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细菌被认为是没有内部结构的,没有细胞核,没有细胞器,基本上就是细胞壁和细胞膜包裹的一包溶液。然而细菌又有各种不同的形状,有球状、杆状、螺旋状、甚至三角或四角形。细菌在分裂时,必须在分裂面收缩,将自身“掐”成两段。细胞里面的环状DNA在复制后,也必须分入两个“子”细胞去。这一切又是如何办到的呢?这就是细菌的细胞骨架(bacterial cytoskeleton)的作用。它们有的成为细胞壁的组成成分,抵抗细胞的渗透压,有的使细菌成为杆状或螺旋状,有的则在细菌的细胞分裂时起作用。
球形的细菌一般都比较小,直径一般在0.5—1.0微米之间。例如金黄色葡萄球菌( Staphylococcus aureus )的直径约为0.6微米。杆菌一般粗0.5—1.0微米,长1—5微米。螺旋菌一般粗1微米,长数微米。大多数细菌,至少在一个方向上的尺寸一般不会超过1微米,才能提供生命所需要的表面积和体积的比例,这样迅速从环境中获得养料,才能够足够快地繁殖(见下节)。杆菌和螺旋菌都可以看成球菌在一个方向上线性或螺旋性的延长,所以可以比较长,体积比较大,而又不会显著减少表面积和体积的比例。
细菌的细胞膜外面有由肽聚糖(peptidoglycan,又称胞壁质murein)组成的细胞壁。革兰氏阳性细菌的细胞壁比较厚,革兰氏阴性细菌的细胞壁比较薄。肽聚糖的骨架是由葡萄糖的两种衍生物: N -乙酰葡糖胺( N -acetylglucosamine,NAG)和 N -乙酰胞壁酸( N -acetylmuramic acid,NAM)交替相连而形成的多糖链。链中每个 N -乙酰胞壁酸引出一条由几个氨基酸组成的寡肽链(例如大肠杆菌的寡肽链就由丙氨酸、右旋谷氨酸、二氨基庚二酸和右旋丙氨酸组成),与相邻多糖链上的 N -乙酰胞壁酸相连,使两条平行的糖链横向相连构成网络,形成肽聚糖(图2-34)。
图2-34 细菌细胞壁上肽聚糖的结构。右图为 N -乙酰葡糖胺和 N -乙酰胞壁酸单位的分子结构,它们都是葡萄糖的衍生物
由肽聚糖组成的细胞壁有两个作用。第一是帮助细胞经受住渗透压。细菌细胞的内容物浓度比周围的水溶液溶质的浓度高,会产生渗透压。例如革兰氏阴性细菌的渗透压相当于几个大气压,而革兰氏阳性细菌的渗透压可以高至30个大气压,而汽车轮胎内的空气压力才两个大气压左右(相当于203千帕)。除去细胞壁,这些细菌就会在水中被涨破。人体的防护系统也巧妙地利用了细菌的这一弱点。例如眼睛的角膜和空气接触而细菌不易在眼内生长,就是因为眼泪中含有溶菌酶(lysozyme)。它能够水解 N -乙酰葡糖胺和 N -乙酰胞壁酸之间的连接,使细菌的肽聚糖解体。肽聚糖一旦解体,细菌的细胞膜抵挡不住渗透压,细胞就涨破了。青霉素的化学构造与一种肽聚糖单体的结构类似,可以结合在合成肽聚糖的酶上面,使肽聚糖的合成受到影响。细菌的高渗透压使得细菌的形状像充了气的气球,可以是球形或杆形,但是没有尖锐的角。而一些高度耐盐的细菌,细胞内外溶质浓度差不多大,即细菌细胞的渗透压比较小,这些细菌的细胞就可以成片状的三角形或四角形。
图2-35 MreB和成新月蛋白CreS分子在细胞形状中的作用。MreB分子在ATP存在时可以形成螺旋形长丝,位于细胞膜内面,并且不断转动,作为合成肽聚糖的酶的“脚手架”,在细胞膜外合成细胞壁。成新月蛋白CreS聚成的链只贴在细胞的一侧,而且会弯曲,使得细胞另一侧的细胞膜有较大的张力,合成更多的肽聚糖,使得细胞保持在弯曲状态
细胞壁的第二个作用是维持细胞的形状。实验表明,把细胞的内容物去掉,只剩下肽聚糖组成的细胞壁,这个细胞壁仍然保持细菌原来的形状,说明细菌的形状是由细胞壁的形状决定的,问题是细菌如何合成不同形状的细胞壁。科学研究发现,杆菌和螺旋菌都含有一种叫做MreB(名称来自murein cluster e B)的蛋白质,而球菌则没有这种蛋白质。大肠杆菌和枯草杆菌( Bacillus subtilis )都是杆状的,每个细胞分别含有约30000和8000个MreB分子。如果用绿色荧光蛋白标记MreB,在细胞被紫外线照射时,这些蛋白质就会发出绿色的荧光,可以在显微镜下看见它们的分布情况。用这种技术,科学家发现,MreB分子在ATP存在时可以聚合成类似弹簧状的螺旋形长丝,紧贴细胞膜的内面,贯穿细胞的全长,好像从内面撑住塑料管的金属螺旋。但是除去细胞壁后,尽管MreB还存在,细菌仍会变成球形。这个事实说明,不是MreB的“弹簧”把细菌的细胞“撑”成杆状,而是MreB的螺旋作为一种“脚手架”,使得合成肽聚糖的酶沿着MreB螺旋的位置合成新的细胞壁(图2-35)。
杆状细菌的细胞壁中,肽聚糖的糖链方向与长轴垂直,和这个机制相一致。万古霉素(vancomycin)和“雷莫拉宁”(ramoplanin)都是能够抑制肽聚糖合成的抗生素,可以用来标记新合成的肽聚糖。它们的标记结果表明,新合成的肽聚糖的确呈螺旋状,与MreB的分布情况相符。对单个MreB分子的追踪表明,MreB分子沿着细胞的短轴方向运动,大约每秒钟6纳米,说明MreB的螺旋结构在细胞内转动,不断制造新的肽聚糖合成点。细菌的细胞分裂时,MreB集中到分裂面附近,形成一个环状结构,估计是在那里促进新的细胞壁合成。而球形的细菌则是失去了 mre B基因的结果。
如果杆状细胞弯曲,就可以形成新月状或螺旋状的细胞。例如新月柄杆菌( Caulobacter crescentus )的形状就是弧形的。一些新月柄杆菌的突变种可以从弧形变成杆状。研究发现,这是由于一种成新月蛋白(Crescentin,简称CreS)的基因被转座子(transposon,一种可以在DNA分子中“跳来跳去”,转移位置的DNA序列单位)打断的缘故,说明CreS蛋白对于弧形或螺旋形的结构非常重要。Cres蛋白分子自身就可以聚合成长链,不需要ATP的存在。这些长链结合于细菌的内弯面,似乎是处于拉伸状态。因为从细胞膜上分离下来后,这些链会缩回螺旋状态。也许是CreS链的拉力使细胞内弯。另一个可能是CreS链的存在减慢了肽聚糖的合成速度,使得细胞另一面(即没有CreS链结合的那一面)肽聚糖的合成速度更快,使细胞的杆状部分发生弯曲。这后一种机制看来是更有可能的,因为新月柄杆菌的细胞壁在细胞的内容物被除去后仍然呈弧形,说明这个弧形并不需要CreS蛋白来维持。CreS需要MreB的存在才能发生作用。如果没有MreB,尽管有CreS蛋白在,细胞仍然会是球形。
细菌在分裂时,会在分裂处形成的一个分裂环。这个分裂环不断收缩,就把细菌从中间勒断。分裂环中的关键蛋白是FtsZ,全名为filamenting temperature-sensitive mutant Z,意思是这个基因的突变会使细菌在高温下(如在42℃)无法分裂。FtsZ蛋白在GTP(三磷酸鸟苷,也是高能化合物)的存在下可以聚成几十个单位的直链。这些链互相平行重叠排列,形成一个绕细胞分裂面的环,类似棉纤维被纺成线。与FtsZ蛋白结合的GTP水解时,直链会向一个方向弯曲,产生拉力。把FtsZ蛋白放入脂质体(liposome,由磷脂等两性分子组成的由膜包成的囊,在性质上类似细胞膜),它也能形成环。当FtsZ和一个类似的FtsA蛋白一起被放入脂质体时,形成的环可以收缩,有时还可以把脂质体分成两个。这说明FtsZ就有可能产生使分裂环收缩的力量(图2-36)。
图2-36 FtsZ在细胞分裂中的作用。FtsZ在GTP存在下聚合成的短链彼此重叠排列,形成从细胞膜内面环绕细胞的环,并且通过FtsA蛋白与细胞膜相连。在与FtsZ结合的GTP水解时,释放出来的能量使得短链弯曲,环收缩,将细胞一分为二
当然收缩环中的蛋白不止FtsZ一种,还有至少10种其他蛋白,包括合成新细胞壁的酶,以及帮助这些酶定位的MreB。在细菌形成孢子时,FtsZ会移动到细胞的顶端,在那里形成分裂环,使孢子与细胞体分离。FtsZ参与几乎所有原核生物的细胞分裂,包括细菌和古菌。黄连素(Berberine)能够与FtsZ紧密结合,抑制FtsZ环的形成。这就是黄连素具有广谱抗菌作用的机制之一,因为它阻止细菌分裂。
细菌的细胞分裂时,DNA要先复制,再分配到两个子细胞中去。这是由另外一组可以聚合成长链的蛋白质完成的,叫做ParABS系统。其中的Par是“划分”(partition)的头三个字母。ParA是一种蛋白质,在ATP存在时可以聚合成长链。ParB也是一种蛋白质,可以结合在DNA复制开始部位的序列ParS上。在染色体复制前,结合ParS的ParB(通过另一个蛋白质PopZ)把染色体的复制起始处固定在细胞的“老极”上(即在上次细胞分裂时已经有的极,细胞分裂新形成的极叫“新极”)。而ParA的长链则被另一种蛋白质TipN固定在细胞的新极上。染色体复制后,新染色体的ParS也和ParB结合,原来的染色体仍然被固定在老极上。当新染色体的ParSParB复合物遇到ParA的长链,就会与ParA结合,同时激活ParA水解ATP的活性。当末端ParA上面的ATP被水解为ADP后,形状改变,从ParA链的末端脱落,使ParA链缩短一个单位,同时暴露出新的ParA-ATP末端。由于这个末端又可以和ParS-ParB复合物结合,ParS-ParB复合物就向缩短了的ParA链方向前进一步。ParS-ParB复合物与新的ParA-ATP末端结合,又触发ParA水解ATP的活性,使又一个ParA分子从链端脱落。这样,ParSParB复合物就一直“追”着不断退缩的ParA链,直至它到达新极为止(图2-37)。
图2-37 ParABS系统将细胞分裂时新的染色体“拉”到新细胞中
质粒(plasmid)是细菌染色体外的环状DNA,比染色体小得多,主要携带可以在细菌之间交换的基因。在细胞分裂时,质粒也要被复制,然后被分配到两个子细胞中去。在质粒的分配中,科学家还发现了另外一种机制,即不是靠ParA蛋白质链的缩短把DNA“拉”着走,而是靠蛋白质链的延长把DNA“推”着走。这是通过另一组划分蛋白ParMRC系统来实现的。ParM和ParA一样,在结合ATP后可以聚合成长链。但是与ParA长链是由ParA-ATP组成的情况不同,新的ParM-ATP单位可以在链的两端同时加入,而且新加入的ParM-ATP会使链里面的ParM-ATP单位水解为ParM-ADP。这样,ParM链中间的部分就是由ParM-ADP单位组成的,两端戴有ParM-ATP的“帽子”,而这个帽子使链保持稳定。ParC类似ParB,可以结合在质粒DNA复制开始处的DNA序列,相当于ParS;而ParR可以充当“中间人”,把ParM和ParC结合在一起。质粒复制后,会形成两个复制起始点,它们分别和ParC-ParR结合。这时ParM链在这两个ParC-ParR复合物之间形成。新的ParM-ATP单位在ParM与ParR结合处插入,使ParM链不断延长,“推”着两个质粒向细胞的两极运动。细胞分裂时,ParM链会从中间被切断。由于ParM链是由ParM-ADP单位组成的,中间ParM-ADP单位的暴露会使ParM链迅速瓦解,两个质粒就分别留在两个细胞里面了(图2-38)。
图2-38 ParMRC系统可以把两个质粒“推”到新形成的两个细胞中去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见,细菌不同形状的形成,细胞分裂,染色体和质粒在子细胞之间的分配,都是由能够聚合成链的蛋白质系统来实现的。它们通过与ATP或GTP的结合和水解来聚合、水解、伸长缩短、改变形状,使肽聚糖形成不同形状的细胞壁,使细胞被“掐”为两个,把染色体和质粒分配到两个“子”细胞中去。因为这类蛋白质可以形成链,又与细菌细胞的形状、分裂、DNA分配有关,它们被统称为细胞骨架。它们的存在和功能打破了细菌的细胞只是一包水溶液的想法,证明了原核生物就已经演化出了具有机械性质和功能的蛋白质系统,是非常了不起的发明。当然这样的系统还是比较原始的,还没有专门产生拉力的“动力蛋白”(motor proteins)出现,所以只能靠蛋白链自己的弯曲、伸长、缩短来执行功能。但是它们已经奠定了更复杂的运动和运输系统的基础。真核细胞更先进的系统,就是从原核生物的细胞骨架系统演化而来的。在真核生物的细胞中,这些“细胞骨架”只被当做“轨道”使用,真正唱主角的是动力蛋白。这就要等到真核生物的出现了。在下一章(第三章)第六节中,我们会介绍真核细胞的“骨骼系统”和“肌肉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