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将人性的美具现得最为淋漓尽致的应当是爱情。尽管希腊艺术中有关爱情的描绘常常会聚焦在神或者社会的尊者身上,但是,其中依然颇多感人之处。无论是美妙的爱情,还是令人绝望的爱情,都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审美力量。
根据奥维德的描述,丘比特有过一次恶作剧:将带来爱情的金箭射中了阿波罗,令甚至可以未卜先知的阿波罗也不可救药地坠入情网,想要抚摸河神佩内乌(Peneus)之女、水泽仙女达弗涅(Daphne)裸露的肩头,亲吻其鲜艳的朱唇;同时,丘比特又将驱逐爱情的铅箭射中了达弗涅,令其对任何男性(包括太阳神)都冷若冰霜,毫不动情。于是,初恋的阿波罗开始动情地追逐达弗涅,而后者却一直拼命逃离。等到实在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她就向河神父亲求救。顷刻之间,她的手臂长成了枝叶,双足则化为树根,整个人变成了一株月桂树。郁闷的阿波罗却是痴情不易,把月桂树视作圣树,并使其生命长在,永不凋零,用桂枝做的花冠“桂冠”也因而成了竞赛获胜者最高的奖品。
最令人叹绝的是希腊艺术家对爱与恨的刹那间的转变的戏剧性把握。埃司克埃斯(Exekias)的瓶画杰作《阿喀琉斯战胜彭特西勒亚》无疑是个精彩的例子。在著名的特洛伊战争中,亚马孙女战士族与特洛伊人站在一起,其女国王彭特西勒亚(Penthesilea)和希腊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交手,不幸败在后者的长矛之下。可是,就在阿喀琉斯将矛刺进彭特西勒亚的身体时,他的目光和女王的目光相遇,并在此时爱上了她!可是,一切都晚矣,女王在血泊中死去,而阿喀琉斯只能用双臂抱住了自己垂死的恋人……在这里,爱与恨、生与死、刚与柔等都被糅合得难分难解。人性的复杂性或微妙性真可谓尽在刹那之中矣!
图1-23 埃司克埃斯《阿喀琉斯战胜彭特西勒亚》(约前540—前530),瓶高41.3厘米,伦敦大英博物馆
确实,古希腊的艺术家非常明白,炽热的爱情是一个极度微妙和充满变数的世界。从爱到恨(甚或无以复加的仇恨)往往不过是一纸之隔。想一想阿里阿德涅对爱的独特表白,我们就能明白这一点了:
狄奥尼索斯讲:“阿里阿德涅,你就是座迷宫,忒修斯在你之中迷路了,他再也没有引线了;他不致为弥诺陶洛斯所吞噬又有何用呢?那吞噬他的,比弥诺陶洛斯还要恶劣。” 阿里阿德涅回答说:“这是我对忒修斯最后的爱:我要引他走向毁灭。”
正是相信爱的至上性,希腊的艺术常常不乏一种情重如山的悲剧意味。由此,我们再来看得伊阿尼拉(Deianira)的死 、阿尔刻提斯(Alcestis)的死而复生 、安提戈涅(Antigone)的恋人海蒙(Haemon) 的婚礼以及蒙冤的雅典将领福基翁(Phocion)的遗孀将丈夫的骨灰放在自己的身体——一座活着的“墓”——中的壮举等,就不能不由衷地感叹爱的巨大力量了,就如索福克勒斯所吟咏的那样:
哦,爱神,你战无不胜;
爱神,你现在责难财富和王国,
一会儿又停留在少女温柔的脸颊上,
彻夜不去;
一会儿飘悠过海,
一会儿显身于牧羊人的羊圈;
没有一位天神躲得过你,
没有一个凡夫俗子闪得开你;
谁遇上你,就会迷狂。
无独有偶,女诗人萨福对爱的赞美也是无以复加的:
有人说世间最好的东西
是骑兵、步兵和舰队。
在我看来最好是
心中的爱。
这全部道理很容易
理解。那美丽绝伦的
海伦就把那毁灭特洛伊
名声的人
看作天下最好的人,
她忘记女儿和自己的
双亲,任凭“爱情”拐带,
摆布她去恋爱。
图1-24 雷尼《得伊阿尼拉和半人半马内萨斯》(1620—1621),布上油画,259×193厘米,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图1-25 皮埃尔·佩庸(Pierre Peyron)《阿尔刻提斯之死》(1785),布上油画,327×325厘米,巴黎卢浮宫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