得说道:“既然如此,三弟,你先行,我就来。”象大喜而去。这里舜连忙再将百草花丸吃了些,别了二女,匆匆就至父母处。只见筵席已摆好,他后母和㪙首正在一盘一碟地搬出来,象亦在那里帮忙。舜看了,非常不安,说道:“母亲、弟妹太辛苦了,儿自己来搬吧。”他后母笑眯眯地说道:“你兄弟气性不好,欢喜恶作剧,几次三番地戏弄你,我和你父亲知道了,非常生气,责备了他一番,他自己亦懊悔了,所以特地备点酒肴,请你吃吃,请你对于以前种种,千万不要介意,原谅他年纪小吧。兄弟如手足,总以和气为主,你说是不是呀?”舜听了这番话,尤其觉得不安,说道:“儿决不介意。三弟人是很好的,不过一时的错误罢了。母亲请坐,儿自己来搬。”说着,一径走到厨房里,这是舜平日在家所操的恒业。迎面遇见首,捧了一盘鱼出来,舜看她愁眉深锁,眼有泪痕,知道她正在为自己而担忧,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感激。㪙首看了舜,故意装作不见,一脚踢在舜足上,嘴里轻轻说了“留心刀”三个字。舜陡然一惊。到得厨下,象亦随后跟来,说道:“二哥请坐,何必客气呢!”舜道:“没有母亲做了再搬给我吃的道理,我一定要自己搬的。”说着,就亲自搬了一盘肉出去。到得门边,瞥眼一看,只见门背后亮晃晃似的,有两把刀在那里。舜看了,心中倒反稍稍安了一点。原来舜所虑的,就是酒肴中下毒,是无可逃的;如用刀来,那就有可逃的方法了。当下父子兄弟母女五人共席,瞽叟是目不见物,待人喂哺的,不过口中劝饮。象和他母亲,更不住地轮流替舜斟酒,干了一杯,又是一杯。舜屡屡告辞,象和他母亲仍旧不肯歇手。瞽叟亦不时地说道:“舜儿!你会饮,多饮几杯。母亲的美意,你哪里可以不饮呢!”舜只得又饮了几杯,从午间起,直饮到日色平西,舜不知道饮了多少酒了。舜虽则有百觚之量,但是二百觚已不止了,只因知道大祸临头,心中兢兢,所以虽则醉了,尚不至于露出醉意来。后来㪙首看见母兄心怀不良,有灌醉舜的意思,乘个不备,走到后面,私下将瓮中之酒倾去了不少。象来看时,酒已干了,但看舜仍旧没有醉意,而且精神奕奕,谈笑风生,与平时一样,不觉又恨又气,蓦地走出去,从门背后取出两把刀,说声:“我总是如此,就和他拼了命吧!”正要闯出去,适值他母亲亦走来,想和他商量。㪙首趁此,以手做势,叫舜赶快逃。舜会意,急忙起身,也不向老父告辞,踉踉跄跄地往外便走,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不自主,勉强镇定,急行归家而去。这里象与母亲商量了几句话,便手执钢刀而出,不见了舜,便问㪙首。㪙首道:“他说出去小遗就来。”象赶至小遗处,仍不见舜,即忙赶至大门,问守门的人,说:“舜已归去了。”直把象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正是赔了许多酒肴,费了许多心思力气,还要赔了多少的小心和不是,焉得不忿呢!
且说舜进了自己家门之后,知大祸已脱,心思一懈,这酒就涌上来,顿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往左便栽,跌倒在地上。左右的人见了,慌忙来扶,却已双目紧闭,不省人事。慌忙入内,报与二女,一面并将舜扛了进去。那时二女因舜去了半日,寂无消息,心中非常记念,忽见众人将舜扛了进来,以为毒发,性命垂危了,更觉得惶急万分。后来扛到床上,众人退出之后,细细上前一看,只见舜口吐食物,酒气熏人,但是呼之不应,推之不醒。女英道:“不要是中毒么?”娥皇道:“我看不像,如果中毒,必有疼痛,或他种的情形,不会这样安睡的。”于是二人陪了一夜。到得次日,舜仍旧不醒,二人却有点怕了,女英忙去查医书,看见一条说:凡大醉不醒者,用人乳和热黄酒若干灌服,再用冷热汤浸其全身,则酒化为汤而自醒矣。但是人乳急切找不到。娥皇又查医书,用白菜籽二升,捣烂熬汁灌入,亦可醒酒。娥皇道:“我们这里白菜籽很多,何妨试试呢。”女英道:“我看冷热汤是外治之法,料无妨害,两项齐用吧。”二人商量定了,分头去预备。先用白菜籽汁灌入,后将舜扛入一个小池之中,加以热汤,浸其全身,不时地增添热汤,过了半时,果然慢慢地醒了。二女大喜,忙将舜扶起,周身揩抹一回,再更衣起立。舜便问何以至此,二女历述原因。舜道:“昨日酒甚佳,又饮得多,真个醉了。”一路说,一路想走,但是身子兀自荡摇不定,气力全无,足足过了三日,方才痊愈。这三日朝见父母,都是二女去的。
一日,帝尧忽有命令,叫舜将二女带了即刻入都,将授以官职。舜本来要想辞谢,陈请终养。继而一想,为国为民,本是向来的志愿,岂可专一地顾家!又想连父母都迎养而去,后来一想,父母兄弟如此屡屡谋害,万一性命不保,岂不是陷父母于不义!还不如趁此离开了吧。譬如从前,在各处做工,每一二年归觐一次,亦试得。想罢之后,就拜受帝命,一面禀知父母,一面预备动身。象因屡次想谋杀舜不成,正在气愤,思想别法,现在忽听得舜要出去做大官,而且二嫂都要带去,从此杀兄夺嫂之志愿永远不能再偿,并且与二嫂见面亲近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一气非同小可,然而亦无可如何,只得听他们自去。
过了几日,舜到了太原,觐见帝尧。帝尧向舜说道:“大司徒勤劳民事,历有多年,现有疾病,医者劝其静养,所以朕特饬汝前来代他的职位。汝如有嘉谋,尽可设施,不可因系庖代性质,奉行故事。”舜稽首受命。过了两日,舜向尧奏道:“臣的意思,为治之道,得人为先,所以臣任教化之事,拟举几个贤人,以供襄助,未知帝意何如?”帝尧道:“汝言极是。果有贤才,不妨尽量保举,朕当一一任用。”舜道:“臣伏见帝之胞弟,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八个,都是逸群之才,可以当敷教化之任,请帝任用。”帝尧道:“原来就是他们,朕真疏忽了。自从先皇考宾天之后,庶母羲和氏就带了他们在海外,一晌未曾归来,所以朕尚未曾见过。汝知道他们八个,确有才干,贤能可用么?”舜道:“他们从海外归来,大约有好多年了。天下之民,尽知道他们的贤能,齐声称颂,有‘八元’之称,臣均见过,确系可用。”帝尧道:“那么汝赶快饬人去招他们来,朕立刻任用,就分派在汝部下吧。”舜再拜稽首,受命而出,即刻派人去寻八元。两月之中,陆续都到,先来见帝尧。帝尧道:“朕未知汝等已归国,失于招呼,但是汝等既已归国,何以不到朕这里来?”伯奋道:“贵贱有殊,臣等如来见帝,其知者以为叙兄弟之情,不知者必以为希富贵之路,臣等耻之,所以不敢前来晋谒,死罪死罪!”帝尧叹道:“汝等亦太耿介了。现在舜举汝等佐理敷布教化之事,汝等其各敬谨将事。兄弟固属至亲,然而国家之事,如有乖戾,朕不能因私恩而废公义,汝等慎之!”八元等受命,稽首而出,就到大司徒府中来就职。
当下舜就开了一个会议,商量敷布教化之事。但是“教化”两个字,太空空洞洞了,究竟教什么呢?化什么呢?教他好,怎样才叫作好?化他善,怎样才叫作善?后来讨论的结果,最要紧的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的一种关系。因为世界是人类所积成的,人与人无时不接触,无地不接触,既然接触,那么你的待我,我的待你,必有一种至当不易的方法,才可以相安相亲而不争;教化之道,似宜从这一点着手,方才切实有用。后来又将世界上人与人相互之关系,分为五类:一曰君臣,二曰父子,三曰夫妇,四曰长幼,五曰朋友,这五类似乎已可包括人与人相互之关系而无遗了。但是,每类之中,求一种至当不易之方法,其标准很难定。尤其难定的,是君臣一类,因为君臣一类,为君的往往容易擅作威福,为臣的往往容易谄媚逢迎,以避君主之威,以邀君主之福,这种道理不弄明白,君臣一类是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的。后来大家细细讨论,定下一个标准,叫作“义”字。义字的意思,是种种合于当然的意思;因为君之与臣,尊卑虽殊,但是推到他当然的道理,所以要立这个君,所以要用这个臣,无非都是为百姓求福利而设的;既然都是为百姓求福利而设,那么他们所行之事,有福利于百姓的,才叫作义,无福利于百姓的,就是不义;臣子不义,君主应当加之惩罚,君主不义,臣子亦应当加之以谏阻;假使同是一事,君主的意见有时与臣子不同,而那利害祸福一时又看不到,那么怎样呢?或者君主方面牺牲他的意见,以从臣子,或者臣子方面牺牲他的意见,以从君主,均无不可;假使两边意见不同,而利害祸福显而易见,那么为君主的可以罢免其臣,为臣子的亦可以舍弃其君,所谓“道合则留,不合则去”,有义的标准,就此确定。还有一层,所谓君臣,不必限于朝廷之上的君主,凡是一部分为百姓办事,而有出令之权的,都是君之类;凡是受人之禄,为人办事,而有奉行之责的,都是臣之类,都适用这个标准。第二项是父子。父对于子,应该慈;子对于父,应该孝。孝慈两个字,总离不了一个亲字;父子天性,假使因责善而贼恩,而分离,那个就不亲了;所以父子的标准,就定了一个“亲”字,无论如何,总以不失其亲为原则。母子与父子一样,亦适用这个标准。第三项是夫妇。夫应该和,妻应该柔,一和一柔,家道乃成。世上夫妇仳离的缘故虽有多种,而最大的不外两端:一端是亲热过度,始则纵容狎亵,无所不至,久而久之,反动力一生,两个就不对了;还有一端,男子见了另外的女子,都是可爱,女子见了另外的男子,亦都是可爱,虽不必一定夫有外恋,妻有外遇,而不拘形迹、不避嫌疑之中,实足以引起夫妇的醋意,而生出种种之误会,因此夫妇相敬如宾的敬字,还不足以包括,所以它的标准,是一个“别”字。其他男女交际及各种,亦适用这个标准。第四项是兄弟。兄应该友,弟应该恭,这是人人所知道的,但是如何叫作恭,如何叫作友,不能不定一个标准。大凡兄弟这一伦,与父子夫妇不同。父子的尊卑隔得远,而兄弟则是平等的,不过年龄有大小而已。夫妇的利害,常相公共,而兄弟的利害,往往相冲突。况且父子夫妇,都是个对个,简单而容易对付;兄弟则多者十余人,少者亦二三人,方面既多,对付不易。讨论结果,定了一个标准,是个“序”字。因为兄弟的名称,是由年龄而来,那么种种关系发生的时候,都按了次序做过去,自然不会冲突了。每事兄让其弟,弟让其兄,友爱之情就由此而生。推而广之,要想泯灭社会上一切的争执,亦无非确定长幼之次序,乡党莫如齿,以齿为序,社会自然不乱,所以各种长幼,相遇亦适用这个标准。第五项是朋友。朋友这一伦,有广狭两义:就狭义说起来,同道为朋,同志为友;就广义说起来,除出父母之外,殆无不可以作为朋友。天子友匹夫;匹夫匹妇,如宾如友;兄弟互相友爱;都是个友,那么这个标准从何而定呢?讨论良久,结果定了一个“信”字,因为朋友之道,不外乎交际,而交际之中首重言辞,一切情谊都由此而发生;假使交际之时,言而无信,或任意虚构,或行不践言,那么情谊就不能发生,而朋友之道亦无从确立,所以信字最为重要。其他人类往来交际,亦适用此种标准。五项议完之后,大家又商量制成一篇议案,又分派职司。伯奋、伯虎担任父子一伦,仲堪、仲熊担任夫妇一伦,叔献、叔豹担任兄弟一伦,季仲、季狸担任朋友一伦,尚有君臣一伦,由舜与八人共同担任,并拟定教导的种种方法。次日入朝,奏知帝尧,帝尧看了大喜,遂将这个议案定名叫作“五典”,表示尊崇之意,就叫舜等负责去实行。
过了几月,大司农因为水灾太久,黎民艰食鲜食,拟亲自到各处考察一周,以便筹划补救,他所兼的天官冢宰一职无人代理,帝尧就叫舜去担任。原来那天官冢宰是总辖百官的尊官,向来大司农出去,总是由帝尧自己担任,这次因为要试舜的才能,看他有无统御之才,群臣服与不服,所以叫他担任。那舜代理几个月之后,百官个个服从,各率其职,这亦可见舜的才德了。但是舜代理了冢宰之后,对于百官细细考察,才德贤能之人固然不少,而寻常庸碌的人亦不免掺杂其间,因此又保举了苍舒、
、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等八恺,说这八人都可以大用;并且又保举雒陶、灵甫、东不訾、秦不虚、方回、续牙、伯阳等七友,说这几个亦都是忠清正直之士,可以作庶官之才;又保举皋陶,可以当士师之任。帝尧道:“皋陶这人,朕曾召来,想大用他,可惜喑了,此刻痊愈了么?”舜道:“他的喑病,时愈时发,此刻是否痊愈,不得而知。但是,求一个折狱之才,非此人不可,即使他的喑疾常发,亦不要紧,因为折狱并不一定贵乎言语的。”帝尧听了大喜。后来又谈到方回、续牙,帝尧道:“方回这人,从前朕亦想用他,他只肯做个闾士,后来又硬辞去。他是个志在学道之人,恐未必肯来做官呢。至于续牙,是朕之胞弟,朕屡次召他,他逃来逃去,总不肯来相见,恐怕亦未必愿来。”舜道:“愿意服官与否,是各人之志;保荐贤才,是臣之职;各行其是而已。”帝尧以为然,遂又说道:“苍舒等八人号称‘八恺’,朕亦久有所闻,不知其人果何如?”舜道:“都是杰出之才,不可多得的。”帝尧道:“那么朕都任用,汝即速去召他们来。”舜受命,分头遣人去叫。哪知数月之内,八恺和皋陶都来,独有那七友不知所往。据去叫的人说,秦不虚等在舜这次入都之后,就动身他往,连家眷一齐搬去了。究往何处而去,他们的邻里都不知道,无从打听。舜听了,知道他们都是高尚其志,不肯出山,连平日最要好的朋友都情愿终身不见面,这亦是无可如何之事。皋陶是帝尧赏识最早之人,且有专长,所以一到京之后,就授以士师之职,其余都留在朝中,共参大政。从此八元八恺,同在一庭,亦可谓英才济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