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兹拉·伯杰的手臂放在方向盘上。他睁大眼睛看着车前灯照亮的道路。道路以虚构的隆起物戏弄前灯。埃兹拉的粗壮的脖子深陷于他多毛的双肩之间。他感觉不累。不累。但是微微的麻木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并使他思想混乱。他的思想飘忽。布朗卡现在不孤独。在我的房间。在我的床上。做奶奶了。大大的臀部。想她的身体。毛。多么大的肚皮。“肚皮大得像一个麦垛。”——嘿!绿松石多苗条。小鬼。真不知耻,突然说:“你真可爱。”如果她不是诗人的女儿,我希望奥伦能娶她。他能。就像托墨得到艾纳芙那样。战胜她。《圣经》说:“知道她。”“而且亚当知道他的妻子夏娃,于是她怀孕并生了一子。”知道。聪明的字眼。别以为注释者们完全理解它。别以为知道一个女人就意味着与她性交。一定有点区别。也许只有当她们怀孕了才是知道。如果没有区别,那么都只是一滴臭精液。正如托墨对艾纳芙所做的:先向她求爱然后与她睡觉然后她怀孕再以后他出于责任感而与她结婚。婊子,她们全是。布朗卡。伊娃。艾纳芙。绿松石呢?
埃兹拉摸摸放在他身旁那张破旧的旅客座席上的一袋绣花线。现在我学会了一种新事物:绿松石,一种介乎蓝色与绿色之间的颜色。一种鲜艳的颜色。一种冷色。有暖色也有冷色。我过去就知道。诗人的精细。我要讲个小故事给你听,绿松石,一个小故事,然而是个真实的故事。来自现实生活。从前有一位公主……不,我只不过开个玩笑。从前拉米戈尔斯基和我在小山上工作。被杀害的艾伦·拉米戈尔斯基,不是我们的书记兹维·拉米戈尔斯基。拉米戈尔斯基向我谈起诗人的女朋友。他从德国带来的那位。是的,你的母亲,小绿松石。那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诗人那时叫做哈里斯曼,而不是哈里希。一个美——人,拉米戈尔斯基说。他把美字拖得很长,而且咂咂他的厚嘴唇。我很了解拉米戈尔斯基。他的父亲常与我的父亲一起做祷告。在科韦耳我家与他家就住在对门。他是个胆小鬼。他很强壮,而且是个愉快的小伙子。但他是个胆小鬼。他用眼睛瞄着诗人的女朋友。她非常美。像只小羚羊,像你,绿松石。女儿总是像母亲,人们这么说。但是拉米戈尔斯基不敢。他害怕。怕谁?怕我。怕芒德克·佐哈尔。怕弗鲁玛会讲给布朗卡听,而布朗卡又会说给埃丝特听。传道者说:“我发现女人比死亡还要厉害。”而他讲这话是有根据的。那就是拉米戈尔斯基之所以不敢的原因。但是他需要你母亲。假使他敢,他也许能够从哈里希手中夺走她。她优美、文雅、娇嫩。但是她是个婊子。她现在与她的那个汉伯格在德国干什么?开个夜总会。我看更像妓院。愿上帝降祸于所有的女人。你听见这话了吗,小绿松石?记下来:“愿上帝降祸于所有的女人。”——埃兹拉·伯杰的格言。我已给你讲了一个来自现实生活的真实故事,教给你现实生活的某些事。再举一个例子。我向托墨说什么?你让某人遇到麻烦了吧?是吗?是艾纳芙?好吧。现在好好想一想。是的,你可以娶她。但是你不必一定这样做。还有别的办法。托墨干了什么呢?他娶了她,确实软弱。“聪明的儿子使父亲快乐而愚蠢的儿子带给母亲忧愁。”所罗门国王说。他区分得清清楚楚。是布朗卡把托墨培育大并使他有良心的。现在布朗卡要当奶奶了,而埃兹拉·伯杰要当爷爷了。而你的爸爸要有个奶奶当情妇了。嘿!恭喜。
这一切到头来会怎么样呢?看看布朗卡。她受过教育。聪明。正如人们说的,“如果你喝过水,别向井里吐唾沫”。而我——我也许是个很普通的家伙,但是我也聪明。只是我不大讲话。而话多会惹麻烦。“言语是银,沉默是金。”三十年前拉米戈尔斯基和我在地里工作。现在仔细听,绿松石。阿拉伯人开始对我们射击。我们没有带武器。我迅速地跳到玉米地里。逃跑。躲藏。正如某诗人在哪里庄重地说的那样,“从毁灭中拯救我们的灵魂”。而拉米戈尔斯基呢?拉米戈尔斯基站在原地不动并开始与他们谈话。“教育熊要诚实和公正。”他得到了射来的子弹。他喊叫起来。我爬回去把他拉到基布兹内。是的,是我。而我并非《圣经》中的英雄。他没有讲什么富有教诲意义的话。相反,他诅咒我们大家,他诅咒巴勒斯坦,而且他甚至诅咒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一直骂到断气。这是真的,绿松石。你们课堂上是这么讲的吗,绿松石?没有。布朗卡呢?诗人呢?没有。你不能讲死者的坏话。当然,他活着的时候你爱怎么讲就怎么讲。但是死人是神圣的。结论是什么?如圣人们说的,“记住你从什么中来,还到什么中去”。你从什么中来呢?一滴臭精液。你到什么中去呢?一个满是虫子的坑。但是我不是内赫米亚·伯杰,我不从事前提与结论的研究。我也不是泽卡赖亚·伯杰,我不会因为犹太可怜虫曾被人踩在脚底下而与整个人类作战。感谢上帝,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懂我讲的这些吗,绿松石?如果你敢再向我说一回“你真可爱”,我就要给你一个耳光。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一个小男孩?
太巴列湖。他停下来与渔民们喝杯咖啡。嫁给渔民吧,绿松石。渔民是真正的男子汉。他们不写诗,他们不滔滔不绝地讲谚语,但是他们一旦得到一个女人,就终生守护她。“至死不分离”。叫你别用你父亲的绿眼睛这样看着我,还要我说多少次呀。你不在这里听我怎么想的也好。我还没讲完哩。还有得讲哩。不,它们不是绿的,你的眼睛。它们是青绿色的,绿松石。你好。啊,阿布希迪德。你和埃兹拉·伯杰喝一杯咖啡好吗?很好。我几乎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但是我有个办法。我想着女人,就一点不困了。我们有一个谚语:“女人要么宝贵而稀奇,要么是只灰熊。”这全看运气。
渔民们喜欢埃兹拉·伯杰。每天晚上他都在太巴列湖停一会儿,与他们喝点咖啡并交换智慧的或污秽的故事。即便在这里,他也讲得不多。但是他通情达理的看法,他慢吞吞的讲话方式,他那拳曲地拿着多垢的小杯子的厚实的手,他的威武的宽肩,这些加在一起使他在这儿处于受人尊敬的地位。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在基布兹不敬重他。我们是把他作为一个实干家来敬重的,我们敬重他还因为他的粗俗的幽默,它们总保有一点严肃的因素从而不会流为无聊的笑话。我们几乎想从他的粗鲁中发现高贵的品质——而且它的确存在,如果,再说一遍,能把节制和自我克制称为高贵的话。
大约午夜时埃兹拉离开渔民们来驶完他旅程的最后一段,从太巴列湖到自己的家。他仍不累。不累——但是微微的麻木使他的思想混乱。这最后一段埃兹拉开得很快。这段路靠近边境。不消说,夜间这个时候路上空无一人。前灯照出田野、路标和一个个孤立的矮树丛。夜间活动的小动物不时冲过路面。
在开进基布兹的转弯口,在游客们通常获得对这地方第一个笼统印象的那座小山的山脚下,埃兹拉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枪声。他支起耳朵,想要确定枪声的方向。在东方空中升起的一颗绿色信号弹帮助了他。他很快地驶过大门,把卡车停在拖拉机车棚的旁边,棚里亮着一盏黄灯。他在手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伸展他发麻的四肢。
值夜班的伊斯雷尔·奇特朗跑过来跟他拉东扯西说了一会儿话:牛奶场的牛群发生了一起早产;他偶然偷听到弗鲁玛的拉米与他的女朋友的大声争吵;东北方向有几声枪声。要出事了。不,不会有事的。晚安,伊斯雷尔。晚安,伯杰。
埃兹拉在他的房间外停下来并静静地脱去他的鞋子。他踮起脚尖走进房子。他的眼睛使劲地刺穿黑暗。他迅速而担忧地吸着气,想要嗅出外人的气味。他的胸部升起,落下,升起。他的嘴微微张着。他沉重的头低着,专注地倾听什么。他的手臂低垂在身旁。他的手很大。
布朗卡裹在毯子里。她没动。埃兹拉·伯杰感到累。他的思想恍惚。即使这样,他也能确切地感到他的妻子没睡着。布朗卡知道他知道,而他也知道她知道。什么都知道。他僵直地脱去衣服。床已铺好了。有一杯茶等着他,为了保暖而用茶托盖着。一切都安排得像他喜欢的那样。一切都像平常一样。他穿着汗湿的内衣站在那儿,凝视着探照灯在墙上投下的百叶窗的阴影。突然,他弯下身来,把一只大大的脏手放在布朗卡的毯子上,并说:
“奶奶。”
她不动。他僵直地立直身子,用指头抚弄他肩上和胸上的毛。爬进白净的被窝里。把脸转向墙。他想再继续他的沉思而且甚至轻轻地咕哝:那么,好吧,绿松石,那些渔民。
睡眠突然来到那人的身上。像斧子的一击。像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