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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菁华已竭

魔族,晨昏道。

嘲风睡在魔尊的榻上,这可是皇子里谁都没有过的荣耀。但他却没睡多久。梦境深深浅浅,都是一个人的身影。他猛地睁开眼睛,见谷海潮仍侍立一侧。

外殿丝竹悠然,显然魔后的酒宴还在继续。

嘲风坐起来,谷海潮说:“时辰还早,殿下还可以继续睡。”

“不睡了。”嘲风穿衣起身,“躺得久了,又要被人议论是不识礼数。回去吧!”

他领着谷海潮,自后门出得殿来,向前走了一阵,见到平湖如镜,才发现这是去往浊心岛的路。他愣住,说:“浊心岛,本座大约是住不得了吧?”

谷海潮原话转告:“三殿下病体久久不愈,是我医术不精。我会奏请魔尊,明日前往人间另请医者。还请殿下先住回斥候营,这几天的药,我会请璇渊魔姬送过去。”

这还真是青葵的原话,一字未添,一字未减。

嘲风并不意外,喃喃说:“是她会说的话。”

他抬目远望,只见浊心湖烟波浩淼,中央岛屿隐在雾中,如美人隔纱,若隐若现。嘲风在氤氲水汽之中几度徘徊,那个人是不能攀折的日月。黑暗中的自己若是此时伸手,必被灼伤。

适可而止吧,母妃两千八百多年的忍辱负重、自己不惜性命修补归墟。这一路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不能毁于一己贪念。

他转身,将要离开时,又听见琴声,一音一韵贴水而来。伊人挑弦,颤动的却是人心。嘲风顿足静听,许久道:“你说,她是天界神族未来储妃。”

谷海潮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吗?”

嘲风缓缓握住手中的战镰,这武器名为贪念,真是适合本座的名字。嘲风直视谷海潮的眼睛,正色道:“从此刻开始,不是了。”

他以战镰指天,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我要她扎根在忘川河畔,蔓蔓日茂,芝成灵华。”

谷海潮眉尖微挑,说:“很难。神族不会善罢甘休,离光旸也不会同意。尊上更是难容。若她身份揭晓,整个魔族都会重新怀疑你的用心。你便是杀了她,也难平复这疑心,何况是想要娶她?”

嘲风说:“我知道。你传出话去,就说浊心岛的这位公主,不仅能治病,还能为女子养颜美容,减肥祛斑。效果立竿见影!”

“啊?”谷海潮莫名其妙——为什么话题突然扯到这里?但对嘲风的吩咐,他还是不怀疑的。他说:“好。”

浊心岛。青葵正在抚琴,到底心绪纷乱,许久才得以平息。

她刚刚起身,突然,有人乘舟登岛。青葵皱眉,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嘲风。但看清舟上是个女魔,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女魔下得舟来,居然十分客气。

她向青葵行礼,说:“公主殿下,我名叫迦楼罗,是那迦蛇族族长的女儿。我们族人,一向苗条,我却因为从小肥胖,一直被族民嘲笑。身为族长之女,原本成年之后就会受封圣女,却迟迟未能被赐予封号。今日宴中,听说公主能……”

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青葵却已经明白她的来历。

青葵仔细打量这个叫迦楼罗的女魔,她确实是体形偏胖,连走动都十分缓慢。青葵说:“圣女请随我入内。”

迦楼罗赶紧说:“公主客气了,我尚未得封号,算不得正式的圣女。”

青葵却并不管这些,她带着迦楼罗进到屋子里,说:“圣女有无封号都不要紧,我会倾尽全力为你医治。”

而此时,妖族。

紫芜已经入睡,帝岚绝守在榻边。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帝岚绝立刻起身,还来不及披上外袍,只听砰地一声响,有人踹开了房门!

房门大开,一队长着狼耳朵的妖兵冲进来,将帝岚绝和紫芜层层包围。

紫芜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看这阵仗,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她问帝岚绝,“你不是妖族少君吗?地位应该很高对不对?”

帝岚绝嘶地吸了一口气——地位再高,也怕亲爹。他满脸堆笑,来到门口。果然,妖皇帝锥身披虎皮裘,腰挎一口金刀,一脸煞气!

帝岚绝走到他面前,只差没摇尾巴了:“父皇。”

紫芜一愣,这才认真打量这个看起来脸生横肉、一身凶煞的人——他就是妖皇帝锥啊。她自榻上起来,行礼道:“见过妖皇。”

帝锥看看刚从榻上起来的她,又看看没穿外袍的帝岚绝,简直是鼻孔里都要冒出火来。他怒吼:“来人,把这个孽子和这个不要脸的贱婢一起押回去!”

帝岚绝头皮都炸了:“父皇,私自外逃是儿臣不是。但这跟她无关,她是……她是……”然而紫芜是谁,他却不能明说——这大庭广众的,就这么说出来,岂不是坏紫芜清白?

她是天界神族的仙君,若是这种事传出去,神族会怎么看?

他说:“请父皇屏退左右,容儿臣解释!”

帝锥哪要听他什么解释?!

“看来我没打断你的腿,你还可以出来跟这些贱婢鬼混!”他怒吼,“来人,将他押回少君府,把他腿打折!”

……暗处,蛮蛮用翅膀尖儿拍了拍自己的鸟头,它倒是机灵,立刻就准备去找少典远岫帮忙。可谁知道,少典远岫的境况也没好到哪去!

妖族,缤纷馆。

少典远岫正在逛青楼,可是兄长病重,他这青楼逛得自然很不是滋味。身边美人识得情趣,自然是看出她心不在焉,于是自顾自跳着舞,也不去扰他。

少典远岫刚喝了两杯酒,仍是挂心着夜昙那边的情况。他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向楼下眺望。原本是想看看魔兵是否撤离,但这一眼,却看到了了不得的事!

对面楼上是谁啊?!

香风阵阵,丝竹声声。对面楼台之上,珠帘被银钩挂起。一个英挺贵公子一身粉色如桃花盛开。他身边,几个美人柔弱无骨般依偎在他身侧。香腻柔滑的身子有意无意地直往他怀里钻。

他摇着色盅,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一众美人娇笑如花枝乱颤。

然而,单是这样,还不值得少典远岫吃惊。

令他震惊的是,这个人的这张脸!虽然此人神情沾染了轻佻浮浪之气,但那五官,不是少典有琴是谁?!

这……这这这……少典远岫眼睛瞪得比牛还大,旁边正为他跳舞的舞姬看见了,不由啧了一声——好嘛,原来人家根本就不好女色。

少典远岫扶着栏杆,痴痴愣愣地盯着粉衣公子看,就算没有解释,他也知道——这定然是兄长的第二块陨石了。

他用下巴指指对面楼台上的粉衣公子,问:“他是谁?”

跳舞的女子此时自然已经“心知肚明”,她说:“公子不知道呀?这位说起来可是大大有名,他叫闻人有琴,平素爱美成痴。”

闻人有琴?少典远岫皱眉,苦思良久。旁边,为他跳舞的美人凉凉地道:“公子对他有意可不成,他不是咱们楼里人。说起来,凭他这般姿色,就算是咱们楼里的人,只怕也是天价。”

说着话,她手肘撑着栏杆,双手托腮,也跟着少典远岫痴望对面的闻人有琴。

什么啊!少典远岫问:“他……闻人有琴,作何营生?”

美人说:“只知道是个神秘的富家公子,听说名下生意极多,但他喜欢流连花丛。可惜呀,每次来都只跟楼里最漂亮的几个花魁喝酒。我们就算想过去,也没这资格。”

少典远岫唔了一声,那美人却捅捅他的腰,满脸都是暧昧的笑意:“不过你可以过去试试,听说这闻人有琴呀,他不仅喜欢美女,对容貌隽秀的男子,也很是青睐。公子也是容颜绝世之人,指不定呀,你俩能投缘……”

什么啊!少典远岫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旁边,那美人还在撺掇他:“公子去吗?”

少典远岫咬牙:“去!”

他起身,一路穿过楼廊。

粉衣的闻人有琴搂着一个美人的腰,凑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少典远岫只是看了一眼就不由想起兄长的话——这成何体统啊!

唉,兄长啊兄长。你平日都说我荒唐,可没想到吧,你这三块陨石,可比我荒唐多了!

“兄……”少典远岫喊出一个字,剩下的却说不出口了。正与美人贴着脸饮酒的闻人有琴回过头,少典远岫真是连背脊都麻嗖嗖的。

他面若敷粉,唇若涂丹,一头黑发用白色的丝带束发,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将原本英挺的眉眼勾勒得阴柔魔魅。他粉色衣袍上绣桃花暗纹,枝枝缠绕、层叠绽放,妩媚艳丽。

更可怕的是,他看人的时候,眼角微挑,如繁花落碧水,波纹圈圈漾起令人酥麻的战栗。

少典远岫被这样的眼神逼得步步后退,这闻人有琴身上的脂粉香气,更是令他语不成句。

“你……你……”兄长救我啊!你这块陨石又是怎么回事啊!少典远岫泪目。

闻人有琴眼波如春水,薄唇轻启:“公子是在叫我吗?”

他的声线也是阴柔的,少典远岫一个男人听了,也浑身酥软。他说:“不不不……不是,我找错人了!”

话落,他转身就要跑。然而跑了没两步,身后闻人有琴就轻笑:“你既已前来,又何必胆怯?此处喧哗,不如随我归家,饮上一壶桃花酿,如何?”

既已前来,何必胆怯?

少典远岫停下脚步,昔日他年幼时,每每术法考试皆怯场。兄长也总是这样问他。他站定身形,想了又想,毅然说:“好!”

闻人有琴唇角扬起,如春日暖阳,催开三月桃花。他向少典远岫伸出手:“今夜月明如昼,宜与美人夜行。”

话落,他握住少典远岫的手臂,竟真的与他把臂而行。香风袭来,少典远岫只觉得昏头昏脑,连路途都开始辨不分明。

眼前世界忽明忽暗、忽远忽近,他拍了拍头,问:“闻人……兄,我们这是去哪儿?”

闻人有琴含笑道:“前面就是了。”

少典远岫抬起头,只见眼前一座桃花山。整座山桃花错落盛开,落红飘飞。花林间,木屋精舍排得整整齐齐。木屋有小窗,窗前不时可见人影。

本是桃源盛景,然而却不时有人哀嚎:“你这妖怪,放我出去!”

声音有男有女,却都凄厉无比。少典远岫一凛,想要说话,但鼻端的脂粉香气仿佛入了脑,他骤然意识到不对。

“你……这是什么毒……”什么毒竟然对自己也有效?!可少典远岫来不及问,他神识一昏,向后便倒。闻人有琴笑意盈盈地将他搂在怀里。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真是绝世美人。只是如此单纯,独行于世太过危险。还是入我桃夭阁,成为我的珍藏吧。”说完,他将少典远岫打横抱起,进了一间木屋。

……

一路跟下来的蛮蛮看得想死!

没一个靠谱的,我还是回去找夜昙吧!

月窝村。

夜昙吩咐绣娘给少典辣目做手套和鞋子,蛮蛮扇着翅膀跑回来:“昙昙呀,不好了!”

“哪就不好了?”夜昙拿出天光绫的背心,替它穿上。蛮蛮说:“岚绝少君和紫芜上仙被妖皇帝锥捉奸在床,两个人都被帝锥抓走了!”

“……我……”夜昙无语,“这两个人进展这么快的吗?”

蛮蛮说:“不不,这事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相信少君对你一片痴心,他是不会移情别恋的!我们快去救他吧!”

夜昙说:“他在他爹那儿,顶多被打一顿,没什么危险,这件事不是太急。”

蛮蛮用翅膀尖儿搔了搔鸟头:“是吗?那另一件事就更不着急了。”

夜昙帮它把背心穿好,才问:“什么事啊?”

蛮蛮说:“少典远岫遇到另一个他哥,他哥把他带到一座全是桃花的仙山面前,就用迷药把他迷晕了。不过你放心吧,他哥已经一个公主抱,把他抱进了小黑屋里休息了。而且他哥挺喜欢他的,还说他什么‘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

“……什么啊!”夜昙几乎是跳起来,一把揪住蛮蛮的鸟脖子:“他们在哪里?!”

这还不急,这是十万火急好吗?!要是他们兄弟发生了点什么……我的天呐!

妖族,桃夭阁。

明明此时已入夏,这里的桃花却灿灿焦焦,开满了山野。夜昙却没有心情赏花!她也是第一次这么无奈——就算明知有危险,也顾不得了。

少典远岫虽然在天界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但那是因为他哥光芒太盛。他毕竟是玄商君亲手教养长大的,修为可也是不差。

能直接被掳进这里,可见定有古怪。

但是她没时间准备了。

——这种事情,快的话也就一个眨眼的时间啊!

她让蛮蛮在山外等候,自己冲到桃花山前,不顾一切就喊:“有没有人?快出来!”

这桃花山有法阵保护,但是这些法阵拦不倒她,她冲进去,抽出花刺,将一树桃花砍得乱七八糟。周遭残红如雨,她站在花瓣雨中,生怕主人听不见:“妖孽,出来受死!”

这句话落,桃花飘飞,凝成一人。

这是个男人,着一袭粉衣,丝带束发,肩头发际,皆是桃花。他自花中翩然现身,眉眼间都带着妖冶的妩媚。夜昙一看见他的脸,就拍了拍额头。

是少典有琴的脸。

也亏得是他的脸,将如此粉艳之色,也硬生生地配出了“春光懒困倚微风”的风流从容,让人想起“人面桃花”这样的字句。

美人当前,夜昙却只想叹气。少典有琴啊少典有琴,我以前真不应该气你啊。本公主这难道是报应了吗?真是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啊。

——天帝陛下,您老在天有灵,我也尽力了!你可千万保佑他还没来得及把你的小儿子怎么样啊。不然后面的事,我可概不负责啊!

“你是何人?”面前闻人有琴的声音仿佛也沾染了这暖融的花香。

夜昙手挽花刺,本想保持个妩媚的站姿,但一看闻人有琴这纤腰弱形、风姿绰约——自己也没他妩媚啊!她只得站直,说:“早就听闻公子容色倾城,我……我是来自荐枕席的。”

“自……自荐枕席?”闻人有琴指尖攀折了一枝桃花,嘴角的笑意凝固,“我见美人如过江之鲤,数之不尽。如此坦荡直白的,姑娘当数第一。”

我又没有你妩媚,便只能坦荡了!

夜昙心里问候着少典有琴,脸上却依旧带笑,说:“公子谬赞了。我可以进来说话吗?”

面前一身桃花色的闻人有琴仔细打量她,她紫衣墨发、肤似清霜,正是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他说:“当然可以。姑娘请。”

夜昙就这么踏入这溶溶桃花之中。

嫣然花树下,无数美人们有的披纱,有的着锦,或倚、或躺,或吟诗、或弹琴。此时,美人们目光汇聚,都落在夜昙身上。有人轻哼一声:“琴郎又收了新人进来。”

夜昙转过脸,循着声音的来源一看,顿时更加凌乱——说话的居然是个男子!

情郎是什么鬼啊喂!

她四下查看,想看看少典远岫在不在其中。一个手持桃花扇的女子上前就挽了闻人有琴的胳膊,柔若无骨一般往他怀里钻:“琴郎,你答应今天为人家画个扇面的。”

闻人有琴温柔地环了她水蛇般的纤腰,说:“既是答应了漪儿,必不毁诺。漪儿先去画房等我,好么?”

那名叫漪儿的美人目似秋波:“那人家就去了,琴郎你一定要来啊。”

闻人有琴温言软语:“我应允漪儿的,几时有假过?”

美人于是扭着小腰,步如弱风扶柳般去了。

夜昙看得一身鸡皮疙瘩,旁边另一众美人却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还有人说:“琴郎,今儿的墨怎么磨都不浓,你帮人家看看嘛。”

闻人有琴便倾身过去看墨,夜昙趁他不备,拔腿就跑!

这桃花山上,有好些精致的木屋,有的锁着,有的大门敞开。夜昙忙急忙慌地到处查看,终于在一间小木屋里,还真找着了少典远岫!

她冲将进去,少典远岫昏迷不醒。夜昙拍着他的脸喊了一阵,人却没半点反应。闻人有琴追过来,就站在门口,倚着门框微笑。夜昙问:“你把他怎么了?!”

闻人有琴眼角微挑,手里不知何时攀折的一枝桃花半掩面,说:“怎么了啊——你猜?”

唉。夜昙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将少典远岫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发现他衣衫完整、四肢俱在!谢天谢地,他看起来好像没事!夜昙急急忙忙从乾坤袋中翻找出一件白色的袍子,白袍上黑色的格子如棋盘整齐排列。她抖开衣袍,为少典远岫穿上。

这……什么操作?!

闻人有琴问:“这是何物?”

夜昙穿少典远岫穿好袍子,也便放了心:“这袍子是件法宝,一个能人炼制的,以前没名字。但现在,我觉得它可以叫玉洁冰清袍!”

“玉洁冰清袍?”闻人有琴伸手欲触摸那件外袍,然而那外袍却在瞬间泛起一道白光。白光如网,逼得他步步后退。

这白袍竟然是件防身的法宝!

闻人有琴骤然明白过来,手中桃花遮面,笑容妖冶绝殊:“不仅美艳,而且有趣。是个妙人儿。这个人,是你的情郎吗?”

夜昙可不管那么多,既然这袍子已经穿上了,那少典远岫贞洁无碍。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她说:“不是。是我的朋友。人先留在这里,这法宝厉害,你别为难他。我走啦。”

说罢,她转身就走。闻人有琴眉峰微蹙,上前欲拦。然而指尖堪堪解及她的手腕,他整个人骤然凝固。灰色的桃夭阁如同剥开了雾!

湛蓝的天、鲜绿的草,还有那千树万树的桃花。原来它们是那样娇艳温暖。

这世界从未黯淡,它浮翠流丹、多情绚烂。

惊诧之间,他收回手。夜昙已经飘然去远。

指尖分离后,闻人有琴眼前的色彩便尽数收敛,桃夭阁重回暗沉。一瞬的亲近之后,是如梦幻般的遥远。这个女子,可以让他清晰而完整地感知这个世界!

闻人有琴追出去,外面却只剩一片粉色花雨。暗香化在花雨里,了无痕迹。

天界,重墨台。

碧穹仙子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出门。丹霞上神被遣入凡间历劫,霞族大权暂时移交到神后霓虹上神手里。碧穹如同没头苍蝇,一时之间,又悲伤又担忧,更无助。

她正在房间里发呆,突然,有人敲门。

“谁?”碧穹连忙擦干眼泪,问。

“是我,步微月。你先开门。”门外,一个声音温和中带着关切。

碧穹把门打开,见到门外人,也是一愣。霞族势大,跟水仙花殿向来没什么往来。其实步微月渡劫失败,坠落凡间,丹霞上神都是喜闻乐见的。

所以步微月居然会来看她,她当然意外。她问:“微月上仙,你……有事吗?”

步微月以丝绢摁住嘴角,轻声咳嗽,好半天才说:“听说丹霞上神下凡历劫,我很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碧穹将她迎到房间里,给她倒了茶水,说:“我……很好。劳微月仙子费心了。”

步微月仔细打量她,说:“丹霞上神行事一向稳妥,到底是发生何事,陛下才会突然让她下凡历劫?”

她一提到这事儿,碧穹就恨得牙痒:“都是因为青葵!她……她……”碧穹说不下去了——要真计较起来,好像也论不出这个“青葵”的错处。

步微月微微一笑,说:“丹霞上神在人间,水仙花殿也会派人关照。你也不要太焦心了,看看,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伸手,轻轻替碧穹擦干眼角的泪痕。碧穹抽泣着说:“母神奉陛下之命历劫,谁也不知她的去向。水仙花殿……能够查到吗?”

步微月轻声叹气,说:“就算是千难万难,说到底也是仙僚一场。无论如何,总是要找到她方才放心。”

碧穹顿时热泪盈眶:“那……我能到见她老人家吗?”

步微月握住她的手,说:“我答应你,只要一找到她,就让你们母女相见。”

“我……”碧穹心中感动,双膝一屈,叩拜道:“微月上仙今日之恩,碧穹铭记于心。他日必会报答。”

步微月扶住她,说:“好孩子,何至于此,快快起来。”

垂虹殿,玄商君仍然昏迷不醒。

乾坤法祖亲自输送清气,延缓他伤势的恶化。飞池在一旁侍候。不多时,仙侍翰墨捧着一盒丹药来报:“天尊,水仙花殿又派人来送丹药。”

乾坤法祖仔细查看玄商君的伤势,许久才说:“搁下吧。”

翰墨犹豫着道:“水仙花殿还传微月上仙的话,说是,微月上仙最近伤势好转,希望能亲自过来垂虹殿,照顾君上。”

乾坤法祖根本没看水仙花殿送来的丹药,闻言说:“垂虹殿缺人手吗?”

旁边飞池忙说:“天尊,君上昏睡不醒,垂虹殿若是人多,恐怕反而嘈杂。微月上仙也病着,似乎不宜前来。”

乾坤法祖微微颔首:“那便回复她,不必了。”

翰墨答应一声,出去回话。乾坤法祖又说:“天葩院现在也无甚差事,皮皮虾的那个小仙娥,叫什么来着……”

飞池提醒道:“回天尊,叫胡荽。”

乾坤法祖说:“对。叫她过来帮忙吧。那丫头看着倒是老实勤勉,皮皮虾看人眼光不差。”

飞池忙跪地:“是。”

水仙花殿,步微月刚一回来,就见步青瓷跪在她房间门口。

“怎么了?”她问。

步青瓷以额触地:“师父,方才……乾坤法祖亲自发话,拒绝师父前去垂虹殿侍候。而且……他刚刚发话拒绝师父,立刻就将天葩院的小仙娥——一个五辛族的贱婢调进了垂虹殿。这不是当众给师父难堪吗?”

步微月微微仰头,深深吸气,然后笑着说:“我不肯接陛下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他老人家不高兴了。这却是无可奈何啊,罢了。”

步青瓷说:“那天葩院那个小仙娥,对离光青葵倒是忠心得很。我们是不是趁其不在,给她点颜色看看?”

“何必跟这等人计较?得罪天尊,对我们并无好处。”步微月径直回房,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有一个人,比我们更想这么做。”

步青瓷眼眸一亮:“师父是说……碧穹仙子?!”

步微月说:“听说盐姥的盐茶,对草木小妖来说,哪怕服上一点点可都是能致命的。”

当天夜里,垂虹殿。

胡荽正在插花,她是个细致耿直的丫头,做事手脚也勤快。飞池和翰墨拿她是当自己人的——毕竟她的主人“青葵公主”对君上的“情意”,可是整个天界都有目共睹的。

玄商君喜洁,如今虽然他没有意识,但大家还是依着平时,日日清扫,不敢懈怠。

胡荽剪了一束花,正要拿回殿里,突然有人说:“是你?”胡荽冷不丁一抬头,就见到碧穹。碧穹身后还跟着水仙花令使步青瓷,她忙行礼:“步令使,碧穹仙子!”

“哼!”碧穹一看到她,就想起她的主子“青葵”。一想到这个青葵,她就想到自己被罚下凡历劫的母亲。此时哪还有什么好脸色?!

她说:“你一个五辛族的仙婢,怎么敢来垂虹殿侍候君上?你难道不知道君上最讨厌你们身上的气味吗?”

胡荽一时之间,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讲了。殿内,飞池出来,说:“原来是碧穹仙子,这仙娥是奉天尊之命进殿侍候。二位仙子来此,想必是探望君上,还请入内吧。”

碧穹被丹霞上神宠坏了,哪肯就此罢休?她说:“就算是天尊让她进来照顾,可是你看她这剪的是什么花?!”

她拿脚尖一踢,胡荽手中剪好的花就散落一地。

“就这些花,也配供养在君上的寝殿里?天尊看得起你,让你进来垂虹殿当差,你就这样应付了事?”碧穹居高临下惯了,要揪仙娥的错处,可也是头头是道。

她身后,水仙花令使步青瓷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我……那我重新再剪。”胡荽拿了剪子,就要重新剪花。

碧穹看她还算听话,一口恶气也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她其实好哄的,就是小孩心性。丹霞上神虽然没教她什么好,但同样也并没有把她养得多么恶毒。

她冷哼一声,就打算往殿里走。

步青瓷眉峰微皱——这可不是她的目的。

她说:“小小仙婢,在垂虹殿侍候仍如此懒散,只怕要教导一番规矩才好。免得粗手粗脚,耽误了大事。”

碧穹一听,说:“对!待会儿你就跟着步青瓷姐姐回水仙花殿,好好学一学规矩!”

步青瓷赶紧说:“不,规矩什么的,还是由碧穹妹妹亲自教导她得好。”

碧穹虽然蛮横,却无心眼。她根本没想过,如果这个人出了垂虹殿,伤了、残了,甚至死了怎么办?她立刻就答应:“对!离光青葵不会教你,我来教你!”

飞池可真是一点办法没有!他只是玄商君身边的仙侍,论身份地位,怎么跟碧穹相比?

他只得说:“此事,是否要报知天尊?”

碧穹问:“五辛族一个小仙娥,去我那儿学点规矩也要报知天尊吗?!”

确实不能拿这点小事去烦扰天尊。飞池为难,胡荽反而安慰他:“那我便跟碧穹仙子过去,学好规矩就回来。”

人间,妖族。夜昙刚刚从桃夭阁出来,蛮蛮就迎上来。

“你见到清衡君啦?”它跳到夜昙肩膀上,问。

夜昙说:“嗯,那边有酒楼,我们过去打听一个人。”她话音刚落,身边就有个长着兔子耳朵的女子问:“姑娘莫不是想打听琴郎啊?”

不是吧……这么有名的吗?

夜昙转过头,看见这兔耳女子俏脸红扑扑的,她问:“琴郎……是穿一身粉色衣衫,衽绣桃花,还有一座桃花山,关押着一众美人的那位公子吗?”

她不说还好,一说,兔耳女妖连眼睛都溢出光来:“是他是他,你真的见到他了?!”

兔耳女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猫耳女妖扯开,猫耳女同样双眼亮晶晶的,问:“我家琴郎他人在哪里?你真的到过桃夭阁?可还记得去路?”

什么啊?夜昙还没来得及答话呢,很快又有只男狐狸钻进来:“琴郎!琴郎人在何处?”

耳边喧哗声越来越多,夜昙也不知周围什么时候围满了年轻的妖怪们,她被挤头发晕,耳畔又有人吵:“琴郎是我的!”

这句话如同点火,瞬间,妖怪们打成一团。

夜昙爬出人群,连衣裙都给撕破了,蛮蛮都在混乱中被揍了一拳。一人一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夜昙喘着粗气,不料几个道士打扮的男子背着宝剑走过来,问:“你真的见到了那闻人有琴?”

“你……”夜昙仍心有余悸,眼见这些男子个个年过四旬,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这么大年纪,不至于也沉迷那个什么琴郎的美色吧?”

为首的男子怒道:“休得胡言!我乃一舟真人!这厮名唤闻人有琴,是有一千七百年道行的大妖!为祸妖界已久,我等正在四处追查他的下落。”

总算来了几个正常人,夜昙精神一振,问:“我去那座桃花山的时候,看见里面还有好多美人,都是他掳的?”

男子说:“正是!此人作恶多端,更勾引良家妇女无数!我等非要为民除害不可!”

哈!少典有琴,你这块陨石,果然不是好人了吧!

夜昙心中快意,男子问她:“你既去过桃夭阁,还不速速带路,领我等前去收妖?!”

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夜昙可就不喜欢了。她大声说:“什么?!琴郎是你的?!”

呼啦一声,大量年轻妖怪围拢过来。夜昙抓起蛮蛮,飞一般逃之夭夭。

魔族。

嘲风最近没理会天界神族这点破事儿。他站在浊心湖边,已然静等了许久。

谷海潮站在他身后,问:“殿下是在等什么?”

嘲风说:“等一个消息。”

这话委实等于没有说。

谷海潮问:“等什么……”还没问完,他就看见小舟自浊心岛返回。舟里站着一个人,是个魔女。她刚一到岸,就跳下舟来,然后临水照影。

“离光氏的公主真是神医啊!”她双手捂脸,竟是喜极而泣!

谷海潮跟着嘲风待在斥候营,总算也消息灵通。他猛然想起,说:“这位是……那迦蛇族族长的女儿——迦楼罗!几日不见,怎么瘦成这样?!”

嘲风说:“知道该做什么了吗?”

谷海潮问:“该做什么?”

好在嘲风已经习惯了他的智商,他说:“推波助澜,把消息散播出去。我要她的根系深深扎进整个魔界的土地。”

谷海潮迟疑着道:“可是魔族禁医。此事若是传出去,她便是以一己之力,反抗整个魔族千万年的传统。她性情纯良,如何应付这些刀剑风霜。”

“不会有什么刀剑风霜。”嘲风离开湖岸,向斥候营而去,“她只需要干干净净,心怀温柔。那些该杀的人,我会去杀。该流的血,我会去流。”

那迦蛇族的迦楼罗前往浊心岛求医,而且成功瘦下来的事,立刻传遍整个魔族。

忘川河畔,连船夫也在议论此事。

浊心岛先前还算是清净之地,现在却门庭若市。不少女魔疯涌而来,有的求恢复苗条身姿,有的则是多年不孕,重金求子。更有那身上有疤、有痘的,简直数不胜数。

而那些真有伤病的,见状也开始蠢蠢欲动。

青葵最是良善,见不得旁人病痛,只得一一接诊。

女魔们最是吵闹,有那些不按先来后到,非要争个高低贵贱的,吵得不得安宁。整个浊心岛,日夜烛火通明、人声喧哗。

那迦蛇族见状,也不知是不是应该加封圣女,一时之间只能试探魔尊的态度。

于是请求赐予迦楼罗圣女封号的奏本,便就这么从那迦蛇族送到了晨昏道。

魔界无数双眼睛,也在同时望向了浊心岛这位人族公主。

浊心岛。

青葵正在为一个魔女诊脉,突然,外面争吵声安静下来,整个浊心岛没有半点声音。青葵面前,正在候诊的两个魔女也猛地跪倒在地。

青葵站起身来,先是听见拐杖顿地的声音。不久之后,锦帘掀起,竟是魔后搀扶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这老太太青葵认识,正是魔族长老之一白骨夫人,也是魔尊的姑姑。在魔族地位崇高。青葵忙行礼:“见过魔后,见过白骨夫人。”

魔后仍然满脸带笑,却并未叫她起身,只是自顾自同白骨夫人说话:“自从上次那迦蛇族的迦楼罗前来诊病之后,这浊心岛简直已经快成魔族医馆了。姑姑瞧瞧,这还算是人少的。”

白骨夫人脸色并不好看,她居高临下地打量青葵,问:“魔族禁医,你不知道吗?”

青葵目光垂地,只能看见她以上神之骨打造的骨杖。她正色道:“回夫人,我自幼学医,不敢称济世,但也是为了解人痼疾。她们既然上门求药,我便不应推脱。”

跪伏在地的魔女们一片哑然,白骨夫人手中骨杖重重一顿:“住嘴!魔族千万年的根基,大大小小多少争战?整个忘川奔流的都是我魔族勇士的鲜血。我魔族是靠争战而强盛繁荣,奠定这四界威名、万世基业。我魔族禁医数万年,铁血悍勇,岂容你腐蚀堕落?”

白骨夫人在魔族积威多年,如今一怒,便是魔后也不敢添柴加火。

青葵微微抿唇,说:“夫人,魔族之悍勇,我亦钦佩。但英勇之士何必为了一条规矩而白白牺牲?他们明明可以救治……”

“放肆!”白骨夫人指着她,怒道:“别以为你救治了三殿下,就可以口出妄言!来人!将她押往缠魂窟,先行关押!所有前来求医的,不管是谁,皆交出丹药,全部烧毁!”

魔后闻言,面上带笑,说:“既然姑姑都发话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带往缠魂窟?”

几个魔兵立刻领命,上前押了青葵就走。青葵心里叹息,却也无可奈何——早知如此,真不该冒然行医。这白骨夫人在魔族可是一言九鼎,自己得罪了她,岂不是给夜昙惹麻烦吗?

青葵一边走一边懊悔。

不一会儿,魔兵停下脚步,说:“公主,缠魂窟到了,请入内吧。”

青葵不用想,光听这名字,也能猜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推开门,准备进入这个魔族的刑罚之地。然而刚一进去,她就惊呆了。

她看了看两个押送的魔兵,小心求证:“这里是……缠魂窟?”

只见这缠魂窟,三壁雪白,一壁画了精美的飞天壁画。画上施了些法术,飞仙含笑,灵动无比。壁画前,一方琴台,上面古琴精致。

中间是个小小的鱼池,里面养了颜色鲜亮的魔鱼,不时追逐嬉戏。一线泉水引入池中,叮叮咚咚,声如弦乐。

青葵心中狐疑,站在原地不敢动——莫非是魔族的什么邪法,令人产生幻觉吗?

可不一会儿,就有魔兵捧着新鲜瓜果、糕饼点心上来,摆了满满一桌。青葵还没坐下,这些魔兵呈上一本厚厚的人间食谱:“请公主点菜。”

青葵遇事,一向沉着。然而就算是这么沉着的人,也开始忐忑不安。尤其是接过这本食谱之后!

这本食谱,基本囊括了所有凡人能吃的东西!

青葵看他们一脸严肃,内心慢慢惊惶——不是关押吗?我是不是疯了?!她问:“这里面的吃食……缠魂窟都有?”

魔兵比她更害怕,颤颤兢兢地磕头:“有!请公主尽管吩咐!”

青葵问:“你在害怕什么?”该害怕的是我好吗?!

魔兵都快哭了:“回公主,属下……属下不怕……不怕。”

缠魂洞外,无数银甲魔族隐在暗处,不时还低声说话。

银甲魔甲:“仔细看着,殿下吩咐了,谁敢对公主有半点不敬,立刻砍了谁的头。一个头提回去可以换一百魔铢。”

银甲魔乙:“快听仔细了,多砍几个脑袋回去!不然我们这么多兄弟,怎么分?!”

银甲魔丙:“刚才那个家伙对公主说不怕的时候,最后两个字突然加大音量,算不算惊吓到公主?”

缠魂洞的看守想哭。

斥候营。

谷海潮一脸严肃:“如你所料,人已经送过去了,魔族几乎全部丹药都被收缴。但相柳大祭司、乌玳和迦楼罗这些人,还是颇为不平,暗中都在打听公主的情况。”

嘲风手里握着一个通透的小玉瓶,说:“把这些人都拢络一下。”

谷海潮说:“你在公然挑衅整个魔族。”

嘲风仰起头,将小玉瓶中的药水一饮而尽:“我知道。”

那瓶中不知是何药水,刚一入喉,便将他喉间的肌肤皆腐蚀出淡淡焦痕。嘲风慢慢咬牙,忍着这蚀骨之痛。谷海潮看不过去,扶着他到椅子上坐下。

“要水吗?”他倒了水递过去。嘲风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CQlBmOhMiXxJ5oP2gKAzUI2g1qc/JqZQ47F2yYvqRJDvpi6bsU2h2DtkcENuc2E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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