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创伤治愈

创伤事件对创伤亲历者的影响是巨大的，它断绝了创伤患者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个人成了情感世界的孤岛，孤独无助，生活了无生趣。目前学界认为对创伤的治愈最行之有效的方式，首先是帮助受创者重建主权感。

创伤对人们的伤害最大的地方在于是使受创者丧失了主体意识。创伤扭曲了人的感官意识和行为意识，严重损害了患者拥有的正常人际关系，在患者的人际关系圈里，基本的信任感、主观意志、主动性、自我认同和亲密感都遭到了损害。因此，治愈创伤的第一步就是帮助患者重建这些自主意识和良好的人际关系，帮助患者重新认识自我，并对自我做出积极地评价。在主体意识的重建过程中，患者所处的人际关系，尤其是最亲密人的评价对于创伤的治愈是非常关键的。如果创伤经历者所在的人际圈能提供良好的生活和情感支持，那么将有利于创伤患者自主权的恢复。但是，这种支持仅能提供忠告、建议、支持、协助、关爱和照顾，任何团体、机构、组织和个人都不能代替创伤患者本人走向痊愈。这个阶段治疗的基本原则在于向患者提供身体照顾和情感支持，但是不能超越患者的自主权去控制患者的行为，代替患者做任何决定的行为都注定是失败的。这个阶段主要是重建创伤受害者的自我意识和自主权，减少外界隔绝，增加创伤患者的选择，以降低患者的无助感和孤独感。

创伤恢复的第二阶段，是帮助创伤患者建立安全感。研究表明，认真聆听创伤患者的讲述有助于帮助他们重建安全感。在歇斯底里症研究的开始阶段，沙可曾经对歇斯底里症的症状做过系统的记录，但是他忽略了歇斯底里症患者的喊叫，并认为那是毫无意义的。这个忽略使得沙可错过了一个认识歇斯底里症病源的机会。后期他的追随者弗洛伊德和让内认真地聆听患有歇斯底里症的女性患者的叙述，每天都如此，他们发现这样的倾听可以帮助患者减轻痛苦，而且有助于在倾听者和讲述者之间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而这种信任感是创伤治愈的基础，是创伤患者重建良好人际关系，重新融入生活的起点。

恢复创伤患者的安全感，也是帮助创伤患者恢复力量和自主权感觉的重要途径。精神创伤严重损害了创伤经历者的情感和思想意识，患者丧失了对他人的信任感，同时这种信任感的丧失使得患者自身陷入到没有安全感的境地。帮助患者恢复安全感，帮助他们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是第一步，这一般从生理和心理两方面进行。在生理方面主要依靠药物治疗，心理方面通过创伤患者的人际关系，恋人、朋友、家庭成员和自愿提供帮助的心理辅导机构等，通过这些人际关系圈的支持，帮助患者恢复基本的情感反应。这种帮助和支持行为主要是通过在生活上给予创伤经历者照顾，促进他们身体康复，进而实现帮助他们完成对自己身体的重新掌控，而情感交流主要通过倾听患者的叙述进行。

但是因为创伤扰乱了创伤亲历者正常的记忆功能，创伤记忆带来的痛苦不断地入侵创伤亲历者的记忆，创伤患者对创伤事件采取的本能回避都让患者的叙诉支离破碎，断断续续，而且可能和正常的生活节奏是脱节的。这时经常出现的创伤性移情作用和创伤性反向移情作用是支持者在帮助创伤患者重建安全感的恢复过程中需要注意的。

创伤性移情作用是在创伤治疗中，患者和治疗师之间发展出的一种典型的关系。简单地说，由于受创伤事件的影响，创伤患者对他人的情感反应都因为创伤事件扭曲了。在创伤发生时，创伤受害者通常是完全无助的，他们无法保护自己，所以呼喊求救于他人，但当时无人帮助。这种无人帮助的创伤经历会永远笼罩在患者以后的人生之路上。这种无人帮助和被抛弃的信念越强，他们越希望有一位全能的救助人出现。而通常，他们会把这种想法寄托在支持者或者治疗师身上。患者将支持者理想化，可以产生自我受保护的幻觉，以便克服创伤记忆中创伤事件恐怖经历的再演。

创伤性反向移情作用则是因为精神创伤是可以传染的，所以当支持者倾听灾难和暴行时，会表现出情感上无法承受的负荷。支持者会体会到和患者一样但可能程度稍低的无助、绝望和愤怒，这就是创伤性反向移情的作用，是支持者对患者的移情现象。

创伤性移情和创伤性反向移情，这两种作用都会在创伤治愈过程中对创伤患者和其治疗者或支持者之间产生影响。创伤性移情会使得创伤患者对创伤的激烈反应导致的极端情绪发泄在治疗者或支持者身上，并容易导致对支持者的信任降低。而创伤性反向移情容易使得支持者或者治疗师产生对创伤的恐惧、担忧或者愤怒的感受，这在一定程度上会损害支持者或治疗师的身心健康。

帮助创伤经历者恢复身体健康，重塑生活希望，完成自我意识和主权的重建，重新帮助他们，信任他们所生存的社会环境，是创伤治愈的关键一步。之后，是最艰难也是最重要的，即让创伤亲历者说出自己的创伤事件。叙说创伤经历，尽管是痛苦的，甚至会再次陷入困境，但是只有说出创伤细节，才能帮助受创者直面创伤、正视创伤。创伤是其经历的一部分，是其生命的一部分，正视创伤，就等于正视自己的生命历程。只有这样，才能把创伤真正地融入到创伤者的生活中，创伤者才能真正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说出创伤经历，不可避免地要涉及记忆问题。所以，将创伤记忆转换成正常记忆是不可回避的一步。正常的回忆是讲故事的行为，而创伤记忆不断闪回的特点决定了创伤记忆的叙事方式是反复的、琐碎的、片段的、不具情感的。创伤记忆不会随着时间的发展而发生变化，它是静态的、沉默的。创伤记忆的重述一般从创伤事件之前开始，发掘整个创伤事件的来龙去脉，运用言说的方式表达出来，而把创伤事件用言语的形式表达出来，是创伤治愈的目标。因为创伤事件的真相是残酷的，所以创伤患者在重建故事的过程中经常表现出犹豫和摇摆不定，但是否定创伤事件的真实性和全盘接受现实都让他们局促不安。精神创伤无法被彻底根除，只能在治疗过程中，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慢慢地释放。研究表明，言明真相是有助于创伤复原的，这也是创伤故事重建的意义所在。

创伤故事的阐述，将成为创伤经历的证词，虽然创伤故事已不再仅仅是过去的经历，而是一个全新的故事。患者通过对创伤故事的重述，最终能重新找回失落的世界，实现痊愈。愿意说出自己的故事，即患者已经能够勇敢地面对过去，敢于承认创伤事件的影响，但是，创伤影响是持续的，最终能否彻底走出创伤还取决于创伤亲历者在之后的生活中，如何融入社会，建立良好的、新的人际关系。

正因为创伤故事的重建对于创伤的治愈是积极的，而且是富有成效的。所以，学者们开始在文学领域尝试用叙事的方式叙述创伤，这部分内容将在第二章详细讨论。 jhJSE1Y9uzZKZ/xWFs5itCVEINEl6wUtI0rhsgexrMXlHtwEXMimKg0vfyK9yg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