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词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 鲁迅将唐代的传奇小说看成是中国小说脱离古小说的境域而踏入了一个崭新的纪元。他特别强调唐传奇是作者“始有意为小说”,也就是说,中国小说宣告脱离史传文学的荫庇而自立门户,进入了一个自觉的年代。在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冯梦龙在“三言”的第一部《喻世明言》的序言中,开宗明义就说了一句非常有分量的话:“史统散而小说兴。” 在传奇小说中,一方面是宗教意识的逐渐淡薄,一方面是娱乐性的加强,再加上大胆虚构,驰骋想象,铺张扬厉,文采斑斓,它再也不是史传的附庸了。
开始,唐传奇文主要是作为士大夫的高雅的消遣而流传在他们的“沙龙”中的,以后才逐渐俗化。当时唐朝的士人在考试前,很看重“行卷”,举子一到京城,就先将自己认为得意的诗篇抄成卷子,作为进见礼去拜谒当时的名人,如果一旦得到名人的称赞,那就身价十倍,今后就有及第的希望。唐代的考卷上的姓氏大概不是密封的。有时举子觉得一次还不足以引起注目,过几天再去呈献,称为“温卷”,也即加深印象之意。先开始是呈诗文,后来也有送上小说的,就是当时在士大夫的沙龙中作为高雅消遣的传奇。传奇不仅能显示其文学才能,而且在传奇中可嵌入诗赋,言志抒情,各擅其长。传奇小说是发展在前,小说行卷流行于后,但“考试指挥棒”也的确进一步推动了传奇小说的繁荣。
传奇的创作宗旨当然是在一个“奇”字上,所谓“人不奇不传,事不奇不传,其人其事很奇,无奇文演说之亦不传”。 “今以陶情养性之诗词,寄诸才子佳人之吟咏,凭空结撰,兴会淋漓,既足以赏雅,复可以动俗,其人奇,其事奇,其遇奇,其笔更奇,愿速付之梓人以公之同好,岂仅破幽窗之岑寂,而消小年之长日也哉。” 这些话里,有若干是属传奇小说的审美准则,例如,凭空结撰,即提出“作意”、“幻设”的有意识的创作,这是传奇与古小说的重要区别;而传奇的“恢奇”也是一种美的享受,既可赏雅,也可动俗,这就要情节曲折而跌宕多姿;同时还强调了创作传奇的首要宗旨——娱乐消闲。
关于传奇的作者,鲁迅着重介绍了两位。其一,此人只写了一篇传奇,但影响极大,谈到传奇小说代表作就绕不过他的这一篇作品。那就是元稹和他的《莺莺传》。这篇《莺莺传》起初的题目就叫做《传奇》,因此,有的学者认为,这传奇两个字是始于元稹。元稹是诗人,与白居易齐名。他并不太善于写小说,但崔莺莺与张生的故事影响太大了,当时就有许多人赋诗赞扬它,名气就非常大。以后“宋赵德麟已取其事作《商调蝶恋花》十阕(见《侯鲭录》),金则有董解元《弦索西厢》,元则有王实甫《西厢记》,关汉卿《续西厢记》,明则有李日华《南西厢记》,陆采《南西厢记》等,其他曰《竟》曰《翻》曰《后》曰《续》者尤繁,至今尚或称道其事”。 鲁迅只好用“煊赫”两字形容,并感叹不已了。另一位是作品很多,但影响却不及元稹大,那就是李公佐,他的传奇后世还存留四篇,有名的是《南柯太守传》和《谢小娥传》。明人汤显祖的《南柯记》就是从《南柯太守传》中演化出来的。鲁迅认为还有李朝威的《柳毅传》也可以“煊赫”称之,后来根据他的小说脱胎的《柳毅传书》也是闻名遐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