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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唐代京兆韦氏的家学与家风

京兆韦氏在唐代不唯历仕华省、衣冠相袭,亦博文约礼、德业驰芳,从而使其素风清范之家风传庆不绝。陈寅恪云:“所谓士族者,其初并不专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其唯一之表征,而实以家学及礼法等标异于其他诸姓。” 依陈氏所言,家学与礼法是士族门第存续的根本所在。家学主要指学术、思想、文学、艺术等在家族内部的长期传承,其作用主要是培养和提升子弟的文化修养和才能技艺,保持家族在政治、社会地位的优越性。家学经百代累积,遂内化为文质相替、光烛史牒之家风礼法。家风礼法是家学的展现和投射,家学是家风的基础与内核,二者构成家族文化之两翼。京兆韦氏士族地位的形成、发展及延续,需要经济、政治、文化、门第、婚姻等因素相互支撑,家学与家风则为其提供根本保障。家族文化在形式与内容的嬗变,对家族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第一节
韦氏家学的《诗》《礼》转移

汉魏大族多以治经为世业,故当时家学多指具有汉代学术特色的家法,即家传经学 。京兆韦氏体现得尤为明显。早在汉初,韦氏远祖韦孟就携家徙居邹鲁,濡沐齐鲁弦歌雅诵之德音与尊经重文之学风,为日后家学奠基指明路径:“济济邹鲁,礼仪唯恭。诵习弦歌,于异他邦。我虽鄙耇,心其好而。我徒侃尔,乐亦在而。” 其后韦贤、韦玄成、韦赏三代均沿其流而扬其波,以通经取仕,不仅其本人位至三公,且“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余人”,故时谚云“遗子黄金满 ,不如一经”

尽管韦贤治经兼及《礼》《尚书》,韦玄成亦治《论语》 ,但韦氏最擅长的是《诗》。韦贤是鲁申公的再传弟子,而韦氏《诗》学即为经学中鲁《诗》学的分支。《诗》在汉初流传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齐、鲁、韩三大体系,鲁《诗》是其中之一,其特点在于专讲故训,谨守旧义,故以纯笃见称 。而且“汉人治经,各守家法。……汉人最重师法,师之所传,弟之所受,一字毋敢出入,背师说即不用。师法之严如此” 。在这种情况下,京兆韦氏会很自然的形成以《诗》学为核心的严密且封闭的家学传统。至东汉末年,《鲁诗经韦君章句》依然流行于世,韦诗章句学仍为当时重要的经学派别。韦氏《诗》学最终式微于南北朝,这与鲁《诗》学的整体发展状况有关。韦氏《诗》学属鲁《诗》学的分支,而据《隋书·经籍志》云:“鲁《诗》亡于西晋” ,近代学者吴承仕指出,鲁《诗》学具有四大特征:“鲁《诗》之学出自荀卿,远承《雅》训,一也;三家之学,鲁最先出,二也;终汉之世,传业为盛,三也;永嘉以后,不过江东,《隋志》遂无著录,四也。” 如此,在鲁《诗》衰亡的大背景下,西晋南北朝以来韦氏《诗》学式微也就难免了。

入唐之后,京兆韦氏家学由两汉魏晋主攻一经转向多元发展的态势。史称:“自唐以来,氏族之盛,无逾于韦氏。其孝友词学,承庆、嗣立为最;明于音律,则万石为最;达于礼仪,则叔夏为最;史才博识,以述为最。” 虽然此语未必能概括唐代韦氏家学的全貌,但却点中其大端。以下予以论析。

经学是京兆韦氏赖以起家发迹的重要媒介,因此,无论是天下承平,还是时乱世危,世守儒业都是京兆韦氏保持优越文化地位的必然要求。入唐以后,对儒家经义的研究在族内继续得以发扬。韦 “性嗜学,尢精阴阳、象纬、经略、风俗之书。……著《易缊解》,推演潜亢终始之意,甚有奥旨” [1] ;韦维“少习儒业,博涉文史,举进士” ;韦处厚“穆宗立,为翰林侍讲学士。处厚以帝冲怠不向学,即与路隋合《易》《书》《诗》《春秋》《礼》《孝经》《论语》,掇其粹要,题为《六经法言》二十篇上之,冀助省览。帝称善,并赐金币” ;韦表微“尤好《春秋》,病诸儒执一概,是非纷然,著《三传总例》,完会经趣。又以学者薄师道,不如声乐贱工能尊其师,著《九经师授谱》诋其违” ;韦彤“名治《礼》,德宗时为太常博士” ;韦丹“蚤孤,从外祖颜真卿学,擢明经,调安远令,以让庶兄,入紫阁山事从父能。复举《五经》高第” ;韦仁约“学综经史,不涉异端。文取典则,不为浮艳” ;韦河“承百代之茂绪,传过庭之诗礼” ;韦昱“素承庭诰,克嗣良其,抗志儒门,早标敏艺” ;韦抗“八岁精《易》,十五读《春秋》,深入爻彖。试论臣主及贵,便成诵俱解,理微义中” ;韦文度子“穷一经,究辅嗣之《易》” ;韦温“七岁时,日念《毛诗》一卷。年十一岁,应两经举登第” ;韦逌“尤精《三礼》” 。以上诸人所学,包括《易》《诗》《礼》《春秋》等,几乎博涉及儒家经典的各个方面。

值得注意的是,唐代京兆韦氏以经学传家的同时,在具体传习的内容上表现出对三《礼》的重视。三《礼》(即《周礼》《仪礼》《礼记》)之学是南北朝以来的显学。入唐之后,基于健全政权体制和规范礼典仪则的需要,加之明经科考试之帖经多自《礼》出,三《礼》之学仍受到普遍重视,“明经所习,务在出身,咸以《礼记》文少,人皆竞读” 。唐代京兆韦氏治三《礼》者代不乏人。如韦光闰“问礼趋庭,乡间器之。披经得后进之规,讲艺获前修之道”,对于宫廷礼仪非常熟悉,开元年间任掖庭局宫教博士,“凡嫔嫱恒礼,闱禁经仪,公皆暗识是非,弹射减否” 。韦渠牟“奏修《贞元新集开元后礼》二十卷,诏下有司令行于代” 。韦公肃辑录开元以后的礼典文献,撰成《礼阁新仪》三十卷 。可见,京兆韦氏已然成为习礼大族,但韦氏治《礼》并不拘守章句、发言玄远、指向空疏,而是秉承汉儒经世致用的学术品格,其取向在于通经实用。清人赵翼曾指出:“唐人之究心三《礼》,考古义以断时政,务为有用之学,而非徒以炫博也。” 《旧唐书》卷一八九下《韦叔夏传》载:

通礼家学。叔父太子詹事琨尝曰:“而能继汉丞相业矣。”擢明经第,历太常博士。高宗崩,恤礼亡缺,叔夏与中书舍人贾大隐、博士裴守真禋定其制,擢春官员外郎。武后拜治,享明堂,凡所沿改,皆叔夏、祝钦明、郭山恽等所裁讨。每立一议,众咨服之。

韦叔夏是高宗武后时期的礼学权威。韦琨是韦叔夏的叔父,其本人也曾出任太常少卿,并在高宗时参与修撰《显庆礼》。韦瑶希望叔夏能继承西汉韦贤、韦玄成父子的学业,其实韦贤、韦玄成父子于经学方面偏重《诗》学,与韦叔夏偏重三《礼》实有不同。韦叔夏之子韦縚也以治《礼》著称,颇能发扬乃父之学风,将经义理解与实际问题的处理相结合。开元二十三年(735),玄宗诏书服纪所未通者,令礼官学士详议。时任礼仪使的韦縚言:

《礼》《丧服》:舅,缌麻三月。从母,小功五月,《传》曰:‘何以小功,以名加也。’而堂姨、舅母,恩所不及焉。外祖父母,小功五月,《传》曰:‘何以小功,以尊加也。’舅,缌麻三月,皆情亲而属疏也。外祖正尊,服同从母;姨、舅一等,而有轻重;堂姨、舅亲未疏,不相为服;亲舅母不如同爨。其亦古意有所未畅。且外祖小功,此为正尊,请进至大功;姨、舅侪亲,服宜等,请进舅至小功;堂姨舅以疏降亲舅从母一等;亲舅母古未有服,请从袒免。故闻者称善。

在“唐兴,礼文虽具,然制度时时缪缺不伦”的情况下,韦縚对宗庙祭礼、丧服制度等问题多有订正,这对唐代礼仪制度的健全与完善多有助益。

此外,将礼学思想与个人言行、安邦理民之举措相结合,也是韦氏研《礼》以致用的体现。如韦公肃“以《春秋》治政” ;韦抗“八岁精《易》。十五岁读《春秋》。深入爻篆,试论臣主及贵□便成诵具解。理微义中” ;韦聿“少开敏有才智,通览书记,不为章句儒。……次(子)某等颛经术” ;韦正贯“公深自征刻,遂博极群书,自三代以降,损益制度,无不稽其典要。相国韦公处厚及韦湖南辞皆以学识相高,每与公论推当世之务,咸服其深切事情。虽贾生不能过也” ;韦武“昼则游刃吏事,夜则服膺经籍,循性为学,深于礼服。顾行为文,长于议论。……颜太师真卿、萧黄门复,以雅道自居,罕有及其门,而皆与公为忘年之交,由是振动于士大夫间,擢为太常博士,草朝廷之仪。……公所撰《家祭仪》三卷,《文集》一十五卷,凡诸著述数万言,并行于世” 。可见,通经致用是韦氏家学的重要特点。

京兆韦氏家学重在治经,但并未因此忽视对家族成员史学素质的培养,诸多成员呈现出学兼经史的特点。韦稜著《汉书续训》三卷,韦机又撰《后汉书音义》二十七卷;韦仁约“研思典坟,……学综经史” ;韦渠牟“涉览经史” ;韦处厚“通《五经》,博览史籍” 。在对前朝史书进行研习之余,诸多成员还主持或参与国史的修撰。韦承庆“以员外秘书少监兼修国史,参修《则天实录》” ;韦澳曾参修《续唐历》 ;韦表微、韦处厚皆参修《宪宗实录》 ,而韦处厚还曾参修《德宗实录》《顺宗实录》,“时称信史”。

韦述是唐代韦氏家族最富盛名的史学家。韦述年少时就有“贯穿经史,事如指掌”的才华,后长期担任史职,撰述甚多。如《唐春秋》三十卷、《唐职仪》三十卷、《高宗实录》三十卷、《御史台记》十卷、《两京新记》五卷、《集贤院注》三卷 ,以及参与续《七志》、《唐六典》的修撰。尤其是《唐六典》,起初由徐坚负责,但历经岁余仍因体例难循而未修成,直到韦述参与其中,“摹周六官领其属,事归于职,规制遂定” 。韦述对唐代史学的贡献还在于修撰、保存唐代国史。史称:

述在书府四十年,居史职二十年,嗜学著书,手不释卷。国史自令狐德棻至于吴兢,虽累有修撰,竟未成一家之言。至述始定类例,补遗续阙,勒成《国史》一百一十二卷,并《史例》一卷,事简而记详,雅有良史之才,兰陵萧颖士以为谯周、陈寿之流,……至禄山之乱,两京陷贼,玄宗幸蜀,述抱《国史》藏于南山,经籍资产,焚剽殆尽。

安史之乱平定后,官方史籍皆被焚烧,韦述“以其家藏《国史》一百一十三卷送于官” 。稍后,柳芳又在他的基础上将《国史》续成一百三十卷,史称:“柳芳与韦述善,俱为史学。述卒,书未成者,皆续成之。” 后晋刘昫等修撰《旧唐书》时,韦述等修撰的《唐国史》就是最基本的文献材料。故赵翼云:“今细阅《旧书》文义,知此数朝纪传多钞实录、国史原文也。”

韦述的史学成就还表现在谱学上。京兆韦氏对谱学并不陌生,早在唐初贞观年间,韦挺就曾参修《氏族志》。谱学在士族的政治生活与婚姻关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因此,自魏晋以来,谱学长盛不衰。唐代谱学既是魏晋以来谱系之学的继续与发展,又是唐代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正如郑樵《通志》所言:“姓氏之学,最盛于唐。” 韦述的谱学著作是《开元谱》。

述好谱学,秘阁中见常侍柳冲先撰《姓族系录》二百卷,述于分课之外,手自抄录,暮则怀归。如是周岁,写录皆毕,百氏源流,转益详悉。乃于《柳录》之中,别撰成《开元谱》二十卷。

韦述因《开元谱》而被称为唐代谱学名家,“唐初,姓谱学唯敬淳名家,其后柳冲、韦述、萧颖士、孔至各有撰次” 。韦述秉持“不虚美”“不隐恶”的著史原则,尊重基本事实,取材客观公正,不为权豪和利禄所动摇,“举朝共推” 。 此外,还有《韦氏家传》(三卷)、《韦氏诸房略》(一卷)等家谱的修撰亦较具特色。

另值一提的是京兆韦氏关于地理方面的著作,即《西征记》和《两京新记》。《西征记》作者韦弘机乃韦述曾祖,“使西突厥,册拜同俄设为可汗。会石国叛,道梗,三年不得归。裂裾录所过诸国风俗、物产,为《西征记》” 。《两京新记》为韦述所撰,是记唐代两京长安、洛阳最早的著作,为宋敏求《长安志》《河南志》和徐松《唐两京城坊考》的撰写奠定了基础 。体制略仿杨衒之《洛阳伽蓝记》旧式,详于街坊、官舍、府宅、园林及时人掌故。

可见,京兆韦氏从西汉中期韦贤、韦玄成、韦赏祖孙以《诗》学起家发迹,致身通显,到唐代成为《礼》学、史学大族,尽管通经致用的思想贯穿一线,但其家传之经学在核心内容上已然发生了改变。需要说明的是,唐代京兆韦氏在《礼》学方面的活跃表现主要集中于唐前期。安史之乱后,他们擅长的领域遂由《礼》学转向文辞之学了。

[1] 同上书卷一〇八《韦 传》,第3278页。 T9m/c/c3sx7Zk2W4HFHIzcANLbMkj3Su3u0OU+N82QrUaEe8l/SG6i8qrGKbvJ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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