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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傑偉先生紀念專號

《唐研究》第二十卷
2014年,1—9頁

羅傑偉:生平與事業

羅 新

羅傑偉(Roger Ecard Covey),1954年10月25日生於美國俄亥俄州,2013年7月30日病逝於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2013年9月2日《紐約時報》刊出訃聞,可漢譯如次:“羅傑偉,藝術史家,編輯,作家,翻譯家,死於7月30日,享年58歲。唐研究基金會會長。遺有兒子尼古拉斯和女兒瑞瓊。母親Cynthia Covey、妹妹Helen Covey Boone、弟弟Robert Covey和繼母Mary Kaye Covey都還健在,父親Robert Covey先已去世。對羅傑偉的弔唁與追思,皆由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的唐研究基金會接待。”

同樣的訃聞也刊在芝加哥的幾家報紙上。芝加哥大學一位羅傑偉的生前好友給我寫信,很疑惑爲什麽對羅傑偉的介紹一點也没有提到他的企業家身份。我問了羅傑偉的繼母Mary Kaye Covey(她是羅傑偉指定的遺囑執行人,負責處理後事),她回答説,這是尊重羅傑偉本人的意願,因爲他在人物網站就是這樣描述自己的。我上網一查,的確如此,在about.me網站上有他的網頁,自我介紹中稱自己爲“藝術史家,編輯,翻譯家”,没有説自己是作家。以羅傑偉的謹慎和認真,他不會説自己是“作家”,而家屬加上這個頭銜,大概是出於一種把他的人生與其祖父相聯繫的衝動,羅傑偉的祖父Chester C.Covey(1893—1988)以業餘寫作著名,而且家人相信正是祖父的影響點燃了羅傑偉心底對於古代中國的朝聖熱忱。

問題是他在自己人生的最後10年裏,總是不願意提自己在IT業的輝煌經歷,有一次他甚至説:“我平生最大的錯誤是没有早點開始學術研究,我浪費了太多時光。”他把他在IT業的成功看作生命的浪費,這和他50歲以後經常感歎自己的研究難以擴展似乎有很大的關聯。但是在他去世後的各種弔唁和追思文字裏,有關他創造IT神話的回憶占了很大篇幅。無論如何,羅傑偉20歲以後的人生可以大致分成表面上看迥然不同的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創辦軟件企業的20年,第二個階段是追求學術理想的20年。

羅傑偉的家族(Covey family)没有人從業過教育和研究,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成功的工商人士,這大概是他從伊利諾伊大學電腦專業本科畢業後選擇進入企業當銷售員的原因。積累了一定的經銷經驗之後,他到芝加哥大學讀了一個MBA。1981年,只有26歲的他看准了中小製造業公司對電腦管理的需求,决定自己辦一個因應這一需求的系統軟件公司。使得他大獲成功的“企業計劃與控制系統”(BPCS)軟件,據説是他在他母親的餐桌上編寫出來的。他創辦的系統軟件聯合公司(System Software Associates,Inc.,簡稱SSA)在不到10年的時間内,從一個家庭小企業成長爲國際知名的ERP軟件及服務的供應商。隨著SSA在納斯達克上市,企業急速擴張,羅傑偉成爲芝加哥IT界的傳奇,他的公司開始在全世界範圍内贏得市場和名聲。大概在1989年前後,SSA進入中國,迅速成爲最有競爭力的ERP供應商。也就是因此,羅傑偉開始在中國旅行,開始瞭解中國的歷史文化,並最終迷戀上唐代的文化藝術,産生了棄商從學的念頭。這就使得他的人生進入到了下一個階段。

羅傑偉熱愛旅行,似乎發自天性。他旅行過的國家共有70多個,而在初訪中國之前,他已經到過20多個國家。比如説,還在上大學的時候,他就曾乘坐破舊的大巴,從伊斯坦布爾向東,穿越整個安納托利亞,進入伊朗高原。1984年結婚後,因爲妻子熱愛印度藝術,他多次陪同妻子在印度及東南亞國家旅行。到中國大陸之前,他已到過韓國、日本,也去過中國臺灣,對東亞可説頗有瞭解。然而,所有這些旅行都未能觸發他改變人生的熱情,一直到他1990年來到中國大陸。訪問中國改變了一切,1991年,羅傑偉創立唐研究基金會(the Tang Research Foundation),開始向芝加哥大學等美國學術機構捐款。同一年,羅傑偉開始减弱自己在SSA的角色,抽出時間到芝加哥大學藝術史系讀中國藝術史的碩士學位,導師是范德本(Harrie A.Vanderstappen 1921—2007)教授。范德本晚年最親密的朋友就是羅傑偉,而他關於中國風景畫的著作正是在他去世以後由羅傑偉負責整理和編輯的。

羅傑偉的一位好友曾跟我説,他感覺是范德本把羅傑偉帶到了通向中國的人生。這個猜想的依據是羅傑偉與范德本之間長達二十多年真摯、堅固而持久的友誼。不過,羅傑偉進芝加哥大學投到范德本門下讀書,是在他已經對中國發生興趣之後。羅傑偉的家人,比如他的父親和繼母都覺得這是受到了他祖父的影響。羅傑偉本人和他祖父關係很親密,他收集了祖父的著作,收藏了祖父生前用過的木器加工工具,還收藏了祖父用過的樂器。Chester C.Covey(家人稱之爲CCC,同事和好友稱他Chet)不僅是成功的企業家,還熱愛旅行,抗戰時期到過中國,經常向他的長孫提到中國。我在羅傑偉收藏的CCC的一本散文選集裏看到書中所夾的祖父給孫子的一封信,是他在印度旅行時寫的,信裏比較了印度和别的亞洲國家,特别比較了中國,顯然對中國有很高的評價。信裏表揚了羅傑偉在土耳其和伊朗的旅行,同時又鼓勵他繼續向東,進入更神秘更美麗的中國。這是我所看到的來自他祖父影響的直接證據。羅傑偉顯然在很多方面深受祖父的影響,比如他喜愛音樂,特别是古典音樂和早期爵士樂,大概和他祖父關係很大,因爲CCC曾是一個業餘樂手,組織過一個樂隊。他們都熱愛閲讀,熱愛旅行等等。似乎羅傑偉本人對隔代繼承的説法也有點迷信,他讓自己的兒子參加海軍時,就常常提到他父親在二戰中作爲一名海軍軍官的事蹟。

影響或許是多方面的,不過羅傑偉如此義無反顧地改變自己的人生,必定另有更深刻更强烈的動力,那應該是他内心深處對學術的嚮往和他對中國歷史文化的感受恰到好處地結合在了一起,這種結合産生了强大的力量,推動他開始疏遠他已經取得的成功,轉向全新的、他毫無準備的領域。從他的公司雇員和同事的立場看,這種轉向最終造成了公司事業的衰落,在經濟上給他自己和其他人造成了傷害。但他本人從來没有後悔過,他甚至説因爲轉向學術,他的人生纔開始有了光彩。無論如何,正是在1991—1993年間,羅傑偉漸漸下定决心,要告别企業家生涯,全力投入對中國古代藝術史的研究。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羅傑偉的。

1993年9月的一個午後,我在北大30樓的博士生宿舍與同學聊天時,一位女士敲門進來,説是要找中國古代史的博士生,只説有個美國人對絲綢之路有興趣,要找人談談。後來我知道這是羅傑偉委託他公司的中國員工替他尋找一個人來處理唐研究基金會的事務,但員工們其實並不清楚他的目的。第二天,我隨著SSA的一個員工到了公司所在的賽特大厦,見到了清瘦挺拔、目光炯炯的羅傑偉。他那時剛從敦煌回來,正在起草一封給段文傑院長的感謝信,而那個夏天我也恰好去過敦煌,因此談話可能是從敦煌開始的,隨後延伸到中古的歷史和文化問題。我不記得具體談了些什麽,我只記得當我的英語不夠用時,他笑著用中文説“可以用中文”。他那突然而大聲的笑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在隨後20年的時間裏,我漸漸習慣了、也喜歡上了這種風格獨特的笑聲。我們談了大約一小時,他説他要去機場趕飛機,要我和他一起去,在路上還要談重要的事。在去機場的路上,他纔説明今天這場談話的目的:他需要找一個人幫他處理唐研究基金會在中國的事務。他特别强調,這個基金會的目標是幫助和支持學者們研究唐代的歷史文化,不做普及性和商業性的事情,只服務於純學術。這個宗旨打動了我,我同意承擔這個工作。

在我參與唐研究基金會的事務之前,羅傑偉在美國和中國已經以基金會的名義做了不少事情,在中國主要是由SSA北京辦公室操持的,没有什麽學術性,比如邀請電視劇《唐明皇》的劇組成員訪美並給他們頒奬,以及與全國文聯合作設立一種奬項,等等。由非學者來主持基金會,必定會做很多與基金會宗旨不相合的事情。羅傑偉正是看到這一點,纔决定要找一個懂學術的人來。很有意思的是,我後來在基金會文檔裏看到,他事先設定了選人的三個條件,一是必須是北方人(確保説普通話没有口音),二是已經取得博士學位,三是年齡在三十歲以上(便於和他交流)。在見我之前,他已經見過好幾個人了。大概意識到條件合適的人並不容易在短時間内找到,所以他見我的時候,儘管我未能滿足三項條件中的任何一條,居然就决定讓我來爲基金會工作。

從那時以來,唐研究基金會服務並貢獻於中國的學術研究已經超過20年了。在這裏不需要臚舉基金會資助過的會議、出版、项目等各類學術事業,凡是在90年代中期以後十多年裏從事過唐代研究的學者,都多多少少聽説過唐研究基金會。不過大家不太清楚的是,羅傑偉本人在基金會的所有重要活動中,都是决策者。雖然他多數情況下會徵求我的意見,但他自己的思想是非常清晰的,而且在我看來,他的判斷也是非常準確的。面對那麽多的申請、建議和推薦,他知道哪些是有學術價值的,哪些是意義不大的。比如他認爲基金會這些年來最重要的成果是《唐研究》的創辦和連續出版。《唐研究》如此成功,固然與主編得人關係極大,而羅傑偉本人從一開始就敏鋭地意識到這是必須全力支持的事項。五年前,當他開始考慮身後諸事時,他就説已經獲得國際聲譽的《唐研究》必須繼續辦,“至少要再出五十卷”。

誇大唐研究基金會的成績當然也是不必要的。一個規模很小的基金會,每年十分有限的預算,實際受惠的學術機關和個人必定是屈指可數的。但是我認爲唐研究基金會在中國唐代研究界的意義,超越了那些有限的資助、有限的活動和有限的聯繫。經歷過90年代學術環境的學人,應該記得那時人文學科所面臨的困難,不僅僅是財政上的窘迫,而且還有學科急劇邊緣化所帶來的從業者的沮喪和壓抑。唐研究基金會在這個時候介入到學科中來,哪怕僅僅是學科中一個很小的範圍,以尊重、感激和鼓勵的姿態,給研究者帶來實際的、或只是精神上的幫助,這種幫助如同水中的漣漪向周邊蕩漾,甚至感染到唐代研究以外的研究群體。在幫助人文學科走出90年代那個困難期的各種因素中,中國學者的堅韌、自尊和敬業,以及中國人文學科的深厚傳統,固然是最主要的力量,而來自學科以外的許多關懷和愛護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足以令羅傑偉自豪的是,他的唐研究基金會也有一份功勞。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在得知他去世的噩耗以後,很多中國學者表達了悲傷之情,很多人都提到要感謝他對中國學術的幫助。

羅傑偉自己的研究主要是唐代藝術,在范德本指導下,他的碩士論文是研究唐代金銀器的。范德本退休時,羅傑偉向芝加哥大學捐款設立了“范德本傑出服務藝術史教授”(Harrie A.Vanderstappen Distinguished Service Professor of Art History)席位,目的是提昇芝大的東亞藝術史學科,而芝大並没有辜負這一善意,巫鴻教授接過范德本的教鞭,成爲擁有這一稱號的講座教授,並在很短時間内把芝大的東亞藝術史帶出一個新局面。不過,對於羅傑偉來説,巫鴻教授所代表的新文化史的藝術史方法,並不是他容易接受的,他更喜歡傳統的德國學派那種精細分析、就藝術説藝術的套路,這固然來自范德本的教誨,也和羅傑偉保守的性格有關。這種不協調使他無法在芝大繼續博士課程,恰好他的公司面臨一些危機,董事會敦請他復出掌舵,他就此没有再讀博士學位。

雖然回到公司,但羅傑偉已不可能忘情學術,恰恰相反,他的閲讀和研究不斷擴大範圍。也許這種分裂的生活終於影響到公司的决策和運作,使公司面臨的危機越來越大。我認識他的前五六年,他就掙扎在這兩種人生的衝突之中。1999年我們組織了“新西遊記”考察團,從北京駕車經西北各省,由青海入藏。一路上,羅傑偉一直用手機和美國那邊聯繫,有時進行激烈的爭吵。到拉薩以後,這種爭吵似乎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嚴重,終於,就在我們按計劃啓程前往阿里的前一天,他説他必須回美國。我送他去拉薩機場的路上,他痛苦地説絶對不應該重回公司,而且表示他會很快徹底退出工商,專心做研究。半個月後,當我們從阿里高原下到塔里木盆地時,羅傑偉又從芝加哥趕到和田與我們會合,要繼續接下來向東經河西走廊返回北京的旅程。不幸的是,我們在且末沙漠裏遭遇車禍,“新西遊記”戛然而止。我養傷半年多纔回北京,他知道後很快也來北京,告訴我,他已經離開公司,終於獲得自由,開始撰寫那篇後來以《金銀器説鈴》爲題發表在《唐研究》第十卷的論文。

以《金銀器説鈴》爲開端,羅傑偉後來寫的幾篇論文的共同之處,就是指出當前中國藝術史叙述框架某些領域(比如金銀器)所依據的一些標準器,主要是那些在20世紀上半期從神秘途徑流入歐洲和美國,如今收藏在各大博物館裏的著名器物,都存在極大的疑問,甚至可以説就是贋品。雖然羅傑偉做了不少令人吃驚的細部比較和分析,但總體上他的研究在藝術史界並没有得到很多同情,這當然跟他與學術主流的疏遠隔離有很大關係。儘管羅傑偉並不氣餒,一直堅持自己的路數,但他五六年前也感慨過自己在藝術史研究方面難以取得預期的成績,原因就是過去浪費了太多時間去經營公司。

羅傑偉的個人生活,以中國的家庭觀來看,也許不是很成功的。他和前妻領養了兩個孩子,兒子尼古拉斯是在美國領養的,女兒瑞瓊是從江西一所孤兒院領養的。一開始他還堅持讓瑞瓊保持中國國籍,後來因許多實際問題不得不改爲美籍。他喜歡帶著孩子到世界各地旅行,家裏牆壁上有一張很大的地圖,上面塗滿了代表他們足跡的小星星。但他的婚姻並不美滿,而且離婚的過程複雜又痛苦,對他是一個不小的打擊。雖然他後來也交了女朋友,我所知道的先後有兩個,但對方都没有再組家庭的意願,而他自己很想認認真真成個家,至少六七年前是這麽想的,那時跟我談過好幾次。近十年來,我和他聊天常有涉及個人生活的話題,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在他美國的家裏,他都給我寂寞孤獨的印象。但他對子女的愛實在讓我敬佩。尼古拉斯有閲讀障礙,羅傑偉花了很多時間幫助孩子。最近我整理他的個人文件,見到一封他寫給尼古拉斯所在小學的老師的信,信中説,對他來説,没有什麽比幫助孩子準備一個好的未來更重要了。

我只在北京見過羅傑偉的父親Robert E.Covey,那是10年前羅傑偉帶他來的。我們一起在北大和頤和園裏閑走,聽老人家講他所經歷過的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時他作爲美國海軍上尉在地中海指揮一艘炮艇,1944年在西西里住過一段時間,似乎那是他最喜歡聊起的過去。對羅傑偉來説相當重要的是,正是在西西里的一次訪古,Robert參觀了西西里大公羅傑二世(Roger II,1095—1154)的墓地,引發了他對這位中世紀貴族的興趣,10年後他給自己剛剛出生的長子取名Roger。然而不幸的是,羅傑偉竟然與羅傑二世一樣享年不永,都在59歲前後棄世。

羅傑偉生前的最後兩三年,家人和朋友都知道他的身體出了問題,因爲他常常更改早已確定的日程,而且都是醫療方面的原因。我們問他到底有什麽不對頭,他總説是小問題,很快就好。家人至今不知道他究竟得了什麽病,醫生説病人要求不對任何人披露。我猜他是在2009年發現自己患有嚴重疾病的。那年夏天,按照一個老傳統,他,我,和另一個老朋友,香港的林保照(Mark Lam),一起旅行到雲南。在麗江時,有一天他忽然很鄭重地問我,他死了以後基金會怎麽辦。此前這個話題從未出現過,此後卻經常出現在我們的談話和郵件中。從那以後,我每次見他都覺得他更瘦了。特别是2012年9月底我在印第安那大學訪問時,他開車從芝加哥過來相聚,我都懷疑他在初秋的凉風裏難以站穩。當年11月初我們在北京再見面時,我覺得他比兩個月前又瘦了不少。林保照也從香港趕來相聚,我們約定春節時三人再一起到澳大利亞,羅傑偉自己很認真地擬定計劃,反復用郵件發給我們新版本的日程。可是春節將近時卻忽然没有了動靜,我去信問他,過了幾天他回信説,他因爲健康原因不能如約成行。他還加了一句:我們三個人一起旅行的傳統,就要到此結束了。

2013年5月底,我到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開會,特地把一本書交給同樣來參會的艾安迪(Andrew Eisenberg),請他回芝加哥以後交給住得不遠的羅傑偉,其實是借此瞭解他的身體情況。後來我知道,艾安迪没有見到他。2013年夏,我去印第安那大學之前,給他寫信説我想在芝加哥稍停,去看看他。他回信説,他現在不便見我,但他會在10月到北京來,那時再聚。可是8月初我就接到他於7月30日去世的消息,再也没有機會見面了。瑞瓊寫信給我解釋,她7月23日回家纔發現父親中風躺在地上,送到醫院已經太遲,昏迷不醒,一周後醫生説他事實上已經腦死亡,於是家人同意停止搶救。瑞瓊説,她是看著儀器顯示父親的心臟减緩並最終停止了跳動。中風是他棄世的直接病因,但造成他身體急速衰弱的真正原因,家人和朋友至今還不瞭解。

遵照羅傑偉的遺囑,屍體很快火化,没有舉行儀式。到今年6月,骨灰安葬於芝加哥北郊的Graceland墓地,一所美麗安靜的花園墓地。安葬的那天,舉行了一個小型的memorial service,大致相當於中國的“追思會”。盛著羅傑偉骨灰的石罐被放進小土穴之前,先放了一小袋土進去。後來我得知這是專門從德克薩斯州取來的一袋土,羅傑偉在俄亥俄州出生時産床下面也專門鋪了一層來自德克薩斯州的土,這使得他完成了出生與長眠都在德克薩斯土地上的人生。據我所知,他的家庭從曾祖以下都没有人與德克薩斯州有任何聯繫,何以會有這樣一個做法,我一點也不懂。追思會上家人和生前好友陸續致辭,我也有一個不到十分鐘的發言,我重點講了羅傑偉的唐研究基金會對中國學術事業的貢獻,以及對羅傑偉本人的意義。按照我的理解,羅傑偉把唐研究基金會視作他一生最重要的事業,所以他在遺囑裏把主要的財産都留給了基金會。

追思會上,有人講到羅傑偉並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特别在最初接觸時,但一旦他把你接納爲朋友,你就會在一生的時間裏體會到他的熱忱和忠誠。這就像是替我説出的話一樣,但讓我來當衆描述我和他之間20年之久的友誼和友情,我一定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然而那一天不是應該發洩悲傷的時候,那一天我們應該聚在一起把他當作仍然活在我們身邊的一員來談論,英文説celebrate,不能用眼淚和悲哀來表達。那天豔陽高照,藍天澄澈,我知道羅傑偉是特别喜歡這樣的天氣的,他一定很高興他的家人和好友在這樣的好日子裏,在靜謐美麗的墓地,一起笑著聊有關他的話題。

附:羅傑偉著述目録

一、論文

1.《北周拉梢寺藝術中的中亞主題》,巫鴻主編《漢唐之間文化藝術的互動與交融》,文物出版社,2001年。

2.《金銀器説鈴》,《唐研究》第10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

3.“Harrie Vanderstappen:in memoriam,”in Monumenta Serica,volume LVI,2008.

4.“The Symbolics of Authority,Four Cases in Tang and Liao Silver”,《唐研究》第15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

5.“Canon Formation and the Development of Western Chinese Art History,”in Original Intentions:Essays on Production,Reproduction and Interpretation in the Arts of China(Nick Pearce and Jason Steuber,eds.),University Press of Florida,2012.

二、翻譯與編輯

1.Translation Editor and Translator:Chinese Scholars on Inner Asia,edited by Luo Xin,Uralic and Altaic Series,volume 174,Indiana University Press,2012.

2.Editor:The Landscape Painting of China:Musings of a Journeyman,by Harrie Vanderstappen,University Press of Florida,2014.

3.Co-Editor and Translator:Chinese Scholars on the Tang.(待完成) Tz+Ny1XBHW/yljpjc7sCkMqbmaH73tKsWyhlSEVAx9CyDFLwPX446WcFMHQRKE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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