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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1940年初,当这个异常古怪的春天刚刚开始时,波马兰兹从他躲藏了一整个冬天的小棚子里钻了出来,开始四处走动。他轮番穿着牧羊人和铁路工人、农夫和神父的衣服。他轻轻地、试试探探地往南走,然后往东南走,然后再继续往南走,以一种缓慢的、几乎是羞涩地爱抚着的运动,穿过茂密的森林。当附近有搜捕时,他整天躲在被上帝遗弃的村庄边缘的仓库里。天将擦黑时,他会离开他躲藏的地方,在黑暗中直直地挺着他瘦瘦的身体,直到夜色将他吞没,然后他会轻轻地吹起口琴。波兰的空气马上浸润着音乐。波马兰兹用手刨着泥泞的土地,攒足了体内的力量,打着嗝,流着汗,将他的胳膊倚靠在周围他演奏出的音乐上,挥舞着他的手臂,挣扎着,拉扯着,借助他身后的风的力量,终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呻吟,挣脱了地心引力对他的控制。

他飞升起来,漂浮在黑暗的空气中,这番努力后,他的身体放松了,高高地、默默无声地漂浮在森林和草地、教堂、木棚和田野之上。

就这样,他克服了他遭遇到的所有困难。

他曾经听说过,可能是从他妻子那里听说的,时间是主观的,是头脑的感觉。因此,他对时间的评价不高。

即使是具体的物质,如果你深入探测它们,它们也不过是模糊的形象。简而言之:思想是不可思议的,而可以思议的物质亦永远不可能被思维掌握。

因此,一切都不存在。

德国人、森林、木棚、鬼魂、狼、村庄清晨的恶臭、草垛、吸血鬼、泥泞的小溪、雪原,在他看来,都像是一些抽象的能量笨拙的、短暂的交集。在他看来,即使是他自己的身体,也像是一种临时力量那任性的来潮。

他用冻伤的手指拂过自己的眉毛时,他觉得好像突然摸到了一颗星星。或者是他晚上在森林的雪中将冻坏了的双腿夹在一起时,他好像是在奋力将两种互相对立的思想调和在一起。他学会了吞食整个的西葫芦和南瓜,吃完西葫芦和南瓜后再吃一些生蘑菇。

但他放过了音乐,暂时还没有把音乐也缩减成它的数学结构。他把这个可能性留给绝望的时刻,最后的出路,一个终极武器。以同样的方式,他也驱散了对妻子和家的记忆:渴望是一个有毒的陷阱,一个致命的飞镖。在他整个旅程中,他口袋里一直装着一只小口琴。换一个曲调,他就可以升腾到空中,高高地飞入夜间,甚至抛却自己的肉身。他把破麻布塞进磨坏了的红靴子里,抵御着刺骨的寒冷。

孤独和流浪教会这个受过教育的犹太人吃生土豆,用一捧雪解渴,欺骗老狼的嗅觉,在雪中留下倒着走的脚印,让所有追他的人和兽都无所适从。穿过那些盘根错节的森林小道时,他的思想像雷达的射线一样,使他有了探测自己要走的路的能力。就靠着这个能力,他躲开了德国哨兵、游击队,避开了雷区和铁丝网,沿着山谷绕过了充满敌意的村庄,没有受到狐狸、吸血鬼和带着斧子的村民的伤害。在他破烂的衣袖里,他带着一份脏脏的受洗证书,上面是马利亚之子佐贝克·皮尔泽瓦斯基的名字。

如果苦难令他无法自制,他会忘掉自己的尊严,黄昏时从森林的黑暗中出现,借着长长的阴影和带欺骗性的暮色,吓坏孤身一人的农妇,偷一只鹅,或者一些蛋,或者一条羊毛头巾。这片充斥着潮湿和黑暗的森林地带不爱人,也没有人爱。四面八方都封闭着,没有一条逃生之路。于是,他从黑暗走向黑暗,就好像他也披挂着黑暗。 tqWc5F8RoF3/KiyWewIeCIzdmakYxim6ZuufUmvqs5bTY8BDZscpgoNGhrVyAX9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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