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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明明上天

垂虹殿。

碧穹仙子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一个女子的读书声。女子?读书?碧穹皱眉——垂虹殿不是没有仙婢吗?

她走进去,只见整个垂虹殿纤尘不染。玄商君坐在上方,正在翻看人间水域的地图。而殿中间,溯源镜前,一个少女盘腿而坐,正在诵读天规。

她青丝如瀑、衣裳浓紫,竟是这清冷宫闱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用说也知道她是谁。

——那个来自凡间的青葵公主。

碧穹眼中怒火一闪而逝,她不过一个凡人,却连背个天规也可以待在垂虹殿里。而自己,只能被远远打发到文曲星君的天权宫去。

她行至殿中,行礼跪下:“碧穹参见师尊。”

溯源镜前,夜昙握着羽毛扇,余光刚扫了一眼碧穹,玄商君已经轻敲镇纸:“专心诵读!”

夜昙悻悻地收回目光,她咬牙切齿,却只能大声读:“天规禁令第三条,不得私自下凡。”下面还有小细则,她一一读来,“上神离开天界,须向星宿厅报备,获得神君御批,持令下界并在规定时间返回……”

谁这么无聊,啰嗦这么一大堆!

她念得想打瞌睡,玄商君问碧穹:“文曲照应得还妥当否?”

碧穹跪在地上,双目只能隐约瞥见他的丝履。她说:“回师尊,文曲师兄十分细心,碧穹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什么也不缺。此时来,本是想寻青葵公主作伴。”

玄商君道:“不必。”

碧穹说:“师尊。公主初至,天规禁令必定不熟,若弟子伴她诵读,也可为师尊分忧。”

夜昙一听,顿时精神百倍:“少典有琴,我觉得你这个小弟子说得对!要不你就别这么辛苦了,就让她陪我……”

她后面说什么,碧穹都没听进去——她居然直呼君上名讳!

然而座上玄商君却没有想象中的盛怒,只是答:“多口。”

夜昙只得重新大声读:“天规禁令第四条,不得无故杀生……”

玄商君低头继续翻看羊皮地图,说:“既然无事,退下吧。文曲会代师授艺,授你术法基础。好生修习。”

碧穹不甘地起身,看看溯源镜旁的“青葵公主”,悄声说:“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说完,飞快地离开了垂虹殿。

夜昙被天规折磨得想死,根本没理会,只是说:“少典有琴,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熟背天规嘛对吧?你只要给我派一个会背的小仙娥,从旁提醒我不就行了吗?”

玄商君说:“天道莽莽,投机取巧者,虽迅难达。莫要再使小聪明。”

夜昙哀叹一声:“听你说话,我真想一头撞死。要不我回天葩院去背?我看着你这张脸,真是什么也记不住。”

玄商君说:“你想逃走。”夜昙不说话了,他打量羊皮地图上新出现的水域,提笔圈划,为龙王划分地界。随口问:“为何?”

嗯……夜昙说:“我……我思念父王。对!我思念我父王!我从小母妃早逝,我想留在父王身边尽孝。”

她这话一出,蛮蛮噗哧笑出声来——你要是不尽孝,离光旸估摸着还能得个寿终正寝。你要真留在他身边尽孝,我看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周年。

但就是这么一个瞎扯淡的理由,玄商君却信了七八分。

她毕竟是个人间少女,年仅十五。思念自小宠爱自己的父亲,理所当然。

他语重心长地说:“红尘牵绊,斩断就好。人族寿命短暂,生若蜉蝣,情如弹指。日后漫漫光阴,亲情迟早要舍弃。”

然而这些大道理,怎么可能说服夜昙?她没好气,说:“生命短暂就要舍弃?那你反正也是要殒落的,我能现在就把你掐死吗?””

玄商君不想和她扯这些歪道理,只是扫一眼案上沙漏,提醒道:“只剩三个时辰了。”

夜昙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她读下去,但这些东西实在是枯燥无聊到了极点!没过一会儿,她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玄商君叹气,他门下弟子众多,然这么难教的,平生未有。

他轻敲几案,夜昙惊醒,问:“干吗?”

玄商君说:“续茶。”

夜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玄商君没有再说第二次,夜昙却是真的怒了!她跳将起来:“你居然敢让本公主给你续茶?!就算你下人不在,难道你手也断了?”

玄商君不紧不慢地说:“我屏退仙侍,是因为你乃未来天妃,不能人前失仪。”

所以你没茶喝都怪我了?夜昙气急,但很快,她眼珠几转,又几步上前,一把抓过他的茶盏,恶狠狠地去隔间续茶!玄商君将地图上的水域反复查看数回,她还没来。他心念微动,溯源镜里,已经是隔间的情景。

夜昙气急败坏地掺了茶,但是哪甘心就这么端出去?她想了一阵,伸出食指搅了搅茶水,这才端起托盘,出了隔间。

她把茶盏搁在玄商君案间,虽然仍是气鼓鼓的模样,然而眼神里却透出几分狡黠。

玄商君只扫了一眼,就说:“奉茶之时,盏中只盛八分水,右手扶盏,左手托盏底,自右方上茶。倒掉,重来。”

“神经病啊!不过就是一杯茶而已!我从你左边端上来,你就不会喝了?”夜昙冷笑。

玄商君说:“规矩就是规矩。”

好吧,夜昙不说话了。她把茶盏端回隔间,溯源镜里,她贼头贼脑地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遂弯腰,悄悄脱掉鞋袜,如玉般嫩白的大指趾在杯盏中得意地点了点。玄商君目光在她足上一凝,迅速收回:“……”

夜昙果然是重新换了茶水,这次端出来,就很认真了。她规规矩矩地奉茶行礼,脸上也带了几分甜笑,说:“君上请用茶。”

玄商君注视眼前杯盏,片刻,他说:“这次很好。”夜昙眼神闪亮,望着他一脸期待。他接着道:“这杯茶,便赏了你罢。”

“呃……”夜昙眼珠乱转,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怎么可以!本是敬奉给君上的,自然还是君上享用才是。”

玄商君冷冷道:“无妨。”

夜昙看看那盏茶,啊了一声,说:“君上,天规我已经会背了,我背给你听啊!”她摇头晃脑,真的开始背诵天规。

玄商君目光微凝,方才她看得很潦草,读得也不甚认真。但真的背诵,却记得清楚。他终于发现了她一个优点——至少还算是聪慧。

夜昙把读过的天规禁令都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还没来得及看呢,实在是记不住。她卡壳了,悄悄抬头,却见玄商君盯着溯源镜。

她跟随看过去,溯源镜中是一处宫殿,水仙花漫漫盛开,正是水花垂绿蒂,袅袅绿云轻。一个女仙就在水仙中间结印而坐,周围电闪雷鸣。

夜昙歪了歪头,问:“她是谁?”

玄商君淡淡道:“吾幼年同修,水仙花令使步微月。”

夜昙哦了一声,重又打量,溯源镜里,步微月衣裳华美,面容端庄,只是鬓发微乱。她说:“小时候的朋友,那你们感情一定很深呀。为什么神族不定她为天妃?”

玄商君对此似乎不以为意,说:“天资与机缘欠缺。”他说这话语气平淡,仿佛天妃只是一个神职,而不是谁的妻子。

他话音刚落,只见镜中,一道天雷挟万钧之威轰然降下。步微月闷哼一声,顿时嘴角沁血。然而紧接着,第二道天雷呼啸而至,她身躯一晃,嘴角终于血流如注。

盛开的水仙花合拢护主,但很快被天雷击散,殿中只余一片枯叶残花。夜昙说:“这才第二道雷劫,她不行啊。”

果然,第三道天雷轰然降下,步微月一声惨叫,整个人向下而坠,在空中烧成一团火球。夜昙回过头看玄商君。玄商君对这个结果似乎也不太惊讶,他短暂静默。

夜昙叹了口气,安慰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好像是坠到人间去了,你现在赶过去,兴许还能找到她。等她再调养一阵,重新带回天界修行,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玄商君不予理会,她接着说:“还是神帝、神后会不允吗?”

还是没有回应。夜昙看过去,却只见玄商君提笔,在纸下写下一个名字。他轻声唤:“飞池。”一直侍立于殿外的飞池立刻入内:“君上。”

玄商君将纸卷封好,递给他:“前往水仙一族传令,步微月渡劫失败,水仙花使一职,由步青瓷继任。”

飞池领命而去。夜昙惊呆:“你刚才只是在想谁能继任她的神职?”

玄商君将手擦拭干净,问:“不然呢?”

夜昙是真的怒了:“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的幼年同修渡劫失败了哎!你不帮忙也就算了,难道半点也不难过吗?她现在说不定重伤垂死!你不去救助,反而在想谁可以替代她管理水仙一族?!”

玄商君说:“渡劫成败,都是她的机缘,旁人不能干涉。”

“狗屁!”夜昙一脚踹倒一个香炉,“朋友亲人尚不能护佑,你算什么神君?人若无情感、无悲喜,跟石头有什么区别?一群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居然在这里教我礼仪、规矩!我呸,真是可笑至极!”

她大发雷霆,溯源镜突然又连通太清镜。乾坤法祖已经返回,他问:“方才水仙族传来消息,水仙花令使步微月陨落了。”

玄商君被夜昙一番顶撞,脸色显然不好。但仍是说:“吾已知情。这些俗事,天尊一向并不上心。”

乾坤法祖手捻拂尘银丝,假装话题转换得不生硬:“青葵公主的天规背得如何了?”

一提到夜昙,玄商君脸上又布满阴云:“冥顽不灵,不堪教化。”

总结起来,就是……不听话。

乾坤法祖忍笑,半天说:“青葵公主?”

夜昙就在旁边,闻言问:“干吗?”

乾坤法祖慈眉善目,说:“贫道只是通知公主一声,你的兵器天界将收归公有,不再归还。”

夜昙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乃是自己的美人刺。她怒问:“凭什么?”

乾坤法祖耐心地解释:“凭它这次铸炼升级的材料出自玄黄境,凭它现在还在贫道炼炉之中。凭火候是贫道的丹童在看守,也凭……炉下乃是贫道的三昧真火。”

能不能要点脸!夜昙词穷!乾坤法祖笑得如沐春风:“当然了,天族丹、器、法阵的材料,一向由君上御批。如果垂虹殿愿意承担贫道的损失,那这法宝归属,还是由君上决定的。”

夜昙回身看玄商君,玄商君眼观鼻、鼻观心,没理她。她讪讪地把自己刚才踹倒的香炉扶起来,盘腿坐在溯源镜前,装模作样:“我之前背到哪里了?!”

玄商君:“……”

不知不觉间,窗外浮云裹金,清光远播,涤荡寰宇。

诸神应卯,天兵天将也开始交班。案上的沙漏里,最后一粒白沙滑落。夜昙倒是很自觉,摇头晃脑开始背诵。

她看起来没个正形,然而一整本天规禁令,她每一条连同细则都记得清清楚楚。

玄商君安静聆听,天规繁琐,夜昙口干舌燥,她不是个客气的,立刻说:“我渴了。我要喝水。”

玄商君指指自己案上的茶,正是之前她洗脚的那杯。

呃……夜昙上身后仰,迅速避开:“当我没说!”

直到一整本天规禁令全部背完,她揉着肩站起来:“行了吧?我困了,要睡觉了。我的兵器你记得帮我拿回来。”

玄商君也知道凡人习性,不能长时间劳累。他说:“飞池,送青葵公主回天葩院。”

外面飞池答应一声,领着夜昙出去。

溯源镜里,乾坤法祖问:“君上觉得如何?”

玄商君沉吟道:“没有破绽。哪怕是得知我等要重测仙骨,也依然凝心静气,熟诵整部天规禁令,毫无心虚慌乱之举。也许是我多心了。测骨之事,难免要惊动弼政殿和神霄玉府,牵动甚广。吾修补归墟在即,为免流言动摇天界安稳,就暂缓吧。”

乾坤法祖说:“是。”顿了顿,他一甩拂尘说:“今日陛下召见我等,重提了再炼灵丹,助君上提升修为应对归墟一事。但……恕贫道直言,君上如今的修为,恐怕任何灵丹都助力不大。”

玄商君说:“归墟封印事关四界,吾生有幸必不负所望。天尊不必担心了。”

乾坤法祖点点头,中断了通话。

天葩院。

夜昙刚走进去,桌上已经摆了几碟小菜,配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夜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会是本公主的早饭吧?”她拿筷子搅了搅粥,气愤:“这是人吃的吗?”

蛮蛮跳出来,悄悄说:“嘘,这是青葵公主在离光氏常用的早饭。”

“果然不是人吃的!”夜昙啪地放下筷子。

她正赌气,外面有人说:“你可算是回来了。”

夜昙抬起头,就看见一身碧色的碧穹。她缓步走进来,看看桌上,说:“你在凡间就吃这个?这么寒酸,难怪在天宫不习惯,背个天规也要赖在垂虹殿整整一晚。”

夜昙盯着她看,蛮蛮鸟头伸到她耳边,小声说:“一般这种时候,就是嫉妒你、挖苦你、陷害你的坏女人出现了。”

夜昙轻轻搁下小银勺,说:“嗯。”

蛮蛮问:“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夜昙扫了一眼碧穹,也悄悄说:“我再坐一会儿,她马上就会质问我为什么见她不起身行礼。但她拜了玄商君为师,辈份比我低。我就有藉口治她不敬尊长之罪,罚她下跪,扇她耳光,打她一个桃花朵朵开。然后她肯定要去玄商君面前告状。我就去找天帝哭诉。

天帝驾前,玄商君不敢护短。她肯定会被训斥,再寻衅报复。我再推她下水,给她下催情药,等她怀孕的时候撞掉她的孩子……”

蛮蛮当场自闭。这是你该有的台词吗?是你的吗?!

而那边,碧穹一见夜昙只顾跟自己的鸟悄声说话,不由怒道:“你虽被定为天妃,但尚未行礼,如今不过是个凡人!我乃霞族丹霞上神之女,你见到本仙子,竟坐不行礼!离光氏就是这般教你规矩礼仪的吗?”

蛮蛮用翅膀尖自扇鸟头——你要不要这么配合她啊!

这智商,欺负起来都没快感。夜昙索性说:“你既然到我这儿来,定不会空手。肯定带了点我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呢?”

碧穹愣住,夜昙又说:“不管是什么,有句话你说得对,这早饭确实是太寒酸了。清粥小菜面前,本公主毫无谈性。”她打了个哈欠,“蛮蛮,列个菜单给她。本公主先去睡一觉,等她照单送来再叫我。”

说完,她起身,直接进了内殿。

蛮蛮跳到桌上,用翅膀尖儿沾了墨,飞快地写了一大堆。

碧穹接在手里,定睛一看——贵妃鸡、松鼠桂鱼、糖醋排骨……

什么啊……碧穹仙子咬牙切齿,她盯着夜昙的背影,问:“我有你妹妹夜昙的消息,你也不关心?”

夜昙脚步微顿,碧穹冷哼,志得意满地道:“你那个妹妹,在魔后设下的宴席上称自己主修医道,还以为自己是个宝呢,真是笑死人了。”

她语带讥嘲,但她显然低估了夜昙的脸皮。夜昙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被人笑几句怕什么?活着就已经最好了。她说:“我当是什么消息,就这个啊?没兴趣。”

说完就要往里走,碧穹几步上前拉住她:“听说你对你这个蠢妹妹一向疼爱得紧,你就不想给她带个话?”

夜昙打了个哈欠,说:“我若是你,就先去做饭。”她掀开珠帘,将要进寝宫,又回身说了句,“你脑仁儿已经很小,脾气又不好。若是厨艺也不佳,那就别来了。”

碧穹气哭。

宫殿是黑暗的,寒夜微雪,更漏声迟。

“你就是个灾星,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榻边,一个女人声音低弱却字字带血,“你死之后,也不要怨我。那么多人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

女人的手干枯如爪,在黑暗中一点点靠近,慢慢扼住她的颈项。用力之大,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

自己又被魇住了。

夜昙知道。

这个女人是她的奶娘,忘记是第几个了。只知道她的丈夫、儿女都死在十五年前淮河那场洪水里。她混进宫里,故意去到没人愿去的朝露殿,就是为了将这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灾星扼死在襁褓之中,为自己的骨肉至亲报仇。

多少年了,自己竟然还记得这张脸。也许是今天太累了。

夜昙盯着她看,她面目狰狞,瞳仁如灌血。以至于十几年来,她只要想到仇恨这两个字的时候,脑海里还是会出现这双眼睛。

可人毕竟是要长大的。无数个夜晚,她独自面对这双眼睛,从痛哭求饶,到挣扎逃脱,到最后,她对这双眼睛的悲伤与哀恸满含嘲弄,无动于衷。

先前初见时,少典有琴说:“你生而为人,便应心怀慈悲。”

哈哈,慈悲?夜昙伸出手,击碎眼前噩梦。世人若示我以恶言,我便回他们以刀锋,那些胆敢欺我、骗我、负我的,我必让他们一个一个,尝尽凌迟之痛。

“青葵姐姐?青葵姐姐?不是说在睡觉吗,怎么没人?”天葩院的内殿里,紫芜四下翻找,榻上却空空如也。

“青……”她下一声还没喊出口,烟纱暖帐之上,突然垂下一个人头,人头长发倒垂,面白唇红。

“啊啊啊——”紫芜一跳三尺,像只身手矫健的兔子。帐顶的人头歪了歪,问:“怎么了?”

是夜昙。

紫芜差点成为第二个心肌梗塞的神。她捂着胸口:“青葵姐姐,你怎么睡在……”

她指了指帐顶,夜昙跳下来,理了理头发,说:“上面凉快呀。你怎么来啦?”

紫芜抚着胸口:“二哥让我来看看天葩院还缺少什么。”

夜昙这可就得理了:“什么都缺好吗?好吃的、好玩的,衣裳首饰、珍贵的法宝材料什么的,有多少送多少。他怎么不来?”

紫芜忍笑说:“兄长又罚他抄写天规一千遍,他还抄着呢。”

夜昙从帐顶跳下来,因着睡相不好,头发还乱蓬蓬的。她随手扒了扒,就准备出去。紫芜赶紧拉住她,拿了银梳替她梳头:“不可以的!天规禁令里不是写了,要仪容整齐。你这样出去,让兄长看见,非得生气不可。”

“你那个兄长,他有不生气的时候吗?”夜昙打了个哈欠,就算是睡眼惺忪,一提到玄商君,她还是一脸鄙夷。

紫芜忍笑,说:“别这样啦,兄长其实很好的。对了,晚间父神和母神在蓬莱绛阙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届时各路仙家都会前来。父神严厉,你可千万别出岔子。”

嗯?夜昙眼中光芒一闪:“我要是出了岔子,他会把我赶出天界,遣返人间吗?”

紫芜啊了一声:“这……你不要担心啦,我和两位兄长都会去,遇到不懂的地方,我提醒你。准保不会出错!”

——她以为夜昙担心呢!夜昙连连点头,问:“不知道天帝陛下最讨厌什么?”

紫芜说:“父神啊?嗯……父神不喜女子叛逆,平时他说话,我要是顶嘴,他也会不高兴。他常教导我女子要以柔顺娴静、体贴贤良为美。所以你只要穿得斯文清雅,不时微笑,少说话就行了。”

夜昙越听眼睛越亮,紫芜说:“放心吧,你是父神和母神从小聘下的天妃,父神和母神一定会很满意的。我看你的衣服都挺好。哎,你就穿这件吧。”她帮夜昙挑衣服。

那些衣服都是青葵的,当然每一套都端庄大方。夜昙拿起一根钗环,看着镜中的自己,说:“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啊?”紫芜莫名其妙。

夜昙摆手:“没什么。哎,你父神、母神设宴,你肯定也要打扮一下对不对?你先回去吧。我们直接宴上见啊。”

紫芜说:“可是我可以帮你……”

夜昙把她推往门口:“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乖啊,回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紫芜还是不放心:“衣服就选那套白色带云气纹的,首饰我都给你放桌上了。”

夜昙没口子地道好,然后返身关上了门。

喜欢斯、文、清、雅的女子。

天帝陛下,让我给你老人家一个天大的惊喜吧!

她抓起紫芜放在榻上的衣裙,唰地一声,把裙摆撕到了膝盖。待穿上身,还是觉得领口裹得太紧。于是索性将交领的衣裙往下拉,直到它摇身一变,成了一字肩。

她在镜前走了几圈,镜中人锁骨暖白、双腿修长,胸前还隐隐露出一抹沟壑,沟壑之深,如同她和玄商君两千六百八十五年的代沟。

不错,不错。

夜昙再接再厉,拿眉粉给自己画眼影,金箔也不错,只是贴哪儿才够震撼呢……夜昙公主盯着铜镜中自己的一张脸:“啧啧,天帝陛下,我夜昙为了你老人家,真是绞尽脑汁啊……”

天权宫,重墨台。

碧穹仙子抓起一只花瓶,啪地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碎瓷四溅,她怒骂:“什么东西!一个小小凡人,竟敢让本仙子下厨做饭?凭你也配!”

她气不过,又狠踢了一脚桌子。但想起母亲的嘱托,她咬咬牙,悻悻地拿出霞族法宝——万霞听音。这是霞族特有的联络法宝,可以通过云霞互相联络。

她轻一运功,丹霞上神的虚影已经出现在法宝上方。碧穹说:“母神!”

她从小受尽宠爱,几时受过这等委屈?此时上齿咬住下唇,眼里泪光盈盈。

丹霞上神问:“吾儿何事?”

碧穹仙子将方才夜昙的事一一讲来:“母神,这凡人公主,当真是狂妄到了极点!”

不料丹霞上神却面带微笑:“若真是这样,那我真是要恭喜我儿了。”

碧穹愣住:“什么?”

丹霞上神说:“一个骄狂无礼的凡女,入不了天帝之眼。这样愚蠢无知的对手,被废除是迟早的事。神后之位,吾儿指日可待。”

碧穹说:“可是她那只灾兽还开了个菜单,母上且看,这单子上什么鸡、鸭、羊,天界根本不准杀生。我去哪找给她!”

丹霞上神宛如春风吹抚,整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温暖喜悦的神采:“找不到也要找。母神会让人送来。吾儿记住,她的一切要求,都尽量满足。对待愚蠢的敌人,我们只要顺着她的意,她很快就会自寻死路。吾儿,对待这种人,捧杀才是最高明的手段。且安静等待吧,要不了多久,她轻则滚回凡间,重则身死魂消。”

碧穹这才擦了擦眼睛,说:“其实这些道理,女儿也知道。就是她实在是太气人了,女儿实在看不过!”

“傻孩子。”丹霞慈爱地看了一眼女儿,“眼下受点委屈有什么要紧?谨记母神的话,忍耐、等待。”

碧穹仙子深吸了一口气,说:“女儿知道了。”

丹霞上神点头:“这些食材,母神稍后会派人送来。你做好送去便是。”

碧穹仙子说:“不用加点毒药给她吗?她不过一个凡人……”

丹霞忙说:“不可!陛下与君上都是谨慎缜密之人,万勿节外生枝。”

碧穹仙子只得说:“好吧。女儿知道了。”

不多时,外面果然有仙侍悄悄送了肉食进来。碧穹仙子提着一篮子鸡鸭鱼肉来到厨房。

“离光青葵,倘若有一天,你落在本仙子手里!”碧穹摊开蛮蛮开出的菜单,抓起一个南瓜,一刀砍成两半,“我非要将你大卸八块、碎尸万段、剁成肉酱……”

她一边做饭,一边碎碎念,想象着自己登临后位,而“离光青葵”跪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的模样,终于心里怒气稍减。哼,愚昧的凡人,你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

碧穹一直盼着这一天,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快到——就在她提着食盒,来到天葩院的时候。

天葩院。

夜昙正在镜前欣赏自己的“绝美”妆容,外面有女子的声音响起:“离光青葵!”声音听起来还气乎乎的——来的当然是碧穹。

夜昙搁下唇脂,开门出去。碧穹仍然一身碧色衣裙,背对她坐在桌边。桌上放着十几道菜肴,热气蒸腾,正是刚才蛮蛮开出的菜谱。

“哟,手艺不错嘛。”夜昙行至桌边,拿起筷子就挟了一块糖醋排骨。

“你有完没完了!”碧穹一腔怒火,然而在扭头看见夜昙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像结了冰,嗖嗖地往外直冒寒气。

“你……”碧穹仙子指着夜昙,一脸震悚。夜昙说:“夜间神帝和神后设宴,我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站起来,举着排骨转了个圈,“如何?”

透过天界傍晚的夕阳,碧穹看见她紫色的像被人揍了两拳的眼影、被刷得长矛一样根根竖立的睫毛、眼睑上闪瞎眼的金箔细粉和如同中毒一样的嘴唇……然后是白花花的肩和腿……

还有她胸前那条山海一样难以跨越的鸿沟。

碧穹像被一整个鸡蛋卡住了喉咙,她伸长脖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老半天,她终于说:“完……完美。”

夜昙满意地坐到桌前,开始吃饭。碧穹不但没有了先前的愤怒和委屈,反而木木呆呆地给她挟了几筷子菜。

“好吃吗?”她小声问。

夜昙说:“比起蛮蛮的手艺是差了点,不过勉强可以入口。”

碧穹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反而又给她盛了一小碗汤——不管好不好吃,你都多吃点吧……反正也是最后一顿了。

夜昙边吃边问:“我妹妹情况如何了?”

“啊?”碧穹还沉浸在对手突然自废武功、自绝生路的震惊之中。哪怕是提起这位魔族的未来储妃,她也毫无嘲弄之意。她突然变得倍有耐性,说:“哦哦,你说离光夜昙啊。昨天不是魔后设宴嘛,她自称医修,被大家一通嘲笑……”

魔族。

青葵被大祭司相柳带回自己的席位,魔后握着她的手,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先时她在场中的狼狈模样。

——嘲风没有出手,真是遗撼呢。

“傻孩子。下次可不要这般莽撞了。”她抽出自己的丝帕递过来,说,“脸上都是土,快擦擦。魔族将士粗野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青葵擦拭着自己脸上的尘土,眼看场中鲜血飞溅,只觉心惊肉跳。

好在有了相柳大祭司打圆场,总算是没人再为难她。等到宴罢,魔后让璇渊魔姬带她回浊心湖歇息。

璇渊魔姬一袭黑色衣裙鳞片闪闪发光,胸与腰都裹得极紧,更衬得丰满妩媚。她牵着青葵的手,说:“公主自人族而来,难免不习惯魔族行事作风。但不要紧,日后见得多了,也就不会这般惊惧了。我名璇渊,就住在浊心湖旁边的沉碑渊。公主虽与我初识,但我见公主,却倍感亲切。日后公主但有需要,皆可命人前来找我。”

青葵感激她的热心,说:“多谢姐姐关心提点。”

璇渊魔姬说:“公主不用客气。前方就是浊心湖了。”

青葵抬眼看过去,果见烟波千重。氤氲水色之中,一片小岛若隐若现。璇渊魔姬一招手,自有小舟乘波而来。

舟上却空无一人,青葵说:“这舟……为何不见摆渡人?”

璇渊魔姬掩唇一笑,说:“公主怎的忘了,这是在魔族,自然有法术驱使,哪用人力摇船划桨?”

青葵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见识浅薄了。”

璇渊魔姬倒是不以为意:“公主先行登舟吧。今日你也累了,早点歇息。”

青葵向她浅浅一施礼,转身上了小舟。这舟也当真载着她,直向湖心行去。一直等到她没入烟水里,璇渊魔姬终于说:“三殿下隐在暗处,是在等谁呢?”

不远处的阴影里,嘲风带着谷海潮走出来。他说:“能让我有这样耐性等候的,当然是一位绝世佳人了。”

璇渊魔姬冷哼:“可惜绝世佳人登舟远去,怕是不会回头了。”

嘲风走到她面前,她衣上鳞片明明灭灭,闪烁不定。嘲风说:“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缺乏自信了?”

璇渊魔姬侧过身去,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暗中为她解围。嘲风,她不过一个胆小无能的凡人。魔尊聘她为储妃,是指谁为储君,谁就能娶她。可不是谁娶了她,谁就是储君。你应该擦亮眼睛,看看眼前真正能够帮助你的人是谁!”

她说话毫不留情,嘲风脸上却笑容依旧:“如果我没记错,你们沉碑渊鳞族是因为倍受魔后排挤,迫于无奈,才向我母妃投诚。而你们表达诚意的唯一方式,就是把毫无姿色、脾气又不好的你许配给了我。这些年,也是我三番五次,为你们犯下的愚蠢错误收尾。抱歉,就算我把眼睛擦得再亮,也实在看不到你对我的、哪怕一丁点儿的所谓帮助。”

“你!”璇渊魔姬气极。

嘲风说:“回去吧,我对这位人族公主毫无兴趣。但无论在任何时候,施恩总好过无端树敌,少动点歪心思。”

他字字无情,但依旧眼神温暖、笑若春风。好像他们是对恩爱情人,正在温存低语。璇渊魔姬气得一跺脚,扬长而去。

浊心湖。

青葵刚刚进去,就有侍女迎出来:“奴婢素水拜见夜昙公主。”

夜昙公主……这个称呼让青葵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在魔族,自己也只能顶着夜昙的身份求生了。她说:“起来吧。我初来此地,一切陌生。你带我四下走走,熟悉一下四周。”

素水说:“公主……相柳祭司遣人前来求见。”

“相柳祭司?”青葵皱眉,自己好像并不认得这号人物。但方才宴上多亏了他解围,现在既然他派人来了,总不能不见。她说:“请入厅中奉茶。”

不多时,外面有人进来,此人头上生角,长相怪异。但见到青葵,他还算有礼:“夜昙公主,听说医修擅长调养男子身体,我们祭司特地派我前来,为三殿下嘲风求药。”

“嘲……风?”青葵心中疑惑,“不知三殿下所患何疾?”

来人十分实诚,毫不隐瞒:“回禀公主,大祭司说,三殿下因频繁应付美人,力不从心。特求公主赐药。”

这……真是直接得可怕!

旁边侍女素水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青葵目瞪口呆,久久无言。半晌,她说:“方才宴上,我观三殿下……体魄健壮,似乎并无虚乏之症。如真有不适,还是面诊为宜。”

来人说:“公主殿下,小的只是个传话的。大祭司让小人求药,小人就只能拿了药回去。别的却是不敢说、也不敢问的。”

可嘲风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青葵回忆日间所见的嘲风,此人确实不像是“力不从心”啊!她说:“你且先回去,待我开好方子,再来取药。”

这倒使得,来人站起身来,再行礼:“那此事就拜托公主了。”

素水把人送出去,青葵在厅中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等到素水返回,她终于问:“素水,三殿下居于何处?”

素水说:“三……三殿下啊……他因为被贬为斥候队长,没有宫殿。现在住在斥候营。”

青葵皱眉,说:“你能否带句话给他?”

素水有些为难:“这……如果只是一句话,倒也可以。不知公主想对三殿下说什么?”

青葵说:“你且转告他,若他真有隐疾,请他亲身前来,我把脉之后,自会开药。莫要为难下人。”

素水捂着嘴,偷笑半天,说:“是,公主。”

斥候营。

嘲风正在汇总各方斥候递上来的情报,素水就这么走进来。当着诸魔的面,她扬声说:“三殿下,夜昙公主命我前来传话,说您身患隐疾,向她求药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但具体药方,还是需要当面诊断之后才能开出来。所以请您有空亲自过去一趟。”

说完,她微微欠身,扬长而去。

斥候营里,诸魔安静如鸡。

片刻之后,嘲风轻咳一声:“继续。”

诸魔神情微妙地继续上报其他三界的情报,谷海潮在他耳边轻声说:“原来你上次说的都是真的?”

嘲风揉了揉两侧太阳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命运把它创造的所有蠢物都安排到了我身边。派个人提醒她一下,相柳大祭司为什么会‘替我’向她求药。”

浊心湖,青葵正信步闲游。自己被错送到魔族,父王要是知道肯定急坏了。夜昙也不知如何。当务之急,自然是逃出去比较要紧。但是自己人生地不熟,如何逃走?

她眉头微蹙,突然听见草丛后,有女声娇羞地说:“我真想变得再瘦点,最好这里再丰满一点,这里再纤细一点,哎呀,这样我未来的夫君一定会更喜欢我的。”

另一个女子说:“听说新来的夜昙公主擅长医术,你为何不向她求医呢?”

这女子说:“人家还没出嫁,怎么好意思为这事去求医嘛!要让其他姐妹知道,非笑话死我不可!”

青葵如醍醐灌顶——相柳是魔族大祭司,必定是位高权重。他若是派人来求药,恐怕也会担心其他人嘲笑,不会明言。

若患病求医的是他,可就说得通了。

她一拍额头,自己怎的这般蠢笨! Kagvjak0RfUfxe70CtlxUZrY3qr1pBnfNfPwC7tGKwlWm3mzjpnXF2Vn5FYH4W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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