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远星的冷光为田野蒙上一层微红的光亮。夏末的几个星期里，田地都已翻刨妥当，只待冬天的播种。曲折的道路在平原上蜿蜒开来，处处隐现种植园的朵朵黑影。柏树墙像栅栏一样把它们密密护在其中。

这片土地在很多个月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冷空气捉莫不定的触碰。不论酷暑还是寒秋，当极端气候的淫威开始肆虐，灌溉水管、水龙头和金属装置总是最先屈服。这一次，冷湿气流来袭，它们亦立马举白旗投降了。

过去的四十年，基布兹的创建者，把苍苍十指插向泥土，终究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他们中，有一些像萨什卡金发闪闪，还有另一些，如坦尼娅，泼辣蛮横，整日怒容。白天，难耐烈火骄阳热辣辣的炙烤，他们狠狠诅咒被火球燃焦的土地。他们绝望、愤恨，渴望河流和森林。可到了夜晚，一旦夜幕降临，他们暂时忘却身陷何地何时，为这土地谱起甜美的歌谣。只有夜色中的忘却才能带来生趣，让生者品尝人生。暗夜掩藏好了愤懑，忘却将他们送入母亲的怀抱。“那儿”，他们过去常唱，而不是“这儿”。

那儿，在我们祖先热爱的土地上，

那儿，我们所有的希望当会实现。

那儿，我们将要生活，那儿，有健康自由的生活待我们去创建……

萨什卡式的这类人物愤怒着，憧憬着，在奉献中历练。而马蒂亚胡·达姆科夫呢？以及后来许许多多像他那样的流亡者呢？他们对熊熊燃烧的渴望和催人憔悴的执著一无所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奋力打入内圈。他们周旋于女人们之中。他们和我们说一样的语言。但他们只懂得另一种哀伤。他们并不属于我们这一群，他们只是徘徊其外的他者、异类。直到死的那一天也是。

被俘的幼兽此时已筋疲力尽。右掌尖紧紧卡在了铁夹的利齿中。它瘫软在了草皮上，似乎已屈从了自己的命运。

起初，它像猫一样慢慢舔舐自己的皮毛。接着又伸出头去舔那光滑、闪亮的铁夹。好像毫不吝惜地将温暖和爱献给了默默无语的仇敌。爱，抑或是恨，都滋养了驯顺。另一只活动自如的爪子硬生生探进了铁夹底部，吃力地摸索着那块肉做的诱饵，又小心翼翼伸回来，把沾染在上面的味道舔了个干净。

终于，它们出现了。

很多胡狼，体形硕大，大腹便便，面相丑恶却流露着憔悴。一些脚上还在化脓，另一些还散发着腐肉的恶臭。一头接着一头，它们纷纷从各自遥远的隐匿地聚拢来，被这可怕的仪式召唤着。它们自发围成一圈，都把怜悯的目光定格在无辜的小俘虏身上。不怀好意的欣喜竭力把自己伪装成善意的怜悯，得意扬扬的邪恶却撕裂了哀恸的假面具。隐秘的指令一下，暗夜的强盗们开始慢慢地围成一圈，迈着滑溜溜的忸怩步伐，仿佛蹁跹起舞。而当兴奋渐变爆发为狂喜，那步调，那节奏也顺势打乱，仪式被破坏了，胡狼腾跃而起，狂躁有如疯狗。那时候，绝望之声在夜的王国悄然升起，悲恸、怒火、嫉妒、成功的喜悦、野蛮的浪笑、乞求的哽咽与哀嚎、愤懑、威胁，交融成一片恐怖的尖叫，又渐渐隐而退却，湮没在屈从、哀悼及沉寂中。

午夜已过，它们终于停歇了。也许胡狼已绝望于那无助的幼兽，它们悄然消散在各自的悲痛中。夜，这位耐心的收容者，将它们一一揽入怀中，抹去所有痕迹。 vhUoOij8hyj8ZBHyhND8gzGvKmtAF6uW96Y22kfzREtUTF9NbIuOyjNo4pXXsx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