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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兵马貌合神离,联军主将公孙喜头痛不已

伊河流经新城,一路向北穿过伊阙山谷,最终汇入滔滔洛河。秦军位于上游,韩魏联军位于下游。腊月已临近尾声,伊阙重兵云集,却无战事。

联军主将公孙喜站在高处向南眺望,数里外的秦军营垒连绵不绝,在寒风中隐约有种不动如山的气势。高都邑的周军未曾起到半点儿牵制作用。没办法,两周的邦交比韩人还反复无常,总是向对自己性命威胁最紧迫的一方认 。天下人对此习以为常。

魏军斥候白天数旗帜,晚上数火光,报上来的数目一天比一天多。派出去搞潜伏的间谍又常常有去无回,没法搞到秦军内部的具体情况。据戒备宜阳方向的周军回报,西面的宜阳一直静默如常,也没有关中秦兵突然开出函谷的消息。各方面暂无异样,只有眼前的敌军令人捉摸不透,这让公孙喜深感不安。

公孙喜在魏国也算用兵老手。他参与过垂沙之战和三国攻秦之役,两次都是齐韩魏的联合行动,结果都是得胜而归。不同的是,前一次联军跟秦人是共同讨伐楚人的盟友,后一次则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他跟秦将有过合作,也交过手,对虎狼之师不乏了解,但对白起几乎一无所知。在他知道的秦将中,樗里疾狡猾剽悍,司马错神出鬼没,向寿横冲直撞,都是人见人怕的狠角色。如今秦国竟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代替悍将向寿,真是咄咄怪事。

魏王和韩王当初都大笑,嘲讽穰侯魏冉肯定是收了那个什么白起的好处,秦王也跟着发昏,这仗赢定了。但公孙喜凭着多年征战的直觉判断,事情没那么简单。魏冉在诸侯中虽有贪财的名声,却是天下罕见的治国整军之才,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无名小卒取代同为秦国楚外戚集团核心成员之一的向寿?更值得警惕的是,秦王从少时就与向寿相善,却同样采纳了穰侯的建议。只怕这白起根本不是善茬。

果不其然,原以为能抵抗小半年的新城竟然很快沦陷,秦军并未如想象中那样伤筋动骨,里应外合之计彻底破产。韩魏二王吃了一惊,但不甘心就此罢休,仍命令公孙喜务必破军虏将。因为叛逃的秦五大夫吕礼声称:秦国连续打了五年仗,仓储不太充足,兵力也严重削弱,经不起一败。若是错过了这次,韩魏两国怕是再无胜秦的机会。两位新君挑战强国的雄心被激活了,可不想再去咸阳亲自向秦王叩头谢罪。

面对一个底细不明的新狠角色,公孙喜毫无两位君主赌徒般的求胜欲。他心里实在没底,现在非常怀疑吕礼泄露的情报是否属实,只能再派更多人去打探消息。毕竟,吕礼只是拿魏国当驿站,目的地是齐国,未必真会替魏国着想,甚至连此人是否真的叛秦也不好说。万一他说的是假话,魏国岂不是落入了一个凶险的陷阱?

“要是孟尝君在就好了。”公孙喜心烦意乱地念叨着。

孟尝君以豪侠好士闻名于诸侯,魏韩众将无人不服他的号召力。他那三千门客各有绝活,不像自己手下这些平庸的斥候间谍,定能搞清楚秦人在耍什么阴谋。天地之间,也唯有他率领的齐师能跟秦国虎狼正面硬碰硬。三年战争要不是齐国五都之兵带头跟秦锐士死磕,魏韩之师可能早就半途而废作鸟兽散了。

一想到魏军现在的战斗力,公孙喜不禁唉声叹气。兵家亚圣吴起创立的魏武卒传到今天,一代不如一代了。

魏武卒的标准装备有十二石弩、50支箭、长剑、短戈、三属之甲等。当年吴起定下的选拔标准是,全副武装并携带三日之粮急行军,在“日中”之时(11点至13点,即十二时辰中的午时)跑完百里(折合今83里)。十二石劲弩是腰张弩,只有力量超群的士兵才能拉开。而《六韬·均兵》里提到的武车士选拔标准也只是“力能彀八石弩”。可见魏武卒个个都是力量大、体能好、腿脚快且精通射术和白刃格斗的超级战士。凭借严酷训练的魏武卒,时任西河守的吴起硬是把秦兵逐步驱逐出了河西地。魏国在战国七雄中最先称霸,与魏武卒的骁勇善战是分不开的。不过,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孙膑离魏入齐,训练出齐技击;卫鞅离魏入秦,训练出秦锐士。两人屡次击破魏师,粉碎了魏国的霸业。世人常说:齐技击不可当魏武卒,魏武卒不可当秦锐士。 可如今,齐技击和秦锐士都是魏武卒不敢对抗的天下精兵。先王和新君都抱怨过魏国居然没一个将军能恢复魏武卒的荣光。可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武卒战斗力下降的根本原因。

魏军的结构在战国七雄中比较特别,包括武士、苍头、奋击和厮徒四种部队。根据《史记集解》与《史记索隐》注释,“武士”即赫赫有名的魏武卒,“苍头”即以青巾裹头为标记的士兵,“奋击”(又称奋戟)是持长戟冲锋陷阵的勇士,“厮徒”(由奴隶贱民组成)则是负责养马做饭等杂役的后勤兵。苏秦声称魏国有武士20万、苍头20万、奋击20万,其实是指现役军人和预备役材士的总和,也就是全国极限动员能力。

多年来,魏军一直延续着吴起的遗教。吴起喜欢选拔“练锐”单独组成一“卒”(百人队)。由此推断,魏国把武士、苍头、奋击三类兵员设为不同的户籍,征兵时按照“卒”来独立编组,然后根据需要把数量不等的武士卒、苍头卒、奋击卒组合成千人队或万人军。

在魏军中,武士的战斗力最强、装备最好,家产也最多。因为入选武卒者可以免除全家赋税徭役,并受奖上等田宅。更重要的是,朝廷不会在武卒衰老后收回这些特权。因此,武卒的财富积累能力与普遍士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后来逐渐成为大地主。吴起改革的初衷是,让英雄不问出身的武卒全面取代原先公族宗室子弟,成为魏师的顶梁柱。但是自从吴起离开魏国后,武卒制度逐渐扭曲变形。久而久之,武卒户籍下的田产越来越多,魏国的财政负担日益加重。重臣贵戚动辄占有数以万计的田产,国家的土地又不断被秦齐赵楚列强攻占。朝廷很难像吴起时代那样拿出大量钱财和田产来奖励军功。反观那虎狼秦国,一直能用田宅去激励军民浴血奋战。

秦国军功爵制的根基是普遍授田制,每户无爵平民都有百亩授田和九亩之宅,军功益田也是在此基础上逐级增加田宅。注意:秦国的亩是240步的大亩,而不是六国通用的100步的小亩。秦民的实际基础授田面积和宅基地都比六国大得多,他们怎能不乐于杀敌报国?

反观魏国,大贵族的私地动不得,武卒的田宅也动不得,唯一能牺牲的只有庶民的田产。早在魏惠王被齐秦赵围攻时,孟夫子就建言“民有恒产则有恒心”。所谓“恒产”不过是百亩授田和五亩之宅而已。可惜魏国早就做不到这点了。民无恒产也无恒心,打了胜仗也得不到厚赏,又怎能恢复昔日的战心?

由于没有足够的激励手段,魏军很难严格按照旧制从全国选募新的武卒,考核只能放水。随着武卒阶层固化为大地主,奋击、苍头未必能保证家家都有百亩之田和五亩之宅。武士部队补充兵员的方式恐怕早就不再是选募良才了,而是重新滑向类似春秋齐国士农乡的旧体制,即武卒家族世代出人到武士部队服役。尽管富裕的武卒家族理论上有更多资源去培养一名超级战士,但魏国上下早就失去了奋勇立功的精神,难以跟每战必尽全力争取军功爵的秦人相抗衡。

公孙喜并非不知魏国弊政,但朝野早已无人敢于再次变法。即使李悝、吴起两大改革家复生,恐怕照样在朝中寸步难行。公孙喜自己也是占有无数良田的大贵族,舍不得放弃巨万家财。没人想真正改变现状,只是借助合纵连横斡旋,捞一点儿是一点儿,不再考虑如何与群雄争霸天下。

眼前的这批武卒中,能拉得动十二石弩的人,能在半天内全副武装奔袭百里的人,真的超过了半数吗?公孙喜满腹狐疑。不过,比起武卒的实际训练水平问题,联军的车骑战力不足更让他头痛。

表:汉初《二年律令》继承的秦军功授田标准

联军兵力是秦军的两倍有余,但车骑数量不多,还被打得没脾气。自从丢失了上郡与河西地,魏军车骑部队的规模严重缩水,也不再有上郡骑士那样的优质兵源。魏国的武士、苍头、奋击、厮徒,现役的加预备役的号称有70万,战车却只有600乘,骑兵仅仅5000。

秦国马政冠绝诸侯,秦马之良非六国能敌,秦师的千乘万骑直教列国胆寒。唯有赵武灵王在世时训练的胡服骑兵堪与之一战。魏韩之师以重装步兵为特色,车骑一向较弱,在对秦战事中屡屡吃亏。《六韬·均兵》曰:“夫车骑者,军之武兵也。十乘败千人,百乘败万人;十骑败百人,百骑走千人,此其大数也。”白起部秦军的车骑数量虽不到千乘万骑,但也足以影响战局。

车骑利平原,步兵利险阻。联军若是开出伊阙塞,24万大军倒是可以充分展开。但宽阔的河谷平原更利于秦军车骑前驱旁驰,魏韩车骑和步兵都难以抗衡。高都的陷落已经证明了这点。

这正是公孙喜与众将都不愿走出伊阙塞的一个主要原因。即使总兵力有二打一的优势,他也不想在开阔地形上正面对抗秦军车骑。三年战争中,联军取胜最终是靠消耗战硬生生拖垮了秦国高层的意志。况且就算有齐军在,也要打整整3年才赢。此回没有齐技击做主心骨,魏韩之师跟秦军交手,结果难料。

不利因素已明,兵力优势很明朗,剩下的问题还是想对策。窝冬期总会过去,春天一到就是两军决胜负之时。

公孙喜寻思着,战事总不能无限僵持下去。天知道秦相魏冉会施展什么外交手段,让魏韩陷入再次孤立局势。届时秦国大兵杀来,或者联合其他诸侯出兵,24万联军就不得不两线作战了。战败的风险一下子翻了好几倍。必须在开春之后、秦国援兵到来之前击败白起。

这仗该怎么打呢?公孙喜召集众将议事,还是讨论不出满意的结果。

来自韩三川郡的军吏们畏敌如虎,老是长秦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其他韩军将尉也主张继续凭借伊阙险阻对峙,耗到诸侯生变、秦人退兵。韩国习惯了依附强国,促成大国混战,以便自己从中抽身,甚至险中求利。

公孙喜有些恼火。要不是为了帮韩人夺回新城,魏国何苦派那么多甲士出来搅这趟浑水呢?韩人此次促成合纵,却不肯做联军主将,看来又是想让魏人多流血,自己回头见势不妙就再次向秦人屈膝。

韩人靠不住,魏军众将呢?也指望不上。他们和公孙喜一样看穿了韩人的小心思,心中也打着各自的算盘。

魏国迁都大梁前的首都是河东的安邑,河东郡兵有魏国资历最老的武卒部队,但河东魏将不想用掉宝贵的武士,因为秦人一贯把河东当成重点进攻目标,不能不保留一支精锐。河内兵与韩赵多次交手,防守还不错,但没有战绩表明他们的攻击力够强。河内远离秦地,源自这里的魏将对韩人更加警惕,也不想当先锋。魏军众将总体上的态度也是消极避战,除非……由韩军作为先锋。

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正兵先与敌军正面交战,吸引敌军主力的注意力,奇兵看准机会突袭敌军的薄弱环节。由韩军担任正兵,魏军来担任奇兵,也是一种协同方法。

公孙喜确实有这个打算。别看韩国老是被秦楚等强国打得俯首称臣,人家还是有优点的。

韩国盛产强弓劲弩,剑戟锋利,铠甲精良,一度被时人称为“劲韩”。苏秦称:“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蹠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 他说的韩卒指的是韩军中的重装步兵甲士,跟魏武卒的技战术特点相近,怎么看都适合代替素质下降的魏武卒做先锋。难怪白起事后指出:“魏恃韩之锐,欲推以为锋。”

但是在场的韩将纷纷反对这个意见。因为按照战国军队的打法,先锋部队干的是啃硬骨头的活儿,伤亡比较大。韩兵本来就比魏兵少,死不起,伤不起。

既然谁也不肯先出击,还有一个办法是分兵。韩军继续跟白起在伊阙周旋,魏军仗着人多势众去攻打宜阳。假如白起来救援宜阳,就必须先率部撤回新城,再走官道大路去宜阳。如此一来,韩军可趁势出塞尾随追击,而魏军可选择新城至宜阳的山地设伏。假如白起不救宜阳,那么魏军就全力攻克宜阳,切断白起回关中的退路。

应该说,这种情况对白起是最不利的,但众将依然认为不妥。韩将们害怕落单,担心在魏军攻克宜阳之前韩军就被白起消灭。魏将们则担心分兵后韩人会为自保而撤出阵地(确有先例),导致魏军后路被抄。而且情报表明,宜阳秦兵严阵以待,联军未必啃得动。两军对彼此的战斗力和战术纪律都缺乏信心,于是分兵方案不了了之。

战况顺利时争先恐后,形势难料时同床异梦,一直是多国联合作战的痼疾。魏国兵法家尉缭子批评道:国家遇到边患时,用贵重的宝物做礼品,送爱子去他国做人质,以割让土地为条件,向诸侯借兵,各国名义上出兵十万,实际上只有几万人,而且列国君主都会告诫其将帅,不要先于盟国战斗……毫无疑问,这样的友军根本靠不住。 直到与白起同为武庙十哲之一的乐毅出场,才出色地解决了这个兵家难题。至于此前孟尝君发动的三年战争之所以能赢,靠的是超级大国的强大话语权,弱国不敢有情绪。韩魏两国联盟的情况不同,难兄难弟,实力旗鼓相当,自然谁也不服谁。

联合作战本来就是为了追求1+1>2的效能。韩魏两军相互推诿,反而变成了1+1<1。公孙喜对此感到很为难,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于是联军迟迟没有制订出可行的方案,只是继续以拖待变。

魏韩众将还不知道,就在大家多次议而不决的时候,混入军营的秦国间谍已经把情报送到了白起的手上。 1j3FTsSXwjqRP8rgIjMiFPe2KIQbZG7q6okDPGDyk6UTDx1CbjFuf3OSx5/gJ2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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