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是中国古代文学趋于全面繁荣的时代,诗、文、小说、词诸体皆备,名家辈出。京兆韦氏在文学方面的追求即深受时代潮流的影响。韦氏擅文辞长诗赋者代有其人,如韦挺“积道而立,达学而闻。……其文也,根乎圣旨,发于沉郁。故德广而寡合,文雄而丽” ;韦表微“羁昪能属文” ;韦湑、韦温兄弟“颇以文词进,帝方盛选文章侍从,与赋诗相娱乐” ;韦绳“长文辞” ;韦渠牟“工为诗,李白异之,授以古乐府” ;韦行素“善属文,尤攻词赋。其体丽而状,调清而远” ;韦辞“有文学理行,与李翱相善,俱擅文学高名” ;韦处厚“文思赡逸,……酷嗜文学” ,曾作《盛山十二诗》,韩愈为之作序:“韦侯读六艺之文,探周公、孔子之意,又妙能为辞章,可谓儒者。” 更值关注的是,在韦氏诸房中还出现了一些世代文学相承的支系。
明代胡应麟称:“唐诗赋取士,故父子兄弟文学并称者甚众。” 其所列举的例证中,关涉韦氏者父子齐名的有韦表微、韦蟾,韦贯之、韦澳,韦绶、韦温;兄弟并称的有韦承庆、韦嗣立,韦缓、韦 、韦纯(即韦贯之),韦述、韦迅、韦遒。父子兄弟齐名的有韦安石、韦陟、韦斌等。除此之外,京兆韦氏诸房之中还有多人善文辞。
韦承庆系出小逍遥公房,史称其“补雍王府参军,府中文翰,皆出于承庆,辞藻之美,擅于一时” ,被誉为“冠冕词宗,弥纶学府” 。韦承庆是唐初著名的赋作家,其代表作《灵台赋》写尽趋利逐禄之徒的心态,可谓极尽比喻之能事。韦承庆作此篇,因“人之用心,多扰浊浮躁,罕诣冲和之境,乃著《灵台赋》以广其志” ,于标举自身直道而行、不役于物之品格。《灵台赋》对仗工整、音律齐谐,遣词造句则华美繁褥,属典型的梁陈余风,同时又能融言志、抒情、议论于一体,仍可见作者之才气逼人。韦承庆弟韦嗣立亦擅诗文,与张说、崔泰之、崔日知等为唱和之友 。另外,韦嗣立子韦济“早以辞翰闻,……制《先德诗》四章,述祖、父之行,辞致高雅” 。
系出郧公房的韦陟“有文彩,……与弟斌相劝励,探讨坟典,不舍昼夜,文华当代,俱有盛名。于时才名之士王维、崔颖、卢象等常与陟唱和游处” 。韦斌“少修整,尚文艺,容止严峭,有大臣体,与陟齐名” 。其父韦安石、从父兄子韦抗、从祖兄子韦巨源及韦斌孙韦同则,也都以能诗闻名 。
系出逍遥公房的韦绶、韦 、韦纯(即韦贯之)三兄弟,以及韦绶子韦温、韦贯之子韦澳等俱有文名,而韦澳侄韦郊,“文学尤高,累历清显” 。逍遥公房的韦应物在文学史上则更为著名。韦应物的高祖是贞观年间参与修撰《氏族志》的韦挺,韦应物是韦氏诗人中的杰出代表,其父韦銮、叔父韦鉴以及韦鉴之子韦偃都是知名画家,这种家庭环境对韦应物及其艺术气质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而他的叔父韦镒及其曾孙韦式均有诗名。
韦应物在代宗大历年间自成一家之体,因其曾出任苏州刺史,故又以“韦苏州”而为人所熟知。史称:
应物,京兆人也。尚侠,初以三卫郎侍玄宗;读书“为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必焚香扫地而坐,冥及崩,始悔,折节心象外。
韦应物早期多昂扬刚健之作,有盛唐之音的余韵,而后期的作品则呈现出淡远雅闲、静穆明澈的特点。韦应物的诗歌以其特殊的意韵而有别于以冷落寂寞为主要情调的大历诗风。因此获得当时及后来评论者的推崇。唐人李肇云:
韦应物立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其为诗驰骤建安以还,各得其风韵。
宋人晃公武论之更详:
诗律自沈、宋以后,日益靡曼,锼章刻句,揣合浮切,虽音韵谐婉,属对丽密,而娴雅平淡之气不存矣,独应物之诗,驰骤建安以还,得其风格云。
他们对韦应物的评价颇高,认为他能够继承骨气端翔、音情顿挫而又有所寄托的建安风骨。但是,韦应物的风采似乎要等到他去世之后才能被人们真正领略,晚于韦应物的白居易对他仰慕不已:
如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澹,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然人贵之。
宋代以后,人们对韦应物的评价更高。
另外,系出龙门公房的韦建、韦迢兄弟以及韦执谊等人也以文学知名当世。韦建、韦迢与韦执谊的父亲韦浼为再从兄弟 。韦建、韦迢,韦迢子韦夏卿,以及韦夏卿侄韦瓘也都有文名 。其中,韦建与萧颖士关系紧密,韦迢则与杜甫多有唱和 。
韦执谊,“聪俊有才”,“德宗尤宠异,相与唱和歌诗” ,顺宗、宪宗时与柳宗元、刘禹锡寄赠不断。其子韦绚也颇有文名 ,撰《刘宾客嘉话录》《戎幕闲谈》等。
韦庄、韦霭兄弟,系韦应物四世孙,俱以诗称,而以韦庄成就较大。
韦庄字端己。杜陵人,唐臣见素之后也。曾祖少微,宣宗中书舍人。庄疏旷,不构小节。幼能诗,以艳语见长。应举时,遇黄巢犯阙,著《秦妇吟》云:“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人称为“秦妇吟秀才”。
韦庄经历了唐末黄巢攻占长安以及接踵而至的军阀混战,自己先是流寓越中,后转徙西蜀,终于前蜀宰相任。因此,韦庄的作品在打上自己身世经历烙印的同时,也以含蓄蕴藉的笔触表现社会丧乱的状况。
庄早尝寇乱,间关顿踬,携家来越中,弟妹散居诸郡。西江、湖南,所在曾游,举目有山河之异。故于流离漂泛,寓目缘情,子期怀旧之辞,王粲伤时之制,或离群轸虎,或反袂兴悲,四愁九怨之文,一咏一觞之作,俱能感动人也。
韦庄诗受白居易影响较大,代表作主要有《秦妇吟》《汴堤行》《悯耕者》等,都能于通俗平易之中见其感慨深沉。其词作虽具婉丽、柔媚之风,却亦有疏朗、自然的特点,如《女冠子》《菩萨蛮》等。韦庄的作品不仅见证了唐王朝的末路,同时也反映出作者自身及其家族在动乱时代中的播迁和衰落。
同时,韦庄精选唐人诗歌,编为《又玄集》。《又玄集》在唐代首次将杜甫诗歌编入选集,这是杜诗接受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
此外,京兆韦氏知名于时的文学家还有韦述、韦询、韦元旦、韦抗、韦建、韦迢、韦元甫、韦同则、韦处厚、韦蟾等。据周祖譔《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唐五代卷)的统计,整个唐代共计有韦姓文学家六十人左右。而据笔者的统计,迄今可知留有作品传世的韦姓文学家已逾百人,作品总数千余篇。另外,还有数十人将其作品编撰成集,流传后世,并编订多部文学选集或入选文学选集以推进时代文学的发展和家族文学的繁荣。族内数位成员的作品为著名文学家如陈子昂、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刘禹锡、柳宗元、李商隐、杜牧等激赏。家族的文学交往对象上至帝王后妃,下至文坛后辈,遍布各个时代文坛,凡唐朝有名之文学家皆与韦氏家族成员有过交游或唱和赠答。可见,在科举政策的引导下,京兆韦氏家学之内容随时代变迁而逐渐变化。
总之,京兆韦氏的家族学术传统在进入唐代以后,一方面对汉魏以来的经学传统继续加以继承,而另一方面又积极地将家族学术与时代和社会的需求对接,体现出与时俱进的开放性的学术品格。在继承传统和开放纳新两种风格的共同影响之下,京兆韦氏的家学文化出现了变异,即实现了由经学向文学的蜕变,具体呈现为“《诗》学→《礼》学→文学”的嬗变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