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0月初,成千上万的民兵就响应征召到首都比勒陀利亚集中,等候命令。这么一大群汉子聚在城市,必须找点活动发泄精力,于是政府罕见地举办了一次阅兵式,算是战前鼓舞士气吧。阅兵过程充分展现了布尔人的土包子本质。总司令皮特·朱伯特在阅兵台上无奈地看着队列七歪八扭,民兵们按照自己的速度行进,当需要敬礼时,有些人脱帽,有些人举枪,还有人不知所措。如果有英国记者在场,一定会憋住讪笑,给伦敦发去“杂牌军竟然也敢向英军叫板”的报道。不过人们可能忘了,一大群野狼不会列队,但丝毫不会影响它们凶猛的捕猎能力和娴熟的团队配合技巧。
10月正是南非地区的早春时节。布尔共和国选择这个节点开战是精心策划的。大草原变得一片郁郁葱葱,为战士乘骑的马匹、拖着大篷车的公牛、牲畜群提供了足够的青草。军队可以就地补给,无粮草短缺之忧,便能充分发挥快速机动的优势。
先发制人的布尔军队还有一项决定性的,但又是暂时的优势——人数。战端开启时,南非英军仅有不到1.5万人可用于前线部署,布尔军则高达3.3万人,两个共和国还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动员6—7万人参战。他们的战略就是利用英国大军还在海上颠簸的1个月,采取全面进攻战略,进入纳塔尔和开普殖民地境内,分割包围驻守在各地的英军并予以歼灭,快速取得一系列战斗胜利,从而迫使英国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来。
第一枪响于西部战区。10月12日夜,德拉瑞(De la Rey)将军的部队袭击并缴获了一辆英军装甲列车,接着在翌日便完全包围了马弗京(Mafeking)。该城为铁路枢纽,防御部队仅有1000名白人和300名黑人。另有一支7000人的大军直扑钻石之城金伯利。到11月3日,围城部队已达1.3万人,被困英军共计2600人,其中还包括布尔人恨之入骨的罗德斯。这位前开普总理虽然是战争罪魁,但风骨还是很硬的。他带着一大批军火,乘坐最后一班火车,赶在布尔军队围困前“自投罗网”进入金伯利,誓与自己的钻石帝国共存亡。罗德斯的到来无疑能够提高守军士气,不过他对战事喜欢指手画脚,这可就苦了指挥官凯克维奇(Kekewich)中校。城外炮火震天,城内两人吵吵闹闹,守军一边在粮食弹药短缺的情况下拼死抵抗,一边祈祷援军能早日赶来。这一等就是近半年。此外,布尔军还深入到开普地区,希望能鼓动当地的布尔同胞发动叛乱,牵制英军行动。
▲一支布尔民团合影
西部战线固然给予英军极大的威胁,但真正的主要战场还是在东部的纳塔尔。拥有丰富战争经验的老将朱伯特率领约1.8万大军不费一枪一单就顺利通过郎峡山口,翻越德拉肯斯山脉后进入纳塔尔境内。在第一次布尔战争期间,正是朱伯特把从反方向攻来的英军牢牢挡在郎峡山口之外,提前结束了战争。20年过去了,英军增援部队尚未推进至这个战略要地,将其拱手让给朱伯特。
当时纳塔尔共有两个英军重兵集团,分别为乔治·怀特中将指挥的9600人,驻守在连接德兰士瓦、奥兰治和纳塔尔三地的铁路重镇莱迪史密斯;位于北纳塔尔,防守煤矿城镇邓迪(Dundee)的4500名英军,指挥官为佩恩·西蒙斯少将。布尔军的计划是首先歼灭邓迪的英军,扫清前往莱迪史密斯的道路,然后沿铁路挺进,最终要占领德班,打通出海口。
▲布尔军的第一份战利品。民兵在克拉伊潘(Kraaipan)令一列英军装甲列车脱轨,俘虏了内斯比特(Nesbitt)上尉及其30名手下
怀特知道自己的兵力捉襟见肘,因此要求西蒙斯迅速南撤,集中兵力保卫更加重要的莱迪史密斯。不过出于政治和经济上的考虑,纳塔尔总督哈金森(Hutchinson)和西蒙斯反而决心在邓迪阻截布尔军。第一场大规模战斗即将打响。
10月20日凌晨5点,迈耶(Meyer)将军的部队经过一夜行军后,悄然占领了位于邓迪镇东面的塔拉纳山(Talana Hill),并在山上架设了3门德国产的新式75毫米克虏伯大炮。40分钟后,天逐渐放亮,炮弹随即向山下的城镇和英军大营袭来,不过炮击效果欠佳。布尔人善用步枪,对火炮的掌控尚需磨炼。
英军不甘示弱,马上拖出自己的火炮,在城外空地上朝山顶射击。皇家炮兵的专业技能和火炮数量都超出敌人一筹,很快就压制了对方火力。西蒙斯看准机会,组织步兵进行反击,意图将布尔人赶下来。他采用了“完美无缺”的标准步兵进攻套路,将皇家都柏林燧发枪团第2营排为第一行,其后紧跟王属皇家来复枪团第1营,第三行为皇家爱尔兰燧发枪团第1营。这种传统密集队形在祖鲁、苏丹等殖民地战争中对付持尖刺武器的敌人冲锋是十分有效的。早年的伊散德尔瓦纳之战,正是因为英军阵形稀疏,才导致祖鲁大军攻破阵地。可是西蒙斯忘了,历史马上就要进入20世纪,对手是持有现代武器的布尔人,这种古典战术已不切实际。
不过,在愚蠢地使用步兵的同时,西蒙斯明智地将轻骑兵和乘骑步兵布置到塔拉纳山西侧,命令骑兵指挥官穆勒(Möller)中校等待时机,切断布尔人的撤退线路。
▲王属皇家来复枪团士兵
英军开始进攻了。第一排刚刚抵达山脚下的丛林,便遭到迎头痛击,顿时动弹不得。西蒙斯拍马赶到前线督战,甚至下马亲自带领部队前进,不料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击中其腹部。西蒙斯被迫将指挥权移交给尤尔(Yule)准将,自己忍着剧痛,骑马返回邓迪。
看到指挥官受伤,英军愤怒值满格,反而更加勇猛。他们不顾伤亡,顶住弹雨前进;皇家炮兵的射击也恰到好处地减弱了布尔人的火力。英国步兵顺势登上了山顶。布尔军不喜欢近战,塔拉纳山本身也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于是他们很快就撤退了。英军本该乘胜追击,不料山下的英国炮兵却没有看清楚山顶阵地已经易手,持续炮击,导致友军伤亡。战场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误伤更打击士气了。等发现出了大错后,炮兵又缩手缩脚,不敢再向退却的布尔军开炮。
此时也是埋伏在山下的英国骑兵截击布尔人的天赐良机,可是穆勒不知为何离开了原阵地,向北移动。当他决定返回时,偏偏错过了转瞬即逝的战机,让布尔军全身而退。恼羞成怒的穆勒心有不甘,带领骑兵中队追击,不幸迎头撞上另一支布尔军队。因早上有雾,他们没有赶上塔拉纳山的战斗,现在居然有英军自投罗网,当然不能放过。英国骑兵突围无望,只好投降。这些俘虏后来被送到比勒陀利亚游街示众,令英国政府十分丢脸。
这场战斗只是英布双方小试牛刀而已,彼此伤亡只有200多人。英方宣布取得了战斗胜利,但也仅仅是暂时遏制了布尔人的前进。布尔军队很快就切断了英军补给线,尤尔将军主动撤离战场,回到莱迪史密斯驻防。这无疑是明智之举。
西蒙斯遭受了致命伤,无法与大部队一起后撤,留在邓迪当了俘虏,于10月23日死在野战医院中。他一直不能原谅尤尔放弃了邓迪,并高呼:“我是面对敌人而死的。”相较被生擒到比勒陀利亚,死亡对他而言也许是更好的归宿。西蒙斯曾经是第24步兵团的军官,1879年该团在伊散德尔瓦纳之战中被祖鲁大军肆意屠杀,西蒙斯幸运地逃过一劫,然而环球征战20年后,他还是倒在了南非的土地上,此地距离伊散德尔瓦纳山只有不到50公里。
塔拉纳之战虽然在战略上无关紧要,但在战术层面上颇能反映战争初期双方的特点。西蒙斯绝非无能之辈,曾在帝国的各个殖民地服役作战。尽管一线指挥官毁了他的布局,但此战中对骑兵的使用堪称精妙。虽然人们诟病他的密集队形冲锋,然而这是当时英军的标准战术,所有将军都会这么排兵,而且就算西蒙斯灵机一动想出散兵队列的点子,英国步兵也没经过训练,根本无法执行。皇家炮兵对步兵的支援还是有力的,打出了点步炮协同作战的味道,但毕竟不完善,没能给迈耶将军的布尔军带来更多伤亡。至于蹩脚的穆勒中校,其被俘完全是个人问题,害得手下跟着倒霉。总的分析,英军进退有序,表现比第一次布尔战争期间好了很多。西蒙斯的能力显然也在科利之上。布尔军则一如既往地灵活机动,不与敌大兵团死磕,战术上已经适应现代化武器的变革。
战争伊始,很多人认为这将是一场一边倒的战争。综合国力上英国遥遥领先,战争经验也不遑多让。英国军人受过严格的操典训练,一切行动都像机器一样,强大、坚定、没有弹性。不过布尔人的作战技巧更胜一筹。他们不受约束,各自为战,针对熟悉的环境具有合理的常识,从而能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变通。这导致战争走向与当年“砖”家们的预测大相径庭。
▲一位布尔老兵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