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暮色之下，我们的世界由层叠的圈子组成。外圈是漆黑的秋夜，它远在遥远的山间和大漠。而被严实地围在它里面的是由我们这儿的夜景、葡萄园、果园和种植园组成的内圈。四起的耳语声扰动了灰暗朦胧的湖面。这方土地总在夜晚流露出另一面，它变得陌生，不再对我们俯首帖耳，灌溉管道和泥土小路纵横交错其间，在夜间分外明显。我们的田地似乎也投向了敌人那一边，向我们发散着一波波陌生的气息。夜晚，它们就那样带着威胁和敌意凛然耸立，似乎又回到原先的状态中去了，回到我们来到这地方之前的样子中。

再往内，是交叠的灯色，在我们和我们的房屋上方守望警戒，抵御着外来日渐积累的威胁。防御墙显然不那么奏效，甚至不能把敌人的气味、声音隔离在外。夜幕来临，那声音、那气味就像是尖牙利爪在撕扯我们的皮肤。

在最中心的一环，在我们明亮通透的世界的中心，是萨什卡的写字台。桌灯投下平静而明朗的光晕，逐去了叠放成堆的书本投下的暗影。他挥笔疾书，文字就应运而生。萨什卡常说：“没有什么比以少敌多的观点更高尚的了。”

他的女儿瞪圆了眼睛，好奇地望着马蒂亚胡·达姆科夫那张脸。你这么丑陋，也不属于我们这里。幸好你没有小孩，而且那双无神的细小眼睛总有一天会闭上的，那时候你也就死了。你也不会留下任何像你这样的人了。真希望我从没来过这儿，但走之前我要知道你怎么会要我来这儿，为什么会是我。这房间简直让人窒息，而且还有股单身老头的气味，像极了回锅油的浊与涩。

“请坐。”马蒂亚胡·达姆科夫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这个房间的死寂把他的声音衬托得深沉幽远。

“我还有急事。”

“来点儿咖啡？实打实的好货色。巴西来的。我表弟里奥还给我捎了咖啡。他似乎以为基布兹是科霍兹，科霍兹劳改营。噢，科霍兹就是俄国的一种集体农庄。”

“不加糖，谢谢。”加里拉答道。自己也对这一回答感到吃惊。

这个丑陋的男人在对我做什么？他想怎样？

“你说要给我一些油画布和颜料，是吗？”

“别急。”

“不烦劳您准备咖啡和糕点了。我待一会儿就走。”

“你很漂亮，”这个男人说道，喘着粗气，“你是个金发姑娘，我没弄错的话。没错。这是肯定的。但为什么不呢。我指的是，你会在这儿喝咖啡，慢慢地，自在舒坦地喝完你的咖啡。然后我会给你点上一支烟，美国货，弗吉尼亚的。瞧瞧这盒子。这些画笔。还有，高级颜料。当然还有画布。所有这些画笔全是你的。所以慢慢来，先尝尝你的咖啡。”

“可我还是不明白。”加里拉道。

夏夜，一个男人穿着汗衫在房间里踱步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马蒂亚胡·达姆科夫猿猴似的身材让她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一阵恐慌攫住了她。她把咖啡杯往托盘上一放，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逃到后面，攥住椅背，好像那就是一道屏障。

这一受惊之举，显然逗乐了房子的主人。他耐心又近乎嘲笑地说道：

“跟你母亲一个样。等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一些事，一些我确信你还不了解的事，关于你母亲的缺德事。”

此刻，觉察到危险的加里拉，话音里透出冷冷的敌意：

“你疯了，马蒂亚胡·达姆科夫。大家都说你疯了。”

她脸上挂着几分严厉，一种夹杂着掩饰和期待的表情。

“你疯了，别挡着我的道，让我过去。我要离开这儿。是的。就现在。让开。”

这个男人稍退了退，却依旧怔怔地望着她。忽然，他纵身跃上了床，背笔直贴着墙坐下，呵呵大笑起来。

“别急嘛，孩子。这么匆忙干吗？别急嘛。我们不过刚开了个头。耐心点儿。别这么激动，白白废了你的精力。”

加里拉迅速掂量了两种可能性，一种安全，一种疯狂，继而说道：

“请告诉我您到底想怎样。”

“其实，”马蒂亚胡·达姆科夫说道，“其实，水又开了。让我们停歇片刻，再喝点咖啡。你不会拒绝的，我相信，你还从没喝过这样的咖啡。”

“不要奶和糖，我告诉过你的。” 9JszpvVEnfaNCLiRROUFLmfE0iCapLkN++9P10sDAZC2iCrZz1SEmsXxjrVGckM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