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穰侯魏冉:名列秦国头号外戚功臣的楚人

他在《战国策》里出场不少,跟苏秦、张仪一样在《史记》中被单独列传。张仪是他在秦国的前辈,苏秦跟他有交手有合作。但后人对他的印象,大多停留在他被秦昭王罢免相位赶出咸阳时带走财宝千余车。他就是穰侯魏冉,秦国将相铁三角中权力最大的相邦,也是形象最复杂的人。

魏冉又作魏厓,是秦宣太后的同母异父弟、秦昭王的亲舅舅。他的祖先是楚人,所以秦人将其视为楚人。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只有昭襄王时期出现过外戚主政现象,而穰侯魏冉是秦国外戚中最杰出的大功臣。司马迁在《史记·穰侯列传》里称赞道:“秦所以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西乡稽首者,穰侯之功也。”这句评语不算太夸张,只不过魏冉的大部分功绩是跟司马错、白起等人共同完成的。

魏冉在秦惠文王时就已任职用事。当时司马错已因灭蜀而成为当世名将,魏冉还没有闻达于诸侯。直到秦武王骤逝时,他才脱颖而出。

当时秦国形成了以秦惠文后、秦武王后为首的魏外戚和以芈八子(宣太后)为首的楚外戚两个政治集团。宗室、大臣和外邦诸侯也纷纷站队。秦武王临终前传位于在燕国做人质的异母弟公子稷,楚外戚集团因此得势。

虽然公子稷在赵武灵王和燕昭王的支持下平安回国即位,但在国内的根基不够深厚。秦昭王二年,争夺王位失利的季君庶长壮发动了叛乱,史称季君之乱。得到魏外戚集团支持的他与大臣、诸侯、公子为逆,企图以兵变夺取王位。从这个叛乱阵容可知,季君之乱的牵涉面很广。秦国稍有不慎就会走向分裂,失去与群雄争天下的资格。时任将军的魏冉临危不惧,率兵守卫咸阳,击败了叛军。魏冉和宣太后趁机对魏外戚进行了无情的“清洗”。他诛杀季君,把秦武王后赶回魏国,消灭了参与谋反的宗室子弟,威震秦国。毫不夸张地说,秦昭王能坐稳王位,离不开舅舅的鼎力支持。假如没有魏冉,庶长壮很可能夺位成功,铁三角组合就不会出现了。

当时秦昭王年少,由宣太后摄政,王舅魏冉从此成为秦国庙堂的轴心人物。魏冉不仅有杀伐果断的铁腕,还具备灵活的政治手腕。他让宣太后的另一个弟弟芈戎和族人向寿身居要职,确保楚外戚集团在京师和边郡都有足够的控制力。这对巩固宣太后母子的统治根基发挥了关键的作用。此外,魏冉没有急于争夺相位,反而让王族元老严君樗里疾继续做相邦直到去世。他还通过秦昭王的同母弟公子芾(泾阳君)和公子悝(高陵君)的关系,重新把秦宗室和楚外戚拧成一股绳。

就这样,秦惠文王晚年以来庙堂里尖锐的派系矛盾基本上被魏冉处理完毕。秦国朝野凝聚力空前增强,为大举东出打下了良好的政治基础。

在樗里疾去世后,实际掌权的魏冉出于邦交考虑,先后把相邦之位让给赵人楼缓和齐人孟尝君,以求跟赵国和齐国皆为盟友。不想秦国在此期间出现了一连串外交失误,招致齐韩魏三国联军猛攻函谷关。秦国在三年恶战中输给了孟尝君指挥的齐韩魏联军,被迫割地求和,又因扣留楚怀王一事被诸侯憎恶,陷入外交孤立。直到次年(秦昭王十二年),魏冉才正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相邦。他通过一系列措施改善了秦国的内政和外交形势,并利用诸侯生乱的机会再次派兵东征,拉开了战略进攻阶段的序幕。

本次战略反攻是为了报去年战败割地之仇,但秦国还没有从三年战争大败的伤痛中完全恢复,可以说是一场高风险高回报的赌博。幸运的是,相邦魏冉用对了两个人。

他委托老国尉司马错指挥反攻的第一战,果然取得了襄城之战的胜利。魏冉还举荐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新人白起为将,让他接替伐韩告捷的向寿。白起不负众望,首战攻克韩国重镇新城,再战以少胜多大破魏韩联军,打赢了中国古代军事史上著名的歼灭战——伊阙之战。

这些举措表明魏冉这时能以公心谋国,并未一味照顾楚外戚集团的小团体利益。司马错自灭蜀之后几次平定蜀乱,没有太多立功机会,是魏冉把他调到了中原战场,使其迎来第二个事业高峰期。后来被誉为战国首席名将的武安君白起,也是在魏冉力排众议后被破格提拔的。这一老一新两位军方大佬投桃报李,与相邦魏冉相善,铁三角组合由此成形。魏冉也借助二将之手强化了对军队的掌控,堪称权倾朝野。接下来,司马错和白起两位名将在他的支持下痛击韩魏两国,夺取了相当于几个郡的地盘。魏冉也因此被秦昭王封为诸侯,因其最初的封邑在穰地而号称穰侯。

秦国在商鞅变法前就缺乏分封制传统,只是在灭蜀后封宗室子弟为蜀侯。身为外戚的魏冉和王弟泾阳君、高陵君被封为诸侯是一个空前的待遇。此举有利于秦国控制远离咸阳的关东新地盘,也让楚外戚集团成员得到了更多特权特利,可谓一举两得。除了穰地之外,魏冉还从宋国得到了陶邑做封地,给自己后半生的变化埋下了伏笔。

在《战国策》里,穰侯往往是被策士说服的对象,显得缺乏智慧。跟前辈张仪相比,穰侯没有三寸不烂之舌,表面上屡屡被各国策士挫败外交图谋。比如,他促成秦齐两国并称“东帝”“西帝”,联手瓜分赵国,不料苏秦不仅说服齐湣王主动放弃“东帝”称呼,还联合赵国组织合纵攻秦。仿佛魏冉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当你结合《史记》中的各国交战记录来看就会发现,穰侯魏冉的战略头脑其实不亚于苏秦、张仪。论知名度和口才,他不及苏、张的一半。若以王霸之业做绩效考核,他实际上超过了战国其他纵横家。

要知道,魏冉主政之初,齐国跟秦国旗鼓相当,还借助合纵之力击败过秦国;赵国并未因沙丘宫变而衰弱,幸运地迎来了中兴;一度四分五裂的楚国趁着秦国与北方诸侯混战时重新完成整合;燕国也通过改革发展成一个不容忽略的新兴强国。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穰侯没有拘泥于一时得失,而是不断调整外交策略,为秦国争取战略上的主动权。

被苏秦挫败图谋后,穰侯不计前嫌地转变立场,暗中支持苏秦为燕破齐的大计。他甚至为了向燕昭王君臣表示参与伐齐的决心,任命齐人蒙骜为将带头攻齐。后又派尉斯离参与了燕上将军乐毅组织的五国联军,借助诸侯之力摧垮了最强劲的宿敌。

他做了很多外交工作,组织过连横也参与过合纵,有成功也有失败,但最终结果大多是对秦国有利的。反倒是秦国的对手们,在合纵连横中经常不小心站错队,痛失好局。

在破齐之后,秦国初露一家独大之相。但魏冉还没尝够不可一世的滋味,就很快在攻打魏国首都大梁时被燕赵联军逼退,因此被免去相位。魏冉几次免相又没多久即恢复相位,位高权重可见一斑。也正是在这个时期,魏冉的公心渐渐衰退,私欲越发膨胀。

如果说魏冉在破齐之前的战略方针是摧毁所有的劲敌,则此后一连串攻打魏国和齐国的动作都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封地——陶邑。由于陶邑跟秦国不接壤,西连魏,东连齐,魏冉一直想打通大梁,让陶邑跟秦国本土连成一体。他在发动此类战争时用的不是老搭档白起、司马错,而是自己的心腹客卿灶、客卿胡阳,甚至多次亲自上阵。除了乐毅、田单、赵奢、廉颇等一流名将外,魏冉可以击败同时期的其他六国将领。

期间楚国图谋合纵抗秦,魏冉临时决定转变主攻方向,再次与白起、司马错联手伐楚。这次长达五年的秦楚大决战,是铁三角最后一次合作。司马错和白起各显神通,最终楚国丢失了半壁江山,仓皇迁都淮北。司马错在战争期间去世,铁三角变成了将相双壁。白起因战功卓著被秦昭王封为武安君,跟穰侯平起平坐,但两人的关系渐渐疏远。

除了在华阳之战救急外,魏冉再也没有让白起出战。他派客卿灶攻齐,与同样争夺齐地的赵国发生冲突。魏冉怒而兴师伐赵,却做了一生中最错误的用人决定——派胡阳攻打阏与。结果赵将赵奢在阏与之战大破秦军,赵国成了比齐国更难对付的强敌。当初败给赵国,魏冉的第一反应是让白起伐赵。可这一回,他不愿让白起再立军功,极力跟赵国讲和 (《战国策·秦策三·谓魏冉曰和不成》)

阏与之战让穰侯在国内的威望一落千丈,只是楚外戚集团树大根深,他才能继续占着相邦之位。此时,秦昭王早已从青葱少年变成中年大叔,宣太后也垂垂老矣。魏冉担心姐姐去世后会大权旁落,千方百计地巩固楚外戚小圈子,还一改秦国向天下求贤的国策,排斥外邦宾客。此举又进一步激化了秦昭王、宗室、大臣、宾客和楚外戚之间的矛盾。

一个叫范雎的魏国布衣士子被秦昭王的特使王稽悄悄带回秦国。两人的马车恰好遇到了东行县邑的穰侯队伍。厌恶外邦宾客的穰侯与范雎擦肩而过。穰侯万万没想到,秦昭王会雪藏此人几年,并最终听从他的建议,“清洗”扶持自己上台的楚外戚集团。

秦昭王四十二年(公元前265年),宣太后薨,同年秋九月,秦昭王免去穰侯的相位,勒令他和泾阳君、高陵君离开关中,回自家的封地养老。魏冉带着千余车财物黯然离去,来到了依然跟秦国本土不接壤的陶邑……

魏冉是铁三角组合中最复杂的一个人。他的前半生和后半生看似判若两人:前期忠心谋国,举贤不局限于楚外戚,扶持了一批平民出身的军功勋臣;后期私欲膨胀,放纵楚外戚专权,排斥外来人才,跟老战友白起貌合神离。晚年的穰侯再也不是那个让诸侯畏惧的战略家,沦为一个眼里只剩下一己私利的短视之人。他在智商和见识上的倒退简直惨不忍睹。

可若是考察他那特殊的身份,也许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穰侯最本质的身份是宣太后为首的楚外戚集团的顶梁柱,然后才是秦国的相邦。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忘记过小团体利益,只是尽可能地将秦国战车跟楚外戚集团捆绑在一起。当两者利益一致时,他就是志在为国建功的良相。当两者利益冲突时,他就是以小团体私利为先的权相。

司马错与白起虽然在军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老部下遍布秦军各级指挥系统,但两人都没有朋党观念,无意在朝中培植党羽。换言之,两人一旦被解除军职和爵位,就立即变回了无权无势的士伍(秦汉时没有爵位的平民成年男子在法律上的身份是士伍)。铁三角在对外军事战略上长期共进退,但始终没有变成一个利益集团,就是因为魏冉和其他两人的为臣之道泾渭分明。

自从司马错离世后,魏冉与白起的关系从相善逐渐转为疏离,魏冉还有意识地限制武安君白起增加军功。即使在对赵战争中失利,他也只是同意秦昭王任命白起为处于秦赵对抗第一线的上郡郡守(司马错恰好也做过这个职位),而没有做出任何有利于击败赵国的战略部署。

如果是从前的他,一定会把摧毁赵国当成战略重心,跟白起等人共谋大计,物色其他良将组成新的铁三角组合。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魏冉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的私欲,想着如何通过攻打远方的齐国,争取把自己的封地变成一个更大的诸侯国。秦昭王君臣后来采纳的“远交近攻”方针,就是对穰侯晚年错误战略的彻底纠正。

魏、白两人的分道扬镳,实质上反映了当权的楚外戚集团和军功—文法吏阶层之间的矛盾。白起和司马错作为秦军的灵魂人物,从来没成为魏冉的私党。他们的战功越高,秦国基层吏民中获得军功爵的人也越多,对朝局的影响力也越大,跟楚外戚集团在各个军政司法要职上的竞争也越激烈。作为两个不同势力的代表,魏冉和白起的隔阂也会不可避免地加深。

当楚外戚集团膨胀到威胁王权的时候,秦昭王再也无法容忍。当这个小圈子背离了秦孝公求贤令和商君之法的时候,渴望以功劳获取官爵的广大军民也不再把穰侯视为功臣。秦国需要更多的胜利来摆脱低迷的士气。“清洗”以穰侯为首的楚外戚集团注定成为推动秦国继续前进的必经之路。

跟诛灭季君党羽时的狠辣相比,秦昭王对楚外戚集团的“清洗”虽无情,却还是给了一个比较体面的退场方式。穰侯被外放到封地陶邑做他的小诸侯,最终卒于此地。他下葬后,秦国收回陶邑并设了郡,再也没封给别人。随着魏冉等人退出历史舞台,秦国结束了外戚专权的时期,庙堂开始呈现出布衣将相气象。

纵观穰侯的一生,大功多于大过。是他亲手组建了将相铁三角组合,让司马错和白起尽情施展军事才能,也是他让铁三角走向分裂。不管怎么说,秦国在魏冉专权期间四面扩张,变成地方五千里的大国。即使后期有过,他也完全对得起秦国了。 eHd/PNFoHKnZK2oN9SCaYB6i1m6hP5yZ4/DL45tQhVhyTOhlKuGtJ2Edw5denUf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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