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法和教授一起给海德格尔教授发了一封长长的愤怒的控告信。
因为各种原因,这封信走丢了,没有寄到哲学家那里。
形势更加恶化了。雪、折磨、压抑的愤怒围困着M镇。
夜晚的狂风用它恶毒的獠牙追逐着一切。铁路货车晚间满载而去,第二天早上空车而归。斯沃瓦茨基、哥白尼和毕苏斯基等街名被拆下来了。连核桃树都被挖起来烤火。犹太人被从镇子里带过来,让他们学习生产技能,为前往巴勒斯坦进行训练。从远处带来的乌克兰农民在作坊里日以继夜地劳作,山上和房顶都设立了机关枪掩体,铁丝网分开了雅罗斯瓦夫大道,连公园里的长凳都被拆开了,用车子拉到了铸造厂。穿过一片片的雾霭,能够看见远处村庄里冉冉升起高高细细的火焰。镇子变得丑陋、平凡。
最糟糕的是,军事指挥官冯·托普夫男爵将军发现自己有点不舒服。由于气候潮湿,由于担负的重大责任,由于公务的重负,由于文化地平线越来越狭窄,他身上长出了一个很丑的东西。
白天夜晚,很多大夫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进行了一次会诊。请柏林的绍尔布鲁赫教授写了个书面意见。与此同时,那个东西长大了,扩散了:它从下椎骨那里长出来,引起了没完没了的不快和尴尬,要求他给人提供令人感到羞辱的解释,它撑满了裤子,它顽固地下垂着,要费好大劲才能设法把它藏在长及膝盖的靴子里;它热乎乎的,挺有主见,棕色的;它是一个吓人的、不雅的赘物,一个毛茸茸、离谱的后缀,男爵将军发号施令,它就会剧烈摇摆,不过,更多的时候,它故意违反他的明确指令,一个调皮捣蛋的延伸物,既依赖他又独立于他,既藐视品味又违反军事纪律,冲出了熨得笔直的裤子,令他感到羞耻和愤怒。
简而言之,一条尾巴。
因此,冯·托普夫男爵对镇上的知识分子们越来越冷淡了。他这个曾经设立了历史学会、交响乐团,安排了神学哲学讨论的人。有些事情,不管根据什么标准,都违反了好品位。比如说:
在老古堡里举行了一次宴会,就是在纪念波兰国王的荣耀的那些庄严的石墙后面。长官邀请了知识分子里的所有头面人物。没有一个人拒绝邀请,他们不想损坏他们的集体礼貌态度。他们得到了一个特别通行证,让他们那天晚上宵禁期间也能前来。猎人餐厅的法国大厨也被请来露一手。穿着晚装的客人被护送到桥上被禁的那一头,他们进入卡齐米日大厅时,哨兵们向他们敬礼。每张桌子上有四只一模一样的花瓶,每只花瓶里有对称插着的菊花。参谋人员出现了,纤尘不染;镇里的交响乐队准备好了,等着演奏。主持人进来了,立正,宣布副官来了,副官进来,立正,宣布军事长官、冯·托普夫男爵将军来了,他匆匆忙忙瘸着腿走到桌首,坐下,给大家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稍息。长官有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要宣布:就在晚宴前,也就是最后一刻,人们发现,歌德学会的主席、著名哲学家赛泽克教授,就在本镇深度隐居,不理会他那众多的波兰和德国崇拜者;他们将会很荣幸,长官本人的车已经被派去接那个伟大的人,他就在这里。男爵并了脚跟,向思想家鞠躬,亲吻了他的手,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和他的客人一起走到他们的位置。音乐。
还要加一句,为了增加一点异国风味,一头在斯摩棱斯克地区捉到的真俄国熊也被紧急召到了现场。晚餐上讨论的话题有伤亡问题,有些令人吃惊的变化,客人也没能幸免。在以优雅的德语进行的讨论过程中,有人给赛泽克教授和其他客人上了猪蹄和鱼子酱,也给来自俄国的客人上了和教授一样的菜。于是,由冯·托普夫男爵将军主持,由一个波兰人担任辩护律师,一位德国参谋人员起诉,俄国熊受到了军事法庭审判。整个审判过程中,被告完全蓬头垢面,沉默寡言,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俄国式的阴郁、斯多葛式的隐忍和一种几乎病态的态度。大家在倾听案件时,他看起来像是昏昏沉沉的,有点阴沉,沉重,典型的斯拉夫人风格。一把尖刀割开了他的布尔什维克毛皮,他的肉用杏仁和炒蛋黄装饰着端了上来。客人可以随便选红葡萄酒或白葡萄酒。
后来,武装卫兵听从副官的命令,关了所有的灯,聚会在黑暗中继续进行,一直到天亮。波兰知识分子,以他们惯常的方式,充满着自怜、悲剧情感和戏剧性的排场。确实,外面,在古堡的窗外,几辆大卡车在等着客人离开。有人命令斯特法弹钢琴。她听从了这个礼貌的命令,一直弹到天亮,她弹着肖邦、舒伯特、幻想曲和变奏曲,鼓动服从和反抗,波兰人和德国人在忧郁的辉煌中的灵魂的婚姻,猪油里炸的猪肉。
总而言之,这个晚上改变了斯特法身上的某种东西。某种东西变得强硬了。和那个钟表匠的成天做梦的儿子有了某种亲近感。如果她知道他是不是在附近、他在哪里就好了。
黎明时分,一个陌生人进来,抓住了斯特法的胳膊。他鞠躬两次,带着一个调教良好的侍者的微笑,客客气气地将斯特法带到了这个古老的城堡的地下层,穿过长满苔藓的地窖,墙下曲里拐弯的洞穴,蜿蜒的楼梯,一个岩石凿成的迷宫,穿过生锈的盾牌和漂白的骷髅,波兰腐臭的深处,我们往前,往东,朝着正在升起的太阳走去,一个新的黎明会降临在森林上空,风景将会再次变得明亮,金色的麦田一直延伸到远方,往前伸延,也在伸向东方。
陌生人瘦得出奇,看着像个死人,个子极高。他一路保护着斯特法,将她安全地、准时地带到俄国前线。
大块头笑嘻嘻的农妇们用她们疲倦的歌声迎接着她,到处都伴随着巴拉莱卡琴那带着甜蜜的忧愁。
战争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