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葩院。
一大一小两坨冰块百无聊赖。蛮蛮正在哀嚎:“玄商君是不是有病?你才是未来天妃,这天规要背也是你背啊!我好好一只鸟,为什么也会被囚在这里啊!呜呜呜,可怜、弱小、无助!”
夜昙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讲义气啊。”
蛮蛮说:“那当然。我蛮蛮一向义薄云天的啦!唉,我开始想念我家岚绝少君了。他要是在,你我怎会如此苦楚……”
天边金乌西沉,夜昙终于也认同了它一回:“是啊。我也有点想念那头臭老虎了。”
蛮蛮立刻来了精神:“是吧是吧?我家少君风流倜傥、温柔体贴,昙昙啊,不是我蛮蛮吹,这辈子除了他,估计也没哪个瞎子会对你这么好了。”
夜昙转动眼珠:“你这臭鸟,我们早上吃的火锅不是夔牛,是你的良心吧?本公主这盛世美颜、无双智慧,是人都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好吗?”
蛮蛮刚要反唇相讥,突然冰块一裂为二,掉落在地,变成一粒小小的冰珠。它与夜昙也脱困而出。
“咦?”它左右看看,夜昙把冰珠捡起来,说:“我就说吧,本公主的美貌与智慧那是绝世罕见滴!”
蛮蛮扇了扇翅膀:“厉害了我的公主殿下。蛮蛮发誓,从这里出去以后,蛮蛮免费给你做三百年火锅!”
夜昙很满意:“一言为定!”
一人一鸟正在尬吹,外面脚步声渐近。夜昙怕蛮蛮再喊自己名字,只能问:“谁?”
玄商君的声音便在背后响起:“天规背得如何?”
若说上次的系日挽虹绳是不小心被她破解,那这次的凝绝珠就是存心试探了。
她说的话,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四界法宝中,她至少对阵和器都十分精通。
可人间的青葵公主不过年方十五,涉列学识能够广博至此吗?
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那她的身份就更可疑了。
夜昙有点灰溜溜,很显然这天规背得不如何。她只能惨嚎:“我头疼、脚疼、肚子也疼,什么也记不住!”
玄商君就站在她身后,不知为何,他竟开始希望她真的是潜入神族的魔女了。若说是管教不听话的门人弟子,他自有千百种办法。可她!她目前的身份,是离光氏的青葵公主,神族定下的天妃。
还有可能是……他的未来弟媳。
他既不能酷刑加身、也不能当众斩杀!偏生还受命管教。
何其可恨!
所以他衣袖一挥,夜昙和蛮蛮立刻又变成了圆溜溜的两颗核桃,在他掌中团团转了。
蛮蛮惨叫:“我说,你虽然是天帝长子,身份尊崇,但是你这一言不合就盘我俩的习惯,真的很变态啊!”
夜昙倒是比它清灵些,说:“他掌中是个结界。这是避免我们被人发现。你现在嚎得再凶,在旁人眼里,也只是个核桃而已。”
“你又知道了?”蛮蛮不服。
夜昙说:“当然啊。你没有听过当年如来佛祖五指山困孙悟空吗?他这手掌也差不多。”
蛮蛮绝望中又生了一丢丢希望:“那你能破解不?”
夜昙又在他掌中转了两圈,说:“能。给我两千七百年时间,我修为跟他差不多了,当可一试。”
蛮蛮大为光火:“笨蛋,两千七百年之后他五千四百岁!你什么时候能够超越他!”
“对啊!苍天助贼不助我!”夜昙气得转成了陀螺。
玄商君目光微垂,看向掌中——她变成核桃转圈圈的模样,着实比她的人形可爱得多。
玄商君盘着核桃来到玄黄境,越盘越觉得手感不错。
乾坤法祖已经收了牌局,此时手挽拂尘,风骨萧然。见到玄商君,他淡笑行礼,玄商君亦回以晚辈之礼:“天尊。”
乾坤法祖与他相对而坐,自有仙童奉上香茗。玄黄境仙鹤翔空,草药飘香,一派桃源之景。
玄商君说:“我特将人带来,事关重大,还请天尊尽快为其测骨,以证身份。”
“哦?”乾坤法祖盯着他的手,他掌中盘着两颗核桃,圆溜溜的十分光滑。他问:“是这个?”
玄商君轻声道:“正是。她上界时还带来一只比翼鸟,但无甚根基,普通灾兽罢了。”
乾坤法祖点头,少典氏的继承人向来没有别的爱好,如今玄商君盘着核桃进门,他自然一眼就发现。他笑说:“君上这核桃盘得顺手。若她真是魔女,留在君上身边做个核桃倒是合适。”
玄商君微微皱眉,轻描淡写地道:“吾即将前往归墟,身外杂物,于吾而言没有必要。此女若测定为魔女,就须立刻诛杀,以免节外生枝。”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脱口而出的是“没有必要”。不是拒绝,而是没必要。乾坤法祖笑容玩味。
夜昙和蛮蛮两个核桃在他掌心,夜昙努力了半天,也只隐约听到“测骨”、“斩杀”两个词。夜昙气得乱滚,眼看就要滚落在地,玄商君掌心微握,将她和蛮蛮放到乾坤法祖面前。
乾坤法祖拂尘一甩,竟然并未设法蒙蔽夜昙视听,轻声叹:“修补归墟封印确实危险重重,但君上修为卓绝,或许尚有生机也不一定。”
玄商君倒是不在意,说:“吾自虚无中来,自然也应往虚无中去。只要能为神族尽一分力,保四海安宁,生死皆无须挂碍。倒是此女根骨,还请天尊早日测来。”
乾坤法祖道:“君上放心,贫道这就准备。”
玄商君点头,又嘱咐道:“结果未定之前,她毕竟是未来天妃,还请天尊严守秘密,且好生看管。”
乾坤法祖心中了然:“自然。君上可还有旁的事吩咐?”
“旁的事便只剩一桩。”玄商君起身,容色一换,严厉道:“今日午时,乾坤法祖、紫微大帝、长生大帝,外加镇元子上神公然聚赌,依照天规罚俸半年!念及天界颜面威望,不作公示!”话落,他转身离开。
……果然是半点情面也不讲。乾坤法祖心疼得捶胸顿足。
夜昙在桌上滚来滚去,虽然是一颗核桃,她却听到了重点。不得了!听玄商君的口气,他好像要去修补一个什么归墟,而且危险重重,活下来的机率小得需要他生死度外。
而且更糟糕的是,玄商君怀疑她的身份了!这家伙,他怀疑她,立刻一声不吭地带她来测仙根。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这要是被认作魔族派来的奸细,那可就死定了。
夜昙脑子飞速旋转,突然她身躯一沉,竟又恢复了人身。面前,乾坤法祖正一脸慈祥地打量她。
夜昙抓起同样恢复真身的蛮蛮,扇了扇风,闻到一股药香。她说:“少典有琴要测我仙骨?”
“少典有琴?”乾坤法祖眼里噙了一丝笑意,“天界好久没有人这般称他了。对。公主出生之时,贫道曾测过一次仙根,资质惊人。如今再测,公主也不必慌张。”
他虽说话,目光却将夜昙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然而夜昙只是“哦”了一声,随即说:“现在就测吗?还是等我吃完饭?你在天界的地位这么高,这里的吃食应该也比其他地方丰盛吧?”
她凑过去,口水已经流下来:“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一头青牛,膘肥肉厚!”
“来人!”乾坤法祖面不改色,转身吩咐仙童,“速将青牛牵至张果处,就说我骑厌了牛,想换他的小毛驴骑骑。”
说完,他回身,笑眯眯地说:“公主方才说什么?”
夜昙绝倒:“你这神格,本公主真是万分敬慕!”
乾坤法祖很是谦虚:“过奖过奖。”
夜昙搓了搓手:“听说你喜欢赌两把。”
乾坤法祖立刻一脸严肃:“贫道修行多年,早已清心寡欲,岂会眷恋赌桌胜负?”
“嘁。”夜昙不屑,“要是戒了赌,你被扣那半年薪俸,几时能够回本?”
乾坤法祖一捻胡须:“此言甚是有理,甚是有理啊。莫非公主也擅筑这桌上方城?”
夜昙轻摇羽扇,微笑:“麻将啊?我这个人比较谦虚,就算是十分精通,也只会说——略知一二。”
“果然谦虚!”乾坤法祖左手轻轻梳理拂尘上银亮的兽尾:“甚合吾意。”
夜昙说:“只是这里仅你我两人,如何凑得齐牌局?”
乾坤法祖说:“无妨,立马就有贵客将至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外面仙童来报:“天尊,清衡君和紫芜公主求见。”
夜昙心里一跳——不愧是三清之一,还真有神机妙算之能。
殿外,清衡君带着妹妹紫芜仙君进来。看见夜昙,清衡君长吁一口气:“听兄长说你水土不服,来玄黄境调养了。没事吧?”
乾坤法祖早已摆好牌桌,桌上一副蛇纹木所制的麻将牌闪烁着异光。他直接招呼三人:“都过来。”
清衡君和紫芜皆是一脸狐疑,倒是夜昙问:“这就是紫芜公主?”
神族紫芜公主内裙雪白,外披淡蓝纱衣,其上绣纹星若连珠,光芒若隐若现。她胸前戴着星辰碎片串成的项链,一双眸子清澈通透。
她缓步行至夜昙面前,轻施一礼:“青葵姐姐!”
夜昙嗯了一声,一眼看透这位公主——她就是个水晶瓶子,你给她颗糖,她就高兴。你踢她一脚,她就生气。
夜昙抬手拨弄了一下她胸前的项链,天界小公主是吧?这一刻起,我就是你的朋友啦!她说:“哎呀这项链真好看,这是星星吗?”
紫芜眼睛都亮了:“对!这是兄长专门为我挑的,他答应我修为每突破一个境界就送我一颗最漂亮的星星碎片。这串项链我攒了好多年呢!”
那星辰碎片粒粒闪动,光芒远盛明珠。夜昙爱不释手,女人对亮晶晶的东西永远不能抗拒。她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星星的碎片?”
紫芜拉着她的手,两个女孩瞬间就亲近了。她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父神是星辰一族,母神是烟霞族的霓虹上神。兄长乃是父神和母神汲星辰之灵而孕育。只有他和父神才能找到最闪亮的碎片,并且打磨出来。”
夜昙说:“喔,我看他法宝老是什么虹啊虹的,还以为他是条闷骚的彩虹呢!”
紫芜看了一眼清衡君,捂着嘴偷乐。清衡君轻咳一声,说:“兄长因受母神孕育,对烟霞一族的术法也极为精通好吗?”
夜昙马上就补刀了:“那你对星辰一族的术法也精通了?”
清衡君不想说话了。
乾坤法祖哈哈大笑,听孩子们斗嘴,真是一件乐事。他说:“都别闲聊了,过来打几圈加深友谊。”
“啊?”紫芜公主呆住,“天、天界禁赌啊。”
夜昙把蛮蛮扇搁在桌上,满不在乎:“没被抓住,不就不禁了吗?不过你们有钱吗?没钱拿什么赌?”
清衡君还没说话,乾坤法祖掏出一袋淡绿色的珠子,说:“神族不染凡尘,自然更不容铜臭薰天。此灵珠每一粒都含至纯清灵之气,可以炼丹、炼器,也能供神族自己服用,增进修为。我们便以它为注好了。”
“是不是真的啊?”夜昙拿起来看看,清衡君和紫芜也相继拿出一袋灵珠。看来神族也明白没有货币交易不便,发明了这个折衷之法。
她乐了:“本公主郑重宣布,以后这是我们的欢乐豆了!来来来。”
她熟练地开始拿牌,乾坤法祖说:“等等,青葵公主你的赌注呢?”
“谦虚的说吧,”夜昙一边拿牌一边啧啧,“本公主入场,从不需要自备赌注。”
你可真是谦虚啊!三个人无语。
紫芜拿了牌,颇为不安:“我……平时兄长管束严格,我没打过。”
清衡君倒是不虚,已经开始理牌。夜昙说:“很简单的,一会儿我教你。”第一圈,夜昙果然边打牌边教紫芜,紫芜聪明,打一遍就记住了规则。
然而第二把,就被乾坤法祖胡了个门前清大对子外加杠上开花。
夜昙一脸狐疑地审视他,半天,问:“你不会偷牌吧?”
乾坤法祖一脸严肃正直:“小娃娃,你这说得什么话?还记得贫道尊号吗?玄天无极道德天尊!一听就是很有道德的神好吗?岂会干这么没品的事?”
夜昙将信将疑,半晌,认真地说:“可是在人间,人们一般都是命里缺什么就在名字里加什么的。”
乾坤法祖绝倒,清衡君笑得麻将都捡不起来。
夜昙瞪他:“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啊?”清衡君随她避到一边,夜昙凑过来,跟他咬耳朵:“我问你,这个乾坤法祖多少岁了?”
她靠得太近,少女的馨香追魂索命一般。清衡君有点慌:“啊?他……天地初开之时,一气化三清。很多很多万年了。具体岁数还真是说不清楚。”
夜昙说:“很好。那你觉得就凭我们三个,赢得了他吗?”
清衡君照实直说:“够呛。”
夜昙靠得更近了,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清衡君说:“这……这不好吧?”
夜昙恶狠狠的:“那我输的灵珠由你出!”
“凭什么?”清衡君还是有尊严好吧?这等割地赔款的条约怎么可能答应?
夜昙理直气壮:“就凭我没有!”
……
片刻之后,二人坐回桌前。
乾坤法祖问:“什么事还需要避席而谈?”
夜昙一边拿牌一边说:“人家借点灵珠啊……明知人家没有,也不手下留情,真是的。”说着话她打了几张牌。
桌下,她脚尖微勾,点了三次清衡君的腿。清衡君果然一点就透,他右手垂到桌下,不动声色地换给了她一张三筒。
换牌的时候,他触到她的手。那指尖的柔软细腻,在他掌中停留得似乎太久。
垂虹殿。
霞族的族长丹霞上神带着女儿碧穹在殿中落座。仙侍奉茶。玄商君问:“丹霞上神久不入天宫,今日匆忙而至,可是霞族有事?”
丹霞上神赶紧起身,衣裳如流火:“霞族无碍,只是……”她瞥了一眼自己女儿碧穹一眼:“只是听闻离光氏的青葵公主已经被迎入天界,丹霞想,她初来乍到,必定诸事陌生。正好碧穹也思念神后。于是奏请君上,让碧穹前来天宫,陪伴青葵公主。”
玄商君眉峰微皱,说:“丹霞上神思虑甚周。碧穹仙子机敏乖巧,父神一直多有称赞,母神也十分喜爱。”
丹霞上神眼中泛出欣喜的光彩:“碧穹何德何能,岂能领受君上如此谬赞?”
玄商君说:“事实如此,丹霞上神不必谦虚。今日本君见到碧穹仙子,亦觉投缘。”碧穹仙子抬眼看他,见他如传闻般清朗皎洁,粉颊瞬间开出朵朵桃花。
然而玄商君接着道:“不如就让她拜在本君座下,成为本君的十四弟子吧。”
“啊?”丹霞上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碧穹也慒了。
玄商君问:“丹霞上神觉得不妥?是本君能为低微,不能让上神托付爱女吗?”
丹霞上神看看自己女儿,事已至此,她进退两难,只得下令:“穹儿,难得君上看重,还不拜师。”
蓬莱绛阙。
天帝少典宵衣合上手中星辰卷,说:“霞族去垂虹殿了?”
殿中,太阳星君笑道:“去了,丹霞上神还带着女儿碧穹仙子一并前往。说是想奏请君上,留下碧穹仙子陪伴青葵公主。”
“她哪里是想要陪伴青葵公主?青葵晨间方才迎回,如今不过傍晚,她已然赶至天宫。”天帝冷哼,“少典氏三代神后皆出自霞族,于是有些人开始忘我了。”
太阳星君禀道:“陛下不必担心,据说,君上当场便令碧穹仙子拜在他门下,收碧穹仙子成为十四弟子。自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君上不动声色,然既绝霞族之念,又保了彼此体面。处理得可谓十分周全。”
“他向来不糊涂。”少典宵衣纵然严厉,然而语气中却还是难掩赞赏之意,“你去玄黄境,请乾坤法祖前来。神族要不惜代价,再炼灵丹,以助他提升修为。归墟封印必须修补,但……”
他前行几步,声音低沉:“但天界失他,如失一柱。”
太阳星君俯首:“是。”
太阳星君刚刚离开,神后便自屏风后出来。先前二人交谈,她显然都听在耳中。她说:“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若不知该不该说,就不必多说。”少典宵衣面对溯源镜,镜上仍是浩渺归墟。神后轻轻咬唇,却还是说:“陛下明知道,四界无论神、魔、人、妖都无法在混沌之炁中长久存活。他单凭一己之力潜入归墟,如人溺水,自保已难,却还要修补蟠龙古印。而魔族心怀鬼胎,岂会真心同他配合?他如何还有活路?”
少典宵衣不说话,神后说:“可陛下明知道,眼下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性命。只要他带着盘古斧的碎片进入归墟,他就能……”
“够了!”少典宵衣厉声道,“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这件事。”
神后一双瞳孔被泪水浸湿:“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陛下还是不愿抓住她,逼她交出盘古斧碎片。”
少典宵衣背对她,沉声道:“盘古斧碎片丢失的事,不能传出去。否则一定会动摇人族和神族对我们的信任,而且……”
神后说:“而且也会动摇天界神族对少典氏的信任,毕竟,是陛下的旧情人在陛下大婚前夜,灌醉陛下,盗走了他们奉为至宝的盘古斧碎片。”
少典宵衣嘴角微动,两颊股肉轻颤,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冷冷道:“住口。”
神后缓缓后退,眼泪在她腮边划出闪亮的痕迹。她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有琴是她跟陛下所生的孩子,今日站在这里的陛下,也许不会这般无动于衷。”
她转身离开,少典宵衣缓缓闭上眼睛,始终没有回头。
玄黄境。夜昙正跟乾坤法祖等人打麻将,突然外面有仙侍来禀:“天尊,天帝请您前往蓬莱绛阙,有要事相商。”
乾坤法祖起身,说:“看来今天只能到这里了。玄黄境景致不错,公主自便。”
夜昙喔了一声,问:“那外面仙鹤能烤吗?”
乾坤法祖略一犹豫,吩咐自家仙童:“把所有奇珍异兽都赶出来,所有灵丹宝药全部摆上,以便公主挑选。”
“嗯?”夜昙狐疑,“这太不像你的为人呀。”
果然乾坤法祖紧接着就说:“然后把一应开销造账成册,十倍估价,送到垂虹殿。”
……
他刚一走,紫芜就拉着夜昙的手:“你可千万别听他的,兄长一定会把这些账算到你头上,扣你每月应领的灵珠,千年万年,直到还清为止。”
夜昙才不在乎——难道我倒了八辈子血霉,还要在这天界住上千年万年不成?她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说罢,就去翻仙童拿出来的丹药。
乾坤法祖已经走到门口,突然顿住脚步,说:“清衡君与紫芜公主也该回去了,今日课业若是耽误了,只怕君上那边不好交待。”
他搬出玄商君,清衡君和紫芜立刻怂了:“天尊说得是。”
二人随他一并出了玄黄境。
垂虹殿。
玄商君令碧穹仙子正式拜师之后,便将她打发到文曲星君的天权宫去了。
人刚打发走,他殿中的溯源镜里,便出现了一片药田,正是玄黄境。玄商君心中一凛,凝目望去,正见乾坤法祖现于镜中,说:“陛下召见,贫道要暂离太清镜。这里先交由君上看管。”
玄商君对他的意图了若指掌:“天尊今日故意让她听见谈话,是想观察她的反应?”
乾坤法祖点头:“如果她真是魔族派来刺探消息的魔女,惊慌、怀疑,甚至是来到这里的动机,都会让她露出马脚。贫道离开之后,玄黄境会容她自由出入。她修为不高,造不成什么大的破坏。君上观她行止即可。”
玄商君嗯了一声,却总觉得哪里不妥。
果然,乾坤法祖离开之后,玄黄境就只剩下夜昙和几个仙童。仙童得了主人吩咐,也不跟随看管。
溯源镜里,夜昙先是翻看了乾坤法祖拿出来准备给她胡造的丹药。翻了一阵她就不满:“什么嘛,全是过期劣质的好吧?还想十倍向垂虹殿索赔,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吧!”
玄商君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夜昙看不上这些丹药,她提着方才打麻将赢来的一袋灵珠,东游西逛,不一会儿就来到炼房。
天界乾坤法祖,炼丹和炼器那可都是首屈一指。
守门的仙童得了吩咐,并不拦她。夜昙来到这里可就到了天堂了。
“哇!”她伸手摸那炼炉,炼炉足有六人高,上刻阴阳八卦,如一尊古铜色的巨人,默默俯瞰她。
炉旁边,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材料。她打开这个箱子,高喊:“玄武精晶!”再拉开那个抽屉:“哇!寒溟矅石!”再一看旁边的架子上,更是差点跳起来:“忘川鬼铁……”
这里任何一种拿出来,都是四界难求的至宝。
夜昙准确地叫出了每一样材料的名字,抱着忘川鬼铁不松手。连手里的蛮蛮扇都拿不稳,高兴得都要昏倒了。
蛮蛮知道这种情形下,肯定有人监视,也不敢多说话。它从她手里跳下来,也不伪装扇子了。
这种时候,稍微行差踏错,就是脑袋搬家。它幽幽地说:“能不能克制点啊?”
夜昙说:“你懂什么?这里才是真正的仙境!啊,既然来了这里,不为自己炼一件法宝,我死不瞑目!”
她左右打量,蛮蛮一哆嗦:“你要干什么?”
夜昙直接爬到炼炉上,把炉盖打开往里看:“试炉。”她把身上的凝绝珠放进去,再把今天赢来的灵珠全部倒里边。
然后直接用乾坤法祖的三昧真火开炉。
玄商君手里握着镇守归墟的天将发回的蟠龙古印实堪图,本在查看,这时候却不由自主被镜中吸引。
夜昙将灵珠的灵力全部注入凝绝珠,测试了三昧真火的火候,对炼炉的功效也迅速掌握。随后,她拿出自己的美人刺,三下五除二画好图纸。然后爬到架子上,搬下各种要用的材料,称好份量,直接调整炼炉,把美人刺和材料都放进去。
然后关炉,开火。
玄商君坐不住了——乾坤法祖是真的会向垂虹殿十倍索赔的!他是不是早知道这是只蝗虫?!
他拂衣起身,飞池见他行色匆匆,刚叫了句:“君上。”
眼前已然踪影俱无。
玄黄境。
夜昙高高兴兴地开了炉,她是毫不客气的,立刻叫进来几个仙童:“都过来。”她拿过法祖的火候牌,把哪个时辰应该用几分火写得明明白白,“照这个看火,知道吗?”
仙童互相看看,反正主人让不要管她,那就不管吧。大家躬身应是。
夜昙搭了个凳子,还打算爬到架子最高处看看有什么。
玄商君飞身赶至,一声喝止还未出口,突然夜昙小脚一掂,落在了他肩上。她裙踞扫过他侧脸,仙童一脸惊惧,蛮蛮也张大了鸟嘴。
夜昙用力踩了踩脚下,觉得很稳,就放心大胆地去取箱子了:“这里一定有宝贝,才值得乾坤法祖藏得这么好……”
然后玄商君就退后了一步。
“啊——”夜昙啪地一声摔地上,随之而来的是被她双手扒拉下来的各种材料。只听哗啦咣当一阵乱响,炼房里顿里乱成了垃圾堆。
蛮蛮从翅膀的羽毛缝里往外看,一脸惨不忍睹的模样:“不对啊,这难道不应该是他接住她,来个温香软玉抱满怀,然后两个人深情对视吗?”
“少、典、有、琴!”夜昙从炉灰堆里爬起来,这下子说是狼狈都是极尽美化。她五指梳理着头发,后面的话还没骂出口,就觉身体一轻。
好吧,玄商君手里又多了两个滑溜溜的核桃。一颗核桃上满是炉灰,玄商君掐了个引水诀一通清洗。
甘甜的瑶池净水顺着他的掌纹涓涓而下,夜昙在他指根处乱蹭一通,用他的掌纹把核桃壳每道凹纹都蹭得干干净净,权当搓澡了。他掌中茧厚,搓起来还挺舒服。
“唉。”蛮蛮牌核桃叹了一口气。
玄商君把两个“核桃”洗干净。仙童进去收拾炼房。玄商君随手翻看夜昙画的图纸以及火候牌,若有所思。
夜昙在他掌心滚来滚去,玄商君突然将她压在图纸上,说:“第二片花叶,青雷佛沙加得略重。”
夜昙滚到青雷佛沙那一处,说:“铸炼美人刺的时候我经验不够,材料也不多,就加了一钱邪心魔岩。加重青雷佛沙是为了把邪心魔岩的邪气抵消。不然如果修为催到极至,兵器的杀意可能会影响主人神智。”
玄商君五指微顿,思虑半晌,居然嗯了一声。随后,他问:“铸器之术因所涉学识广阔,少年有所成者极为稀少。你师从何人?为何年纪轻轻,竟然有此建树?”
夜昙突然想起自己在跟谁说话,顿时滴溜溜滚到一边:“要你管!哼!”核桃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可惜核桃就是核桃,背对他,也还是个核桃。
玄商君伸手,偏要将她转过来。夜昙气得再扭过身去。
这游戏玩了四五次,这老男人真是又无聊又执拗!看来她不说话,他能玩她一晚上。她终于说:“我从小就是离光氏培养的天妃呀。父王怕神族不满意,天天逼着我刻苦攻书。什么名师都请。我知道得多,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字字坦然,却也是字字谎言。
玄商君听在耳中,却觉得这也说得通。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真有可能是离光氏用心栽培的天妃。起码单就炼器与对法阵的理解来看,她称得上是离光氏给神族的惊喜。
唯一的弱点,只在于年纪太轻,修为低微。
他问:“离光旸既然命你攻书,难道没有教你礼数?”
夜昙翻了个白眼:“教啦。但是我凭什么要学啊?你们神族天妃了不起吗?我才不在乎。”
活脱脱一个叛逆少女的模样。玄商君越发觉得可信,是否离光氏管束过严,以致她性情逆反?
看来是自己多疑了。
他说:“既然乾坤法祖一时半刻回不来,你便随我回垂虹殿,继续背诵天规吧。”——毕竟玄黄境诸物贵重,你这破坏能力……实在不宜久住。
夜昙不理他,他看了一眼沙漏,难得好心提醒道:“距离你将天规倒背如流,仅剩六个时辰了。”
他掌中,夜昙牌核桃破口大骂。
天权宫。
霞族丹霞上神正同女儿碧穹话别。碧穹拉着她的手,说:“母神,我为什么要到这里?君上收了我作弟子,难道我不应该住在垂虹殿吗?”
丹霞叹了一口气,说:“君上真是跟天帝一模一样。你也不要灰心,虽说天界辈份有别,但若你足够隐忍、聪明,总是有机会的。碧穹,那青葵虽是天帝定下的天妃,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凡人。区区凡女,想成为天后,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
碧穹说:“可……母神,听说君上的垂虹殿里,连女仙娥也没有一个。我如今被安排在文曲星君殿,如何接近得了呢?”
丹霞说:“傻孩子,你是接近不了。但是有人能够接近啊。”碧穹猛然醒悟过来:“母神是说,那个凡人公主青葵?”
丹霞拍拍她的手背,说:“虽说她出身低微,但是你也要小心。听闻她对医道十分精通。吾儿要见机行事。霞族希望尽在于你,万不可行差踏错。”
碧穹点头:“是,母神。”
“还有。”丹霞又道,“这个青葵公主有个妹妹名叫离光夜昙,被许给了魔族为储妃。据母神查探,青葵自小疼爱她这个妹妹。她定会乐意知道自己妹妹的消息。说不定还会让你代传书信。”
碧穹如梦初醒,说:“陛下对魔族最为痛恨,若是得知她私通魔族,定会对她产生戒心。甚至……如果书信上有什么不该有的内容,暗暗处死她也不一定。”
丹霞傲然道:“少典氏三代神后皆出自霞族,我霞族华彩浩然,岂是区区一个凡人可以遮掩的?”
碧穹眸子里这才恢复了一些神彩,说:“说起神后,当今神后也是我们霞族的霓虹上神。母神为何不带女儿去拜见她?”
丹霞冷笑:“神后性情懦弱,只会听从陛下的安排。陛下喜欢温顺端庄的女子,我们跟神后走得太近,只会让他觉得霞族野心勃勃。你放心,你与神后同出霞族,只要你有这个本事,神后绝不会反对。”
碧穹明白了:“母神放心,女儿定不负众望。”
母女俩私话完毕,终于将她交给了文曲星君。自然又是一番客套嘱托。文曲星君知道她是玄商君新收的弟子,倒也周到:“丹霞上神不用担心。碧穹仙子既然拜入君上门下,我们便是师兄妹。今日起,十四师妹就住在重墨台。一应事宜,星宿厅和垂虹殿自会照应。”
丹霞上神向他道了谢,碧穹忍了这口气,随他去了重墨台。
丹霞目送她入了天权宫,霞族仙官朝霞和晚霞已经等候多时。丹霞回身一扫他二人,沉声说:“立刻派人前往魔族,打探魔族储妃离光夜昙的消息。最好能够带回她的贴身信物和口信。”
朝霞与晚霞同时躬身:“是。”
然而魔族却是风平浪静。
就在晨间,神魔交战。青葵从轿辇逃出来,循琴声而往,想要找到玄商君。方向是没错,但是去的略晚了些——刚好碰上魔族大皇子乌玳、二皇子顶云、魔将烛九阴败退。
四个人碰到一处,青葵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候,有魔兵来报:“禀告三位殿下,护卫轿辇的兵士被杀,夜昙公主失踪了。”
乌玳和顶云都变了脸色,青葵有什么办法?她只得行礼:“神族攻破防卫,夜昙只得出逃。幸而在此遇见三位殿下。”
乌玳本就头脑简单,此时一听,那还有什么说的?他大手一挥:“行了,既然人在这里,回去吧。”
二殿下顶云到底谨慎些,问了句:“你就是夜昙公主?”
青葵心中焦急,但抬眼而望,见天边云桥垂落,神族竟收兵而去。她求救无门,只得硬着头皮,说:“回殿下,正是。”
顶云绕着她转了一圈,说:“听闻这夜昙公主生来不祥,因此被离光氏藏于深宫,从不为外人道。我看你……却是不像。”
青葵心中一凛,这样怀疑的语气,难道他见过夜昙吗?
她强压心中慌乱,顶云逼问:“你是谁,还不快从实招来?!”
青葵忐忑不安,还未开口,身后突然有人说:“我怎么不知道,二哥已经改行给人看相了?”
青葵回身,那熹微晨光里,嘲风手持九尺战镰,缓步而来。他的黑袍飞扬在风里,衣上刑天战纹光芒刺目。
二哥?
青葵说:“嘲风?你……也是魔族皇子?”
周围兵士顿时哧哧暗笑,嘲风以手拢唇,轻咳一声:“公主殿下,此时此地,这句话并不风趣。”
顶云显然不悦:“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嘲风说:“没有。”
然后自觉地退到队末。退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青葵。
青葵骤然明白——顶云在诈她!
她说:“殿下自离光氏将本公主接出,如今却又质疑。若是如此,何不将本公主送回离光氏,以辨真伪呢?”
正在此时,魔兵来报:“二殿下,神族已经返回天宫。”
顶云嗯了一声,他身后,烛九阴说:“二殿下,看来神族已经带着自家天妃返回了。我们也先回去吧。若是耽搁晚了,只怕魔尊怪责。”
顶云又看了一眼青葵,挥手:“返回晨昏道。”
青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到了魔族。
魔族没那么多规矩,二殿下顶云直接将她带到晨昏道。
眼前一条黑石路蜿蜒向前,奇异的是,道左明右暗,明暗交接却互不调和。这条黑石道,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青葵不由左右打量,道两旁有魔族侍婢跪迎。
正前方,只见一面魔旗迎风高展,上面刑天战纹红得刺目。青葵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上神之血。
只有天界上神的鲜血,才能如此鲜艳且永不褪色。
她心跳加速,不小心踢到石子,整个人也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引来周围魔兵一阵嗤笑。
顶云面色不怎么好看,到底是凡人,没什么见识。
前方,酒香与肉香远远传来。
顶云说:“父尊和母后特地为你设宴接风。还不过去谢恩?”
青葵凝目看过去,果然见前方群魔落座,觥筹交错,正是酒酣心开之时。魔尊和魔后高踞上座,不时低声说话。
青葵疾步上前,也没办法,只得拜倒:“离光氏……夜昙,见过魔尊、魔后。”
她一上前,群魔都安静下来。魔尊打量她半晌,说:“抬起头来。”
青葵只得缓慢抬头,眼前……就是魔尊了。谁能想到自己晨间还等着被迎入天界,几个时辰之后,竟在此处。自己在此,不知夜昙如何。
她勉强让自己不颤抖,眼前的魔尊已经上了些年纪,但鹰鼻鹞眼,令人望而生畏。
他手握酒樽端详青葵,目光仿佛都带着血腥气,许久方淡淡说:“离光氏说你出身不祥,今日本尊亲眼一见,倒是貌秀而端庄,不似传闻。”
他声音还算是和风细雨,但总听得人心中发寒。青葵知道,只要稍有差池,身边这些魔族就会变成恶狼,将自己撕成粉碎。而且说不定连整个离光氏都会被自己连累。
魔族杀人,可是不需要那么多理由的。
她说:“回魔尊,夜昙虽然出生时天现恶兆,但父王仁慈,并未疏于教导。只是平时极少走动而已。”
谁知她话音刚落,周围却一片哄笑:“仁慈?哈哈哈哈。”
魔尊显然也不满意这个答复,他沉声说:“你既入我魔界,便要改正恶习,凡人那些装腔作势的伪善之风,莫要带入晨昏道。”
青葵成长至今,第一次被人如此训斥,不留任何颜面。她垂下眼睫:“是。”
魔尊出言如刀,倒是他旁边的魔后面带微笑,看上去十分和气。
“她初来乍到,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到底只是个孩子,魔尊何必如此严厉。”她伸出手,黑色的戒指在晨昏道半边光明的映照下盈盈有光,“夜昙公主莫怕,且到本宫这里来。”
她生得一张温柔面孔,纵然珠围翠绕,却仍令人觉得和善可亲。
青葵叩谢之后,搭手上去。魔后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好孩子,这魔族没那么多规矩,你也不要太过拘束。”
青葵怎么可能不拘束?却是不敢多说,只得再次施礼答谢。魔后扬声说:“好了,夜昙公主已至,开席吧。”
两边有乐师奏乐,美人舞剑。魔仆捧着菜肴穿梭席间。
青葵就坐在魔后身边,传闻中魔族粗野狂放、重武嗜杀,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魔后体贴地给她挟了菜,青葵偷偷扫了一眼,席间两位皇子都在,却不见嘲风。她对嘲风并无好感,但三位皇子为何独独不见他?
魔后含笑,将座上诸人一一介绍给她认识。
“这是大殿下乌玳,他年纪虽轻,然而骁勇善战,斩获敌首最多,是我们魔族第一勇士。可惜其生母红颜早逝。”她语气中的自豪与哀思都恰到好处,像是介绍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青葵向乌玳见礼,乌玳不喜欢这样柔弱且多礼的凡间女子,并不理会。
魔后又说:“这是二殿下顶云,由本宫所出,顽劣惯了。只能跟在魔尊身边打打下手。武艺修为比不得他大哥,不成什么气候。”她说这话时,虽然看似贬低,但内中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跟在魔尊身边,这句话既点到了魔尊对他的宠爱,也更指明了未来储君的方向。青葵向顶云行礼,顶云待她却也并不热情,只是敷衍地举了举酒盏。
魔后顿了顿,青葵有心,自然意识到接下来应该是三皇子了。果然,魔后指了指末座,苦笑着说:“那边是三殿下嘲风,由魔妃雪倾心……”
她话音未落,魔尊面色由晴转阴:“好了!”
魔后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也罢,久了你自然会熟悉。”
席间,乌玳说:“父尊,今日宴上,设了什么彩头?”
青葵一愣——不是酒宴吗?怎么还设彩头?
其他魔族却似乎早习以为常,魔尊说:“前些日子,本尊捕获一只魔兽裂天兕!此兽凶猛非常,本尊就拿出来作今日宴上之注。在座所有人,谁能胜出,谁就能将此兽带回去,训为坐骑!”
席间顿时一阵欢呼。
不一会儿,就有人自告奋勇,参加比斗。青葵敛裾坐在几案旁,倒了一杯茶,正要入口,突然眼前一片黑影逼近。
她还未反应,黑影如水,不偏不倚泼了她半边脸。她定睛一看,只见茶水中洇开一片深深浅浅的红,片刻之后,变成了一盏血茶。
她抬手擦脸,手背一片腥红。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一个黑甲魔将微微拱手:“夜昙公主,失礼了。”
这道歉,轻描淡写,毫无诚意。青葵闻声看过去,只见与他对战的魔族已经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不过一个接风宴,也可以闹出人命吗?
青葵下意识起身,快步上前。她在受伤的魔族身边蹲下来,伸手替他把脉。周围魔族顿时都停下比斗,狐疑地看她。
晨昏道安静得落针可闻。末席,谷海潮轻声问:“她在做什么?”
嘲风一拍额头,不忍直视。
青葵自腰间掏出十二根金针,快速封住了地上魔族的穴道。然后她自袖中掏出药瓶,撕掉一块裙角,为对方处理伤口。
她动作极为利落,旁边,二皇子顶云沉声问:“你在做什么?!”
青葵说:“他肺腑皆为气劲所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性命难保!”
“救治?!”魔族哗然。
魔尊似乎也意外:“你修医道?”
青葵说:“我……略懂医术。”
谷海潮都捂住了眼睛,果然只听砰地一声响,魔尊重重搁下酒樽。青葵一头雾水。魔后赶紧说:“夜昙,魔族一向以勇为荣。身为战士,自当披荆斩棘、浴血而行。鲜血伤疤乃是魔族荣耀,何须救治?”
青葵是真的惊住了:“所以……魔族不求医?”
魔尊沉喝:“我魔族战士,钢浇铁铸,岂会懦弱求医?”
他们居然以求医为耻?
青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地上,被她救治的魔族挣扎着站起来,竟生生用双手撕开自己的伤口。在喷薄而出的鲜血中,他仰天长啸,直至血尽力竭而亡。
“好!”魔尊举樽,以酒浇地。诸魔登时兴致更高,比斗继续。
这是一群疯子吗?!
青葵这样好的脾性,也第一次无言。她呆立在流血的尸身旁边,身上血迹斑斑,周围魔族投来的目光,满含嘲弄。
末席,嘲风独自饮酒。
旁边不时有魔将的法宝擦过青葵身边,她根本回不到自己的座位,只能慌忙躲避,差点被自己的衣裙绊倒。诸魔见她狼狈逃蹿,个个哈哈大笑。
谷海潮左手拇指一顶剑鞘,就欲拔剑。嘲风说:“做什么?”
谷海潮沉声说:“魔族固然以勇为荣,但也不该如此戏耍一凡间女子。何况她还是未来魔妃。”
嘲风愕然,上下打量他:“所以呢?你是打算就这么提剑杀过去,英雄救美?”他看看魔后,复又轻笑:“谷海潮,别人脖子上那叫脑壳,只有你脖子上只长了个壳。”
谷海潮怒瞪他,嘲风轻啜杯中酒,淡淡说:“你效命于我,你若去了,父尊就要怀疑我是否觊觎这位魔族储妃了。别忘了,她本就是我举荐的。”
谷海潮再看一眼那边含笑不语的魔后,顿时惊出一声冷汗。魔尊对这位三殿下已经极为不喜,自己差点为他惹火上身。
他不说话了。
嘲风说:“不过你这救美之心,还是可圈可点的。”他端着杯盏起身,行至魔族大祭司相柳身边,相柳正跟几个魔族长老谈笑。见他过来,不由皱了眉。
嘲风挨了个白眼,却丝毫不以为意,说:“祭司,嘲风有件小事,想麻烦您老人家帮帮忙。”
面对魔族史上唯一一个被贬为斥候的皇子,相柳显然不是很想搭理:“何事?”
嘲风凑近他,小声说:“实不相瞒,最近美人劳神,颇令人感觉力不从心。听闻这位公主医道高深,曾为人擅调理身体,令男子雄风大振,夜御十女不在话下。我人微言轻,跟这公主没交情。不比相柳祭司位高权重。相柳祭司能不能帮帮忙,替我向这夜昙公主……求个方子?”
“荒唐!三殿下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我禀明魔尊!”相柳毫不留情地把他赶走了。但是他走之后,几个魔族长老的眼神开始有点微妙。
片刻之后,魔族大祭司相柳亲自上前,穿过诸魔的法宝与气劲来到青葵身边。
“公主初到魔族,风俗有异也是常事。还是先行回席吧。”他领着青葵,穿过疯狂打斗的魔族,将她带回几案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